協奏曲

一

2013年仲春，我第一次隨老蔣回他老家。每次吃完飯，我主動起身搶著去刷碗，公公都會“嚴厲”地把我推開：“你去坐啦，不要你搞。我不搞事，堂客（老婆）會嘮叨我吃干飯哦。”

婆婆就坐在灶火旁，一邊用鐵鍋燒熱水，一邊笑著嘟噥：“我搞飯來你刷碗，天經地義嘛。”

看到兩個老人在一團氤氳的灶房里忙碌著，我的眼眶有些濕潤。我是一個朝鮮族姑娘，在我家，父輩有著嚴重的“大男子主義”思想，廚房里所有瑣碎的事似乎只與母親一人有關。即使家里的醬油瓶倒了，父親看到也不會扶起來。

老蔣看到我觸情生情，攬過我的肩，附在我耳邊說：“你如果嫁到湖南來，就能做個好福氣的小媳婦呢。我們這邊，男人‘轉灶臺’很正常的。”

婚后，我每年都會跟著老蔣回老家。我漸漸發現，公公真是一個愛鉆廚房的好男人。

除卻刷碗的活計，公公還會在婆婆炒菜的時候，負責拉風箱、掌握火候；會去后院的園子里，給婆婆拔來新鮮的蔬菜；會隨時準備聽婆婆一聲吆喝，就挽起袖子殺雞宰鵝……婆婆做的每一桌美味可口的家常菜，公公都功不可沒。每天，他們都會用行動生動地演繹一首首“廚房協奏曲”。

二

2014年10月初，我在距離預產期還有一個多月的時候，搬進部隊家屬院待產。那段日子，老蔣在裝備股工作，白天基本不在團部，距離家屬院遠。我因身子沉不方便出去買菜，只好一個人簡單地糊弄一頓是一頓。

晚上老蔣下班回來，每當看到我丟進垃圾桶里的方便面袋子、速凍水餃包裝盒，就緊緊地皺起眉頭。

不知從哪一天開始，我發現堆在櫥柜里的方便食品全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各色新鮮蔬果和肉、蛋、奶。當我睡到自然醒后，總會在廚房操作臺上發現老蔣煲好的白粥在鍋里歡快地冒泡；揭開燜鍋蓋，兩個白胖胖的大饅頭便在一團蒸氣的簇擁下露出來……家里有了肉和菜，我也愿意挺著大肚子慢悠悠地下廚給自己做午飯，不過我的廚藝一般，也就是做熟而已。

“媳婦，今天做啥好吃的了？”幾乎每天，老蔣都在午飯前打來電話，監督我按時好好吃飯。

“西紅柿炒蛋，還燉了牛肉湯。你在哪里？吃午飯了嗎？”

“我在去基層的路上，手機信號不太好。我還沒吃上飯呢，趕到再吃吧。你想想，還饞啥？晚上我買上帶回去。對了，吃完飯不要刷碗，我回去刷。”

…………

像這樣稀松平常的通話，雖然簡短、平淡，可從老蔣嘴里說出的每一個字，都那樣妥帖地安慰著我的情緒，令臨產前那段難熬的時光，也變得輕快愉悅起來。

周末，偶有老蔣難得不需要加班，他便扎起小圍裙做飯，煞有其事的模樣，活像飯店里的大廚。

印象深刻的一次，老蔣說要給我燉鯽魚湯。我滿懷期待地坐在客廳里，一邊嗑著瓜子看電視，一邊聽他在廚房里“叮叮咣咣”一頓折騰。

當老蔣把鯽魚湯端上桌，我才注意到那僅是一碗奶白色的湯，完全看不到“魚”的影子。

我佯裝生氣地問：“魚呢？讓你偷吃了？”

老蔣不好意思地搔了搔板寸頭，結結巴巴地解釋道：“我就嘗了一口湯的咸淡，可沒吃魚。呃，可能是翻攪得太勤了，把魚都打散架了。媳婦，你用湯勺撈一下，下面一層保證全是魚肉。”

看著老蔣傻憨憨的樣子，我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三

2014年12月底，我在家屬院里坐完月子后，就匆匆返回離部隊駐地70公里外的小鎮上工作，我和老蔣又過起了兩地生活的日子。

孩子慢慢長大，添加了輔食斷了奶，我就不得不挖空心思把每一餐飯做得既營養均衡又美味可口了。為了做好每一頓飯，我跟著美食視頻反復練，我的廚藝也在日積月累中有所精進……

老蔣基本每周回來一次。因此，一家人圍坐在一起的每一頓飯，對我來說都珍貴。

老蔣只要回家，就會湊進廚房，跟我在身后東瞄西看。我有時候忙亂得心煩，就沒好氣地斥他一句：“有啥瞅的？怕我給你下毒啊？”

老蔣委屈地癟起嘴，小聲回一句：“我看看有沒有啥需要幫忙的。”

看老蔣這么渴望參與進來，我也巴不得他能幫我打打雜。我家廚房里最常見的畫面是：老蔣洗菜，我切菜；老蔣剝蔥扒蒜，我煎炒烹炸。有時飯菜準備得豐盛一些，需要開雙灶，他還幫我看火候呢！

吃飽喝足，收拾洗刷這種活，一般都默認分配給老蔣。他倒是很自覺，等我和兒子都下桌了，擼起袖子就把盤子碗筷收進洗碗槽，哼著小曲刷起碗來。

而這時我會悠閑地斜倚在廚房門框上，一邊吃著餐后水果，一邊瘋狂地給老蔣提供情緒價值：“勞動的男人最帥氣！”“看看我多有福氣，嫁了一個這么能干的男人！”……

老蔣雖然心知肚明我在哄他，也不揭穿我，倒好像對這種“糖衣炮彈”很受用似的，小曲哼得愈發得意，刷碗刷得愈發來勁。

兒子喜歡纏著老蔣陪他玩，有時候性急得連刷個碗的時間都等不及。每當這時，老蔣就一邊洗碗、一邊側著頭，認真地對一旁作央求狀的兒子說：“這個家不是媽媽一個人的，我們都應該為它盡一份力。”

誠如老蔣所言，這個家是我們每一個人的。家里的廚房，也是我和老蔣共同的陣地。

如今，老蔣已轉業，我們一家定居在湖南常德。有時，我們會擠在廚房里談天說地，交換教育兒子的意見，變著花樣為所愛的人做著一日三餐……即便我們偶爾吵幾句嘴，也能融入到廚房特有的鍋碗瓢盆的碰撞聲里，編織成一支獨具特色的夫妻協奏曲。

（作者單位：湖南某公司）

編輯/吳萍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