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基于2000—2021年全球97個經濟體3"198種中間品貿易數據,構建全球生產網絡,采用時間指數隨機圖模型(TERGM),探究網絡演化內生機制,并依據內生機制對中國在全球生產網絡演化中的角色進行深入分析。研究表明:第一,非互惠結構的互惠效應、兩路徑結構的傳遞閉合效應和星型結構的馬太效應是全球生產網絡演化內生機制;第二,中國通過構建互惠結構和發揮第三方市場的作用在全球生產網絡演化中承擔重要角色,并且在承擔中介角色引致的傳遞閉合效應下,坦桑尼亞、新西蘭和巴拿馬等經濟體將在集成電路領域拓展出口市場。因此,中國需率先成為生產合作關系的“發出者”,充分利用在全球生產網絡中“橋梁”地位的優勢,建立國內進出口企業信息交流平臺,構建多元穩定的貿易格局,保障產業鏈穩定。
關鍵詞:全球生產網絡;中間品貿易;網絡演化內生機制;生產合作關系;互惠效應;傳遞閉合效應;馬太效應;產業鏈穩定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228482025(01)006014
黨的二十大報告明確提出“深度參與全球產業分工和合作,維護多元穩定的國際經濟格局和經貿關系”。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上進一步強調,要“統籌國內國際兩個大局,統籌發展和安全”“健全提升產業鏈供應鏈韌性和安全水平制度”。自2001年加入世界貿易組織(WTO),中國憑借人口紅利和快速崛起的消費市場,迅速嵌入全球生產網絡,成為“世界工廠”。整體上,中國在全球生產網絡中實現了由“邊緣國”向“核心國”的轉變[1],但產業鏈供應鏈仍存在斷裂風險[2]。第一,在高技術等關鍵核心產品的進口方面,中國進口市場單一,面臨“卡脖子”風險[3];第二,以美國為主導的“印太經濟框架”打著保障本國產業鏈供應鏈安全的口號,試圖阻礙中國半導體和清潔能源等企業的出口,增加中國產業鏈供應鏈下游斷裂風險。構建多元穩定的經貿關系成為維持中國產業鏈供應鏈安全的重要舉措。隨著以產品內分工為特征的全球化生產模式的快速發展,全球生產網絡呈現出明顯的“小世界”和“核心-外圍”結構特征,內部結構逐漸復雜[3]。生產網絡作為市場信息傳播的重要媒介,復雜的網絡結構不僅加快了信息傳播速度,而且降低了信息傳播偏誤,有助于打破生產網絡內經濟體間信息壁壘[4]。那么全球生產網絡內部已有的復雜結構是否有助于經濟體拓展新的合作伙伴,形成多元穩定的經貿合作關系?即全球生產網絡演化是否存在內生機制?這成為重要的研究命題。厘清全球生產網絡演化內生機制和明確中國在全球生產網絡演化中的角色是保障中國產業鏈穩定的前提,可為構建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提供重要理論基礎[5],也可為維持全球產業鏈穩定提供現實參考[6]。
目前,已有文獻主要對國際貿易、省際貿易、貿易協定和創新合作等網絡的演化機制進行研究。其中,關于貿易網絡演化機制的研究主要有兩個角度。一是根據傳統的引力模型,從經濟體的經濟規模、經濟發達程度和經濟體間的地理距離這三個因素對貿易網絡演化機制進行探究[7]。二是擴展傳統的引力模型,重點圍繞制度[8]、官方語言[9]、區域自由貿易協定[10]和貿易成本[11]等外部因素對貿易網絡演化機制進行研究。然而上述研究沒有從網絡結構視角對貿易網絡演化機制進行討論,忽略了貿易網絡演化的內生機制,導致研究結果可能有偏。隨著貿易網絡內部結構復雜化,從內部結構視角探究貿易網絡演化機制逐漸成為學術界關注的熱點問題。已有少數學者對全球貿易網絡[1213]和國內省際貿易網絡[14]這兩個網絡演化內生機制進行了討論,但是在構建貿易網絡時沒有區分最終品和中間品。最終品和中間品在進行跨區域貿易時遵循的理論存在一定區別,如果不加以區分貿易產品的性質,可能會導致對貿易網絡演化內生機制的討論存在以偏概全的問題。并且,2023年全球中間品貿易占全球貿易比重達50%以上,尤其中國中間品貿易占貿易總值的61.1%,中間品貿易在全球貿易中占據重要地位。另外,相較于最終品貿易,中間品貿易不僅具有交換產品的特征,而且還是知識、信息和技術傳播的重要載體。因此,從中間品貿易視角探究全球生產網絡演化內生機制,并分析中國在全球生產網絡演化中承擔的角色變得極為重要。
2025年1月第47卷第1期高錄問,干春暉,余紅心全球生產網絡演化內生機制與中國角色鑒于此,本文首先利用全球97個經濟體3"198種中間品貿易數據構建全球生產網絡;其次,采用網絡分析中前沿的分析工具——時間指數隨機圖模型(TERGM)探究網絡的非互惠結構、兩路徑結構和星型結構對全球生產網絡演化的作用;再次,梳理統計中國在全球生產網絡中擁有的互惠(非互惠)結構數量和承擔中介角色的三元組結構數量;最后,依據全球生產網絡演化內生機制,進一步探討中國在全球生產網絡演化中的角色。
本文的邊際貢獻可歸結為兩個方面。第一,已有文獻主要從網絡外部因素研究全球貿易網絡演化機制,本研究從網絡內部結構視角討論全球生產網絡演化內生機制,豐富了貿易網絡演化動力機制研究,也為經濟體拓展新的生產合作關系提供新的研究視角。第二,已有研究主要依據中間品進出口貿易額分析中國在全球中間品貿易中的角色,本文依據全球生產網絡演化內生機制,分析中國在全球生產網絡演化中承擔的角色,力圖回應部分西方發達國家試圖“去中國化”和與中國“脫鉤”的行為,為維持全球和中國產業鏈穩定提供了新的思路。
一、文獻綜述與理論假說
目前,信息傳播是研究貿易網絡演化內生機制的重要理論基礎。其中,中間品貿易是信息跨國傳播的重要渠道[15]。由于生產網絡具有市場信息傳播的特征[4],網絡內某經濟體通過進口或出口中間品方式嵌入全球生產網絡后,可以借助已有的網絡結構直接或間接地獲取目的市場的相關信息,克服信息壁壘,建立新的生產合作關系,形成新的網絡結構,加速全球生產網絡演化。另外,中間品跨國貿易作為產品貿易的重要組成部分,同樣由比較優勢、資源稟賦、專業化分工等理論支撐,遵循相應的貿易原則,例如互惠貿易原則。互惠貿易原則決定了單向生產合作關系的建立有助于促進互惠型生產合作關系的產生。隨著網絡可視化和統計分析工具的發展,已有學者對貿易網絡的內部結構進行了解構。大量研究表明,初期的全球生產網絡主要由少數幾個經濟體向全球其他經濟體出口中間品或進口中間品構成,生產合作關系往往是單向的。這表明初期的全球生產網絡內部主導單元為非互惠結構、兩路徑結構和星型結構[16]。基于全球生產網絡結構的現實特征,本文重點驗證非互惠結構、兩路徑結構和星型結構對全球生產網絡演化的影響。
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地理距離對全球貿易的阻礙程度有所弱化,信息壁壘逐漸成為跨國貿易合作的重要影響因素。在全球化生產初期,某經濟體通過偶發的或有目的性的進口中間品或出口中間品等方式嵌入全球生產網絡,并與網絡內某經濟體建立了單向的生產合作關系。單向的生產合作關系成為信息傳播的重要渠道,交易雙方可以直接在對方市場上搜尋供給或需求信息,打破信息壁壘,降低搜尋成本,促進新的生產合作關系建立,形成互惠結構,加速全球生產網絡演化[17]。根據比較優勢理論和專業化分工理論,互惠貿易有利于貿易雙方在經濟發展方面實現雙贏,促使經濟體間建立互惠的生產合作關系。此外,Emerson[18]的權力依賴理論認為,所謂權力就是依賴的反面。中間品貿易依賴的非對稱性導致了權力不平衡,權力不平衡成為威脅全球產業鏈供應鏈安全的一個重要因素。在高度關注產業鏈供應鏈安全的今天,各經濟體為了保障自身產業鏈供應鏈安全,必定會遵循貿易互惠原則,進而促進網絡互惠結構的形成。基于此,本文提出以下假說:
假說1:非互惠結構的互惠效應是全球生產網絡演化的一個內生機制。
在社會網絡中,由于信息具有間接傳播的特征,人們普遍接受的一個認知是:朋友的朋友更容易成為朋友,即信息可以通過第三方實現間接傳播。在全球生產網絡中,同樣存在信息間接傳播的現象,即經濟體可以通過第三方市場間接獲取目的市場相關供給或需求信息。這有利于打破信息壁壘和降低信息搜尋成本,建立新的生產合作關系,促進生產網絡內兩路徑結構趨向形成閉合結構[19]。但是,在以產品內分工為主要特征的全球化生產模式下,不同經濟體承擔著不同的生產工序,資源稟賦理論決定少數經濟體承擔著全球中間品出口或進口的重要角色,導致全球化分工具有小團體性和等級性。另外,經濟體傾向通過與兩個或多個經濟體形成上下游生產關聯,獲得協同效應和資源有效配置效應,導致兩路徑傾向于形成傳遞閉合三元組結構,而非循環閉合三元組結構[20]。基于此,本文提出以下假說:
假說2:兩路徑結構的傳遞閉合效應是全球生產網絡演化的一個內生機制。
資源稟賦理論和比較優勢理論是支撐全球貿易發展的重要理論。全球不同經濟體具有不同的資源稟賦和不同的比較優勢,只有少數經濟體擁有豐富的資源稟賦或超大規模的市場需求。原材料豐富的少數經濟體將成為中間品供應的核心市場,向全球其他經濟體出口中間品;而具有超大規模市場需求的少數經濟體,將從全球其他經濟體進口中間品,成為全球中間品需求的核心市場。這導致全球生產網絡呈現“核心—外圍”結構。Barabasi等[21]提出無標度網絡模型,即網絡內部分節點擁有大量的發出關系或接收關系,這類結構被稱為星型結構。在全球生產網絡中,少數經濟體通過向全球供應中間品形成的星型結構,被稱為出度星型結構;少數經濟體通過從全球進口中間品形成的星型結構,被稱為入度星型結構[22]。具有出度星型結構的經濟體,通過多元的出口市場,可以獲得更多且更為準確的買方市場信息,并且被更多的購買商熟知,這有利于該經濟體進一步擴展新的出口市場。具有入度星型結構的經濟體,通過多元的進口市場,獲得更豐富的賣方市場信息,也會被更多的供應商熟知,這有助于該經濟體拓展新的進口市場。因此,不論是具有出度星型結構的經濟體還是入度星型結構的經濟體都與網絡內大部分經濟體建立了生產合作關系,便于收集目標市場信息,打破市場信息壁壘,建立新的生產合作關系,拓展新的“朋友圈”。這種現象被稱為星型結構的馬太效應[23]。基于此,本文提出以下假說:
假說3:星型結構的馬太效應是全球生產網絡演化的一個內生機制。
二、計量模型設定、全球生產網絡構建與數據來源
(一)計量模型設定
TERGM作為新興的網絡統計方法,用于解釋網絡關系的建立。該方法突破了傳統回歸方法中的獨立性假設,可以解構出不同類型的微觀網絡結構以處理復雜的網絡依賴關系,估計不同的網絡結構對網絡形成和演化的影響[24],其最大的優勢是可以同時研究網絡形成的內生和外生機制。但TERGM不能有效處理加權邊的問題,現有研究主要借助設定門檻閾值的方法,把加權網絡變成二值網絡解決此問題[25]。
本文延續傳統研究的思路,在控制外生影響因素的基礎上,利用TERGM對全球生產網絡演化內生機制進行實證檢驗。本文控制的外生因素包括經濟體的政治穩定性、經濟規模、經濟發達程度、是否屬于同一區域、官方語言是否相同、地理距離、殖民關系和是否簽署區域自由貿易協定;生產網絡結構變量分別選取互惠結構、閉合三元組結構和星型結構。其中,閉合三元組結構包括傳遞閉合三元組結構和循環閉合三元組結構,星型結構包括入度星型結構和出度星型結構。根據TERGM,構建統計模型如下:
PNt|θtNt-1=(1/c)exp(θ0edg+θ1mut+θ2ttr+θ3ctr+θ4mem+θ5tim+θ6rid+θ7sod+θ8sps+θ9rps+θ10sg+θ11rg+θ12spg+θ13rpg+θ14com+θ15dis+θ16col+θ17fta+θ18reg)(1)
其中,Nt和Nt-1分別表示t時期和t-1時期的全球生產網絡,θ對應未知參數,1/c是歸一化常數,確保概率P保持在0和1之間。edg表示網絡的邊,相當于計量中的常數項,具體變量說明見表1。
表1時間指數隨機圖模型變量說明變量名稱變量符號變量說明互惠結構mut非互惠結構是否有形成互惠結構的趨勢傳遞閉合三元組ttr兩路徑結構是否有形成傳遞閉合三元組結構的趨勢循環閉合三元組ctr兩路徑結構是否有形成循環閉合三元組結構的趨勢入度星型結構rid經濟體的入度星型結構是否具有馬太效應出度星型結構sod經濟體的出度星型結構是否具有馬太效應發送者的政治穩定性sps生產合作關系發送者的政治穩定性對生產合作關系建立是否有影響發送者的經濟規模sg生產合作關系發送者的經濟規模對生產合作關系建立是否有影響發送者的經濟發達程度spg生產合作關系發送者的經濟發達程度對生產合作關系建立是否有影響接收者的政治穩定性rps生產合作關系接收者的政治穩定性對生產合作關系建立是否有影響接收者的經濟規模rg生產合作關系接收者的經濟規模對生產合作關系建立是否有影響接收者的經濟發達程度rpg生產合作關系接收者的經濟發達程度對生產合作關系建立是否有影響區域劃分reg隸屬同一大洲的經濟體是否傾向建立生產合作關系官方語言是否相同com官方語言相同的經濟體是否傾向建立生產合作關系地理距離dis地理距離對經濟體間生產合作關系建立是否有影響殖民關系col存在殖民與被殖民關系的經濟體是否傾向建立生產合作關系區域自由貿易協定fta簽訂區域自由貿易協定的經濟體是否傾向建立生產合作關系穩定性memt時期生產合作關系在t+1時期是否保持不變變異性timt時期生產合作關系在t+1時期是否發生變化(二)全球生產網絡構建
本文基準回歸采用的全球生產網絡構建步驟有四步。第一步,先對中間品進行篩選。遵循1996版本的商品名稱及編碼協調制度(HS96)與第四次修訂的國際貿易商品分類(BEC"Rev.4)的匹配原則,最終整理出3"198種HS96版本的6位碼中間品。第二步,對全球經濟體進行篩選。全球有200多個經濟體,但由于一些經濟體的相關指標有缺失,最終篩選出包括中國、美國、德國、日本、韓國等全球97個經濟體。這97個經濟體的中間品貿易額占全球中間品貿易額超90%,因此,本文用這97個經濟體間的中間品貿易數據構建全球生產網絡具有合理性和代表性。第三步,為了全球生產網絡能夠在時間維度上進行縱向比較,對經濟體間中間品貿易數據進行雙重平減[26]。各經濟體本幣對美元匯率和出口價格指數數據來自世界銀行數據庫。雙重平減后,利用97個經濟體間3"198種中間品貿易數據構建加權有向全球生產網絡。第四步,把構建的加權有向網絡根據閾值轉換成二值有向網絡,設定的閾值為2000—2021年經濟體間中間品平均出口額(6.885億美元)的1%[27]。穩健性檢驗所采用的全球生產網絡,其構建原則與基準回歸中的全球生產網絡構建原則基本一致,僅中間品種類和閾值設定存在區別。
(三)數據來源
本文采用法國經濟研究中心數據庫(CEPII)提供的HS96版2000—2021年全球中間品貿易數據構建全球生產網絡。網絡結構層面的解釋變量和被解釋變量來源于構建的全球生產網絡。控制變量中衡量經濟規模的實際國內生產總值(g)(以2000年為基期)和衡量經濟發達程度的實際人均國內生產總值(pg)(以2000年為基期)變量來自世界銀行,政治穩定性(ps)的原始數據來源于世界銀行營商環境體系(BEE)官網公布的全球治理指數,區域自由貿易協定(fta)數據來自自由貿易協定(FTA)數據庫,殖民關系(col)、官方語言(com)、地理距離(dis)等數據來自CEPII中的子數據庫Geography。
三、全球生產網絡結構的特征事實與實證結果
(一)全球生產網絡結構特征事實
為了直觀地展現出全球生產網絡內部結構演變的特征,本文分別從網絡內部的互惠、三元組和星型這三種結構維度對全球生產網絡結構特征進行分析。三元組結構包括兩路徑結構(非閉合三元組結構)和閉合三元組結構,閉合三元組結構又包括傳遞閉合三元組結構和循環閉合三元組結構。星型結構包括入度星型結構和出度星型結構。
1.互惠結構
圖12000—2021年全球生產網絡的互惠情況
注:網絡數據來源于CEPII,互惠和單向結構數量經筆者利用網
絡分析方法計算得出,互惠性由互惠結構數量占互惠結構數量
和單向結構數量總和的比例衡量。本文利用R軟件igraph包計算統計出2000—2021年全球生產網絡的互惠情況,如圖1所示。可以發現,2000—2021年全球生產網絡內單向生產合作關系的數量變化不大,而互惠性水平呈現明顯的上升趨勢,說明網絡內經濟體跨區域生產合作的現象逐漸凸顯,經濟體間逐漸建立起“你來我往”的互惠型生產合作關系。其中,2020年全球新冠病毒感染疫情阻礙了跨區域的中間品貿易,導致全球生產網絡的互惠性有所降低。但是,整體而言,全球生產網絡內經濟體在不斷開拓新的供應商或購買商,并且形成互惠結構,網絡內部結構逐漸由非互惠結構演化為互惠結構。
2.三元組結構
圖22000—2021年全球生產網絡閉合三元組情況
注:網絡數據來源于CEPII,閉合、傳遞閉合、循環閉合和傳遞循環閉合這四類三元組結構數量經筆者利用網絡分析方法計算得出。全球生產網絡內97個經濟體可以形成884"640種三元組結構。2000—2021年全球生產網絡內的閉合、傳遞閉合、循環閉合和傳遞循環閉合這四類三元組結構數量占三元組結構總數量(884"640)的比重情況如圖2所示。在全球生產網絡中,閉合三元組結構數量多于傳遞閉合三元組結構數量,傳遞閉合三元組結構數量多于循環閉合三元組結構數量,并且這四類閉合三元組結構數量占三元組總數量比重呈現遞增態勢。這表明全球生產網絡內部三元組結構逐漸從非閉合結構向閉合結構演化,但閉合三元組結構占總三元組結構數量比重一直在0.5以下,反映出全球生產網絡中還存在大量以非閉合生產合作關系為主的兩路徑結構,表明全球生產網絡中兩路徑結構向閉合三元組結構演化還存在很大空間。
3.星型結構
圖3和圖4分別從全球生產網絡中經濟體的入度和出度分布情況來展現網絡內的入度星型結構和出度星型結構。經濟體的入度和出度分別用經過標準化的接收的生產關系數量和發出的生產關系數量表示。在全球生產網絡中,經濟體的入度和出度都呈現出不均勻分布,只有少數經濟體的入度或出度較大。從演化趨勢看,2000—2021年全球生產網絡內經濟體的入度和出度分布波峰都表現出右移態勢,即大部分經濟體的入度和出度都有所增加,網絡內入度星型結構和出度星型結構逐漸變得明顯。總體上,全球生產網絡內部少數經濟體具有明顯的入度星型結構或出度星型結構。
(二)實證結果分析
1.基準回歸結果
本文對2000—2021年間隔2年的縱向全球生產網絡進行TERGM估計,實證結果見表2。在考慮了網絡結構變量后,第(2)列中外生變量的回歸系數較第(1)列有所變化,但顯著性基本沒受影響。從網絡結構變量看,互惠性的系數為0.749且在1%的水平上顯著,證明當經濟體i向經濟體j提供中間品時,經濟體j有向經濟體i提供中間品的傾向(或i有從經濟體j購買中間品的傾向),表明單向的生產合作關系有助于交易雙方建立互惠的生產合作關系,即非互惠結構的互惠效應積極影響著全球生產網絡的演化。傳遞閉合三元組結構的系數顯著為正,循環閉合三元組結構的系數為負,表明在信息間接傳播的作用下,兩個沒有生產合作關系的經濟體通過獲得中介經濟體間接傳播的信息,形成新的生產合作關系,導致兩路徑結構趨于閉合。但是,由于資源稟賦差異與專業化分工合作模式的存在,網絡中兩路徑結構傾向于形成傳遞閉合結構而非循環閉合結構。出度星型結構的系數顯著為正,表明經濟體通過出度星型結構獲得更多的出口市場信息,促進新的出口關系建立;入度星型結構的系數也顯著為正,反映經濟體通過入度星型結構獲得更多的進口市場信息,促進新的進口關系形成。這反映出經濟體的星型結構具有馬太效應。時間變量中穩定性的系數為正顯著,時間變異的系數為負顯著,并且穩定性的系數的絕對值大于時間變異的系數的絕對值,反映了全球生產網絡演化具有路徑依賴性和變異性,但整體上呈現路徑依賴特征。
2.穩健性檢驗
第一,更換樣本。基準回歸所使用的全球生產網絡是由全球97個經濟體間3"198種中間品貿易總額數據構建,不同中間品的全球生產網絡演化內生機制是否與基準回歸結果一致?本文按照Lall[28]的研究,根據第二次修訂的聯合國國際貿易分類的(SITC"REV.2)三分位編碼將產品劃分為自然資源產品、初級產品、低技術產品、中等技術產品和高技術產品,分別構建這五類產品的全球生產網絡。另外,考慮到集成電路對各經濟體的發展至關重要,本文選取8種HS"96版本6位碼中間品"集成電路產品的HS"96版本6位碼分別為854212、854213、854214、854219、854230、854240、854250和854290。的雙邊貿易數據,構建了集成電路的全球生產網絡。這不僅有助于驗證基準回歸的結果是否具有穩健性,也旨在為如何保障中國集成電路產業安全提供一定現實支撐。這6類產品的全球生產網絡閾值設定原則與基準回歸使用的全球生產網絡的閾值設定原則一致。6類產品的全球生產網絡演化實證結果見表3,網絡結構的顯著性及符號都與基準回歸一致,表明基準回歸結果具有穩健性。
第二,模型擬合。在社會網絡研究中,基于仿真模型的擬合優度評價方法可以更有效地評價回歸結果的可信性。仿真擬合通過不斷增加關鍵的網絡結構特征參數來接近觀測網絡,從而實現擬合網絡與觀測網絡在網絡結構特征上的差異比較。為了更全面驗證基準結果的準確性及穩健性,本文對基準回歸模型進行仿真擬合。在仿真擬合的過程中加入邊共享伙伴、節點間測地線距離和三元組網絡結構變量。擬合圖中黑線為觀測的全球生產網絡中結構變量的分布情況,灰色為以基準回歸為基準的仿真網絡中結構變量的分布情況。從圖5可以看出,觀測網絡的邊共享伙伴、節點間測地線距離和三元組這三種結構的數量分布基本在仿真網絡結構數量分布范圍的中間。這表明仿真模擬效果較好,基準回歸結果具有穩健性。
第三,更換閾值和算法。基準回歸采用的全球生產網絡是以經濟體間3"198種中間品出口額均值的1%為閾值得到的二值網絡,并且在統計回歸中采用偽極大似然估計的方法對全球生產網絡演化內生機制進行估計。在TREGM的統計回歸中不僅包括偽極大似然估計方法還包括了動態的馬爾科夫蒙特卡洛極大似然估計方法(MCMCMLE)。本文首先把構建二值全球生產網絡的閾值設定為1億美元,構建新的全球生產網絡,對網絡演化內生機制進行穩健性檢驗。然后更換算法對基準回歸中使用的全球生產網絡進行演化內生機制穩健性檢驗。表4第(1)列為閾值為1億美元的全球生產網絡演化內生機制檢驗結果,第(2)列為利用MCMCMLE得到的結果。結果顯示網絡結構變量符號和顯著性與基準回歸結果高度一致,也驗證了基準回歸結論具有穩健性。
第四,更改時間間隔。基準回歸使用的是時間間隔為2年的縱向全球生產網絡,本部分構建了時間間隔為0和1年的縱向全球生產網絡用于穩健性檢驗。其中,時間間隔為1年的縱向全球生產網絡還包括以2000和2001年為初始年這兩類全球生產網絡。從表4第(3)~(5)列可知,網絡結構變量對全球生產網絡演化的影響與基準回歸基本一致。
四、中國在全球生產網絡演化中的角色
2023年,中國中間品進出口總值高達25.53萬億,其中中間品出口值為11.24萬億元,連續12年成為全球中間品出口第一大國。從中間品出口總值看,中國在全球經濟發展中承擔著極為重要的角色。但中國在全球生產網絡演化中承擔著什么角色?為了回答此問題,本部分首先對2000—2021年中國在整體、自然資源、初級、低技術、中等技術、高技術和集成電路這7類產品的全球生產網絡中擁有的互惠(非互惠)結構數量和承擔中介角色的三元組結構數量(包括閉合三元組和非閉合三元組)進行統計,然后依據全球生產網絡演化內生機制中的非互惠結構的互惠效應和兩路徑結構的傳遞閉合效應分析中國在全球生產網絡演化中的角色。
(一)互惠效應
2000—2021年,在整體、自然資源、初級、低技術、中等技術和高技術這6類產品的全球生產網絡中,中國與超50個經濟體建立了互惠的生產合作關系,并且其數量呈現不斷增加趨勢。相較于自然資源、初級、低技術、中等技術、高技術和集成電路這六類產品的全球生產網絡,在整體全球生產網絡中,中國與其他經濟體建立互惠的生產合作關系數量最多,到2017年,已與網絡中其他96個經濟體都建立了互惠的生產合作關系。在高技術和集成電路這兩類產品的全球生產網絡中,中國擁有的互惠型生產合作關系的數量較少,但到2021年,中國也分別與70和50個經濟體建立了互惠的生產合作關系。總體來看,中國通過構建大量的互惠結構在全球生產網絡演化中承擔重要角色,并且在7類產品的全球生產網絡演化中將持續發揮重要作用。
(二)傳遞閉合效應
在7類產品的全球生產網絡中承擔中介角色的三元組數量排名前五的經濟體見表6。在整體、自然資源、初級、低技術、中等技術和集成電路這6類產品的全球生產網絡中,2021年中國承擔中介角色的三元組數量排名都在前三,發揮著巨大的第三方市場的作用;在高技術產品的全球生產網絡中,中國承擔中介角色的三元組數量排名不高。美國和德國在這7類產品的全球生產網絡中承擔中介角色的三元組數量排名一直靠前,一直發揮著重要的第三方市場的作用。近年來,印度在自然資源產品的全球生產網絡中也逐漸發揮了重要的第三方市場的作用。
同時,為了更清楚地展示在兩路徑結構的傳遞閉合效應下,中國通過承擔中介角色對全球生產網絡演化將發揮的作用,本文對中國承擔中介角色的未閉合三元組結構中處于出口位置和進口位置的經濟體進行統計整理,并對未來可能建立生產合作關系的網絡圖進行模擬繪制,結果如圖7所示,圖7(a)為整體,(b)為集成電路。網絡節點大小根據節點出度值進行繪制。在整體全球生產網絡中,科特迪瓦、柬埔寨、博茨瓦納、玻利維亞、薩爾瓦多和黎巴嫩等這些經濟體將進一步擴展中間品出口市場;在集成電路的全球生產網絡中,坦桑尼亞、新西蘭、巴拿馬、南非和白俄羅斯等經濟體也將進一步擴展出口市場。
五、結論與啟示
本文利用全球中間品貿易數據構建全球生產網絡,采用網絡分析中前沿的分析工具TERGM探究全球生產網絡的非互惠結構、兩路徑結構和星型結構對全球生產網絡演化的作用,并且對中國在全球生產網絡中擁有的互惠(非互惠)結構和承擔中介角色的三元組結構進行統計,依據全球生產網絡演化內生機制對中國在全球生產網絡演化中的角色進行分析。研究得出三方面主要結論。第一,非互惠結構的互惠效應、兩路徑結構的傳遞閉合效應和星型結構的馬太效應是全球生產網絡演化內生機制。第二,在整體、自然資源、初級、低技術、中等技術和高技術等這6類產品的全球生產網絡中,中國與超50個經濟體間建立了互惠的生產合作關系,并且生產合作關系數量呈現不斷增加的趨勢。第三,在7類產品的全球生產網絡中,2021年除高技術產品的全球生產網絡外,中國在另外6類產品的全球生產網絡中承擔中介角色的三元組數量排名都在前三,發揮著重要的第三方市場的作用。總體而言,中國通過構建互惠結構和承擔中介角色在全球生產網絡演化中承擔著重要的角色。部分西方發達國家“去中國化”的行為必將對全球生產網絡重構產生巨大影響,危及全球產業鏈和供應鏈安全。基于以上結論,本文的政策啟示如下:
第一,加強構建進口來源國和出口目的國多元化的貿易格局,率先成為生產合作關系的“發出者”,繼續推動構建以合作共贏為核心的跨國生產合作關系。目前,美國聯合部分國家從關鍵核心中間品進口和出口兩方面對中國參與全球化生產進行遏制。在進口方面,美國對中國進口的關鍵核心中間品實行增加關稅甚至斷供;在出口方面,美國提出“印太戰略”,企圖聯合多國“去中國化”。所以中國需要繼續堅持高水平對外開放,鞏固和強化在全球生產網絡中的中心地位,形成多元化的經貿合作關系。具體來說,放寬開放領域,增加中國參與國際市場分工與合作的范圍和層次,堅持向發達國家開放與向發展中國家開放相互結合、多邊開放與區域開放相互結合,與更多的國家建立長期共存的生產合作關系。
第二,充分利用自身在全球生產網絡中“橋梁”地位的優勢,增強技術創新,形成網絡地位提升與技術創新相互促進的發展模式。依據本文研究結論,中國在各類產品的全球生產網絡中都承擔著重要的中介角色,位于“橋梁”位置的網絡節點具有掌控網絡內信息資源的能力,利用生產網絡內技術資源提高創新水平,增強產品國際競爭力,進一步提升網絡地位,進而形成良性累積循環。同時,中國應加強與發達國家高技術制造業的貿易往來,縮短與技術領先國的網絡距離,提升在貿易網絡中獲取技術的效率,利用后發優勢不斷縮小與發達國家的技術差距,培育核心優勢,實現由“世界工廠”到“制造強國”的轉變。
第三,建立國內進出口企業信息交流平臺,共享國際市場信息,打破國際市場信息壁壘,促使中國企業更快地嵌入全球生產網絡。本文研究結論表明,嵌入全球生產網絡有利于拓展新的朋友圈,但是對于剛進入(準備進入)國際市場的企業來說,亟須獲得目的市場的相關信息,而國際市場存在信息壁壘。國內進出口企業之間缺少信息共享平臺,導致企業初期開拓國際市場需要付出高昂的信息搜尋成本,不利于企業快速嵌入全球生產網絡。建立國內進出口企業信息交流平臺,是幫助企業成功且快速嵌入全球生產網絡的關鍵舉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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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鄭雅妮,高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