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的面前 誰不感到慚愧（組詩）

作者簡介：邵悅，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理事，中國煤礦作家協會副主席，中國作家協會第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代表。著有詩文集《火焰里的山河》等8部。獲全國煤礦文學“烏金獎”、全國工業文學“光耀杯”短篇小說獎、《人民文學》《詩刊》等詩歌征文獎50余項。被中國作家協會授予“深入生活，扎根人民”主題實踐先進個人。

女人與海

沙灘婉約。海潮奔放

不大不小的石子，練達得欲言又止

這些性情之物

極度渴望與人類交流

以哪種方式都可以

海邊。一群紅妖綠褲的中年女人

背朝大海，張開雙臂

澎湃的激情，沿著手臂奔向天空

腳踩潮水

伸手就能夠到天

深諳世事的海浪，謙卑得一再后退

深知她們內心的海，比自己

還廣大，還咸澀，還更有深度

機靈的海浪，怒放出嘩啦啦的心花

做了她們亮麗的背景

大海登上長城

赤腳的小女孩，蹲在沙灘上

統領沙灘的一小塊地域

濕漉漉的沙子，經過

一雙小手的建造，長城細軟地筑起

海浪反復親吻過的沙子

早已心猿意馬

顆粒狀的靈魂，被滄海帶走了

沒有靈魂的沙長城，立不住多久

浪潮，再一次洶涌上來

把長城全部搬遷到深海之內

小女孩拍手歡呼雀躍——

大海登上長城了

撿拾

少女赤腳在淺灘上，舉著遮陽傘

撿拾被海潮拋棄的貝殼

殘損的美，從她的目光里反射出來

海浪，吻濕了她粉紅的裙裾

又嘩啦啦地帶走了她

涉世不深的腳印

上了年紀的環衛工人

專注地撿拾沙灘上的垃圾

空水瓶、果皮、塑料袋……

生怕它們悄悄偷襲大海

工作服的橘黃色，很搶眼

保護著什么？又警示著什么？

在丟棄和撿拾之間

海風凌厲，咸腥的思維很尖銳

輕而易舉就能去偽存真

沙灘，或者麻雀

三只麻雀

在海邊的沙灘上，蹦來跳去

雙腳同時落地，同時跳起

頻率快到隨時起飛

別有用心，小動物同樣懂得

它們相互追逐，相互逃避

像一場被曝光的三角戀情

散漫的沙子警覺起來

為阻止感情悲劇的發生

用細軟，掩埋掉它們輕浮的爪印

海潮涌上沙灘，連沙帶爪印

一起卷進大海

麻雀慚愧地飛向上空

又有幾只蜻蜓飛來，幾只燕子飛去

海鷗，貼近海浪盤旋

它們飛得很低，卻不肯落下

不愿向大海交出足跡

在海的面前，誰不感到慚愧？

忘記一個人很容易

潮水撫慰過的沙灘

平靜得沒有一條褶皺

像失憶的大腦，淡去了溝回

空空如也，約等于簡單的快樂

我在沙灘上，用食指寫下

一個人的名字，用力地，深深地

剛一轉身，潮水涌上來

瞬間，名字被夷為平平的沙灘

底線

深，讓海的內心平靜

沒有一絲絲波瀾

蠻橫的岸礁，喜歡打探的桅桿

擅長定位的錨，或都愛多事的浮游物

觸碰到海的底線

打破了她內心的平靜

別去輕易試探什么

萬物皆有底線。底線一斷

何止山呼，何止海嘯

深與淺，靜與動

都是一瞬間發生的事情

高光里有鹽

浪花，并不知道

被波濤舉過頭頂那一刻

是高光的起點，也是終點

越接近支離破碎，身體越亮白

閃閃發亮的白，不是晶瑩

是咸

海，也不知道

一朵浪花，從生到死

要耗費多少大海里的鹽

如同我，不知道

一生要食入多少鹽

才能兌換一時的高光？

大于抒情

看得見、摸得著的激情

抒發給誰，都是一種恩賜

礁石、海鷗、游船，和戲水的人

有福了

海面把火熱的陽光

吸入體內，讓海風清涼地來無影、去無蹤

讓海水安心的藍

讓流浪的河水，有家可歸

海濤的心愿，多么美好

凡是美好的東西，都容易破碎

海，洞明世間一切深奧

可還是把一濤激情

澎湃給干燥的沙礫，和殘損的貝殼

把無限的寬厚，用到無限

清晨的海

從黑夜走出來的海

更加溫柔、賢惠、知性

前浪，對后浪越發慈愛

后浪，越發敬畏前浪

不忍心把它們擠到沙灘上

相互攙扶著，緩緩涌動

太陽沒升起，就沒有朝三暮四

一朵浪花，對另一朵浪花的

衷腸，慢慢表白

一次漲潮，對一次落潮的

依戀，緩緩傾吐

海，看破昨晚的暗夜

越發湛藍，透出黎明的紅暈

海浪們都知道，《山海經》里的海

早就詮釋了萬物之靈、之欲、之求

紅日，漸漸升起

大海由里往外的紅，加上本身的藍

足以滿足一切至善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