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 要: 2024年全球經濟平穩緩速運行,抑制了通貨膨脹,避免了經濟衰退,實現了“軟著陸”。貿易回升超出預期,國際投資低位徘徊、轉移明顯,主要經濟體的分裂分化仍在延續。隨著超級大選后各國新政治周期的開啟,2025年全球看“美”,最大的關注點和風險點都來自美國,與特朗普2.0沖擊相伴而來的是全球動蕩加劇和重構加速。去全球化、地緣沖突、增長緩慢、債務高企、國家和社會撕裂的重重陰霾困擾已久,世界有必要從根本上反思國家發展偏好,審視政治的極端化、經濟的國家發展主義、國際貿易的新重商主義等思潮傾向,找尋恰當的宏觀政策和發展之道。
關鍵詞:全球經濟;動蕩和重構;形勢展望;政策挑戰
2024–2025年是全球“超級大選”的轉換期,政治擾動增加,主要經濟體進一步分化,但通脹有效緩和,貿易有所回升,動蕩與重構并存。一方面,地緣沖突、逆全球化和政治不穩定壓制經濟復蘇和發展,國際上脫軌脫鉤、保護主義的傾向更為明顯,一些國家國內政黨紛爭、進步與保守的裂痕持續加大。大選中“政治極化”洶涌如潮,加劇了未來政策的不確定性。從加息轉向降息周期,各國宏觀政策處于艱難調整中,試圖在經濟增長、物價穩定、債務可持續性等多目標間取得平衡并非易事。另一方面,經濟綠色化、數字化、智能化進程不斷加快,人工智能革命突飛猛進,“創造性破壞”不可避免。國家間競爭對抗背景下各國搶占高科技制高點,激發產業政策和重商主義回歸。全球經濟和治理體系在市場與政府合力下加速重構,新秩序若隱若現,隨之而來的“安全溢價”極大增加了制度成本。主要經濟體依然維持“美強、日興、歐弱”格局。中國經濟需求偏弱,壓力不小,宏觀政策加速加碼。站在國家現代化和長期發展“追趕”的關鍵節點上,正視挑戰,重振市場,恢復信心,仍是2025年中國宏觀政策的當務之急。
2024年或是有記錄以來天氣最熱的一年,全球平均氣溫首次比工業化以前時期高出1.5攝氏度以上。世界經濟的表現不溫不火,總體還算穩健,實際結果好于人們上年同期的擔憂,經濟增長顯示出一定韌性,同時全球通脹減壓,貿易回暖而投資疲軟,金融市場漲跌互現。2025年全球經濟將延續弱復蘇態勢,但隨著國際政治不穩定而來的不確定性將顯著上升。具體分析如下。
第一,經濟增長具有韌性,保持中低速增長態勢。全球經濟自2018年后受到中美貿易戰、新冠疫情、俄烏沖突、高通脹、極端天氣事件、地緣政治沖突等一系列疊加沖擊,隨著2022年底中國防疫政策轉段,2023年世界全面進入修復時代,2024年全球經濟增長雖面臨種種壓力,但總體趨于穩定。臨近年末,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和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的最新報告均估測2024年全球經濟增長約為3.2%。聯合國的預測則更低——2024 年和 2025 年全球增長率僅為2.7%。與2000–2019年20年間平均3.8%的水平相比,當前世界經濟增速顯然相對偏低,尚未恢復到疫情前水平,全球經濟或許步入了中低速增長的新階段和“新常態”,預計大多數二十國集團(G20)經濟體未來五年的經濟增長將減弱,仍將遠低于疫情前20年的通常水平。
第二,就業有所改善,但因國家組別、年齡類別等而大不同。表現在:(1)總體失業率略降。2024年全球就業缺口(jobs gap,有意愿但未就業人數)4.02億人,包括1.83億被視為失業的人員,均低于疫情前水平。全球失業率從2023年的5.0%略降至2024年的4.9%,2025年預計維持在5.0%左右。(2)高、低收入國家就業差異很大。發達國家俱樂部OECD的失業率自2022 年3 月以來一直趨降,2024年為4.9%。日、德、美、英四大經濟體更低,都幾近于充分就業。相形之下發展中國家失業情況則相對嚴重(國際勞工組織,2024)[1]。(3)青年失業率總體趨降。2023年全球青年失業率為13%(6490萬人),比疫前2019年的13.8%有所下降,實現了15年來的最低水平。預計2024–2025年進一步降至12.8%。然而各地區的情況存在差異,在阿拉伯國家、東亞和東南亞及太平洋地區,當前的青年失業率高于2019年。(4)全球約58%的勞動力從事非正規工作。非正規就業的勞動者人數已從2005年的約17億增加到2024年的20億。只有在高收入和中上收入經濟體,大多數青年勞動者才擁有正規、穩定的工作。在低收入國家,3/4的青年勞動者只能找到自雇或臨時工作。
第三,通脹壓力大為緩解但仍有隱憂。全球消費者物價指數(CPI)在2022年第三季度達到同比上漲9.4%的峰值。此后經各央行大幅度推高利率,實施緊縮治理,全球CPI持續下行,從2023年的6.7%降至2024年的約5.8%,到2025年進一步降至4.3%。2024年下半年之后,隨著美國總統大選形勢趨于明朗,貿易政策不確定性急劇上升,加劇了對主要經濟體不斷增加進口限制措施的擔憂。如果未來全球貿易緊張持續增加,進口價格被推高,企業生產成本必將增加,消費者物價上漲,生活水平將降低。此外,中東地區沖突一旦升級,石油供應安全受到威脅,導致油價上漲,也會推高通脹。就通脹下行阻力而言,除了國際因素外,令人擔憂的還有兩個領域是一些國家國內工資通脹和服務價格通脹等。許多國家的實際工資現已接近疫情前的水平。進入2025年,許多地區的服務業價格通脹仍居高不下。未來除非商品通脹進一步下降,否則,服務價格和工資水平的上漲,可能會使全球總體通脹持續高于合意水平,即使沒有新的沖擊,這對物價“軟著陸”情景而言也會是一項重大風險。
第四,全球貿易強勁回升。全球經濟相對穩定的增長及通脹壓力的緩解,為國際貿易奠定了堅實基礎。2024年全球貿易額預計將達到33萬億美元的歷史新高,這一數字相較于2023年度增加了1萬億美元,同比增長率達到3.3%。發達經濟體保持穩健,進口和出口雙雙增長,成為推動年度貿易增長的主導力量。發展中國家之間的“南南貿易”在2007–2023年期間增長了一倍多,從2.3萬億美元增至5.6萬億美元,為發展中國家提供了減少對傳統貿易伙伴依賴、加強區域經濟一體化的機會(UNCTAD,2024)[2]。隨著發展中經濟體在2024年增長放緩,三季度后其進口額同比下降1%,南南貿易同步萎縮1%。在信息與通信技術、服裝等行業展現出蓬勃增長勢頭的同時,能源、金屬、汽車等傳統行業貿易卻在三季度后承受著下行壓力。
當前服務貿易成為全球貿易增長的關鍵驅動因素,服務業占全球貿易流量的25%。2024年高達7%的服務貿易增長速度,占據了全球貿易新增份額的一半以上,為全球貿易提供了新的增長潛力。相比之下,商品貿易雖占75%份額,但增長速度僅為2%,尚未恢復至2022年的最高水平。旅游業在服務貿易增長中一馬當先。自四年前新冠疫情暴發以來,全球旅游業經歷了停滯與低迷,但目前多數地區的旅游到訪量已經超越2019年水平。特別是2024年前九個月,各地國際旅游收入表現尤為強勁,多數統計地區實現兩位數增長,且增長幅度遠高于通脹率。旅游收入的表現尤為亮眼,國際旅游業2024年已恢復至疫情前水平。服務業中的南北差距極為顯著,發展中國家在全球服務出口收入中的占比仍然不足 30%。在快速增長的創意服務業出口中(2022 年價值1.4萬億美元),發達國家占有80%的比重,處于高度壟斷狀態。
審視2024年全球貿易回升的原因,除了貿易韌性之外,可能離不開2025年美國新一輪關稅戰之前的“恐慌性囤貨”因素。當特朗普2018年對中國發動貿易戰時,美國企業就曾爭先恐后地在關稅實施之前提前囤積進口,這一經歷時隔六年依然令人記憶猶新。2024年下半年以來,美國主要海運貿易中心一直處于最繁忙狀態,不僅船只數量創下了歷史新高,處理的進口集裝箱數量也持續激增。洛杉磯港三季度處理的集裝箱數量甚至創下了116年以來之最。從中國方面看,2024年外貿順差達到了創紀錄的近1萬億美元規模。國際市場這種蜂擁搶單的“理性行為”反過來也說明,2025年新一輪“貿易戰幽靈”的沖擊和干擾,將可能是空前的。許多國際組織和機構預測新一年里,全球貿易增速將降至2%以下。
第五,國際投資較為疲軟。(1)從投資總量看,疫情之后的2021–2023年全球外國直接投資(FDI)一直在低水平上徘徊。聯合國貿發會議《世界投資報告2024》顯示,全球FDI在2023年下降2%,降至1.3萬億美元。而包括FDI和間接投資(證券投資)在內的“全球外資流量”連續兩年下降了10%以上,發展中國家下降了7%。其中,國際項目融資和跨國并購尤其疲軟。跨國并購主要影響流向發達國家的FDI,其價值下降了46%。與基礎設施投資相關的項目融資下降了26%。流向發展中國家的FDI為8670億美元,下降了7%,主要原因是發展中亞洲地區顯著下降(8%)。(2)FDI轉移明顯。100 家非金融跨國企業的投資行為表明,自從2019年以來,跨國公司的制造業項目(特別是戰略部門)的地理分布,已轉向更貼近歐美母國市場。(3)全球經濟加速分裂,正在影響制造業跨國企業的投資策略。融資條件收緊、不確定性、金融市場波動以及更嚴格的監管審查,都是FDI下跌和轉移的主要原因[3]。(4)地緣沖突的影響也非常大。全球供應鏈的五大潛在阻塞點(巴拿馬運河、蘇伊士運河、霍爾木茲海峽、臺灣海峽、馬六甲海峽)可直接影響全球2/3以上的海運貿易,它們中的三個在2024年出現問題,對全球貿易和供應鏈造成了嚴重影響。(5)展望2025年,國際產業鏈的轉移還將延續,并繼續沿著“地緣政治線”而謹慎重組,但面對更大的不確定性,預計國際投資總規模難有大的提升。
第六,黃金、比特幣和美股狂漲不已,金融市場風險時隱時現。市場避險需求,以及各國央行尤其是新興市場國家持續增持黃金儲備,對金價形成長期支撐。黃金漲價幾乎貫穿2024年全年而成為金融市場的焦點,10月30日COMEX黃金期貨主力合約突破2800美元/盎司,創歷史新高。加密貨幣取得突破性進展,主流金融機構開始認可并紛紛推出相關產品,傳統銀行也開始提供加密貨幣托管服務。在機構投資者大規模進場、比特幣ETF獲批等因素推動下,比特幣價格于12月突破10萬美元大關,交易量創新高。然而高位波動之下,市場仍存在回調風險。各國央行對加密貨幣的態度仍存在分歧,監管政策走向備受關注。對人工智能(AI)而言,2024年是具有非凡里程碑意義的一年。在AI熱潮帶領下,2024年以科技股為主的納斯達克指數上漲超30%,其他美國主要股指也實現了兩位數的漲幅。“美股七姐妹”強者恒強,遙遙領先。其中AI芯片巨頭英偉達一騎絕塵,6月19日其收盤總市值達到3.335萬億美元,超越微軟和蘋果,坐上全球第一的寶座。自2023年6月市值突破1萬億美元,英偉達完成股價到3萬億美元的“三級跳”,僅花了約一年時間。但高估值和行業集中風險,不斷引發對可持續性的擔憂,投資者需要在樂觀的增長預期與地緣政治和經濟風險的現實之間尋求微妙的平衡。
2024年全球金融市場兩大風險事件值得記錄。其一,是4月26日美國聯邦存款保險公司(FDIC)宣布關閉共和第一銀行,成為繼2023年區域銀行危機之后的又一起因經營壓力導致的美國銀行業破產事件。為保護儲戶利益,FDIC迅速采取行動,由富爾頓銀行接管共和第一銀行的幾乎所有存款,同時收購其大部分資產,以避免更廣泛的市場恐慌。共和第一銀行的倒閉,反映出高利率環境下美國中小型銀行面臨的持續挑戰。其二,是8月5日(星期一)全球金融市場經歷劇烈波動。亞太多個市場慘烈下跌,日經225指數跌超12%,創歷史最大跌幅;韓國綜合指數盤中跌幅超過10%,觸發熔斷;歐美股市也紛紛出現下跌。此次“黑色星期一”是多因素疊加的結果——對美國經濟衰退的擔心、美聯儲降息預期的搶跑交易、日元升值下日元套利交易的“退潮”,以及中東沖突再度升級等,合力促成了當天全球資本市場的巨大波動。盡管市場恐慌突現,但幸運的是,與最初的擔憂相反,各類數據并未顯示金融危機已經到來。此后各國股市普遍出現回升,擾亂國際金融市場的一時動蕩并未演變成更廣泛的連鎖反應。
從全球平均水平來看,2024年世界經濟實現了所謂的“軟著陸” ,抑制了通貨膨脹,避免了經濟衰退,這一結果當屬不易。而實際上,國別情況則更為微妙。疫后以來,全球經濟一直冷熱不均,各國持續分化,這一態勢在2024年得以延續。IMF等國際機構預測,發達經濟體2024年經濟增長約為1.8%,新興市場和發展中經濟體的增長前景較穩定,2024和2025兩年的增速預計為4.2%左右。在主要發達經濟體中,“美強日興歐弱”格局仍然保持,預期2025年國際資金繼續潮涌向“美”。政策方面,除日本央行加息外,歐美央行從加息轉向降息,金融條件有所放松,財政偏于擴張,而主權債務風險仍在累積。
疫后美國經濟全面恢復,顯現逐年向好態勢。其經濟增速2022年為1.9%、2023年為2.5%,2024年約為2.8%;2024年末通脹率約為2.8%,顯著回落到兩年半以來的低點;就業狀況良好,失業率為4%左右,接近于充分就業;2024年美元指數從102.25升值至108.03,上漲6.55%。2025年大概率能夠保持現有強勁運行態勢。近年人們對美國經濟的看法多有分歧,不少專業人士連續給出的預測都是“將放緩”。然而,實際表現卻“很火熱”,結果總是“超預期”,讓許多經濟學家和分析家屢屢大跌眼鏡。導致誤判的原因之一,或來自對當前“美國生產率之謎”的不同解讀。悲觀者很可能忽略了美國經濟強勁增長背后不易被察覺的神秘力量——“生產率提升”[4]。自2003年以來,美國的生產率增長一直乏力,2008年“大衰退”后十年間勞動生產率的平均增速降至1.5%以下。在經過較長時間的低生產率徘徊后,近期數據顯示,當前美國正在迎來一波生產率大提升。過去五年的季度同比生產率增幅平均為2.1%,大大超過前十年均速。其國內整體環境似乎也支撐經濟向好。2024年大選之后,家庭和企業的信心得到提升,加上金融條件趨于寬松,使得美國經濟在2025年應有一個良好開端。拜登政府期間的《芯片法案》《基礎設施法案》《美國制造業法案》等投資促進政策,刺激了建筑支出熱潮,這些工廠的后續設備投資將會加速。而隨著AI爆發,對數據中心和硬件設備的資本支出也在不斷增加。特朗普的“MAGA”(Make America Great Again)運動中的降成本、制造業回流等舉措,盡管不一定達到鼓吹的效果,但對經濟多少能起到些正向刺激作用。有樂觀者甚至認為,美國正經歷20世紀90年代互聯網技術所引發的那種大繁榮,可能再現一百年前那樣“咆哮的20年代”奇跡。
當然三大負面因素——緊縮的移民政策、新政府的進口關稅上調以及國際社會對美國出口的對抗反制,都會拖累美國經濟。移民限制將加劇一些嚴重依賴外國勞動力的行業(農業、建筑業、食品加工和醫療保健業等)的就業短缺,并抑制總需求。貿易不確定性必然損害企業信心,高關稅也將轉嫁到消費者價格和企業進口成本上。預計特朗普政府將在2026年前后推出新的減稅政策,但由于聯邦支出將受到限制,對經濟的凈財政刺激應該相對有限。
日本仍在復蘇的道路上。日本2023年經濟增速為1.7%,2024年經濟復蘇趨緩,甚至重回停滯狀態,但失業率低至2.5%左右,達到充分就業。長期困擾的物價走低問題有了明顯改善,2024年以來日本通脹率保持在2%以上。經濟增長受制的原因,主要在于日元貶值、能源及人工費用上漲,生活成本大增,工資受到物價侵蝕,抑制了私人消費。小企業破產也在增加。東京商工調查所估計,日本2024年破產企業數量將超過1萬家,刷新11年來新高,其中絕大多數為小微企業。由于這些小微企業主要依賴內需,在需求回暖緩慢和物價上漲的沖擊下,難以轉嫁價格壓力。此外,債務負擔重、人手不足和人工費上漲等也被視為引發小微企業破產的原因。即將到來的美國關稅戰將是“通殺”的,日本出口部門也會受到相當影響。
促使日本經濟增長的正向因素也不少。在2024上半年的“春斗”中,工會爭取到30年來最高工資漲幅,勞動者家庭實際收入同比開始轉正,“工資–物價”的良性上升循環初現。未來隨著工資增速超過物價漲速,通脹逐漸消退,并受到數字化、清潔能源技術等產業刺激政策的支持,家庭支出將在2025–2026年有所擴張,從而支撐更廣泛的經濟復蘇。隨著國內保守派政客石破茂當選日本首相,日本在亞太地區的諸多發展戰略或將面臨系列調整。日本政府為截至2025年3月底的2024財年制定了39萬億日元(約2500億美元)的刺激計劃,其中包括能源補貼、進一步提高個人所得稅起征點、向企業發放電力和能源漲價補貼、向低收入家庭發放現金等等,目的是促進居民收入增長,提振消費支出,給人們帶來“幸福感”。綜合上述正負面因素,可判斷日本仍在復蘇的道路上,預計日本經濟在2025年及2026年都將增長1%以上。
歐洲經濟疲弱。2024年也是歐洲的選舉年,卻是充滿意外和失望之年。歐元區經濟在經歷五個季度的停滯后,依然難有起色,制造業尤其低迷,大量企業減產、倒閉、外遷。第三季度歐元區經濟環比略好,從第二季度的環比增長0.2%上升到0.4%。國內需求推動了增長,消費和投資增加,但凈出口在兩個強勁季度后有所下降。2024年全年同比增長估計為1%。當前的實際工資上漲可能刺激未來消費,進而推動增長,但由于財政緊縮,政府消費仍將是一個拖累因素。美國加征關稅帶來了挑戰,但油價下跌、與非美國伙伴的貿易增強,以及歐洲央行的進一步降息,應能抵消下行風險,歐元走軟也將有助于緩解關稅對出口的影響。2024年11月21日歐洲本土最大的鋰電池制造商、瑞典企業北伏宣布破產,歐洲經濟綠色轉型遭遇嚴重挫折。對于下一步經濟趨勢,歐洲央行行長拉加德的判斷具有代表性:短期內歐元區經濟增長可能放緩,中期經濟前景也不明朗,下行風險占主導地位。
歐盟主要經濟體德國和法國的經濟困境、政局不穩定,也令疲弱的歐元區經濟難以重振。德國雖在2024年第三季度逃過衰退,但機械制造、汽車、化工等支柱產業依舊面臨生產成本攀升、工業訂單與產出下降、結構轉型滯后等多重困擾。預計2024年德國經濟將萎縮0.2%,這將是21世紀以來首次連續兩年萎縮。在新技術、新能源革命面前,曾經以汽車、制造為自豪的德國工業模式飽受質疑。經濟困境導致德國政局動蕩,“紅綠黃交通燈”三黨聯合政府居然轟然解體。聯邦總統根據總理朔爾茨的建議于2024年12月27日宣布解散本屆聯邦議院,并在2025年2月23日舉行新的聯邦大選。在經歷了高度政治分裂和不確定性的時期后,德國迫切需要更大的穩定和減少不確定性,并實施實質性的結構性改革,以恢復其經濟基礎,但未來能否產生一屆穩定的政府并不確定。在法國,同樣在財政赤字高企的背景下,法國國民議會投票通過對總理巴尼耶的不信任動議,導致其領導的少數派政府在就任僅3個月后倒臺,這也是1962年以來法國政府首次被議會推翻。這令經濟發展前景更加復雜,預計2025年其經濟增長將低于1%。從深層理解,因財政危機而致的德法政府危機,折射的實質是經濟模式危機、政黨政治危機以及歐洲文化傳統危機。
在新興市場和發展中國家中,印度經濟相對突出,阿根廷米萊改革值得關注。2021年以來,印度成為世界上增速最快的大型經濟體,年平均經濟增速保持在6.5%,是全球平均水平的兩倍。2023年印度人口總數超過中國,經濟增長8.2%,GDP規模超過英國成為第五大經濟體。在“莫迪經濟學”指引下,印度近年大力建設公路、港口、機場、鐵路、橋梁、水電大壩等基礎設施和數字基礎設施,年度投資率(投資占GDP比重)2023年達到33.7%。莫迪同時對外鼓勵吸收外資,對內實施“新福利主義”政策來改善社會福利制度。但印度經濟增長并不均衡,有利于資本而非勞動力,有利于大公司而非小公司,有利于富人階級而不是在非正規經濟領域就業者。就業危機、不平等加劇再加上對莫迪的強權不滿,導致莫迪所在的執政黨印度人民黨(BJP)在2024年6月印度大選中首次失去絕對多數的優勢。莫迪總理本人雖然獲選連任,但卻不得不組建多黨派聯合政府,這使得“他廣泛的野心面臨更小的空間”,從而只能更多地妥協、“謙遜”地執政,其競選承諾和擬推行的“印度制造”等所謂的“莫迪3.0政策”將因此面臨更多的不確定性。近期印度政府預估,2024/2025會計年度(2024年4月1日–2025年3月31日)GDP增速為6.5%,落在先前預估區間6.5%–7 %的下緣。下半財年(2024年10月至2025年3月)的增長前景優于上半年,但印度央行的貨幣政策立場和宏觀經濟措施可能壓抑需求,同時也面臨如全球貿易形勢的不確定性和美元走強等風險。盡管降息呼聲不斷,印度央行仍連續11次維持利率不變。
2023年11月,米萊高調當選阿根廷總統,開啟了暴風驟雨般的“電擊療法”改革時代。其施政以奧地利學派為哲學根底,倡導自由競爭市場和有限小政府,強調企業家而非“國家寄生蟲”才是解決民眾問題的關鍵。上臺伊始,米萊即從政府自身大幅度瘦身開始,關閉了數十個部門和辦公室,解雇了數千名公務員,取消了基本商品的保障性價格和交通補貼,嚴厲實施財政緊縮和大幅削減公共開支,暫停了幾乎所有公共工程。在2024年前9個月,各類公共支出比上年同期都有顯著減少,包括資產支出減少80%,對各省的轉移支付減少70%,公共部門工資減少26%,退休金和養老金減少23%。米萊最初計劃私有化41家阿根廷國有企業,但由于其所在政黨在參眾兩院都處于少數派地位,這一計劃最終大幅縮水,僅有6家進入私有化進程。這一系列改革的結果是,阿根廷政府從2024年2月起,從原來財政赤字占GDP的5.4%,實現了連續的財政盈余。在通脹方面,改革初期阿根廷本幣比索迅速貶值,一度引發通脹高峰,不過半年后即自2024年5月以來,阿根廷的月度通脹率降低到5%以下——這是近年來從未有過的現象,可以說米萊是以創紀錄的速度降低了通貨膨脹。IMF在2024年10月的評估中預測阿根廷年度經濟將衰退3.6%,2025年該國經濟或將強勁復蘇,預計增長5%。然而米萊改革因觸及根本利益,也遭遇到巨大阻力,從而評價褒貶不一。在通脹下降、財政轉盈的同時,阿根廷的貧困率和失業率卻出現了大幅上升。在如今的阿根廷,“電鋸”已成為米萊的個人標簽,人們持分裂的觀點:有人把米萊視作救世主,也有人指責他把國家推向更深的深淵,因此,“米萊經濟學”在政治上的可行性和經濟上的可持續性,將是米萊政府面臨的最大挑戰。
參考文獻
[1]International Labour Office(ILO), 2024:Global Wage Report 2024–25: Is wage inequality decreasing globally? https://www.ilo. org/publications/flagship-reports/global-wagereport-2024-25-wage-inequality-decreasingglobally
[2] UNCTAD,2024:Global Trade Update(December 2024),https://unctad.org/system/ files/official-document/ditcinf2024d3.pdf
[3]UNCTAD,2024:World Investment Report:Investment facilitation and digital government,https://unctad.org/publication/ world- investment-report-2024
[4] Grossman, Matt, 2024:U.S. Economy Is Doing What Few Others Are: Getting More Productive,https://www.wsj.com/ economy/ u-s-economy-is-doing-what-few-others-aregetting-more-productive-4c2116f5
(作者為中國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研究員、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