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聽天籟

羅薩大街的兩旁是高大的法國梧桐。我早就看中樹上的那些果子了。

是球形果，像楊梅，更像荔枝，雖不能吃，但比前兩者好看，由一根根長柄懸著，很有藝術性。

中秋的時候它們就成熟了，冬天也不落。但這里的法桐葉子很特殊，干了，呈灰褐色，卷曲著，很多還賴在樹上，難看。我喜歡的果子混雜其中，怎么拍呢？所以，我一直在等葉落，等西風將其刪繁就簡，露出干凈的線條，我再來拍漂亮的小果子。

可凜冽的西風讓我失望，它似乎對干枯卻有韌勁的法桐葉無可奈何。倒是東風以柔克剛，使葉子們乖乖落了下來。這讓我想起那個小寓言：冬風和春風比賽威力，看誰能把行人的棉大衣吹掉。冬風強勁，逞能似的狂吹，結果行人把棉大衣越裹越緊；反而是春風不慌不忙，輕輕吹拂，送去暖意，行人逐漸冒汗，主動脫下了棉大衣。

舊葉落光，新葉就冒頭了。我該動手拍了，不然葉子長大，滿樹的青翠，又搶了果子的風頭。可觸目橫斜千萬枝，賞心只有三兩朵，真想拍時，卻沒幾個入眼的。不是顏值差了，而是背景太雜亂，就像隔著湖水的洞簫竹笛聲傳來，正要用耳朵追尋妙音，這邊卻鑼鼓喧天了。

天色暗一些反而好了，以天空為背景，小果子暗下去，就成了一個個五線譜上的音符。

再往前走，發現緊挨著大樹有很多電線。平時拍照，我多么討厭電線啊，而現在，它們正好成了這些“音符”容身的譜線。

這就有意思了。單音、和弦、擴大式柱式和弦，后來我還看到了交響樂樂譜。那幾只小音符我看不太明白，高低疏密，是《春之聲》吧？

松濤，多么雄渾；春雷，這樣的大鼓才能把沉睡的萬物叫醒；霰雪落在竹葉上，是沙錘在輕輕晃動；這一樹一樹的音符，當然是大自然的交響樂了。

自然中從不缺少音樂的元素。

記得那次在碼頭等船，悶熱無聊，抬頭忽見高高的電線上落著幾只家燕，我一下子興奮起來：這不就是樂譜嗎？誰來演奏呢？是那群盤旋的鴿子，還是一陣陣的秋風？

一個安靜的早晨，我租船去了白洋淀中心。那是一處開闊的水面，飛累了的燕子和須浮鷗沒處歇腳，就落在電線上，那么多，壓得電線都有些彎了。我讓船師慢慢劃船，悄悄接近。我表面平靜，其實內心激動無比。后來我在日記中寫道：“今晨初陽溫柔/萬物靜默/燕子身穿燕尾華服/在電線上列隊兩排/指揮已抬起了右手/我肅然默立/屏住呼吸/靜等天籟。”

而今天，是在街上，車水馬龍的，沒幾人注意我拍小果子，只有附近一個商店老板好奇，問我在干嗎。我把拍到的一串一串的“音符”給他看，以為他會驚訝我的發現，哪知他問：“拍這個有什么用？”

這怎么回答呢？總不能說，也沒什么用，我剛吃飽，撐的，下下食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