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愛竹,更愛吃筍。竹易見,筍卻難見。
小時候第一次吃“燴什錦”,黏糊糊的芡汁兒、鮮美的味道就讓我迷醉。特別是白白厚厚的玉蘭片,不僅名字讓我感到疑惑,那嚼著有點爽脆又略帶韌勁的矛盾口感更是讓我不解。
得知玉蘭片是曬干的竹筍片,我更迷惑了:竹子是一夜之間從竹筍長起來的,“逮”早了,它還在土里;“逮”晚了,它就成了咬不動的竹子,要怎么抓住這脆脆嫩嫩又香又甜的一瞬間?
長大后,自然不會有這些奇奇怪怪的幼稚問題了,可我對“采筍”始終抱有好奇心。
2021年春天,我拿到《我把中壩當故鄉》的書稿。這是一本關于駐村扶貧的紀實作品,作者在書中講述了很多他在綦江區三角鎮中壩村當“第一書記”時的故事,其中一文提到村里發展雷竹產業,怎么跑項目、怎么移栽竹子,看得我連連感嘆,為何不寫寫采竹筍呢?
在新書發布會上,我見到了作者龍俊才,了解到更多書中沒有寫到的中壩村的故事和竹筍的故事。
中壩村地處綦江與巴南交界處,從巴南過去要翻圣燈山,從綦江去又要爬天臺山之巔。山高坡陡且交通不便,可耕地較少,村里的青壯年紛紛外出務工,常住人口不到戶籍總人口的25%,曾是一個典型的市級貧困村。
當時,龍俊才是重慶市城投公租房有限公司黨總支委員、副總經理,臨近退休。他是他們村里走出來的第一個大學生,在城市生活多年,一直渴盼有機會再次“觸摸”田地,幫助還在土地上尋找希望的鄉親。受市委組織部安排到中壩村就任“第一書記”,全面助力當地村脫貧攻堅,是他積極爭取來的機會。
龍俊才和他的文字一樣,質樸、謙遜。他說,中壩村發展雷竹產業功不在自己,他是2019年3月到的中壩村,在此之前,鐘萍方已和中壩村村民們集體作出了發展決策。
鐘萍方是綦江區委組織部委派的另一位“第一書記”,年輕有干勁,思想也活絡,早早摸清當地村情村貌、優勢資源和產業布局,明確了發展包括雷竹在內的產業布局。
“我去的那一個月,中壩村正式引進雷竹產業項目,作為效益農業著力點。”
“農業項目投資周期長、見效慢——雷竹項目要三年才見成效。”
……
龍俊才解釋了為什么書中只有和村民們一起移苗搶栽的艱辛過程,而沒有采收竹筍的豐收喜悅。
于是,我們有了一個去中壩村采竹筍的約定。
2024年春天,一聲驚雷在天空中滾過。我的手機響了起來,龍俊才的聲音從電話中傳出來,“驚蟄了,雷竹出筍了。走,采筍去!”
雷竹筍又名雷公筍、雷筍,因早春打雷時節出筍而得名。
筍子并不只出在春季。
立冬前后由毛竹(楠竹)的地下莖(竹鞭)側芽發育而成的筍芽,是白白胖胖的冬筍,曬干后就是副食店里售賣的玉蘭片。
重慶人燙火鍋愛點的方竹筍,屬于南川金佛山特產,筍期在秋季,故又稱“八月筍”。
而雷竹筍不僅在三四月出春筍,十至十二月還會出一季秋筍。
但一般說到吃筍,多是說的春筍。所謂“嘗鮮無不道春筍”,春筍最嫩、最鮮,爽脆口感更是自得天成,唐太宗都對春筍朝思暮想,每年春筍上市時,都要召集群臣共赴筍宴。
不過短短幾年,中壩村完全變了樣。村民見到龍俊才,都笑盈盈地趕過來打招呼,還有人貼心地拿來小鐵鍬和棉線手套。
龍俊才對中壩村了如指掌,對每一塊雷竹林的水肥和陽光都有數,帶著我直奔出筍最多的一片雷竹林。
實話實說,雖然我對采筍惦念了很多年,甚至特意找了很多的書來看,感覺從書上學到了“踩”“踢”“扯”“旋”“扔”,但真到上手的時候,才發現春筍好吃不好采。在茂密的竹林中穿行,一不小心臉上或手背上就會“掛彩”。
我一直以為,所有竹筍都如冬筍碗口般肥壯,在竹林里茫然四顧,竟看不見一根筍。
“筍有多大,竹有多粗。”多虧龍俊才糾正,成年的雷竹不過自來水管一樣粗細。地上冒出地面寸許、披著黑褐色毛茸茸外殼的就是雷竹春筍。
龍俊才一邊找筍一邊給我做技術指導,哪些筍早來了兩天,太小,采著不劃算;哪些筍晚來了一天,老了,可惜了……嘴不停,步子不停,手更是不停。
他將鏟子輕松地插入土中,切斷筍根,快速將筍完整挖出,這樣既能避免損傷到周邊的新筍,又不損傷竹鞭和竹芽,不影響竹林生長,以便明年再次挖采。
找筍、割筍、剝筍……一氣呵成,片刻間就采了滿滿一竹籃的鮮筍。才出土的筍實在有些丑,但剝開外殼,又白又嫩,能掐出水來。
更過癮的當然是吃筍。中午,我們找了一家小飯館,龍俊才借著鍋灶做了一盤干辣椒炒鮮筍,廚師也用我們自帶的材料做了一盤鮮筍炒臘肉。筍尖潔白如玉,口感清脆甘甜,難怪自古以來鮮筍都被稱作“菜中珍品”。
餐后我們又來到中壩村的茶園品嘗新茶。“雪沫乳花浮午盞,蓼茸蒿筍試春盤。人間有味是清歡。”這是蘇軾與朋友同游時所寫。泡上一杯浮著雪沫乳花似的清茶,品嘗山間嫩綠的春盤素菜,詩人感悟到人間真正有滋味的是清淡的歡愉。
龍俊才沒有這么詩意,他只會掰著指頭算賬:當時為了打消群眾發展雷竹產業的顧慮,重慶城投集團向中壩村注入幫扶產業發展資金30萬元,種植了800畝雷竹,經過近幾年精細管理,2024年已可試采竹筍,預計2025年可產10萬斤,以每斤2.5元的售價計算,年產值就有25萬元。
然后,豐收的背后也有苦惱。
“這個新任務已經交到中壩村新來的‘第一書記’黃貞竹手上。你別看她名字里有個‘竹’字,但她操心的不只是這些雷竹,筍出來了要賣筍、糯玉米出來了要賣糯玉米、蘿卜出來了要賣蘿卜,還要幫村民們賣雞鴨,一年四季夠得忙,經常是凌晨三四點鐘就跑去鎮上的農貿市場幫村民占攤位,好的攤位能賣得多一些、價錢好一些。”龍俊才吞了一口茶,繼續道:“我們這些‘第一書記’呀,就像春筍,一茬又一茬地長在鄉村的土地上。”
時間過得真快,今年的春雷又要炸響了。 (作者系重慶市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