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組詩）

鄒黎明，1994年生于江蘇盱眙，現居江蘇南京。

河灘上

河蚌在移動。緩慢

如星辰

若不是身后的痕跡

一點點拉長

你似乎以為，它們是不動的

有的真的不動了

死了。依然

有著石頭般堅定的遺容

它們停下來休息

就是將自己

嵌入淤泥中

仿佛提前練習埋葬

它們繼續移動

像遲鈍的

朝拜者。面向：僅剩的水

樹枝

那天，我爬到了樹上。

只為了樹梢處，

那幾顆

看起來最好的桃子。

越往上

枝丫越細。

選擇也愈加艱難，

該把三十歲的

自己，交給哪根樹枝？

我確實看見了

最好的桃子。

都有

被啃噬的蟲眼。

籠統地說，

年齡

越往前，體重越輕。

我想著

再往上一點兒的

樹枝上

曾站立過，最好的我。

水鄉小鎮

1

烏篷船，似裹起的襁褓

晃蕩的河水是搖籃

逼近中年

然一瞬間想起母親，竟仍有新生之感

2

石拱橋如戴在河道上的

一道道緊箍咒

這里的河水

就此遠離了暴戾，歸于溫順

因而想到故鄉，磚瓦間

青苔的沉默

屋頂上，煙囪

經年的孤僻與思索

腳底的淤泥……

它們同樣參與了我

性格的養成

3

橋洞有一副被掏空的面孔

它是否也曾有

立體的五官，后在歲月中虛化……

如今僅剩下喉嚨

但在這里

它不發聲，只吞咽

——不斷地

仿佛吃飽了，才有力氣

把自己托舉在空中

4

人能像油紙傘一般

多好，撐開

皺巴巴的皮膚，將恢復緊致

可想想，如道路

沒有終點

誰又能承受，那無盡之疲倦？

其實走出古鎮，我們的身份

依然沒有改變

——一個人世的參觀者

曾在雨中

將手中的傘，旋轉：

有一種輪回之美

蜻蜓

那些曾就在眼前，而沒有抓住的

時常被我們想起

它們大多一去不返

在時間中永逝——

蜻蜓除外

此時它又來到我的面前

飄飛不定

通體金黃，像一道熟悉

又久違的笑聲

它們落在什么上

便像什么做出的手勢

哦，現在一塊石頭

伸手

讓我走近它

清明

逝者生前的被褥

衣帽、鞋襪

會集中燒掉一部分

再扔掉，剩下零落的那部分

我在心里已經默認了

荒山上，那雙靴子的由來

并將其中倒下的那只

扶正

讓赤腳的雨水

穿上一雙靴子

好在春山上走來走去

模仿

某日醒來，躺在床上

一動不動

試圖走馬燈般，回憶這半生

然空白居多

像老式電視滋滋著滿屏雪花

只差一點兒，就能跳出畫面

屋外鳥鳴

如樂隊

并不算搗亂：喪事中

也會吹喜慶的調子

它們試圖配合我

對死亡

繼續進行拙劣的模仿

而茫然不知

這將讓我多出

一個起身——

撒出一把稻谷

預先將它們的費用了結

早春

這次我們出現在

田野

無關農事

也不是為了抄近道

去趕一個市集

舉著白

披著白

掛著白

送葬的隊伍啊

請不必太整齊

就散漫而去

如青青麥地里殘存的雪

旁觀

臺風，洗衣機的

滾筒般旋轉

雨水

落葉、塑料袋

折斷的樹枝

失控的傘

還有更多不動的事物

以聲音

加入這場翻滾

攪拌

多好啊，它們名正言順地瘋了

我在窗玻璃后旁觀

聽見一個聲音說

走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