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燈
傍晚,雨變得稀疏
若隱若現的水汽一路跟著我
向湖邊走來
然后,將自己大部分
匯聚在湖面之上,迷人眼目
小部分將身旁的柳樹
與我視力可及的
湖山交接處,聯系在一起
一個置身人世的湖,為我們的肺腑
帶來別樣的形狀和色彩:
抽絲的柳條,淡粉的花瓣
長橋以平展水面上唯一的曲折
吸引了無數雙眼睛
有多少人走過它
就有多少個窗口在消失
剩下的時間
要把深綠色的湖水過濾成透明
懷抱碧玉者恰恰是疏浚
這個湖的人,大部分
在水下,小部分成為探出水面的路
雷峰塔亮了起來,它身上的燈
沒有照亮湖面,只是穿過霧的搭建
讓我看見廢墟之上,庇佑的主客雙方
在光與暗,與有所期待的人之間
本能的磨盤
沒有石磨,人們再不用一圈圈
使勁推著有限的耐心
和無限的期待,長久地扭動
豆漿機快速旋轉出
刀片切碎豆子時,產生的嗚咽
一個小時不到,果凍般
細膩柔滑的豆腐腦,便端上了餐桌
是什么代替了石頭與豆子
石頭與石頭之間的隱秘問候
磐石般的重量,配合豆子
殉道精神的平靜。眾生匍匐
在一個固有的平面,溢出雪白的漿汁
只有當事人清楚,因為雙手
在用力推拉
才換得,他人看來的不疾不徐
當更多的肉體以為被解放出來,磨盤
消失了,而手柄依然握在
人們手里,仿佛剛誕下嬰兒的母體
脫離了,沉甸甸的束縛,卻不知道
該用什么抵擋,新生的磨盤
所有難以消除的本能
以及慣性之手,那閑置已久的空虛
密林
走出來。仿佛我這單薄之身
出自一片密林
樹與樹之間形成的間隙
被人們稱為路,寬闊處
是永不為人占據的林中空地
即使害怕走太久
也不去打聽,究竟有多遠
只認定最終轉身時刻
就必得,前有阻擋,后有通道
即使是被枯葉鋪滿的水洼
去吧,蹚過它,可以后怕
并回望沒有標識的路線
在蝴蝶的片刻停立中
遺忘飛翔
一里也好,千里也罷
我在灶頭碰落的一滴水
有一粒米的干涸
我在游樂場升騰時狂歡過的臉
至今使我稀疏的狂歡
時時觸碰茂盛的垂掛
終南山
煉丹爐還在
像一顆不朽的得道之心
冰冷、神秘
多少煉丹之人一路追隨,徘徊
最后隱入另一個洞天
淬火的池一直賦閑著,望天、映月
每一滴安靜的水里,都藏有
熾鐵冷卻后,扭曲的鋒芒
一座山要依托多少
往昔的堆疊
才能成為天下人的慰藉
道路崎嶇,山風緊,攀爬者嗟嘆
沒有人能戰勝肉體的衰敗
柏樹干上結癭,樓觀臺里立碑
一座山,由心中更高的峰
和更空的谷構成
高聳入云,又深不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