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雷格馬斯的結構主義理論看《傲慢與偏見》中伊麗莎白的婚戀觀

一、雷格馬斯結構主義理論與《傲慢與偏見》

結構主義是20世紀50年代開始流行的一種研究問題的方法。在學術研究中存在一種普遍觀點，即任何學科領域及具體事物均蘊含一個固有的結構框架，此框架是由構成元素遵循特定法則，相互聯結而成的統一體。而結構主義領域的杰出學者格雷馬斯，貢獻了諸如行動元模型與符號方陣等一系列核心理論，用以深入剖析這一結構框架，為結構主義理論做出了重大貢獻。英國作家簡·奧斯汀創作的長篇小說《傲慢與偏見》自問世以來一直受到世界各國人民的喜愛。該作品聚焦主人公伊麗莎白與達西之間的情感，描繪了兩人從初識到相愛，克服重重阻礙實現美滿愛情的過程。除了男女主人公，簡·奧斯汀還講述了主人公伊麗莎白的幾個姐妹和好友的婚事，通過她們在婚戀上的不同選擇與女主人公理想的婚戀形成對照，強調“以真愛作為締結理想婚姻的基石”的婚戀觀。本文采用格雷馬斯的行動元模型及符號方陣理論框架，旨在深入剖析《傲慢與偏見》這一文學作品的內在文本構造，并對其蘊含的意義進行系統闡釋與解讀。

二、從行動元模型透視文本主題——婚姻與物質

格雷馬斯指出，主體作為充滿欲望的存在，代表著主人公所追求的目標；而客體是被渴望的對象，是主人公期望獲得的實體。小說的核心就在于主體如何達成對客體的獲取。依據格雷馬斯的學說，三組核心關系——主體與客體、發送者與接受者以及接受者與反對者——普遍適用于所有敘事結構及人物構成。

在行動元模型的框架內，輔助角色與對立角色充當著可變要素，其變動會導致不同的結果：一種情形為輔助角色背離主體，轉變為對立角色，此舉將加劇主體追求欲望的難度，可能導致主體的挫敗；另一種情形是對立角色轉變為輔助角色，對立角色的缺席將為主體愿望的達成創造有利條件，從而導向成功的結局。在《傲慢與偏見》中，對立角色向輔助角色的轉變，并非基于其身份的直接變更，而是依據最終結果的導向性變化。

在伊麗莎白和達西的愛情關系中，對他們的結合持明確反對態度的是賓利小姐和凱瑟琳夫人。賓利小姐愛慕達西，因此將伊麗莎白視作情敵，處處與伊麗莎白攀比。然而賓利小姐的過度表現欲引起了達西的反感，她用力過度的展示反而襯托出了伊麗莎白的與眾不同，從而使達西對伊麗莎白另眼相看。從結果來看，賓利小姐明明是反對者，可最后卻讓主體（即達西）離客體（即達西追求的與物質無關的愛情）更近了一步，因此賓利小姐反而從反對者變成了輔助者。

另一個更典型的人物則是凱瑟琳夫人。凱瑟琳夫人是達西的姨媽，看重達西的萬貫家財，想把自己的女兒許配給他。不僅如此，伊麗莎白的家庭條件不足以為達西所在的大家族提供助力，因此她強烈反對伊麗莎白與達西結合。然而，在她威脅伊麗莎白不要妄想與達西結婚后，達西反而通過伊麗莎白的回應明白了伊麗莎白的心意，從而鼓起了向伊麗莎白求婚的勇氣。凱瑟琳夫人的攪局成為推動主體行動的關鍵一步，直接幫助伊麗莎白和達西互通心意，大幅縮短了主體走向客體的時間。與賓利小姐一樣，凱瑟琳夫人在結果上從反對者身份變成了輔助者身份。

《傲慢與偏見》中有一句廣為流傳的話：“富有的單身男士一定想娶位太太，這是舉世公認的真理。”然而其深層含義在于：單身女性傾向于尋求與富裕的單身男性的聯姻，作者意在明確批判當時社會中盛行的物質至上的婚姻觀念。小說中愛情婚姻的整體結構符合這句話中的兩個關鍵詞，即“富有的單身男士”和“太太”。

小說中的四種婚姻模式也都處在金錢與婚姻的簡單結構中，分別是以伊麗莎白和達西為代表的“真愛至上”的婚姻模式，以莉迪亞和威克姆為代表的“金錢至上”的婚姻模式，以簡和賓利為代表的“郎才女貌”的婚姻模式和以盧卡斯和柯林斯為代表的“各有所圖”的婚姻模式。首先是伊麗莎白與達西的婚姻，毫無疑問，他們的愛情婚姻模式就是作者所推崇的“以真愛作為締結理想婚姻的基石”的婚戀觀。但達西每年豐厚的收入也是不可忽略的客觀因素，如果達西不是“富有的單身男士”，伊麗莎白的父母未必愿意把女兒嫁給他，達西也有可能因此看不到伊麗莎白的獨特之處而與之錯過。因此可以說，在這段關系中，金錢與婚姻的關系仍然是無法分割的。與伊麗莎白的婚戀歷程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莉迪亞的婚姻。莉迪亞與威克姆的結合體現了金錢交易的本質，它是通過達西提供的一筆資金及軍隊中的一個職位來換取的一段缺乏情感基礎的利益交換式的婚姻。同樣，在簡與賓利的婚姻中，賓利的年收入成為貝內特太太關注的重點，這促使她積極促成了兩人的結合。至于盧卡斯與柯林斯先生的婚姻，柯林斯因即將繼承貝內特的遺產，決定迎娶一位貝內特家族的女性作為回饋，這一行為無疑赤裸地呈現了婚姻與金錢之間的緊密聯系。這四段婚姻都與金錢緊緊聯系在一起，這也是簡·奧斯汀向讀者揭示的那個時代的社會現象——19世紀英國社會中婚姻與金錢的必然聯系。盡管是在沒有完全受資本主義沖擊的小鎮中，金錢依舊發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可以決定一個人一生的歸宿。

通過行動元模型分析，《傲慢與偏見》的人物行為邏輯和故事主題得以更加明晰。由此可見，運用結構主義分析語言和文本，可以透過其表層結構發現更深層結構的意義。

三、反抗還是臣服：從符號矩陣解讀伊麗莎白的自由主義婚姻觀

格雷馬斯在古典邏輯學的基礎上采納了亞里士多德的相關論述，將“矛盾”與“對立”這組二元對立的概念拓展至四元框架，通過元素間的差異來揭示意義，并清晰地界定了各元素間關系的本質。

該模式的核心構成包含四個基本要素：X與反X構成相互對立的語義要素，和作為X與反X的對立補充的非X與非反X。格雷馬斯主張所有故事的起源均可追溯至X與反X之間的對立關系，而故事的起始階段往往旨在解決這一對立所帶來的沖突。

表層結構與深層結構的并存是結構主義文論的核心特征之一。《傲慢與偏見》中也存在著兩層結構，表層結構是展示英國貴族階層婚姻觀的不同，并推崇以純真愛情為價值核心的婚戀觀；深層結構則是傳統貴族婚姻秩序與自由主義婚姻觀的碰撞，并以自由主義婚姻觀的勝出為體現。

自《傲慢與偏見》問世以來，學者常常給它貼上“成功反抗舊有制度”的標簽，然而通過符號矩陣理論進行分析，有些問題便顯現了出來。在表層結構中，矛盾關系最明顯的一組就是伊麗莎白、達西與凱瑟琳夫人的矛盾。從價值形態角度上來說，凱瑟琳夫人是封建貴族傳統的衛道士，顯然是作品中被否定的對象；伊麗莎白與達西跨越社會階層的界限，追求真摯愛情，彰顯了自由主義的人文精神，構成了作品頌揚的正面價值。故事實質上講的就是凱瑟琳夫人象征的傳統貴族體制與以伊麗莎白及達西為代表的青年群體之間的沖突。從表面上看，似乎是伊麗莎白和達西取得了最終的勝利，然而事實并非如此。

通過分析凱瑟琳夫人的心理可知，她反對達西娶伊麗莎白的主要原因就是伊麗莎白“出身卑微、門戶低賤”。在她的眼里，伊麗莎白加入這個家族會使得貴族秩序受到挑戰。然而伊麗莎白對此的回應是：“達西先生是個紳士，我是紳士的女兒，我們倆正是門當戶對。”伊麗莎白的反駁很微妙，她直接否定了凱瑟琳夫人對她“出身微賤”的評價，認為她本就處于這種“象征秩序”之中。如果說伊麗莎白代表的是反叛傳統的新生力量，為什么她在反抗傳統的時候反而要尋找符合傳統的理由呢？伊麗莎白的反抗依據恰恰是從她所反對的傳統的內部結構中尋找的，這不是很諷刺嗎？

不可否認，簡·奧斯汀創造了一個富有生命力、張揚女性本位意識的人物伊麗莎白。可伊麗莎白的真愛婚姻真的代表了新生力量的崛起嗎？小說寫到兩人成功訂婚就基本結束了，就像童話故事以“公主和王子最后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為結尾一樣，婚后的生活被巨大的彩虹泡泡所掩蓋。事實是，伊麗莎白與達西的財富差距巨大，婚后的伊麗莎白會不可避免地變成“男人的附庸”。更何況，伊麗莎白和達西所謂的“自由主義婚姻”其實一直都不是完全自由的。伊麗莎白如果真的只在乎真愛，就不會覺得妹妹的私奔是一件令人蒙羞的事情；達西如果真的只在乎真愛，就不會因為伊麗莎白的家人行為粗鄙而對追求伊麗莎白這件事情產生猶豫。伊麗莎白和達西各自站在自己的立場上思考問題，始終維護著各自階級的利益。雖然“嫁入豪門”并非伊麗莎白的本意，可她最終進入了與凱瑟琳夫人同一階級的傳統貴族婚姻秩序中。可以說，伊麗莎白的婚姻以反叛為始，以臣服為終。

通過對《傲慢與偏見》進行細致的文本分析，本文將其核心敘事結構提煉為以下流程：既存的秩序狀態—瓦解崩潰—陷入無序—秩序回歸—形成新的有序格局。因此，伊麗莎白的反叛行為與比她晚“出生”66年的《玩偶之家》中的娜拉相似，表現為一種不徹底的出走，一種無法徹底擺脫自身階級局限的短暫逃離。

本文運用格雷馬斯的行動元模型和符號矩陣理論，對小說《傲慢與偏見》進行了詳細解讀。盡管伊麗莎白沒能真正出走，簡·奧斯汀仍為讀者奉獻了一個精巧的故事，展現了其對婚戀觀的獨特思考，伊麗莎白這一富有生命力的女性形象將永遠在文學長河中熠熠生輝。

[作者簡介]羅心伶，女，土家族，湖南常德人，華南農業大學本科在讀，研究方向為文藝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