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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龍潭水怪

2025-03-07 00:00:00王力
啄木鳥 2025年3期

一、一篇無稽之談

我的朋友趙輝博士是個極度嚴謹的人,一直以來他對遠古生物保持著濃厚興趣,發表過很多相關的論文,其中有不少被公認為權威。他曾研究過上百塊海納螈的化石,并在一篇論文中詳細闡述了它們在幼年期和成年期的游速變化規律。他還寫過一篇系統分析鄧氏魚兩側的鰭對保持平衡和前進速度的影響的文章,引起很大反響。不過事情總有兩面性,嚴謹的性格讓他在學術海洋里暢行無阻,卻也導致他在感情道路上屢屢碰壁。

過于嚴謹的人往往也愛較真,我的朋友習慣執拗于一些小問題,于是那些本該輕松愉快的見面,最后往往以一場激烈辯論收場。參加完第九十九次情感交友活動,我的朋友離場時仍然孤身一人。那些與他見過面的女生,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那位老兄能把你懟到懷疑人生”,他母親時常說的一句話是“我都快被他氣死了”。對于這一點,我同樣無可奈何,也愛莫能助。

有天下午,我的朋友臉色鐵青地來拜訪我。一進門,他將一份雜志摔在桌上,滿臉憤憤地說:“現在的學術真是如同兒戲,像這種無稽之談居然還能刊登在《探知》這樣的高端學術雜志上!”

我拿起雜志,隨即看到一個怪異的標題:《關于翻龍潭水怪的真實身份:遠古水中霸主克柔龍的種族延續》。

我想起來,翻龍潭水怪曾經引發過生物學界一次熱烈的討論,后來幾乎沒有人關注了。別的先不論,我佩服于這位作者的腦洞。水中的神秘生物確實是個值得探討的話題,然而將其定義為千萬年前的生物殘余實在讓人大跌眼鏡。

他問我:“你怎么看?”

我說:“這個標題嘛,聽起來像那種科幻獵奇的玩意兒。”

他說:“我覺得那位作者很有寫科幻小說的天賦,以后也許能拿到雨果獎。但這種天賦用在學術上顯然是不合適的,后者需要的從來都是鐵一般的事實作為依據。”

我很認同他的話,卻也對那篇標題下的內容產生好奇。人與生俱來有著獵奇心理,尤其那些如今以化石形態存在的遠古生物,時刻都吸引著人們去一探究竟。就拿克柔龍來說,它生活在白堊紀早期,屬于海生爬行動物的一種,是上龍的一個分支,而上龍屬于大名鼎鼎的蛇頸龍的一個分支。與蛇頸龍相比,克柔龍的體型更小,行動也更加迅速。克柔龍的化石最早是1889年在昆士蘭發現,該地在一億兩千萬年前屬于一片淺海。以上就是我對這個遠古水中掠食者的全部認知。

而“水怪”一詞看似荒誕,實際上人們已經為此爭論了好幾個世紀。世界上很多地方都有人信誓旦旦稱目擊了水中的神秘生物,國外較為著名的水怪有英國尼斯湖里的“尼西”,加拿大歐肯那根湖里的“卡布羅龍”。國內的水怪就更多了,長白山天池水怪、獵塔湖水怪、喀納斯湖水怪、賽里木湖水怪,等等。更加夸張的是,有人還一本正經地宣稱,自己曾經在非洲剛果沼澤地深處看到過早已滅絕的迷惑龍在月光下伸展脖子。

我的朋友儼然一副絕不姑息的姿態,他的心情完全能夠理解,任何一個人都不希望自己所鐘愛的事業上存在那么多弄虛作假的東西。

我笑著說:“那你打算怎么辦?是想直接把作者叫出來罵個狗血噴頭,還是寫篇文章狠狠駁斥他的觀點呢?”

他一本正經地說:“你應該去把真相找出來,讓那些胡說八道的家伙就此閉嘴。”

我差點兒大笑起來:“你指望我去把那個千百年來潛藏在水底的龐然大物揪上來,在太陽底下拍幾張特寫嗎?”

他說:“揭開謎底的方式有一千種,我相信找對方法就能事半功倍。”

不得不說,他的這個提議近乎瘋狂,雖然也散發著強烈的吸引力。人總是會對未知的事情充滿好奇,記得小時候母親曾在地攤上給我買過一套《世界未解之謎》,之后我如癡如醉地看了一個多月,小伙伴來找我玩也閉門不出,母親險些以為我得了自閉癥。可是,我難道就該因此答應這個近乎荒唐的請求嗎?只身一人前往一個人跡罕至的湖邊,試圖與躲藏在湖里的一個龐然大物打個照面?這件事情的風險系數可不亞于把那些貪婪狡詐的罪犯從市中心密集的人口中揪出來。要知道,那是同超出人類認知與理解范圍的力量抗衡。

那個午后,我的朋友離開時,臉上帶著明顯的失望神情。出門前,他還回過身來說:“我始終覺得,人類在任何時候都應該保持奔赴真理的勇氣。”

我朝他笑了笑,不置可否。事實上,我哪有時間和精力去探尋一個在自然界已經存在千百年的謎團呢?

他離開后,我去網上搜索了水怪的資料,其中有一段來自晚清重臣、主持虎門銷煙壯舉的林則徐在被流放期間寫下的見聞日記《荷戈紀程》,當中這樣記載道:“賽里木湖四面環山,諸山水匯巨澤……波浪激涌,似洪澤湖,向無舟楫,亦無魚鮪之利……中有神物如青羊,見則雨雹。”無獨有偶,清代詩人蕭雄的著作《賽喇木泊》中也提到一段:“賽里木湖深不可測,無魚蝦,惟夜間時聞博激吟吼聲,非神物必怪物也。”

當晚,朋友又發來語音消息:“白天我說的事情,希望你認真考慮下。”

戴玲玲正好聽見,問道:“你那位學究同學委托了你什么事啊?”

我說:“他希望我去把翻龍潭里的水怪抓上來讓大家看個明明白白。”

話音剛落,只聽見“噗”的一聲,戴玲玲急忙扯了張餐巾紙往嘴上捂去。過了半天,她才冒出一句:“瘋了吧他?”

二、意外之旅

不得不說,世上的事情有時候就那么湊巧。

僅僅過了一天,主編交代給我一項任務:去一個盜獵事件頻發的湖邊調查采訪。那個地方就是“翻龍潭”。

我也是后來才得知,當我的朋友在極力說服我的時候,主編正好從門外經過,還停下來系了下鞋帶。所以當時有幾句關鍵的話,我不能確定它們沒有落進主編的耳中。

“翻龍潭連通著國內兩大水系,周邊地區是一塊生態環境保護較好的濕地,長期以來有著豐富的生物種群。除此之外,翻龍潭千百年來流傳著一個傳說,里面生活著神秘生物。這次去,你不妨順便探索一番,要是把這個謎團解開了,沒準會轟動整個學術界,到時候你就聲名大噪了。”說完,主編還哈哈笑了幾聲。

對我來說,聲名大噪就不必了,不過,那個未解之謎經過主編之口說出來,便讓我有了一探究竟的正當理由,我內心的興趣終于躥到了最高。

接下去,主編問道:“你看這個任務需要去多久?”

我說:“像這種沒影子的事情沒個十天半個月怕是很難探個究竟。”

主編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說:“人們的好奇心可等不了那么久,我最多給你一個禮拜的時間。”

我瞬間愕然。用一個禮拜的時間將一個已經存在千百年的謎團解開,聽起來實在有些天方夜譚。當我看見主編眼神里那股熾熱,頓時明白他內心對此也是同樣的好奇和迫切。因此,這項任務勢在必行。

主編說:“我會給當地政府打電話,請他們安排好你在那里的一切事宜,千萬要注意安全!”說完,他拿起電話就打。

當我把這件事告訴戴玲玲,她立馬一臉震驚地說道:“那位學究瘋了,難道你的領導也瘋了嗎?”

我說:“那些未知領域的東西去探究一番也挺有意思,就算最后無功而返,回憶起來也是值得自豪的事情。”

戴玲玲很堅定地說:“我不希望你去做這么荒唐的事情,更不允許你去冒那種險!”

說到后面,我們吵了起來,到頭來誰也沒有說服誰。第二天我起床時,行李已經在客廳打包好。戴玲玲端著早餐從廚房出來,她朝我看了一眼。從她的眼神里,我明白她仍然沒有理解我的決定,但她知道她只能支持。

吃完早餐,我拎起行李出發,她默默送我到門口。分別前,我擁抱了她,在她耳邊說:“等我回來給你講一個又長又有趣的故事哈。”

下一秒,她的眼淚落在我的衣服上。她說:“你能回來就好。”

我笑著說:“出去一個禮拜而已,主編只給我這么點兒時間,可能就是怕你等急了。”

她瞬間破涕為笑,我拎著行李踏上征途。

單位安排了輛車送我,但是在距離目的地還有幾公里的地方就停步不前了。我看了看前方很是糟糕的路況,只好讓司機師傅停車。

師傅說道:“還有很長一段路呢,你確定就在這里下車?”

我說:“車子在這樣的路上開到終點非報銷了不可。”

司機師傅有些為難:“那我回去以后……”

“您完全可以跟主編說,把我送到了目的地,并且愉快地揮手道別。”

他放心地笑了笑,一踩油門遠去。

我將行李放在地上,舒展了下身體,準備開始下階段的徒步毅行。我曾經多次在系統組織的毅行活動中奪冠,所以接下去區區幾公里的路途對我來說不算什么。

走了不到一公里,后面突然有人呼喚我的名字。當我回過身,一輛馬車在我眼前停下。趕車人對我說:“上來吧,我帶你到目的地。”

相信這一定又是主編巧妙的安排。我興高采烈地跳上車,在顛簸中一路暢行。車上裝著蔬菜、水果、米面以及油鹽醬醋,此外還有一大壇子白酒。這輛車應該是去送給養的。抵達目的地的時候,夕陽已經下墜,沒一會兒,夜幕就拉開了。

下車時,我問趕車人:“翻龍潭在哪個位置呢?”

趕車人指向夜色中遠方的一團暗影,那個地方沒有半點兒光亮,或許就連月光都不曾映照那里,因此有太多待解之謎。沒準那個神秘的身影這會兒就在岸上逡巡,悄然演繹著上萬年前大地生物的生活習性。

趕車人將車上的食物搬運下來,我主動上前打下手,于是一袋二十斤重的白面就壓在了我的肩上。為了表示自己并非手無縛雞之力,我還主動拿過兩棵大白菜。

趕車人笑著說:“你的手握慣了筆,拿這個不太方便吧?”

我努力保持身體平衡,嘴上還要做出一副輕松的樣子,說:“偶爾也得接接地氣嘛。”

我喘著粗重的氣息跟隨趕車人走去,前方有一縷燈光,那是護林站所在地,總算能擺脫這漫無盡頭的荒野了。

我們進門的時候,桌上的飯菜正冒著香味。有七八個男人圍在桌前,此時都站起身來。其中有個男人說道:“我們這可是最后一頓了哦,你再不來,就要餓肚子了。”

他臉上的笑容很淳樸,給人一種踏實真誠的感覺。

趕車人向我介紹,這個男人叫孫永年,是當地政府的工作人員,目前是護林隊的帶頭人。我們將帶來的東西放置妥當,然后就一起吃晚飯。

飯桌中央放著一大碗魚湯,里頭有一條鲇魚,它嘴唇兩側的須還在湯汁里漂動著。

孫永年隊長很熱情地起身給我盛了一碗魚湯,并介紹道:“這魚是沼澤地里釣上來的,雖然算不上什么珍饈,你在外頭也是很難吃到的。”

聽他這樣說,我趕緊喝了一口魚湯,味道果真鮮美可口。在一干水產中,我從前有點兒看不上鲇魚,現如今這一碗湯讓我的想法從此改變。

在閑聊中,孫永年隊長向我說起了翻龍潭周邊地區近段時間盜獵事件頻發的主要原因:“這里的鲇魚肉質特別鮮美,有越來越多的人前來這里捕捉鲇魚。剛開始大家還規規矩矩地用魚竿釣,后來有人就沒耐心了,開始用漁網捕撈,甚至用電具。想必你也知道,鲇魚具有過濾水質的作用,這里的鲇魚被大量捕殺,水質必然會受到影響。大自然的事情往往是牽一發而動全身,我們必須從源頭上解決問題。”

此外,他還簡單交代了自己以及隊友們的職責:“你知道,一個物種要是被大規模地捕殺,勢必會對當地生態平衡造成破壞。鑒于此,當地政府頒布了禁令,不允許外人再來此處捕撈鲇魚。即便如此,依舊有不少人盜獵。不光如此,他們還臨時起意捕殺這里的綠頭鴨、白天鵝等珍貴物種,所以政府就組建了森林巡邏隊。”

聊到后面,話題不可避免地轉移到籠罩在翻龍潭上的迷霧。此時通過他們臉上的表情,我明白當地人對那個傳說深信不疑,就像睡谷的居民堅信自己生活的地方彌漫著魔法。

晚飯后,孫隊長帶我去休息的地方。護林站的宿舍是一個大房間,放著四張上下鋪木床,條件是真的簡陋。在我到來之前,他們將旁邊的一個小房間收拾出來,于是,我就有了一方屬于自己的空間。雖然很狹小,但我可以開著燈記筆記到深夜,而不會受到任何干擾。

隊長笑著說:“晚上他們一個個鼾聲都像打雷,怕你受不了。”

我說:“真的非常感謝。”事實上,我的確需要這方安靜的空間。

孫隊長留下來陪了我一會兒。我提了個請求:“明天我想去游覽翻龍潭,能否請你當向導呢?”

他的臉上立即露出為難神色,我明白,他的內心對那個傳說也是深深恐懼的。我意識到自己有些唐突,但是孫隊長最終還是答應了我的請求。

當晚下起了大雨,森林里的雨總是落得毫無征兆。我坐在燈光下寫東西,時不時抬頭看一眼陳舊的窗戶被風推搡著,發出微弱的呻吟聲。雨點落在窗玻璃上,向屋里的人展示出各種奇怪形狀,轉眼間又消失不見。窗外,大自然正在盡情釋放它的偉力,發出激昂的號角聲。我與自然偉力僅僅隔著一扇弱不禁風的窗,內心隨著風雨聲震蕩不已。

過了一會兒兒,我停止書寫,起身久久凝視窗外的大雨,目光不知不覺轉向遠方那團暗影。無邊無際的雨激起我的聯想,那個神秘生物此時是否跟剛果叢林深處傳說中的“魔克拉姆邊貝”一樣,在屬于自己的月光里盡情歡騰?它們都來自遠古的傳說,想必都喜愛濃黑的夜幕以及冰冷的月光,那是對它們最好的掩護。它們猶如舊時光留下的一幀殘影,帶著些許神秘色彩在人們的記憶中幽幽閃爍著。

突然,我看見那團暗影里亮起一團燈光,在視線里猶如一粒發光的黃豆,轉瞬即逝。我不確定,那是不是自己的幻覺,但內心有個強烈的念頭,自己并沒有看錯。

那到底是什么呢?來到這里的第一個夜晚,我帶著疑問入夢。大約后半夜,外面傳來一陣細微的響動。當我蒙蒙眬眬睜開眼睛,窗外似乎閃過一個人影,也可能是閃電投下的陰影,巨大的困倦讓我沒有動力起身追查。

三、湖上尋蹤

第二天,我走出臥室看見一艘木船已經等待啟航。

得知目的地,有位隊員朝我看了幾眼。他用眼神告訴我:最好別去。他當然沒能勸阻我,后來,木船載著興致盎然的我出發了。

我們沿著翻龍潭一路而上,大約是昨晚下雨的緣故,陽光分外耀眼,點點碎金在水面發出一片炫目的光暈,就像那個神秘的傳說若隱若現。小麂靈動的身影在岸邊草叢里一閃而過,野兔正飛快地奔上土坡,巖石上有幾只渡鴉在高談闊論,而這片和諧的氣氛被隨之而來的鷂鷹打破,當它的爪子穩穩落在地上,原先在這里狂歡的身影都消失不見了。鷂鷹落在剛才那塊群英薈萃的巖石上,得意地將腦袋左右甩動。即便與一頓大餐失之交臂,也絲毫未影響它愉悅的心情。等我拿出手機準備拍照,它已經成為翱翔在天空中的一道光。我意識到,領略自然美景的最好方式是用雙眼注視。倘若沒有那個恐怖的傳說籠罩,人們一定會覺得這里是個能讓自己忘記煩惱的地方。

當我低頭注視水面的時候,隨即大喊道:“快停快停!”

小木船猛地停住,我飛快地將手探入水中,等再攤開手掌,手心正趴著一只奇特的動物。它的身體是黑色的,長著四只腳和細長的尾巴,背上分布著一排排金色的小疙瘩,看起來如同馱了好多小金粒子。

孫隊長有些驚魂未定,說道:“剛才嚇了我一跳,還以為水怪現身了。”

我笑著安撫他:“放心,水怪不會在大白天出來的,要不然身上的神秘光環就沒了。”

當看見我手心里的奇特動物,他也笑了起來。他說:“我們這里把它叫作‘金麒麟’,會給人帶來好運的。”

從外形來看,這種奇特動物應當屬于蠑螈科的一種。我心里冒出個猜想:要是這里出現了一只大號的金麒麟,那么水怪的傳說就完全站得住腳了。放在手心觀賞了一會兒后,我將這頭瑞獸放回湖里,它的身體在水中擺動了幾下就無影無蹤了。

孫隊長提醒我說:“別輕易把手伸到水里哦,免得被水怪一口咬住。”

我“哈哈”干笑了幾聲,看來當地人的思想真的受水怪影響不輕。不過,要是戴玲玲得知我貿然將手放入一片傳說有怪物的水域,肯定會把我罵個狗血噴頭。

我們在一片淺灘上擱淺,孫隊長一臉興奮地說:“昨晚剛下過雨,我去樹林里看看有沒有松菇。那東西用來煲湯可美味了。要不要一起?”

我笑著搖搖頭,他說:“那行,你千萬別走太遠,更不要下水。”說完,就向樹林深處走去。

我沿著一片淺灘漫步,無意間看見水底有一組腳印,看形狀是某種大型生物留下的。到底是河馬、鱷魚還是……突然,問題的答案指向水底那個傳說中的生物。難道它剛剛上來透了透氣,而我們很不巧地在它重新潛入水里后才到達?

內心巨大的興奮讓我把對這片未知水域必要的警惕拋到腦后,我脫掉鞋襪卷起褲腿走入淺水,隨后發現那些腳印已經變作化石,想必從最初形成到眼下已經歷千萬年時光變遷,也側面證明此處在遠古時期就是物種繁榮。既然如此,有那么一兩種古生物僥幸躲過生物滅絕延續至今似乎也不是不可能。或許此前彌漫在湖面的傳說并非完全的無稽之談。

我一時陷入了沉思,直到有人在身后氣急敗壞地吼道:“趕緊回來!”

轉過身,只見孫隊長朝我用力揮舞著手,嘴里喊:“趕緊回岸上來!”

我拿出手機拍下一組化石照片,回到岸上,孫隊長臉色鐵青地把我數落了一通。最后,他問我:“忘記了?是不是要等它把你拖到水底去才想起來?”

話音剛落,水面傳來一陣響動,我們同時看去,那里有一截墨綠色在巡游,沒過一會兒又潛入水下。

我興奮地問道:“是水怪嗎?”

孫隊長說:“不,那是揚子鱷,同樣也能將你拖到水底。”聽得出來,他余怒未消。我很清楚,大自然的一方天地里從不會只有一種掠食者。

那天,我們在水波瀲滟的湖面上逡巡了幾圈,始終沒有發現任何水怪的蹤跡。其間看到過幾次可疑的畫面,后來證實那些都只是水波而已。

我的內心有個猜測越來越強烈:所謂水怪,有沒有可能只是水波加上光線反差等等因素綜合到一起而形成的視覺現象呢?有人曾經在尼斯湖里目擊到水怪脖子,結果靠近才發現那不過是一截浮木罷了。

孫隊長堅決否認了我的猜測,他說:“不可能,我從小聽說曾經有人看到過水怪,還被記載在當地的地方志里。”

他的話讓我又有了新的方向。我們繼續在湖面行駛,陽光下的翻龍潭依舊風平浪靜,綠頭鴨群如一列艦隊在水面行駛,翠鳥風風火火地在太陽底下展示自己的捕魚絕技,我真擔心剛才那只瑞獸會被它一口叼中。它們儼然將這片水域當成安居樂業的沃土,似乎絲毫不畏懼底下那個令人聞風喪膽的家伙。或許它們在千萬年前就已經實現和平共處,唯有對我們這些冒失的闖入者,水底的主人才可能表現出不悅。

眼前的平靜景象反而叫我內心的好奇越發按捺不住,我真想如齊天大圣那樣,用手里不斷變長的定海神針將翻龍潭攪個底朝天,看看躲藏在下面的家伙還能不能沉住氣。

在夜幕即將來臨的時候,我們踏上了歸程。孫隊長把小木船劃得飛快,他說:“從來沒有人敢在天黑后靠近翻龍潭。”

很顯然,他此時只想飛快逃離這個危機四伏的地方。而我卻意識到,唯有走入黑夜才有可能揭開深藏其中的真相。

他的那句話如一個古老的忠告,同時帶著深深的恐懼。我不知道那種恐懼是來源于翻龍潭還是黑夜本身。

四、被撕掉的一頁

晚飯后,戴玲玲發來消息:“還活著吧你?”

我啞然失笑,給她回復:“連一根頭發都沒少。”

她又問道:“有什么收獲嗎?”

我告訴她:“今天白天在湖上逛了一圈,看了綠頭鴨和翠鳥是怎么抓魚的,還看到了金麒麟。”

隨即,我把金麒麟的照片發給她看,結果她回復:“真可愛,記得幫我抓一只回來。”我頓時后悔不已,可惜圖片已經撤不回來了。

正當我在燈下打開本子準備記錄下這一天的見聞時,遠處傳來一聲模糊的響動,似乎是有人在夜幕中開了一槍。緊接著,旁邊的宿舍里一陣躁動。等我跑出臥室,所有人已經穿戴整齊。

孫隊長說:“又有人盜獵,大家快跟我來!”

槍聲響起的方向就在翻龍潭附近不遠處。下一秒,我們沖進夜色。一場盜獵與反盜獵的角逐在夜幕下激烈展開。隊員們顯然受過良好訓練,個個身手敏捷且在黑夜里亦能精準判斷方向,沒一會兒,我就落在了后面。

孫隊長在最前面沖我喊道:“我們先去,你跟在后面不要掉隊!”

話音剛落,前面所有人同時加速,身影一下子與我拉開很長的距離。我意識到自己或許不該跟他們一起跑出來,留在護林站等他們歸來分享戰果并記錄下來才是我該做的。

孫隊長他們已經變成前方夜色中幾個模糊的黑點,盡管我努力保持原來的方向不變,卻還是跑到了另一片天地中。置身在茫茫黑夜里,一個人已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出現在眼前的是白天游覽過的地方,那會兒這里水光瀲滟,群鳥翱翔,一派安樂天堂之象。而此時,它猶如一只巨大的眼睛,閃爍著深不可測的光芒。一陣夜風迎面而來,我的心里頓時涌起一股寒意。

夜空下的翻龍潭依舊風平浪靜,但與白天的平靜不同,這個時候更容易讓人想起“靜謐”這個詞,帶著一丁點兒神秘的色彩。平靜的水面并未讓我感到安寧,反而更加擔心會有什么龐然大物冷不丁從潭水中央一躍而起,對我張開血盆大口。

我迅速回想起孫隊長的忠告:從來沒有人敢在天黑后靠近翻龍潭。眼下,我似乎已經犯了大忌。我最好的選擇就是轉身迅速離開,可是我的雙腳在原地一動不動。這個地方似乎也跟睡谷一樣,空氣中彌漫著魔法,將我牢牢定住。我目不轉睛地看著水面,就在我稍一分神之際,平靜的湖面上忽然傳來咕咚一聲。我猛地望去,只見一圈圈水紋從潭水中央向四周蕩漾開來。剛才的聲音仿佛是那個神秘生物在睡夢中嘟囔了一句,并且極不舒服地翻了個身。如果是被我驚擾了美夢,它是否會在盛怒之下撲上來,一口將我吞進肚中?此時,我高度緊張,內心的好奇也升到最高。

在月影之下,遠處湖畔的樹叢里似乎跑過去一個人,那樣子仿佛剛從湖里爬上來,轉眼間沒入樹影深處。那個人的身手異常敏捷,他又是誰呢?我想起日本民間傳說里,一種叫“河童”的神秘生物,耳畔的夜風瞬間發出詭異聲響。茫茫黑夜,從古至今隱藏著太多未知。今夜,我是否猝不及防撞上了一個可怕的謎團呢?

周圍重新安靜下來,這種安靜讓人心里的恐慌蠢蠢欲動。突然有人從后面輕輕拍了我一下,我險些跳起來。轉身一看,孫隊長近在眼前,而且只有他一個人。

他問道:“你在這里干什么呢?”

我把剛才的見聞說給他聽,他立馬變了臉色,二話不說拉著我就離開了這里。

回去的路上,他說:“我白天對你說過的那句話,希望你一直記在心里。記住,有些東西我們只能躲避。”

我問道:“其他人呢?”

“我們后來分散行動了,他們會自己回來的。”

果然,等我們回到護林站,有幾位隊員已經在那里了。孫隊長問他們有什么收獲,每個人都攤開雙手搖了搖頭。最后歸來的那名隊員帶回來一頭受傷的黃麂,它尚未成年,左前肢被子彈擊穿。我稍微摸了摸傷口就知道,它稚嫩的腿骨受到了創傷。

那名隊員說道:“盜獵者當時已經瞄準了它的腦袋,我大聲吼了一句,那家伙就射偏了。我追了他很長一段路,但沒追上,我就把它帶回來了。”

孫隊長摸了摸黃麂的頭部,說道:“真可憐,幸虧打到腿上,不然就沒命了。”

從那位隊員的話里,我注意到一個細節。無論是人還是動物,腦袋都是身體上最不容易被攻擊的地方,有經驗的獵手通常不會瞄準頭部,而是會對著心臟直接一槍斃命,或者擊中腿部使其迅速失去行動能力。從這只黃麂的創面看,擊中它的只是普通獵槍射出的錫制子彈,而非軍用步槍的鋼芯彈,后者可以輕松讓一頭成年野豬腦袋開花。

孫隊長取來醫藥箱,為黃麂進行簡單包扎。孫隊長說:“明天得把它帶到鎮上的野生動物醫療站做專業治療。”

我想起孫隊長之前說過的話,接下來有件事情需要一探究竟。我說:“我也一起去吧。”

孫隊長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不過他并沒有反對。

鎮上圖書館里,我說明來意后,年老的工作人員說了兩個字:“等著。”然后便轉身走進里屋。

等他重新回來,時間已過去了至少半個小時。他將一本皺巴巴、紙張泛黃且落滿灰塵的書交給我。他說:“慢慢翻吧,千萬不要弄散了。”又喃喃自語道,“其實弄散了也沒什么,反正我們已經將它的編號取消掉了。”

午后陽光從窗外的樹蔭間透進來,在桌面投下一團明亮的光影。我在閱覽桌前面坐下,將那本破爛不堪的地方志放到光影里。想必它已然被遺忘很久,我小心地翻開它,那些遠逝的時光化作模糊的字跡陳列在我眼前。不得不說,這本書是我看過的最費勁的一本,上面每一句無關緊要的話我都仔細品讀,生怕與某條重要線索失之交臂。

地方志里詳細介紹了當地的悠久歷史,包括每朝每代那些燦若星辰的杰出人才。其中一章還介紹了翻龍潭以及周邊濕地的演變史,在冰河時期,這里就曾經有豐富的物種繁衍生息。在大約千萬年的地殼變動中,這里從始至終保持著原有模樣,當中有許多古老物種延續至今,比如水杉。至此,我的腦海里有了個新猜想:既然翻龍潭周邊濕地里有古老物種繁衍,那么傳說中的水怪有沒有可能也是其中一種呢?比如某種大型魚或者水生獸類,因外人缺乏了解而被誤傳成水怪?

我帶著這個疑問繼續翻閱,期待在后面的內容里找到答案。翻了幾頁,眼前出現了一幕讓我驚訝的情景:有一頁被撕掉了。

不光如此,我發現那一頁是不久前被撕掉的,或許就在我到來之前。我要找的答案是否就在那缺失的一頁里呢?而有人將其撕走用意是什么?難道就因為不希望被人看見里面的內容?

外面有細微響動,我抬起頭時,窗外迅速閃過一個人影。我追出門外,外面空無一人,只有樹投下的影子。我不確定剛才是不是看錯了,畢竟長時間對著書本,難免眼花。

傍晚,孫隊長去鎮政府開完會后跟我會合,手里拿著一桿長槍。

我笑著說:“領導給你們改善裝備啦?”

他一臉鄭重地說:“鄰市動物園里有頭美洲豹逃出去了,很可能已經跑到我們這邊來了。這是政府配發的麻醉槍。”

那個水底的神秘家伙、那個夜晚的神秘人影已經足夠我應付,眼下又來了一頭逃出囚籠的猛獸,看來這片風景秀麗的濕地里下一秒就要鳴鑼開鼓了。對此,我竟然感到莫名的興奮。

孫隊長提醒我:“鑒于目前濕地里復雜的情況,以后你最好不要單獨行動了。”

我沖他點點頭,內心卻在想,不深入虎穴一番,又怎能將老虎的幼子抓到手心呢?

五、沼澤地上的腳印

又是一個大雨滂沱的夜晚!

我原本打算再去湖邊查探一番,突如其來的暴雨又將我的腳步生生逼停了。

我坐在窗前,聆聽著外面的激蕩聲,想起白天圖書館外那個一閃而過的身影。我將它與湖畔出現過的身影聯想到一起,從閃現速度來看,他們應該不是同一個人。也許是毫不相干的兩個人,也可能彼此間有某種密秘聯系。

我的腦海里漸漸出現這樣的設想:當我們動身前往鎮上,有個人幾乎在同一時刻動身,偷偷跟在我們的后面。種種跡象表明,他的主要目標是我。不光如此,他還趕在我之前來到目的地,取走了最關鍵的信息。想到這里,我的后背陣陣發涼。自己的一舉一動竟然被暗處的一雙眼睛監視著,那雙眼睛究竟來自何方呢?是來自窗外,還是來自墻的另一邊?

我走到墻前,有輕微的鼾聲斷斷續續傳來,隊員們正在酣睡。白天,他們為了這里的安寧而步履不停。他們的身影或許毫不起眼,肩負的使命卻令人生敬。我突然意識到,如果這其中有人暗藏心機,那么他們的職責將會為從事犯罪活動提供天然便利。

與戴玲玲通完話,時間已將近十二點。剛剛戴玲玲好幾次說聽不清,問我是不是信號不好。其實不然,考慮到隔壁的伙伴正在休息,我盡量將聲音壓低。將手機設置成勿擾模式后,困倦開始涌上來。我關掉燈,黑暗瞬間將房間吞噬。就在這時,外面有個身影在雨幕中潛行,那似乎是個弓著身子行走的人。

我輕輕走到門前,將門打開,夜風立馬將門推到墻上。我走進夜幕里,那個身影已經成為一個模糊的黑點。那人去往的方向,應該是翻龍潭一帶。他為什么要在大雨中去那個地方呢?這個問題在我的腦海里像只青蛙跳動不停。

我很想追上去一探究竟,然而置身夜幕下的曠野,我無法保證能夠準確辨別方向,更無法保證能夠戰勝那些邪惡勢力。內心終究打起了退堂鼓,當我轉過身,一張面孔冷不丁闖入視線。他整個人被慘白的閃電映照,如同鬼魅一般,我差點兒驚叫起來。

站在我眼前的是孫永年隊長。此時,他再也沒有白天那種熱情,而是用冰冷的語氣質問道:“這么晚了,你還在外面做什么?”

他臉上的表情清晰展現出內心的懷疑、提防等等,可能他把我當成了濕地里一切怪事的根源。不曉得他有沒有看見那個人影,或者他是那個人影留在原地掩護的另一道影子。因此,我沒有貿然將真相對他和盤托出。

我說:“屋子里有些悶,出來透透氣。”

他臉上的表情稍微放松了點兒,但還沒消除懷疑。他說:“睡不著的話可以在周圍走走,但務必不要走得太遠。”

他的最后半句話似乎意有所指,我意識到,那副熱情友善的面孔未必真實可信。他,或者這里的所有人,可能暗地里正從事著與職業身份相悖的事情。眼下監守自盜之類的事情并不罕見。倘若真的如此,那我豈不是孤身入了賊窩?

我說:“是啊,大雨天還是待在屋里比較好,外面也沒啥好玩的。”

孫隊長點點頭,一言不發地離去了。我不知道當他轉過身,臉上的表情變成了什么樣子,是滿臉冷酷的笑?還是得意的笑?抑或是更加深不可測的表情呢?夜風再度襲來,我打了一個冷戰。這里的茫茫夜色中藏著太多未知。

森林里的天氣就是這么奇特,不管晚上怎么電閃雷鳴,黎明一旦降臨,大地上又是一派陽光明媚的安詳景象。

早飯桌上,孫隊長看了我一眼,眼神讓人覺得大有深意。我沖他微微一笑,直覺告訴我,這個時候最好裝作什么都不在意的樣子。早飯后,隊員們各自去巡邏,護林站里只剩我一人。

我在屋子周圍巡視了一圈,果然在屋后看到了一串腳印,應該也是那個人留下的。

當我將其中一個腳印里的積水舀干,又吃了一驚,底部竟然沒有任何花紋,而且腳印形狀也不規則,顯然那個人事先做了偽裝。

回想起孫隊長的表情,我分明覺得他的眼神里并沒有什么惡意,一連串猜想在腦海里飛閃而過。會不會他本人也受到了某種脅迫,所以只能任由那樁罪惡勾當在暗地里進行?他不讓我隨便走動,可能也是出于保護的目的。那么又是誰在脅迫他呢?是這里的某個隊員嗎?想到這里,我更加覺得他對那個夜晚出沒的神秘身影并非一無所知。

接下來的一天,護林站里一如既往地忙碌而平靜,大家都各司其職,專注得幾乎感受不到彼此的存在。在表面的不經意間,我暗中觀察著每個人,可什么收獲都沒有。他們都是一副云淡風輕的樣子,卻又像是各懷心事。唯獨孫隊長,他似乎發現了我的意圖,我清晰地記得他拋過來的幾個眼神,像是善意的提醒,又像是委婉的制止。

之前我蹲在那串腳印前,曾覺察到有個人影在身后閃了下,仿佛是孫隊長迅速走過。這里的人看上去一團和氣,卻又處處透露出古怪。我猜測自己已經卷入了一個正越轉越快的陰謀漩渦里,內心不由得打起了退堂鼓。要么找個理由離開算了,大不了這次好奇心落得一場空。然而這個念頭在我心里立足沒一會兒就被打消了。

一整個上午,或許在其他人眼里我處于無所事事的階段,其實我已經將下一步行動謀劃好了。我應當去重走一遍那個夜行人走過的路,與夜晚相比,大白天出門總有著更加正當的理由,也更安全。但也許孫隊長會覺得我對他的忠告置若罔聞。要知道,此刻正有個兇殘的掠食者在附近貪婪地奔走著。在它的視野里,任何會動的生靈都可以成為口中美餐。

午飯后,隊員們陸續出門執行任務。當他們都走后,我再也坐不住了。尋找昨晚的腳印頗費了一番功夫,我沿著那串腳印一路前去,不曉得目的地究竟在何方。很快,護林站消失在身后,我孤單的身影已經進入濕地深處,迎面而來的風里似乎帶著那頭猛獸的嘶吼聲,我不知道一旦不幸與它狹路相逢,自己的格斗技能是否會發揮作用。

那是我在戴玲玲的強迫下學會的,時至今日我還記得她說的話。她說:“如果你還想繼續這個愛好,就按照我的意思去做。”那次,一向依從我的她,口氣前所未有的強硬。我明白她的用心,她是希望日后我與黑惡勢力正面交鋒時具備保全自己的能力。

沒多久,我在地面紛亂的腳印中辨別出一組大型獸類的蹤跡。那些腳印完美顯露出其健壯的體型,在眾多自然生靈中,它是意氣風發的掠食者,更重要的是,這里沒有更強大的敵人,至少地面上是這樣,這意味著它可以肆意妄為。此時,我倒是希望水底那個龐然大物跑上來跟它打一架,用自然界的生存規則體體面面地解決問題。

從地面腳印看,那頭猛獸好像在追趕什么,延伸出一段距離后還有別的腳印與之混雜在一起,似乎是另一頭猛獸。我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場追逐到后面似乎還發生了一場廝斗。既然是廝斗,必然有失敗的一方。失敗方是否已經命喪黃泉了呢?

忽然,空氣中飄來一陣惡臭,似乎有什么正在快速腐壞。我頓時警覺起來,往前走了沒多遠,一具鱷魚的殘骸赫然橫陳在我眼前。從膚色和體型看,那是一條成年揚子鱷,也是我國特有的鱷魚品種。它雖然屬于體型較小的鱷魚,但同樣是大自然里冷酷的殺手。

我撿來樹枝將盤踞在鱷魚殘骸上的綠頭蒼蠅驅走,仔細檢查了一遍后驚訝地發現,它的頭骨已經變成碎片。在殘骸旁邊,放眼望去可以看見一條長長的拖痕,它似乎是在自己的領地里被一口咬住,然后被拖拽到這里成為美食。

關于這起慘案的制造者,我馬上想起那只從動物園逃出的掠食者。成年美洲豹的咬合力可達1200多磅,約550公斤,甚至超過了老虎、獅子等體型更大的猛獸。鱷魚若是碰上它,素來引以為豪的死亡翻滾絕技也會失去效用。

冷汗幾乎是在一瞬間冒出來的。我唯一可以期盼的是,那個冷血殺手此時已經走遠。可是遠處的灌木叢里突然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響聲,我迅速閃到一棵樹后面,接下來,我萬分不愿看見的情景還是出現了。視線里,一抹黃色正在向我這邊靠近,上面還分布著黑色斑點,與美洲豹的外皮如出一轍,我甚至聽見了它粗重的喘息聲。這會兒,鱷魚肉想必已經消化得差不多了,它需要尋找新的獵物。我感到身上冒出的冷汗已經有黃豆般大小了。眼下,我正身處前所未有的兇險境地。

我迅速撿起腳邊一塊尖石準備孤注一擲,結果一聲溫馴的叫聲傳入耳中。發出這種聲音的,一定不是什么冷酷掠食者。我從樹后面跳出來,發現眼前是一只豹貓。只見它走了幾步,突然撲入草堆里叼起一只肥大的田鼠,又跑回灌木叢里。即便是如此可愛的物種,依舊有著冷酷無情的一面。這就是大自然的現實。

我在原地長長地舒了口氣,緊繃的身子松垮下來。剛才真的是險些魂飛天外。不知道如果那頭猛獸撲過來,我是否有足夠的勇氣與之搏斗,更可能瞬間就手腳癱軟了。置身在超出人類文明范圍的地方,如果沒有足夠的自保能力,這片天地不會手下留情。我默默將那塊尖石放在口袋里,即便在后來的途中,它硌得我生疼也不輕易舍棄。

水面上泛起粼粼波光,這是白日里的翻龍潭,風平浪靜,風光旖旎。此刻,那頭神獸或許在水底呼呼大睡,我放心地在岸邊溜達。

忽然,眼前的景象讓我的腳步停下來。那里有一串腳印,從湖面一直延伸到岸上,直至沒入草叢里。看樣子,之前有什么東西從湖底上來過。這些腳印的形狀很奇特,一只腳分成左右兩半,猶如龍蝦的爪子。難道湖中的水怪其實是一頭因變異而巨大無比的龍蝦?此前,很多人猜測喀納斯湖水怪的真實身份是巨型哲羅鮭,尼斯湖水怪的真身是大型鰻魚,并且找到了部分證據。眼下這片水域里的神秘生物會不會也與那兩個水怪的真相如出一轍呢?

我蹲下來仔細查看了腳印,它們雖然形狀詭異,但是從步伐、拖痕以及壓強值等方面來看,它們承載的身軀應該是屬于人的。那么會不會是那個人穿了一雙形狀奇特的鞋子,從而留下這樣的腳印呢?然而這里又不是戲臺,有什么必要穿奇特的鞋子呢?

我將照片拍下來發給一位生物專業畢業的朋友,過了很久他回復我:“腳印的形狀讓我想起一種罕見的先天性畸形病癥,叫作‘先天性缺指’,俗稱‘龍蝦爪綜合征’,主要表現就是患者一些手指或者腳趾缺失,或者并在一起,看起來如同龍蝦的爪子。”

龍蝦的爪子?沒錯,就是眼前這些腳印最形象的描述。莫非這片濕地里還有這樣一個奇特的人出沒?我想起之前那個追捕盜獵者的夜晚,在翻龍潭畔看到的神秘人影。那么,這個長著龍蝦爪的奇人在這一帶究竟做什么呢?他會不會是某樁不為人知的案件的兇犯之一?眼下,他會不會就蟄伏在不遠處的草叢里,用兩只邪惡的眼睛盯著我?

周圍的風里似乎傳來一聲輕微的咳嗽聲,我猛地轉過身,眼前卻什么都沒有。原先追蹤的腳印到這里就神秘消失了。至此,腦海中那些毫不相干的事情開始發生聯系,有些甚至前后串聯在一起,簡直嚴絲合縫。

所謂水怪,有可能真實存在,也可能并不存在,不管屬于哪種情況,它在這件事情里都扮演了遮羞布的角色。我意識到,極有可能是有人正在這里利用水怪傳說當幌子,從事著某種見不得人的勾當。這個神秘的傳說從始至終都屬于大自然,它可以是物種繁衍過程中偶發的小插曲,也可以說是人們對這方未知領域的美好想象,唯獨不應該為那些罪惡勾當打掩護。

這天,我在湖畔一直游蕩到黃昏時分,即便我努力控制時間,但是時間還是大把大把地流走,這會兒隊員們或許已經都回去了。當他們發現我不見了,會不會集體出來尋找?或者說那群心懷叵測的人會不會起疑心呢?我趕緊加快腳步,一旦夜幕降臨我就會徹底迷失方向。

無意間抬頭,我忽然發現烏云已經布滿天空,很多蜻蜓如一架架小型戰機在水面上俯沖,眼前的情景預示著一場暴雨迫在眉睫。我趕忙一溜兒小跑起來,就在這時,天空傳來一聲轟鳴,霎時間一把長劍劈裂西邊蒼穹,暴雨傾盆而落,天地間一片混沌,絕望、無助瞬間包圍了我。腦海中萬千念頭都化作三個字:怎么辦?

我目光急切地在周圍搜尋避雨之所,忽然間,遠方一團暗影吸引了我,那里像是一幢房子,只是不曉得里面的人是敵是友。眼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雙腳如受到召喚般立馬飛奔而去。那是一片廢墟,房子只剩幾堵斷墻,就在我沮喪之際,又有了新的發現。

殘壁斷垣間有一個小小的,類似于地下室的入口。今晚大不了做一回鼴鼠,也好過在外頭變成落湯雞。原本我以為那是原先房主遺留下的一小方空間而已,沒想到里頭其實大有玄機。

首先,它的入口被巧妙地設計過,無論是大小還是形狀都很不顯眼。更重要的是,即便雨下得轟轟烈烈,也不會落到此處一絲一縷。我意識到,這里是個絕佳的藏身之所。倘若我沒有在大雨中迷失方向,壓根不會跑到這里來。

我帶著忐忑的心情在門上叩擊了幾下,里頭沒有傳出請來客進門的友善聲音,但也沒有將客人拒之門外的冰冷言語,我便大著膽子去推門,門打開那一刻,閃電照亮了里頭這方空間。角落里有一張用石頭和干草壘起的小床,雖然簡陋但是非常干凈,上頭還隱約印著個人的形狀。另一邊角落里放著幾雙穿舊的鞋子,鞋底沾滿了污泥。我刮下一塊污泥看了看,立馬明白鞋子主人的雙腳曾經在翻龍潭岸邊站立過,并且不止一次。對此,我首先想到的就是那個夜晚在湖邊出現的神秘人影,眼下我是不是無意間闖入了他的巢穴呢?此時他又身在何方?是不是比我還要倒霉,被暴雨阻隔了歸家的路,在茫茫曠野中挨餓受凍?

距離床不遠有一塊用碎石壘成的小臺子,上面放著一些碗碟,其中一只碟子里還有條烤熟的魚。剛剛在大雨中狂奔幾乎耗盡所有的能量,看到食物饑餓感就滾滾而來。我抓起魚一通風卷殘云,直到將尾巴上的肉啃得干干凈凈。我很抱歉將房主的美餐據為己有,不過他大概率不會回來了。

待體力恢復,我在這方空間里巡視了一圈,又發現了不尋常的東西。這里每堵墻壁都經過了加固,而且做工很精良。試想如果不是出于某種目的,誰又會對一間廢棄屋子的地下室進行加固呢?外面的暴雨還未停歇,我在小床上躺下,將手臂當作枕頭,腦海中飛閃過很多念頭。我忽然意識到,自己徹夜未歸,護林站的人們會不會冒雨打著手電去荒野里尋找我?他們會不會覺得我已葬身野獸之口?小床很舒適,我在不自覺間進入了夢鄉。

我做了個夢,感覺有個身影正站在不遠處,看了我幾眼后又離開了。等我醒來,外面的雨聲已經消停,幾縷陽光從門板縫隙透進來。我躺在床上回想起那個身影,只覺得像是一個夢,也像一種模模糊糊的意識。

出門前,我掏出一張鈔票壓在碗底,雖然鈔票在這里派不上什么用場,但該表的心意還是不能缺少。在門外,我又看到了之前見過的那串奇怪的腳印,從腳印走向來看,那個人昨晚走到門前停留了會兒,然后又離去了。他是不是發現自己的安樂窩被不速之客占據了呢?他居然沒有為此大發脾氣,似乎說明他并非不懷好意之輩。又有多少人能夠容忍自己躲避暴雨之所被陌生人整晚占據呢?我不由對那位素未謀面的人生出幾分好感。

六、中毒事故

太陽幫我迅速找準了方向,返回護林站,我見到的第一個人是孫隊長。他的臉上有驚訝,還有疑惑。

他說:“我還以為你已經走掉了。”說完沒等我回答,他又自言自語了句,“其實這個地方真沒什么有趣的東西,如果是毫不相干的人,相信會馬上離開的。”

他顯然在暗示我。雖然猜不到他真正的意圖,但我隱隱覺得,他不希望我卷入到某個不為人知的事情里面。

身后傳來一陣腳步聲,有位隊員走過來,手里提著一只醫藥箱,沖我們點了點頭。我想起來,是前晚帶回一頭受傷黃麂的那位隊員,當時他有幾句話還讓我產生了懷疑,不知道他剛才有沒有聽見我們的談話。他的手里提著醫藥箱,莫非這里又收容了受傷的動物?

后來,我看見好幾名隊員躺臥在床上,臉色蒼白,表情痛苦。我吃驚不小,隨即了解到昨晚這里發生的事情。

昨晚飯桌上有一鍋上湯螺螄,取材于濕地里的優質肥螺。孰料那鍋鮮美的螺螄湯釀成了一起事故。飯后沒多久,有些人出現了惡心、嘔吐的現象。幸虧護林站內備有急救藥品,大家及時服下藥才轉危為安。

我聽得心驚肉跳,要知道螺螄也是我鐘情的美食之一,倘若昨晚我在這里,只怕這會兒正躺在床上痛苦呻吟。之后,疑云立馬爬上心頭,螺螄不是第一回吃,又沒有生食,怎么會發生中毒事故呢?

此次中毒事件里頭有兩位幸免者,其中一位是孫隊長,另一位是剛剛從我面前走過去的那名隊員,他也是昨晚晚餐的負責人。至于他們沒事的原因,可能是身體素質更加優良,也可能是設法避開了風險。如果是后面的原因,就值得好好一探究竟了。

在廚房里,我檢查了食物殘渣,很快有了答案。在一堆被吸空的螺螄殼中,有幾個外形明顯與其他的不一樣。我一眼就認了出來,那是福壽螺,一種外來入侵物種。在水渠旁的蘆葦稈上時常能看到一團團粉紅色的附著物,那是它們產的卵。

“真抱歉,是我工作疏忽,差一點兒害了大家。”說到后面,他幾乎要掉下眼淚。見此情景,那些深受其害的人只好把責備的話咽了回去。

我并無責備他的想法,但是對他的話產生了懷疑。作為從小生活在水邊的人,很難想象會分辨不出螺螄和福壽螺,兩者有著較為明顯的外形差異。如果整盤螺螄里混入一兩只福壽螺尚能理解,眼下分揀出來的福壽螺殼有一小堆,顯然不太符合常理。

一個可怕的設想隨之冒出來:也許這些福壽螺是有人出于某種目的故意放進來的。

我一開始的懷疑到這里隱約得到了證實:堅固的堡壘往往是從內部攻破,在這支森林護衛隊里有著別有用心之人。他可能就是這一連串離奇事件的制造者和掌控者。我感到脊背有些發涼,那只狡詐的狐貍肯定會露出尾巴,接下去我必須打起十二分的小心。我更加確信,這個看起來一團和氣的護林站其實并不那么平靜。有個罪犯正隱藏在人們中間,平日里用虛偽的友善笑容掩飾內心的罪惡念頭,他還會有下一步動作吧。不過,我也有了下一步打算。

我對孫隊長說:“不能讓他們繼續躺在這里,應該送到鎮上的衛生院接受進一步救治。”

孫隊長的回應正中我下懷,他說:“那得麻煩你護送一下他們,這里不能一個人都沒有。”

我說:“當然可以。”內心里興奮不已。

出發前,孫隊長將我拉到一旁,嘴唇動了動,卻什么話都沒說出口。最后,他用口型向我無聲傳達了四個字:別再回來。他肯定知道些什么,沒準那樁罪惡即將原形畢露!試想如此重要的時刻,我又怎么能缺席呢?

路上,戴玲玲發來消息:“事情進展到哪一步了?”

我告訴她:“有的人已經開始坐不住了。”

她打趣道:“這么說你的高光時刻將要再次到來啦。”

我說:“到時候我會快刀斬亂麻。”

她一下子切入正題:“我要你平安歸來,哪怕是半途而廢。”

我又說出離家時在她耳邊說過的話:“等我回來給你講一個又長又有趣的故事哈。”

她還是強調:“我等你回來。”

我拿出手機看了看日歷,今天是我執行任務的第五天。按照主編的話,第七天過后,不論成功與否我都要踏上歸程。我相信,我的高光時刻已經不遠了。屆時,我將帶著一個驚人的真相,凱旋。

七、游蕩在沼澤里的人

在鎮衛生院,我用最快速度將幾名病號安置好。走出病房前,我對他們說:“放心休養,我會替你們站好崗。”

等我辦好所有手續準備離開時,身后有人叫了我一聲。轉過身來,有個病號站在不遠處,左手扶著醫院長廊里的公共座椅。我記得所有病號里面他的癥狀是最輕的,他的臉色依舊蒼白,但比之前已經恢復很多了,我意識到他有什么話想對我說,趕緊走過去。

他說:“你打算回去了嗎?”

我說:“是啊,我幫你們把這里的一切都安排好了,放心哈。”

他搖搖頭,說:“我指的是,你從哪里來回到哪里去。”

我頓時愣住了:“為什么這么說?”

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顯然內心做著激烈斗爭。最后,他說道:“你回護林站也行,但是千萬多留個心眼,最好睡覺的時候也睜開一只眼睛。”

我瞬間明白他也知道些什么,更加明白他不會對我吐露太多。于是,我點點頭說:“我會記住你的忠告。”

他接著說:“那天晚上你在外面有沒有遭遇些什么呢?”

我首先想起那串龍蝦爪般的腳印,不過,眼下我并不打算告訴他。我說:“也沒什么,遇到一只在岸上亂跑的大龍蝦,差一點兒就活捉它了。”

他面無表情,似乎對我的話不以為意。突然,他雙眼一亮,抬起頭問道:“你遇到‘蝦手人’了嗎?”

我重復了一遍那個奇怪的名字:“蝦手人?”好像在《西游記》里聽到過這個名字。我恍然醒悟,繼續套他的話,“哦對,那只龍蝦確實很大,簡直成精變人了。”

他一本正經地說:“‘蝦手人’是我們這里很久以前的一個傳說。”

我說:“但愿你對那個傳說也略知一二。”

“當然,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濕地邊的村莊里有對夫妻生了個大胖小子,落地時七斤二兩,可愛敦實。夫妻及家人滿心歡喜,然而看到孩子的手掌腳掌,所有人都嚇得魂飛魄散。孩子竟然長了兩對龍蝦的爪子,在人們面前一分一合,所有人都嚇得退到一邊。后來那家人請了遠近聞名的道士來看,道士看了看孩子,掐指一算說,那是濕地里的龍蝦成精,降生在那戶人家媳婦的肚子里。一時間,那戶人家就成了眾矢之的,人們都說他們家出了個妖怪。”

聽到這里,我連連搖頭:“簡直是無稽之談,那孩子想必是不幸先天畸形而已,人們應該給他更多同情和關愛,而不是無端的白眼。”

他接著說:“那孩子漸漸長大了,除了手掌腳掌,其他部位和正常人一樣,而且身手特別快。可是村里的孩子沒有一個人愿意跟他玩耍,大家都把他當成怪物,大人們紛紛告誡自己的孩子遠離他。不光如此,他的父母也嫌棄他,他的童年是在孤獨中度過的。他時常一個人在野外玩耍,直到有一天,他再也沒有回家。他的家人也沒有去尋找他,人們都認為他知道這里容不下自己,于是重新變成龍蝦游走了。后來,他的家人搬離了這里,不知去向。隨著時間流逝,這件事逐漸被人淡忘了,后來有人在濕地里看到巨大的龍蝦腳印,認定那一定是‘蝦手人’留下的,他一直生活在村外,如果發育正常,這會兒已經是個健壯小伙了。”

聽到這里,一個設想在我的腦海中冒出來:那個不幸的孩子,或許是受不了家里以及外界的白眼,索性來到山林中過起野人般的生活。那里沒有人性中的虛偽狡詐,沒有白眼歧視,只有純粹的適者生存法則。我也不太相信,像這樣的人會暗中策劃一起罪惡勾當,除非他受了某個人的指使,或者說是蒙騙。也許找到他,事情的真相就會大白。

除此之外,我注意到他在講述這個傳說時,表情有些異樣,似乎在他心里這不僅僅是個傳說那么簡單。難道傳說里的主人公跟他有某種關系?

“那位‘蝦手人’跟你是什么關系呢?”

他很驚訝地看了我一眼,隨即說道:“他是我一母同胞的哥哥,雖然我從未見過他。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今年年初父親確診肺癌晚期,他希望我替他完成一個心愿,就是找到當年走失的哥哥,哪怕他已經死了也要知道他葬身何處。”

“所以你就來到這里,加入了護林隊?”

“沒錯。我已經發現了他的蹤跡,但是始終沒能找到他。他在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想要藏起來簡直不費吹灰之力。”他還說,“我懷疑他正在某些人的驅使下做著不好的事情,這也是我著急找到他的原因。”

我突然問道:“那個雨夜偷偷出去的人是你吧?”

他一愣,又點了點頭。

“我感覺他就在翻龍潭附近一帶出沒,我曾經看到一閃而過的人影,身手很像他。他簡直是夜幕中的一股旋風,我怎么都追不上。”

那天分別時我對他說:“早點兒恢復回來,我需要你的一臂之力。”他一臉鄭重地點點頭。

走出醫院大門,我朝四周看了看,盡力做出一副毫無頭緒的樣子。實際上,我已經察覺到異樣,有雙隱藏在暗處的眼睛剛剛盯著我看了好長一會兒,而且是一路尾隨而至。當我在大街上一路走去,那個人也悄悄跟了上來。我暗地里笑了笑,準備過一會兒就拆穿對方的把戲。順便說一句,我曾經跟著警校畢業的好友學習過跟蹤與反跟蹤技巧。

相信這位跟蹤者對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此時想必吃驚不小。

相信這位跟蹤者對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此時想必吃驚不小拐入一道巷子里,跟蹤者一下子蒙掉了。

就在跟蹤者徘徊不前的時候,我突然從身后將其放倒在地,對方的偽裝統統掉落。

她罵了一句:“真討厭!”

竟然是戴玲玲。我所擔心的事情也得到了證實:她不放心我在這里。然而她一旦來到,我的行動就會更加束手束腳。我唯一的盟友還在醫院休養,現在還得護得她周全,真是讓人叫苦不迭。

即便已經預料到是她,我還是裝出驚訝的樣子,說道:“你是什么時候來的?”

她揉揉被我弄疼的手臂,翻著白眼說道:“我幾乎是跟你同一時間來的。”

“那天在圖書館我看到的人影也是你吧?”

她點點頭,卻又說:“不全是。”

見我皺起眉頭,她從褲兜里掏出一樣東西交給我。

“你上次是去找這個吧?”

我將東西打開一看,正是地方志被撕去的那關鍵一頁。而上面的內容如之前我所猜測的那樣,正是當地歷史上關于翻龍潭水怪的幾次目擊者的記錄,時間范圍是明朝末期。由此,我又稍稍改變了原先的想法。而令我意外的是,那頁紙竟然是戴玲玲撕去的。她究竟為何要這么做呢?關于這個疑問,我不敢輕易問出來。剛才我已經將她放倒在地,這回可不能再火上澆油。

她問我道:“你是不是在想,這頁紙怎么在我這里?”

我沖她笑了笑,表現出不置可否。眼下這是最好的應對方式,因為女人的心思往往琢磨不透。

她直接說道:“其實我跟你想的差不多,如果是一直以來的傳說,那么當地的方志上往往會留下只言片語。所以一到這里,我就去了鎮上唯一的圖書館。后來,我設法溜進舊書儲藏間,結果發現有個人已經在那里了,我剛開始以為是你,就先退了出來。結果那個人找到地方志,翻到其中一頁時突然準備撕下來,我就確信不是你了,于是我就喊了一聲‘抓賊啊’,那個人扔下書就跑了,后來我就把那頁紙撕下來帶走了。”

我問道:“你看清那個人的模樣了嗎?”

她搖搖頭,說:“沒看清,儲藏間里的光線很暗,只能確定是個男人,個子比你稍微高一點兒。”

對我來說,她的最后半句話才是關鍵信息。在護林站的人里面,只有孫隊長和那名留守隊員個子比我稍微高一點兒。她的話也再次從側面印證了我的猜測。

我說:“你怎么不早點兒現身呢?還在窗外偷偷看我。”

她又翻了個白眼:“早點兒現身,然后讓你早點兒趕我走是嗎?”

我哈哈大笑起來。這會兒就算她想走,我也輕易不會同意了。

我說:“既然來了,就得助我一臂之力啦。”

“你倒挺懂得使喚人喲。”

“我們得去一個地方。”

“哪里?”

答案是當地公安局,不過我沒說出來。其實我并不想跟他們打交道,只是除了他們,眼下也沒有別人能提供有力的幫助。事前,我編好了三段話來說服對方,結果第二段話都沒能說完,警官就不由分說將我趕了出去。

警官一臉嘲諷地說:“我謝謝你給我講了個這么精彩的故事,可惜我手頭有三起家庭糾紛、四起債務糾紛和一起寵物糾紛需要處理,實在沒工夫聽這種無稽之談。”

這就是人類認知里面的一種偏見,固執地以為那是無稽之談,等事情真正發生時追悔莫及。關于對牛彈琴的事情按理說應當規避,然而眼下也只有他們能夠迅速對我施以援手,于是,我耐心地等在門外,等警官將所有糾紛處理妥善,我再次熱情滿滿地跑上前去。

警官一見我就皺起了眉頭,說道:“你還有完沒完了?”

我說:“警官先生,您先別急著將我拒之門外,等我把事情全部講出來再做決定。”

警官對我做了一個“請講”的手勢,我立馬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述。等我停下來,警官又是一臉嘲諷地問道:“故事說完啦?”顯然我剛才這番話并沒有打動他。

我又向其闡述了此事的利害關系,警官冷笑著反唇相譏道:“你讓我派人跟你一起去尋找傳說中的水怪?你好像找錯地方了吧?我們的職責是抓罪犯,不是抓怪獸的。”

我糾正他:“那只是個幌子,事實是有別有用心的人正在這一帶利用水怪傳說為自己的犯罪行為打掩護,我們要做的是早日制止他,這也是警察的職責。”

警官依舊一臉嘲諷:“可是到目前為止,我們并沒有接到任何的報案。不然你去找點兒能令人信服的證據再來?”

正當我不知如何反駁的時候,戴玲玲從外面進來,走到警官面前滿臉堆笑地說:“看來老同學是不肯給面子啊!”

警官手里的筆“啪嗒”掉落,滿臉驚愕地看著她,說:“你們認識啊!”

戴玲玲挽住我的手,說:“你覺得呢?”

他眼底有一絲失落,觸動了我敏感的神經。戴玲玲用肘部撞了撞我,我連忙將事情又詳細說了一遍。我說完這些話后,警官沒有出言反駁。他說:“如果是這種情況的話,那我們的確要出手干預了。”

我的內心一陣歡呼。接下來按照我的請求,警官向單位打了報告,隨即審批通過。我獲得了兩名警察伙伴,他們還帶了一把五四式手槍。在這個過程中,除了那名狡詐的罪犯,我們還隨時可能與潛伏在叢林深處的美洲豹狹路相逢,所以有一把手槍在身邊無疑會大幅提升安全系數。此外,警官還幫我聯系到了縣城生物研究所的兩名專家,有了他們的協助,我們就有可能將那頭神秘的生物活捉回來。

在走廊里,我問戴玲玲:“沒想到你在這里還有熟人。”

她徑直往前走去,邊走邊說:“是老同學,以及曾經的追求者。”

我的腳步頓時停住。她在前面催促:“發什么愣啊?早知道我不來了,讓你一個人跟他磨嘴皮子。”

我無奈地緊隨而上。

八、撥開迷霧

路上,我們聊到那起中毒事故,警官與我的看法高度一致,那些心懷叵測之人在最后行動前需要掃除一切障礙。或許這會兒他們已經在緊鑼密鼓地實施計劃,所以我們的行動也得爭分奪秒。

戴玲玲沒有參加這次行動,盡管以她的性格是絲毫不會退卻的。在這一點上,我承認自己藏了私心。我編造出醫院病號里存在同黨的謊言,請她留下來制造出我還在醫院的假象,真實目的就是幫她避開任何危險。

當翻龍潭還是月光下的一面小鏡子時,我已經發現了異常情況。我們迅速加快腳步趕過去,只見岸邊的濕地上臥著一個人。我彎腰將他的身子翻轉過來,是孫隊長,此時雙目緊閉,頭上正在流血的傷口表明他不久前遭受過重重一擊。我摸了摸他的頸部脈搏,又探了下鼻息,心隨之放下來。他只是陷入了昏迷中。

正當我們準備采取下一步行動的時候,不遠處霧氣彌漫的樹林里突然傳出一聲野獸的怒吼,緊接著又響起一聲凄厲的慘叫。霎時間一陣陰風吹過所有人心頭,那里一定正在上演一場殘酷的掠食。

我們沖向樹林,幾個身影進入視線。我們先看到廝殺在一起的一人一獸,那個奮力抵抗的人很快被猛獸一口咬住了脖子。在他們旁邊還站著個身影,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見到我們,那個身影瞬間消失在夜色里,我都沒看清對方是男是女。此外,地面上還有很多蹦蹦跳跳的影子。

一同前來的生物研究所工作人員瞅準時機將麻醉槍發射出去,那頭猛獸發出一聲低沉的怒吼,強壯的身軀頃刻間翻倒。確認那頭猛獸已經被麻醉后,工作人員帶著工具上前將其制伏。

我第一時間查看了他的傷勢,脖頸處一片血肉模糊。觸目驚心的傷勢告訴我,即便向太上老君借來仙丹也求不了他了。這是大自然對他的罪行的最好審判。接著,我們迅速將地面上蹦跳的魚撿起放回潭水中,其中三條還是浮在水面上翻過了身子。

貓科動物骨子里有著捕魚的本性,那頭逃竄至此的掠食者剛開始是整件事情的局外者,直至被地面上蹦跳的鮮魚吸引,才讓那個從事罪惡勾當的家伙成了它的齒下獵物。真是應了那句話,善惡終有報。

回到岸邊,我們將孫隊長扶到一棵樹下,他的腦袋動了動,聲音微弱地說出幾個字。我將耳朵湊到他的嘴邊,隱約聽見他正在說“水怪”兩個字。我正摸不著頭腦的時候,他的手忽然抬起來,朝一個方向指了指,然后又落了下去。

我們留下一個人在原地照看他,其他人向那個方向快步而去。我感到心跳得越發劇烈,很快就要與那個神秘的生物正面交鋒了,不知它是怎樣一副嘴臉。是長了三頭六臂還是好幾雙眼睛?此時能給我壯膽的,唯有警察手里的那支手槍。

一幢小屋子出現在我們眼前,它被灌木與藤蔓巧妙掩護起來,霧氣在屋子周圍快速移動著,我們有理由懷疑那些霧氣來自水怪的口中。屋前隱約有個人影,聽到動靜迅速消失了,應該就是剛才林子里的那個人。

我們放輕腳步慢慢靠近小屋,通過狹小的窗戶,看見有個龐然大物正蟄伏在里頭。我們個個屏氣凝神,雙眼一動不動注視著屋里那個龐然大物。只見它的身體蜷縮成一團,似乎正處于酣睡中。此時,我的腦海中飛快地閃過各種念頭,到底該如何出其不意地制伏它?

就在這時,我的伙伴犯下了大錯:由于緊張,也可能是興奮的緣故,他連續扣動扳機。猛烈的槍聲響起時,我明白已經無力阻止這一切了。密集的子彈射向屋里那個沉睡的怪物,我只能安慰自己,哪怕不能活捉它,帶回一頭前所未見的水怪的尸體也能引起一陣轟動吧。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出乎所有人意料,那個家伙被射穿后,按理說會有濃濃的血腥味迎面飄來,然而我們卻聞到濃濃的機油味道,仿佛那個家伙沉睡前正好吞下了一只油箱。在我們驚訝的目光里,那個家伙身體里迸出一大團火,頃刻間將它整個身子吞沒。

我喊道:“救火啊!”然后第一個沖進屋里,伙伴們緊跟著也進來了。

在我們的合力下,火很快被撲滅。我看見這個怪物的腦袋耷拉在地上,兩只無神的眼睛空空地對著我們。我一把抓起怪物的腦袋,隨即啞然失笑。

我說:“看吧,這就是那個神秘的怪物,看看它是多么地令人發笑。”

發生火災前,它的確有著一副令人生畏的模樣,卻是一個毫無生命的軀體。它不過是個出于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而被制造出的玩偶而已。謎底揭曉了,我們穿過夜空下那個神秘縹緲的傳說,在這個冒著青煙的玩偶的殘軀前捧腹大笑。這一切,誰又能想到呢?事實上,從一開始我就覺得自然界發生的任何事情都是合理正常的,有些現象之所以顯得反常,往往是個別居心不良之人在背后搗鬼。

在小屋邊上,我又看到了那組熟悉的腳印。至此,那個神秘身影的身份照然若揭。

再次見到孫隊長,是在公安局的特護病房里。他需要先養好傷,然后為自己犯下的錯誤接受司法審判。大難不死后,他心平氣和地向我坦白了一切。

“我曾經經營過一家頗具規模的藥廠,那是我從一個落魄商人手里接過來的,當時只能稱得上是一個小作坊。后來經過我的不懈努力,它變成了擁有數百名員工的企業,在當地很有名氣。同時,它也給我的家人帶來了富足的生活。諸位想必聽說過一句話,叫‘守業難于創業’。在工作中,我始終秉持‘真誠’二字對待我的工人、我的客戶,這也讓我收獲了良好的口碑。但是行走江湖,冷不丁就會遇見狡詐的狐貍。我被自己深深信任的生意伙伴欺騙了,那個家伙讓我一夜之間失去了所有,我身上的光環、財富,什么都沒了。然而我天生有一股子不服輸的勁兒,我一直想辦法東山再起,直到有一天于平找上門來。”

我已經了解他口中那個幫兇,也是命喪美洲豹口下的不幸之人。他是一位生物學家,也是我的朋友趙輝博士的校友。在大學里,他們是生物系兩顆炙手可熱的明珠。與我的朋友不一樣,那位高才生好高騖遠,目空一切,走出校門后經受了一系列挫折。那些挫折非但沒有幫他認清現實,反而讓他逐漸偏離了正軌。他開始想著利用自己的專業知識掙快錢、掙大錢,之后就來到了這里。

孫隊長接著說道:“他來找我的時候說,在翻龍潭里發現了潭龍,也就是鱘龍魚,那是種很古老也很寶貴的物種。”

據我所知,鱘龍魚是世界上現在最古老的魚類之一,距今已有7000多萬年生長史,被稱為“活化石”。更重要的是,鱘龍魚的魚子呈現烏黑色,含有17種氨基酸,營養價值極高,具有“黑色黃金”的美譽。在我國,鱘龍魚屬于嚴格保護的珍貴魚種之一,更是在《世界自然保護聯盟瀕危物種紅色名錄》中被評估為極度瀕危物種。

他后面要說的話我已經能猜出來了:“他想讓你與他一起非法捕撈鱘龍魚,并且利用你廠里的設備進行加工,從而非法獲利。同時為了掩人耳目,你們用翻龍潭水怪的傳說作為幌子,讓當地人都不敢靠近那里。后來,為了掩人耳目,你們利用當地人迷信水怪的特點,費盡心機制造出一個‘水怪’放入潭水中時不時出沒,以便讓外面的人都不敢靠近。”

孫隊長痛苦地低下頭,臉色慘白,冷汗直冒。從他的表現可以看出,其內心無限悔恨。

他說:“一開始我是堅決拒絕的,我當然知道這是犯罪。可是人往往架不住幾回勸,他天生長了一張好嘴,在他的反復游說下,我沒能守住內心的良知,淪陷在他的威逼利誘之下。”

我意識到,眼下正好是鱘龍魚的集中產卵期,相信我的同伴們也都想到了。

“但是實施犯罪的前一秒,你的良知又蘇醒過來,你試圖制止,結果挨了同伴一記悶棍。”

他點點頭,滿臉都是懊悔。他說:“我應該一開始就拒絕,我以前經常對員工說,無論遇到什么困難都不可以觸碰法律紅線,結果自己倒成了笑話。”

我拍拍他的肩膀,說道:“你跟他還是有本質區別的,相信法律會作出公正裁決。”

后來,警方根據我提供的線索派出人手捕獲了那個神秘的身影。雖然他在此事中起到幫兇作用,但考慮到其先天不足的認知能力以及身體的特殊情況,法律最終沒有對其作出任何處罰。他告別原先游蕩的荒野,與親人團圓,從此過上了正常人的生活,沼澤地里流傳的傳說也畫上句號。

當我的朋友趙輝博士圍繞是否將翻龍潭水怪真實身份公之于眾的話題與其他人爭得面紅耳赤時,我和戴玲玲正躺在沙發上享受愜意的二人時光。

戴玲玲突然朝我伸出手:“喂,說好的金麒麟呢?”

我如夢初醒,一拍腦袋說:“哎呀,真要命,我竟然忘記了。”

她美麗的嘴唇馬上噘起,背過身埋怨道:“你可真不靠譜。”

我賠著笑湊到她的耳畔,輕輕說:“現在我要盡力彌補,給你講一個又長又有趣的故事。”

她一下子坐起身,把背挺得老直,一副分外重視的樣子:“請開始吧。”

故事講到最后,我們都笑了起來。

她突然想到一件事,說:“對了,還有個問題,那個地方志里關于水怪的記載又是怎么回事呢?難道是作者的信口胡謅?”

關于這個問題,我是這樣認為的:在翻龍潭千百年的歷史中,或許真的出現過那么一個體型龐大的家伙。對此,完全不用感到驚訝。因為不管是龐然大物,還是那些朝生暮死、渺小如塵埃的生靈,說到底它們都屬于大自然的奇妙手筆。從睜開眼睛那一刻,它們的一舉一動始終遵循著這片古老土地上的生存法則。無論它們的神秘面紗是否被揭開,人們要做的都是與之和平共處啊。

責任編輯" 張璟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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