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為超兩億靈活就業者社保買單？

近期，京東、美團等多家平臺相繼宣布，將為外賣騎手繳納社保，這一勞動者權益保障的破局性舉措引發廣泛關注。

2月24日，京東集團又出手，明確未來一段時期簽約的外賣全職騎手繳納五險一金的所有成本，包含個人所需繳納部分，全部由京東承擔，包含現有騎手和新加入的騎手。

早在2月19日，京東曾宣布，自2025年3月1日起，將逐步為外賣全職騎手繳納包括養老保險、醫療保險、失業保險、工傷保險、生育保險和住房公積金在內的“五險一金”，為兼職騎手提供意外險和健康醫療險。同日，美團也表示，將為全國范圍內的全職及穩定兼職騎手繳納社保，預計今年二季度開始逐步實施。2月20日，餓了么也緊隨其后發文稱，2023年已啟動藍騎士社保繳納試點，并將加快推進騎手全方位保障。

從企業角度來看，繳納社保會增加多少成本？據國海證券測算，2025年美團新增社保成本約20億元，相當于其凈利潤的15%。若按全國社保基數平均值計算，百萬騎手一年的社保成本可能超過76億元。

為外賣騎手繳納社保，成本由誰承擔、如何分攤的問題成為焦點。業內人士認為，京東是全職外賣員，而非外包，五險一金由京東承擔，屬于自營模式；而美團多采用外包模式，新增的社保費用或需要和第三方勞務公司、入駐商家、騎手等市場各方按比例共擔。

一位美團外賣員表示，公司預計在5月1日之前，以點為準，慢慢覆蓋全職及穩定兼職騎手繳納社保，由公司全額承擔大概率不現實，但對于行業而言，已經是很大的突破。“目前京東外賣員進入門檻越來越高，很多外賣員都在‘打破頭’往京東擠。”

復旦大學保險系副教授陳冬梅認為，為靈活就業人員繳納社保是件好事，于騎手而言有了基本保障，于社保制度而言擴大了覆蓋面。新增成本首先是由企業和騎手本人共同承擔，未來壓力有可能會轉嫁到消費者身上。同時，部分騎手的工作是暫時的“權宜之計”，在當前可能更愿意選擇拿現金而非強制儲蓄。另外，其中難度和挑戰在于社保是基于勞動關系而設立，未來靈活就業人員的參保路徑有待打通。

為進一步提升靈活就業人群保障水平，在2024陸家嘴論壇上，金融監管總局黨委書記、局長李云澤對相關保險產品的開發提出了“量身打造”的新要求。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也明確指出，要健全靈活就業、新就業形態等人員社保制度，擴大失業、工傷、生育保險覆蓋面。

繳納社保，錢誰出？

2024年3月，上海市人大常委會曾組織一場議題為“新就業形態勞動者權益協商協調機制建設”的立法大討論。會上，一名外賣員表態不愿意繳納社保，理由是每月要支出700元，他更愿意用這筆錢給女兒買玩具，自己可以在老家繳納新農合，也不會在上海工作太多年。還有快遞員提到，從業者年齡偏大，達不到社保繳納的最低年限。

全國人大代表、湖南大學風險管理與保險精算研究所所長張琳認為，幫外賣騎手繳納社保固然很好，但關鍵是有一部分是從騎手工資里扣，部分騎手可能不愿意，他們更希望把屬于他們的工資都給他們。但從長遠來看，有社保更有利于外賣騎手，挑戰是企業如何讓利和承擔起這部分費用。

公開數據顯示，2023年有745萬騎手在美團獲得收入，其中全年接單天數在260天以上的騎手占總人數的11%，約為81.95萬人。2023年餓了么騎手權益保障報告中提到的活躍騎手數字，超過400萬。京東旗下的達達平臺，2023年底活躍騎手超過120萬。

按照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社保研究中心主任鄭秉文預測，以中國各省級行政區（不含港澳臺）2023年公布的社保最低繳納基數，計算出的平均值約為4000元/月，以企業承擔16%的比例來計算，繳納部分約為640元/月。據此總體估算，美團100萬騎手每年的社保繳費約為76.8億元。

如此，該社保成本將由誰來“買單”？業內人士認為，京東是全職外賣員，而非外包，五險一金由京東承擔，屬于自營模式；而美團則多采用外包模式，新增的社保費用需要和第三方勞務公司、入駐商家、騎手等市場各方按比例共擔。

高盛發表研究報告表示，考慮到最新計劃屬于進步性質，預計美團第一年的社保增量成本為每筆訂單0.1元至0.2元人民幣，成本處于可控水平，又預期今年的外賣GTV（總交易額）利潤率將按年穩定在約3%。同時，其認為，雖然京東最近宣布以免傭金策略進軍外賣領域，但美食外賣業務的門檻非常高，因此并不過分擔心市場競爭。

對外經濟貿易大學國家對外開放研究院研究員李長安認為，頭部平臺公司主動為全職靈活就業人員繳納“五險一金”、提供意外險和健康醫療險的舉措，值得鼓勵和支持。但要防止平臺公司將社保成本轉嫁給靈活就業人員。如果將成本轉嫁出去，不僅會增加靈活就業人員的額外成本，還會造成企業聲譽的下降，進而影響到企業的長遠發展。

對此，美團平臺方面表示，后續將制定平衡成本和騎手權益的社保方案，健全騎手社會保障的同時，維護外賣配送生態的穩定發展。關于具體繳納方式，將在后續向社會公布。

搭建靈活就業者保障體系

據國家統計局發布數據顯示，截至2024年底，中國靈活就業人員已突破2億人，占勞動人口的比例接近三分之一。《2022中國零工經濟行業研究報告》曾預測，中國靈活就業人員到2036年或將達到4億人。

除外賣騎手，隨著平臺經濟迅速發展，包括網約車駕駛員、貨車司機、互聯網營銷師等靈活就業人員規模仍在持續擴大。社會保障制度是維護社會公平的重要基石，如此龐大的人群，如何保障其社會權益，是一項重要和緊迫任務。

今年初，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印發《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指引（試行）》提出，全面取消在就業地參保戶籍限制，完善社保關系轉移接續政策。這一政策被視作促進全國人力資源自由流動、保障靈活就業群體權益的關鍵舉措。但因繳費負擔較重、轉移接續煩瑣等原因，異地就業的靈活就業人員社保參保率并不高。

“按照當前的政策，靈活就業者需要自己全額承擔保費，對于收入不穩定的靈活就業群體而言，這無疑是一筆不小的開支。”中國社會科學院中國式現代化研究院研究員、世界社保研究中心秘書長房連泉分析認為，靈活就業人員中很多是平臺就業和來自農村的流動人口。當前的社保政策對靈活就業人員非強制參保，繳費負擔較重是導致參保率低的一個重要原因。

房連泉建議，在社保制度設計上，應考慮加強繳費激勵性，遵循“多繳多得，長繳多得”的原則。同時，降低參保門檻，如降低繳費基數和費率，通過設計相關機制平衡繳費水平和待遇水平，讓更多收入較低的靈活就業人員有能力負擔社保費用，從而提高他們的參保積極性。

李長安認為，要加快建立社會保障成本分擔機制。從宏觀角度看，社會保障不僅是企業的責任，也是政府和勞動者的責任。中國的社會保障體系明確了三方分擔的比例，政府應加大財政金融政策對企業的扶持力度，增大企業的盈利空間，從而增強企業為勞動者繳納社保的積極性。也可以針對平臺公司和靈活就業人員的特殊性，出臺專門的優惠政策，激發企業為勞動者繳納社保的自覺性和主動性。

2021年，人力資源社會保障部等部門《關于維護新就業形態勞動者勞動保障權益的指導意見》就曾明確提出，企業要引導和支持不完全符合確立勞動關系情形的新就業形態勞動者根據自身情況參加相應的社會保險。

2022年7月，中國正式啟動新就業形態就業人員職業傷害保障試點工作。試點工作在北京、上海、江蘇、廣東、海南、重慶、四川七個省市的出行、外賣、即時配送、同城貨運四個行業開展，涵蓋了七家平臺企業。目前已將1037.99萬人納入參保范圍。

據了解，美團自2022年7月起，在人社部指導下啟動了新就業形態人員職業傷害保障試點，已出資14億元為七個試點省市的全量騎手繳納職業傷害保費。從保險角度來看，針對靈活用工群體，泰康在線已推出了包含雇主責任、普惠醫療、失能保障等在內的普惠保險方案，目前已覆蓋超60萬相關人群，累計賠款超過3億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