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從時代背景來看,小說《孔乙己》已經超越了當時的時空,具有更宏大的跨時代意義。魯迅立于宏大時代洪流之中,以“咸亨酒店”為立足點構建出一個“微觀世界”,完成了“微敘事”,讓《孔乙己》呈現出“大中有小,小中見大”的藝術特色。《孔乙己》中,魯迅以現代性的眼光構建出獨特的“時空敘事”,賦予該小說現代性的意味。在“時空交錯”與“空間并置”中完成人物形象的塑造,推動了小說情節的發展,最終實現主題的構建。
關鍵詞 《孔乙己》 時空構建 空間并置 微敘事
從某種意義上來看,小說屬于一種時間藝術,按照時間的發展推動敘事的產生。為了增加小說的藝術感染力和張力,作家嘗試融入空間元素,由此讓小說成為一種獨特的“時空藝術”。換言之,時間和空間是小說藝術中不可或缺的元素,很多小說作家都會在自己的創作中對“時空”進行精心的設計與呈現,比如魯迅的《孔乙己》,在宏大的歷史背景下,以“咸亨酒店”為敘事的主場域,構建出一個微觀的世界,再加上失序時間的融入,形成大時代里的“微敘事”,并呈現出獨特的“舞臺劇”效果,使該小說充滿了現代性意味。基于此,文章聚焦《孔乙己》小說文本,以現代性的視野審視小說中的“時空塑造”,挖掘大時代中的“微敘事”藝術。
一、小說《孔乙己》中的時間觀念
眾所周知,小說是一門時間藝術,時間是小說中不可或缺的元素,不論是宏觀敘事還是微觀敘事,都需要時間的參與。小說《孔乙己》的時間觀念極具特殊性和現代意味。小說創作的歷史背景宏大,處于中國變革的關鍵時期,作者并沒有在小說中過度渲染時間的“大”,而是聚焦于小說世界中的微觀時間,將過去的時間與現在的時間交疊在一起,用現在的時間去審視過去的時間,形成時間閉環,讓時間在流動中呈現出片段、模糊、停滯和重復的特點,由此構建起一種獨特的時間觀,輔助敘事的推進和主題的生發。
1.小說時間的片段性和模糊性
如果仔細閱讀小說的文本,我們不難發現,該小說整體的時間線是十分模糊且片段化的,給人一種摸不著頭腦的錯覺。小說從“倒敘”的時間展開,以“咸亨酒店”小伙計“我”的回憶開始故事的講述,但是我們卻無法清晰地定位到回憶的起點,構成一種回憶錯亂的感覺。[1]小說中雖然明確交代了“我從十二歲起,便在鎮口的咸亨酒店里當伙計”,但是劇情并沒有按照這個時間線索去走,而是引向新的劇情之中。因為“我”樣子太傻,掌柜害怕“我”無法伺候“長衫主顧”,便讓“我”去外面做事,但是“我”又缺乏“羼水”的智慧,所以只能去溫酒。所以在溫酒的過程中,“我”看到了“孔乙己”的一切,這里用“過了幾天”來對時間的變動進行描述,其本身是模糊和不確定的,導致“我”與“孔乙己”的相識也變得模糊,是“此時”對“彼時”的一種時間延續。
這種將時間片段性處理的方式在小說中隨處可見,這種對時間的獨特處理技巧讓敘事始終保持在“現時”的場域之中。如小說中“有一天,大約是中秋前的兩三天……”這里的“中秋”雖然是一個確切的時間概念,但是“有一天”和“大約”的前綴讓時間又變得模糊起來,消解了“中秋”帶來的時間的確定性,讓小說充滿了更多的不確定性。作者在確定的時間中融入不確定的元素,增添了小說的不確定性和時間的神秘性。比如“中秋過后……將近初冬”本來是按照時間順序開展的,但是在兩個時間段中加入了“一天的下半天……”將這個時間線切斷。尤其是結尾時間的處理,更見其片段性和模糊性。結尾主要講述了“我”與“孔乙己”的最后一面直到現在,魯迅將各種模糊的時間交織在一起,比如“自此以后”“到了年關”“第二年的端午”一直到“我到現在終于沒有見”,一連串模糊的時間概念,讓整個情節撲朔迷離,最終也沒有交代“我”到底是什么時候第一次和最后一次見到“孔乙己”。所以,雖然魯迅在小說中設置了大量明確的時間,想要將情節清晰地呈現出來,但是又融入了大量的模糊性時間概念,讓整個小說充滿了模糊性和不確定性,指向小說“回憶性”的本質,具有獨特的藝術特色和效果。
2.小說時間的停滯性與重復性
在《孔乙己》中,展現出魯迅獨特的時間觀念,除了具有片段性和模糊性以外,還具有停滯性與重復性,在“現在”對“過去”的回憶中完成時間的閉環和敘事,體現了時間的流動與人物的成長。
追求時間的停滯一直是魯迅小說創作中獨特的技巧之一,也是其“鄉土性原則”的具體體現,將循環往復的時間樣態作為小說的第一時間,以此為基礎構建小說的情節世界。比如在小說《孔乙己》中,作為主人公的“孔乙己”沒有自己的時間支配權,其所有的時間都被“咸亨酒店”和“我”的時間所遮蔽,他自己的時間是缺失和錯位的,這增加了小說的荒誕性。通過小說中的具體內容可知,“孔乙己”的時間都是從“我”的回憶和敘述中拼湊出來的,因此具有很大的模糊性和片段性,且這種時間具有停滯性和重復性,最終呈現出鮮明的“層次性”。小說中“孔乙己”的出場是伴隨著“我”的時間而來的,“我”十二歲到“咸亨酒店”做伙計,“孔乙己”也是這個時候出場的,他的時間被“我”所遮蔽,以前的時間出現停滯,且根據前文的敘述可知,關于“孔乙己”活動的時間都是比較模糊的,如“有一天”“一天的下半天”等,都是被小伙計回憶出來的,由此也構成小說敘事的“第一重時間”。另外,小說中還存在“第二重時間”,即眾人口中的內容,這往往是通過其他人的閑談或者取笑展現出來的,比如“孔乙己”“偷書”“被打折了腿”等事件,也隱藏著他活動的時間線索,將這些支離破碎的時間拼湊起來就還原出“孔乙己”的全部時間線,他除了“吃酒”就是被打,生活的軌跡陷入一種循環往復之中,直到徹底消失不見。這里,透過這些片段且模糊的時間線索,我們能夠清晰地窺探出“孔乙己”的行動軌跡,對其悲劇的命運有了更加深刻的認知。
二、小說《孔乙己》中的空間觀念
空間是小說藝術中重要的概念,也是情節發展和人物活動的主要場域。空間生產理論指出空間是人、文化、各類社會關系的集合地,它們均在空間里面得以有存在的價值和意義。同樣,在小說《孔乙己》中,魯迅對空間也有自己的理解和精心的處理。小說以“咸亨酒店”為中心進行空間的搭建與敘事的安排,圍繞“咸亨酒店”這個場域形成一個獨特的微觀世界,將小說各個階層人物活動一一呈現,讓“咸亨酒店”成為一個人生展示的“大舞臺”。相較于時間的安排,在空間處理上賦予了更多“符號化”內涵,凸顯魯迅對空間的構建與自己獨特的空間觀。
1.空間的符號化闡釋
相較于時間的抽象與模糊,空間是具體可感且具有符號化意味的存在,空間的背后承載著更多的內涵和象征意義。小說《孔乙己》中“咸亨酒店”作為核心空間,圍繞該場域進行情節鋪展和人物的塑造,這使得該場域成為一種符號化的存在,具有多元的內涵及意義。
首先,“咸亨酒店”的空間布局和人物角色設置象征著新舊秩序的更迭與矛盾的社會樣態。從小說的內容可知,“咸亨酒店”是敘事的“大空間”,在其內部也做了精心的布置和安排,以“曲尺形的大柜臺”為分割,將“長衣幫”和“短衣幫”割裂開來。這里,魯迅在位置的安排上頗值得推敲。將“長衣幫”放在后面,且小說中除了此處提到“長衣幫”以外,自始至終都沒有“長衣幫”的正面出現;“短衣幫”聚集在前面,且以群體的方式出現,由此兩類人群形成了一個鮮明的對比。從更深層的社會文化環境來看,“長衣幫”是舊社會、舊制度和舊文明的代表,“短衣幫”是即將出現的新文明和新社會的代表,當前新文明的力量還勢單力薄,新的秩序還未建立,因此,空間內部的安排隱喻著新舊秩序的更迭與矛盾的社會樣態。
其次,酒店內空間布局的劃分還體現出社會等級的劃分。以柜臺為核心,整個內部空間被劃分為三個區域,代表著三種不同的階級群體,呈現出三重空間的交疊。其一,是柜臺內部,是酒店老板的私人空間,掌握著財富,屬于舊時代的商人階層,控制著經濟。酒店老板要對客戶進行價值和身份的衡量,“長衣幫”可以給他帶來更好的經濟收益,因此受到老板的待見。其二,曲尺柜臺外面的世界。這個世界又分為兩層空間,大廳與隔壁包間。大廳是作者著力創設的空間,也是短衣幫和“孔乙己”活動的主要場所,承擔著重要的敘事功能。隔壁包間是“長衣幫”聚集的地方,也是第三重空間,是小說中的權力階層。在這個立體的空間中,存在著兩重的對比。第一,是掌柜與客人之間的對比。掌柜的“羼水”與客人的“監督”形成對比,說明了人與人之間的不信任;第二,“長衣幫”與“短衣幫”身份的對比,以及掌柜對待兩個群體態度的對比,都指向人性的錯位與社會的畸形。
綜上可知,《孔乙己》中“咸亨酒店”內部空間的設置具有獨特的符號化意蘊,是階級身份的象征,是社會秩序的真實映射,具有“以小見大”的藝術效果。
2.空間的并置闡釋
空間并置是小說藝術中空間敘事的常用手法,并置作為現代小說空間形式的重要特征之一,在小說中發揮著較多作用。[2]并置的形式有多種,在《孔乙己》中具有空間形式小說的多重要素,其中就存在空間并置的情況。除了核心空間“咸亨酒店”以外,在平行的時空中還存在幾個隱形的空間,與“咸亨酒店”形成一種并置關系,共同推動著情節發展。《孔乙己》中“咸亨酒店”以外還有更多、更大的生活空間,其中之一便是“魯鎮”。作為魯迅先生的故鄉,“魯鎮”經常出現在他的小說之中,這也是《孔乙己》中更大的背景呈現,體現出魯迅先生的“故鄉情結”。除了這兩處空間以外,小說中還出現了“丁舉人家”這一空間,是通過眾人的議論出現的,揭示了“孔乙己”更多的生活狀態,“孔乙己”的“抄書”“偷書”以及“被打折了腿”都是發生在這個場域之中,該場域與“咸亨酒店”處在同一空間位置,并在時間上形成交錯,讓該小說的結構更加立體和生動。
在處理空間并置這一問題的時候,魯迅先生進行了精心的設計,采用虛實結合的技巧,讓空間在小說中獲得擴展。其中,對“咸亨酒店”空間的描述及情節的刻畫采用實寫的手法,通過“我”等所見、所聽來進行呈現,讓讀者一同進入小說的世界,拉近了讀者與小說之間的距離。而對“咸亨酒店”以外的空間刻畫,在短衣幫的討論中構建起大體的輪廓,是對只言片語的重組,并沒有展現出空間的全貌,因此這些內容采用的是虛寫的手法。因此,在虛實結合之中,讀者了解了“孔乙己”生活的全部場景和內容,對人物有了更加全面的認識。相較于“咸亨酒店”內眾人對“孔乙己”的嘲諷,并置空間內的“孔乙己”命運更加悲慘,毫無尊嚴可言,并最終被殘忍地打斷雙腿,突出了人性的惡以及科舉制度的毒害之深,由此提升了小說的批判性。
三、結語
時間與空間是小說藝術中必不可少的兩個元素,構成情節發展和人物活動的主要場域,歷來是小說家們匠心設計的部分。魯迅先生對時間和空間有著自己獨特的理解,在《孔乙己》中將自己的時空觀念融入其中,在時間線上呈現出片段、模糊、停滯和重復的特點,同時在空間上應用時空并置的處理方式,賦予了時空更多符號化的象征意涵,凸顯人物的命運走向,深化小說主題思想,為小說時空構建提供了新的范式。
參考文獻
[1]楊靜濤.論《孔乙己》的空間形式及其現代性意義[J].小說評論.2018(01):196-201.
[2]田琳夢,田景歌.《現實一種》空間形式中的意象并置[J].作家天地.2023(13):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