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加速主義在本質上是一個現代性命題。加速主義概念出現在20世紀60年代,但“加速”作為一種社會運動模式卻是與資本主義抽象勞動的社會建制共始終的。加速主義在本質上是資本主義的自我意識,是通過技術(廣義工藝學)變革來加速資本主義敘事本身的發展速度,而非對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革命性變革。從“具身性工具”到“離身性技術”的工藝學革命構成加速主義的工藝學基礎。從“一般智力”到“一般智能”構成加速主義的資本形式。從“勞動異化”到“自我異化”構成加速主義的生產關系基礎。從“抽象勞動統治”到“抽象時空統治”構成加速主義的社會統治邏輯。以馬克思的“生產加速”批判理論剖析加速主義的工藝學隱性邏輯,可以揭示出資本主義勞動形式本身所產生的非個人的、物化的、客觀的抽象統治社會結構。
關鍵詞:加速主義;工藝學;隱性邏輯
中圖分類號:C91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5099(2025)01-0020-14
“加速”是一個現代性命題。“加速主義”則是現代技術背景下“加速”的激進化。“加速主義”是現代資本主義生長起來的一種社會思潮。以N.蘭德(Nick Land)為代表的右翼加速主義試圖通過技術加速來維護資產階級利益,以此來實現資本主義本身發展為目的。以A.威廉姆斯(Alex Williams)和N.斯爾尼塞克(Nick Srnicek)為代表左翼加速主義試圖通過對技術的生產關系建制批判,使技術沿著服務于大眾而非少數人利益的方向發展。雖然加速主義并未形成共識性的理論框架,但加速主義在本質上是資本主義的自我意識,是通過技術(廣義工藝學)變革來加速資本主義敘事本身的發展速度,而非對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革命性變革。在某種意義上講,無論左翼加速主義還是右翼加速主義都始終沒有超出技術(廣義工藝學)的資本主義元敘事的范圍。在現代性意義上講,時間是由勞動所建構的,最典型的就是循環時間(Temps cyclique)和不可逆時間的區分。正是創造價值的勞動造成了循環時間和不可逆時間的分殊。換句話講,勞動變成創造價值的勞動,正是創造價值的勞動造成了社會歷史的“加速”。從家庭手工業的“非創造價值的勞動”到工場手工業“創造價值的勞動”的轉向是社會歷史加速的第一步。在居伊·德波(Guy Debord)看來,社會在創造價值的勞動基礎以不可逆的方式運動起來,勞動在創造價值過程中首次脫離循環時間,真正創造出不可逆時間。“資產階級的勝利是深度歷史時間(temps profondément historique)的勝利,因為它是持久和徹底地改造社會的經濟生產的時間。農業生產作為主要勞動能持續多久,駐留在社會深處的循環時間就將對傳統聯合力量供養多久,而這些力量將阻止運動的發展。但是資產階級經濟的不可逆時間將在世界的所有廣度上清除這些殘余”[1]91。哈特穆特·羅薩(Hartmut Rosa)在其《加速——現代社會中時間結構的改變》中在論述工業革命中社會生產過程加速所帶來的社會關系變化的基礎上,提出在數字革命中所產生的加速浪潮對社會生產形式的巨大影響。“由于新的計算機技術和媒體技術而導致的集中在通訊流和信息流的加速至上的一次加速。它通過帶來新的職業結構、新的生產方式、改變了的溝通模式和又一輪的時間—空間—壓縮,而對社會時間產生了極其重大的影響”。[2]由于技術加速對實踐形式和行為導向、聯合結構和關系模式的持續改變,進而產生對資本主義再生產強有力的發條作用。質言之,加速主義將問題的焦點鎖定在技術維度之上,無論是N.斯爾尼塞克和A.威廉姆斯在“加速主義政治宣言”,還是P.維利里奧(Paul Virilio)的“速度政治學”,抑或羅薩的哈特穆特·羅薩的“社會加速批判”等無疑都深化了資本主義生產關系與技術(廣義工藝學)的研究,雖然加速主義在根本上缺失歷史唯物主義的哲學方法論,以技術決定論取代生產關系批判,最終“走向了一種‘超越’馬克思主義的后馬克思主義甚至是非馬克思主義”[3],但是加速主義都接受了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提出的經典命題:“資本主義生產的真正限制是資本本身。”[4]換句話講,加速主義就是通過讓資本主義本身自我激進化來謀求新的可能性出路,雖然加速主義最終落入了資本主義元敘事的陷阱之中,但畢竟是對資本現代性元敘事的批判,對于中國式現代化的展開并不無裨益。
一、從“具身性工具”到“離身性技術”:加速主義的工藝學基礎
如果說作為現代性命題的“廣義加速”肇始于“具身性工具”,那么作為現代性激進命題的“加速主義”則肇始于“離身性技術”。恩格斯在《勞動在從猿到人的轉變中的作用》中提出了“勞動創造了人本身”的命題,突出強調了手、語言和思維等作為“元工具”的勞動器官在人本身生成過程中的作用。“手的專業化意味著工具的出現,而工具意味著人所特有的活動,意味著人對自然界進行改造作用的反作用,意味著生產。”[5]最初的工具都是具身性的,在身體與工具的反復迭代中,工具逐漸去身體化,升級為離身性技術。技術在本質上都是離身性的,在身體與技術的加速迭代中,技術逐漸去身體化,升級為技術具身,即技術化的“虛擬身體”。這就是唐·伊德(Don ihde)意義上的“技術具身關系”(human-technology embodiment relations)。在從身體到技術具身的轉變過程中,主體性從中抽離,技術理性完成對身體的加速奴役后,開始以其內在的工藝結構對人性進行技術化再造,從此,在技術同質化力量推動下,消除了人性的差異性,世界上只剩下相同的他者(Gleiche Andere)或其他的同者(Andere Gleiche)存在。
1.具身性調動:身體與工具的加速疊加
身體創造了工具,工具也再造了身體。身體與工具的每一次疊加,都會帶來社會生產力的“加速”運行。“工具是依附于人而不屬人的肉體本身、為人所利用來作用于環境以表達和實現人的意志的物質實體。”[6]該工具定義提出了關于身體與工具加速疊加的命題,正是基于生存經驗的積累,原始人類最終得以使用工具制造工具,這類“元工具”即“制造工具的工具”[7]表現為身體與工具第一次加速疊加的原態工具。此后經常性的“身體與工具加速疊加”促使工具升級,簡單石器之間的連接與骨針使用是對自然物的結構功能的疊加改造,弓箭的出現意味著主體實現了對空間向度的開拓,結繩記事意味著主體實現了對時間向度的記憶,到了原始社會后期,陶器上出現的文字符號,記錄了空間的變化,增加了時間因素,時間與空間的雙重疊加代表著人類文明的開端。從石器時代到青銅時代,再到鐵器時代,簡單工具的使用均是身體的主動延伸,這種保留身體基本意向功能的“以生命之外的方式延續生命”的工具使用,即工具被主體所具身,彼時工具只是肢體與體力的增強手段,身體才是真正目的。工業革命促成了工具與身體的分離,形成了身體世界與技術世界的鴻溝,機器并入生產活動序列,不斷替代手工藝技術流程中的肢體動作或簡單工具的功能,形成了以機器或機器體系為骨架的工藝流程技術系統,身體構成被重新定義,從此作為技術的身體開始與此在化的實在身體相分離。為了消除技術與身體之間的對抗,技術現象學的代表人物唐·伊德提出了連結二者的技術化第三維度——“技術具身”[8],技術具身進一步體現技術對主體感知和行動的改造,身體不斷被技術化,成為與機器它異存在的技術實存。
2.離身性起步:現代技術去身體化加速創設
如果說身體被視為具有無限可能性的“技術實存”(technical existence),那么技術則是身體這種“技術實存”的重新發現,反過來講,身體作為“技術實存”是各種技術的原生性能力。正如梅洛-龐蒂(Merleau-Ponty)所講,“一切技術都是‘身體技術’(technique du corps)。它使我們的肉的形而上學結構具象化并予以擴大”。[9]無論是馬丁·海德格爾(Martin Heidegger)的“上手的錘子”,還是梅洛-龐蒂的“拐杖”均是身體的感知反身性(reflexivity)的主動延伸。機器體系的出場卻背離身體技術感知反身性(reflexivity)延展的理念,離間著身體與技術關系,資本邏輯下物質技術假借分工與機器來加速生產,試圖以機器的去身化實現人的擬身化。亞當·斯密作為工場手工業時期的經濟學家,未能區分工具與機器的差別。查理·拜比吉(Charles Babbage)在《論機器和工廠的節約》中單純以技術所依賴的動力體系來區分工具與機器,[10]對二者的劃分雖提供了思徑,然其依舊是站在斯密“以分工揭示機器工廠”的立場之上。相比之下,安德魯·尤爾(Andrew Ure)則摒棄了以斯密的分工理論來區分工場手工業和機器大工業,[11]盡管尤爾是以資產階級的立場為機器大工業進行辯護,但尤爾將機器體系之間的協作列為現代工廠運行機制中的“專制君主”,主體的才能與技術完全屈從于機器,成為機器的“臣民”,顯露出資本主義機器生產的本質與資本主義生產體系下的離身趨向。馬克思在吸收拜比吉和尤爾觀點基礎上提出從工具向機器的過渡中存在著以身體為參照系的去身化趨勢,機器對身體單一向度的無機化抽取,使身體成為機器體系中的簡單元素。在機器大生產的推動下,資本主義開啟了現代性進程,資本體系下增殖的強制性生產催生加速,以實現資本在全球的蔓延積累。馬克思在“機器論片段”中就預言了機器在資本驅動下的離身性運動趨勢,機器會“變成由資本本身規定的并與資本相適應的形式”。[12]90這一趨勢隨著資本成為人類歷史的普遍形式而大大地加深加快了,如今人類歷史的總體化在資本的驅動下真正推進到全球總體性時代。
3.主體性抽離:技術理性對身體的加速奴役
現代化工藝不再秉持所謂的技術中立性原則,而是在作為普遍性力量的資本的驅動下而真正成為資本化的現實性的物質力量。從此,技術理性內化為資本的物化邏輯,構成一種體系化的普遍性操控力量消解人們對資本權力的反抗,打造出喪失否定性與批判性的“單面人”,合成了不存在反叛思維的肯定性“單向度的社會”。[13]質言之,現代技術的“座架”本質實存于“資本座架”當中。馬克思在“機器論片段”中考察了從工具到機器,再到自動化機器體系的演變過程,即主體生命外在化過程不同階段的衍化。“概言之,把技術從手段變成目的的具身過程(‘技術具身’)也就是把技術變成虛擬目的、把作為真實目的的身體變成手段的離身過程”。[14]100從工具到機器的轉變過程,就是身體到技術具身的轉變過程,從此,技術具身獲得了普遍性的社會形式。換句話講,正是技術具身的資本主義占有,技術具身才從身體中分離出來,成為與身體相對立的社會形式,意味著技術具身成為一種與身體相對立的異化形式,表現為異己的、控制的、統治的技術權力,同時也意味著身體退化為與技術具身相分離的肉體存在,淪為機器體系的“肢體”。從身體到技術具身的轉變過程就是技術在資本力量驅動下對身體技術性改造過程,資本彌除了技術的“中立性”,異化了技術“工具性”,資本邏輯宣揚的機器全能化所造成的“機器奴役人”背后是“人奴役人”。在表面上看,自動化的機器體系將工人從生產中解放出來,在實際上則是掩蓋資本家對固定資本支配占有的事實,正是作為固定資本的機器體系,延長工人工作時間,擴大對工人的剝削,工人的技能在資本權力的宰制之下被機器剝奪,身體被分散到技術人工物之中,人的主體性被消解,身體要素被懸置在機器體系之外,成為機器的“義肢”,造成身體透明化和泛化風險。
4.人性技術化:數字技術的自我監控加速人性異化
在機器大工業中,身體在生產中的參與度下降,但身體作為機械能量的映射源猶且尚存一定在身性體驗,當工藝發展到以電子信息為基礎的數字時代,物理身體能量從虛擬空間正式退場,取而代之的是電子身體能量脫離物理身體極限加速運行,電子身體以數據流的形式被上載至算法空間(云空間),每個個體通過電子身體完成自我定位,這種自我定位淪落為自我控制的技術,致使如今的自我定位越來越像自我監控。“今天的主體,是自己剝削自己的企業主,也是自己監控自己的監視器。自我剝削的主體自造了一個勞改所,在那里,它既是受害者也是作案人。自我啟發和自我監控的主體自建了全景監獄,它在其中既是囚犯,也是看守”[15]83。生產領域技術的突破性發展,技術必然躍出生產的邊界,社會生活各領域都被技術所侵占,生理與心理也必然成為技術異化的對象。“因為技術內在的工具主義特征在使身體不斷工具化的同時亦使心靈不斷工具化,任何現時地對人的身體的技術性改造最后必然會落實到對人的心靈的技術性改造之上”。[14]104質言之,技術關系的總和構成人性背后的工藝結構。在數智社會中,生命成為可測量和可數字化的數字身體,淪落為數據原料、數據商品、數據消費者三位一體性存在。在數字勞動關系中,數字技術的資本化應用使勞動持續地自我非現實化(Sich-Entwirklichung),即一種毀滅性的自我異化,其癥狀表現為厭食癥、暴食癥、抑郁癥、多動癥、疲勞綜合征等。無論任何癥狀都指向數字技術的自我定位所導致的自我監控形成的自我剝削,這就是加速社會對技術效能的極致追求所導致的人性的扭曲。
5.具身性生存:身體消解與技術加速自主化
最初工具是人類借助技術發明彌補身體缺陷,實現僅憑物理身體在世無法實現的生存,即技術的本質是人類“身體的代具”,不同于“座架”所強調技術對人類與自然的促逼,“代具”則主張技術在人的軀體之外經驗性地構成身體,是人類生存不可或缺之物。“人類先天無本質,人類的先天本能的缺失,是我們技術的真正起源”。[16]按照斯蒂格勒的解釋,由于愛比米修斯的過失造成的人類自身之缺陷,普羅米修斯不得不盜火以彌補,以此隱喻人類先天的缺陷性使其需要依賴外在技術實現“外在化”[17]生存。技術愈是發展,“外在化”愈使主體與身體相互遠離,具身是物的透明化,離身是身體的透明化,信息技術因其透明性融入并轉化主體的知覺經驗,許諾以全感官沉浸鏈接身體和物質世界以實現人虛實結合的具身存在形態,主體在這一過程中讓渡數據隱私使身體徹底暴露。技術占據身體感知、機能等層面,人們對自身以及他者身體的認知走向數字認知,引發身體“透明化”危機,透明性在一定程度上代為離身性,強調的是身體的消失和隱藏。技術從“具身”到“離身”展現人的代具性生存本質,技術“完全具身”獲得生機抑或是“全然離身”與主體隔絕都會引發技術何為的思考,繼而使主體與技術之間出現第三種“他者關系”,只有在“他者關系”的差異性與否定性中,主體才能形成一個穩定的自我。但資本數據的個性化定制將人類置身于技術繭房,技術同質化的暴力之下資本系統內所有成員被無差別規訓,身體多元性與主體性消弭,他者消失,自我與他者的邊界不復存在,加速對資本的同質化認同。
二、從“一般智力”到“一般智能”:加速主義的資本形式
如果說機器大工業時代(簡稱為“加速1.0時代”)的“機器體系”催生了“一般智力”的資本轉化,那么人工智能時代(簡稱為“加速2.0時代”)的“數智技術”則催生了“一般智能”的資本轉化。馬克思在“機器論片段”中提出了機器大工業時代的“一般智力”概念。隨著機器體系的發展,“一般智力”從勞動過程中加速分離出來,以抽象的固定資本形式與活勞動相對立,勞動從對資本的形式從屬轉向實質從屬。隨著機器大工業時代向人工智能時代的轉變,“一般智力”發展為更為高級化、數字化、虛擬化的“一般智能”,在智力投入與智能產出的雙向迭代加速中,“一般智能”經過對象化轉變為固定資本的新樣態。“一般智能”的資本化根本上改變了剩余價值的再生產,沒有了剝削者與被剝削者的區分,每個勞動者既是剝削者又是被剝削者。“一般智能”的資本化將導致人腦智力與人工智能成果的加速異化,勾勒出一種“非透視性”的算法生命政治監控機制。“一般智能”的資本化將導致人工智能與人類共享認知性生產資料,從而使人類面臨前所未有的非現實化挑戰。
1.機器體系加速推動“一般智力”與勞動過程的分離
馬克思“工具工藝學”向“社會工藝學”轉變的內里新質正是從工場手工業時代的具體“技藝和技能”到機器大工業時代的抽象“一般智力”的轉變。在前資本主義社會,“一般智力不是自然演化的結果,……它是人腦和自身經驗長期積累的結果。更為重要的是,此時,一般智力本身就是與勞動直接結合在一起的,表現為勞動者自身的內在素養。”[18]在馬克思看來,一般智力先于資本出場且獨立于資本之外,原初形態的一般智力與勞動直接相連,作為社會性勞動的必然產物,直接通過勞動者發揮效用,只是在進入資本主義社會之后,“知識的公共性與知識產權私人占有矛盾顯現”[19],一般智力才逐漸與勞動相分離,被機器所吸納并表現出資本的屬性。工業資本將工人的勞動與技術人員的科學知識納入到生產過程的齒輪之中,凝結為技術成果,最終被資本家所占有。“固定資本的發展表明,一般社會知識,已經在多么大的程度上變成了直接的生產力,從而社會生活過程的條件本身在多么大的程度上受到一般智力的控制并按照這種智力得到改造”[12]102。“一般智力”并不是單純就是對象化在機器體系中的“科學知識”,而是“科學知識”作為固定資本與活勞動相對立的時候,而整個生產過程不是從屬于工人的直接的工藝技巧,而是表現為科學知識在工藝上的應用的時候,“科學知識”才具有資本屬性,而直接勞動則被貶低為只是生產過程的一個要素。資本天然的逐利性使資本加速地將“一般智力”轉換為固定資本,提高資本的技術構成,提高剩余勞動對必要勞動的比例,機器工廠中的“局部工人”被剝奪智力發展機會,使勞動者退化為依附于機器體系的“部件”。因此,資本的發展趨勢就是賦予生產過程以科學的性質。這也就驗證了機器體系從“客觀化的技術能力”到“一般智力”的轉變過程。
2.“一般智力”升級為“一般智能”顯露加速屬性
機器大工業通過勞動資料從“自然力”到“機器力”的工藝學革命實現了生產方式革命化。機器生產的發展使對象化勞動越來越多地轉化為固定資本,機器生產越來越表現為相對于工人的獨立性存在,而工人則被當作活的附屬物并入機器生產之中,活勞動與對象化勞動的對立在工人與機器體系的對立中成為后者支配前者的力量。資本從依托“看不見的手”剝削絕對剩余價值轉向“看不見的大腦”榨取相對剩余價值,使得勞動從形式上從屬資本轉向實際上從屬資本。資本與勞動之間的“平等契約”在形式上作為交換價值的物化勞動同作為使用價值活勞動之間的交換,而在進入資本主義生產過程中后活勞動從肉體到認知,再到精神由外至內都受控于資本。隨著機器大工業時代向人工智能時代的轉變,“一般智力”開始轉變為“一般智能”。所謂“一般智能”乃是“一般智力在當今智能時代的最新發展形態,是社會智力在智能技術的加持下轉變為社會智能的歷史性產物。智能技術的發展既是社會智力的對象化產物,又反過來日益深刻地改造著個體智力和社會智力本身”。[20]在數字時代,資本權力異化從身體異化進階為精神異化,開啟了一般智力物化到一般智能物化的流變。人工智能作為固定資本的最新物質形態定義并支配勞動者主體性及其勞動能力,一般智能物化為具象化技術形態,數據、算法和算力等新型生產要素以一種資本化的異己力量將機器體系的“物性”權力發展到極致,更加輕松地實現對社會“一般智力”的物化和占有。“一般智能”成為社會普遍性的資本就意味著“勞動者”本身具有了自定義勞動能力與支配勞動主體的權力。從此,一般智能的社會不再是一個規訓社會,而是一個功績社會。每個勞動者都能通過數字技術的自我監控,將勞動效率做到極致化,直至發展成為一種自我壓迫和自我剝削。自我剝削比他者剝削更有效率。“一般智能”所導向的數字化全景敞視監獄,里面居住的不是被動的“囚徒”,而是主動的“用戶”。“他們通過自我暴露和自我展示,主動為數字化全景監獄添磚加瓦”。[21]換句話講,數字化全景監獄里的“用戶”既是受虐者,又是施虐者。
3.智力投入與智能產出的雙向迭代加速
人工智能的資本化在本質上就是人工智能的資本主義應用。人工智能作為“一般智能”的對象化產物轉化為固定資本,與包括智力勞動與體力勞動在內的全部活勞動對立。“一般智能”的物化超出客觀的知識層面,依循從對象化意識到物化意識的物化邏輯,轉向主體自身“一般智力”所表征的“大眾智能”,實現了從自動化時代“生產的連續性”到人工智能時代“知識生成的連續性”境遷接續,智力投入與智能產出的雙向替代加速,這是一種超越主體之外的本體論力量,是具有社會普遍性的資本。在生產活動中,主體與數字設備的交互留下具有主體性特征的數字痕跡,當代數字化結構正在深入地、注定地、決定性地浸入人的意識里,思維活動被簡化為二進制字符串的邏輯運算過程,人類喪失主體優勢地位導致權力易位。從工業革命時期出現的“機器排擠人”“機器取代人”演化到人工智能時代的“機器操控人”,體現的是勞動力不斷“被迫改變他身體的自然節律來適應機器的運動”。[22]第三次科技革命后勞動資料的數據化和智能化將加快“機器換人”的進程,人與客觀世界的主客體關系被顛倒重構——主體客體化、客體主體化、雙重主體化,人之生命因對象化而喪失其本質,“資本試圖借助一般智能及其對象化產物(數字平臺)完成對活勞動的潛在智能的替代”。[23]資本增殖邏輯裹挾智能算法從現實世界侵入虛擬世界,在全球范圍內開展“數字圈地”追求資本增殖的新空間,隱身的算法霸權掩蓋了資本對技術取代進程的助推和對技術主體化的強化,在算法霸權的宰制下人類社會邁進全方位數據化時代,數字勞工遵循肯定社會的效績原則,主動地追求展示價值的最大化,以一種“自發的奴役”為平臺資本家工作。在智力投入與智力產出的雙向迭代加速中,人工智能的資本化根本上改變了剩余價值的再生產,沒有了剝削者與被剝削者的區分,每個勞動者既是剝削者又是被剝削者。簡而言之,“剩余價值”的秘密是不可被揭露的,可以說,正是它自己遮蔽了自己。
4.人腦智力與人工智能成果的加速異化
如果說“一般智力”展現的是“物理空間權力規訓”的生命政治景觀,那么“一般智能”勾勒出“數字化技術生存空間”的生命政治景觀。“人工智能深刻改變了人的生命活動本身,人工智能算法對人生命活動進行‘編輯’‘重組’‘再造’”[24],主體生命意義在數字終端被作為有經濟價值的數據包來交易和對待,數據驅動的事實量化使靈魂從生命意義中“退場”。“絕對的數據化認知(Data wissen)等同于回到精神原點的絕對無知”。[15]95-96資本布控數據服從功利性目的而忽視主體生命價值,通過分解生命內在結構、提取生命內在活動軌跡,以實現數字、生命、權力三者之間互動牽制,算法權力在主體生命之上進入“透明社會”的活動范圍,形成一種“非透視性”的算法生命政治監控機制。人工智能以生產力的巨大進步淡化資本對公共數據的強制掠奪支配,“無生命之生命化”的人工智能入侵人類“數字潛意識”,不斷重塑人類生命屬性、僭越生命權力,致使人們無法透視數字資本的壓迫本質。賽博空間內資本不再采取暴力征服制式,而是使個體“在變得更有用時也變得更順從,或者因更順從而變得更有用”[25],主體失去承載存在意義的感知與體驗,生命持續外化為“他者”,外化成為服務于資本增值的消費機器。在資本的技術化和技術的資本化的雙重加持下,資本試圖模糊人機邊界,使技術對主體從身體到心理,再到靈魂的集置,塑造出更符合資本范式的超人類,推進“后人類時代”的人工智能在進化、認知、數據化等隱性生存競爭中超越人類,最終成為人類的“進化繼承者”。“人類社會不久將向生物工藝學走去,生物工藝學將使得我們可以為使人類向更高層次進化作直接的選擇。……這些僅僅是一個大規模社會論戰的開始,即關于人是否有自由的權利去使用新的生物工藝學,以完全控制自己的肉體使其生命過程更具價值的問題”。[26]甚言之,人工智能可能將在存在論層面上重新定義人類生命存在。
5.技術與資本的互構加速人工智能突破奇點時刻
從傳統人工智能到生成式人工智能,人類創造技術的節奏正在加速,技術在資本力量加持下正以指數級的速度在增長,“資本借助技術邏輯而獲得體系化的擴張力量,資本權力以技術邏輯實現其價值增殖的目標”。[27]資本在技術力量的加持下也以指數級的速度在擴張,“資本霸權不是依賴于一種社會控制的特定技巧(technique),而是在更根本上依賴于從技術上將資本霸權運行于其中的整個社會關系領域進行重新建構”。[28]正是在技術與資本的互構運動中,人工智能奇點加速逼近人類,同時技術異化和資本異化的社會癥候加速蔓延,人類再無法從技術力量和資本力量的耦合中抽身,“數據拜物教”和“資本拜物教”的發展達到峰值。從未來走向看,在智能科技時代,人類仍囿于資本視域勞動力貶值與剩余價值增殖背反律“永無止境的自動化循環”[29]之中,置言之,生成式人工智能的技術加速與資本宰制,數字資本將智能機器基礎設施化,將與人類共享“認知性生產資料”[30],生產秩序面臨新的變數。一旦人工智能超越人類智能的“奇點”時刻到來,主體進化邊界拓寬,人工智能的人權賦予似乎無從置喙,意味著主體與現存技術的融合將突破生物局限,人類的“進化過程通過向機器形態的遷移,得到了難以置信的加速發展”。[31]人類通過技術創新推動機器發展的速度,人工智能的指數級增長,遠遠超越生物載體自身進化的速度,并且呈現出不斷加速的趨勢,這將是以“后人類”為標簽的新技術時代的開啟。
三、從“勞動異化”到“自我異化”:加速主義的“活勞動”新異化
如果說與“加速1.0時代”的機器技術相伴的是“勞動異化”,那么與“加速2.0時代”的數智技術相隨的則是“自我異化”。從機器技術到數智技術的轉變,技術工藝學從外在性的度量他者走向內在性的度量自我。度量自我的座右銘是“通過數字認識自己”(Self Knowledge through Numbers)。他者剝削就轉變成自我剝削,他者監控就變成自我監控,勞動異化轉變成自我異化。從機器自動化到技術自性構成加速社會的現代性物化趨勢,數字技術自主性加速社會再生產的現實化與非現實化的“二律背反”,數字技術的時間加速觸發效績與萎縮悖論,數字技術加速推進社會規范形式從物理暴力切換到精神暴力,數字技術加速推動資本化的“利潤”轉變為再封建化的“云租金”。在某種意義上講,技術作為一種融解放與異化于一體的矛盾力量,嵌入到社會結構之中,社會才獲得了融“加速”與“減速”于一體的發展悖論。因此,加速主義技術批判不僅具有一種批判性的異化理論向度,更具有一種建構性的解放理論向度。
1.從機器自動化到技術自性構成加速社會的現代性物化趨勢
在技術社會中物化加速是社會再生產技術化發展的定律。工業革命加速機器大生產,極大暴露了資本主義再生產物化的弊端,格奧爾格·盧卡奇(Gyrgy Lukács)基于馬克思商品拜物教的批判理路,剖析勞動生產過程中的主客關系,指認“物化”是資本主義再生產中的一個普遍現象。“人類統治同類的欲望催生了機器人機器。他在機器面前屈服,將自己的人性交給機器”。[32]勞動者被物化為由機器支配的“生產機器”,其體力與腦力支出被物化為可計算的對象,勞動產品也不再受需求制約而成為受資本牽制的客體。在技術社會中勞動物化加速是技術化發展的定則。在流水線勞動中生產的產品為資本家所占有,工具更迭的加速無疑倍加拉大勞動者生產資料與生活資料的分離,以至引發勞動者加快喪失勞動自由,激使“人類勞動逐步抽象化、人日益被交換價值遮蔽”。[33]在技術社會中人的自我物化加速是技術化發展的定理。技術加速發展形成的精細化裝置促成工人活動的單向度機械化,“器具的專門化,使專門的事情做起來方便快捷,但人卻在做事的過程中感覺不到自己的貢獻率”[34],勞動者只是在重復著簡單勞動而不能充分發揮自身的能力,技術在限制人的全面發展的同時,也培養著勞動者固定的物化性思維模式。如今,整個社會的資本再生產過程都已屈從于技術化過程,從產品鏈到供應鏈,從人才鏈到產業鏈,從價值鏈到創新鏈等都深刻闡明了資本再生產過程的技術法則。也就是說,資本的物化機制將整個社會再生產陷入技術定律之中,意味著社會結構失去了對技術結構的控制,社會本身成為自主的技術物,整個社會陷入一種總體性無機狀態。
2.數字技術自主性加速社會再生產的“二律背反”
馬克思在《巴黎手稿》中確證了社會再生產的“二律背反”,“勞動的現實化竟如此表現為非現實化,以致工人非現實化到餓死的地步”。[35]在馬克思看來,由于勞動關系中的異化,勞動者不可能自我實現,勞動者的勞動只不過是持續的自我非現實化(Sich-Entwirklichung)。數字技術依然存在著社會再生產“二律背反”的困境,一方面數字技術憑借數據精準供需匹配助推數據產品呈現出指數型生產,社會財富表現為“龐大數據的堆積”;另一方面數字技術的“馬太效應”卻導致發達國家的跑馬圈地的數字殖民,而發展中國家墮入數據赤貧的陷阱之中。一方面數字技術通過數據革命實現對社會再生產過程的精確化、透明化、虛擬化,將勞動者建構為“功績主體”,在勞動者自愿的“能夠”驅動下最終導向效績最大化;另一方面數字技術卻也通過非視角性(Aperspektivisch)數字化全景監獄的自我監控,直至發展為自我壓迫和自我剝削。一方面數字技術延伸人的身體力量,拓展人的智能,實現智慧遷移,展開虛實結合的“技術性生存”,無疑推動了勞動的解放;另一方面數字技術所創造的智能化產品越來越反客為主,成為控制、奴役、排擠人的束縛性力量,對勞動者帶來了身體和精神的雙重異化。一方面數字技術塑造了一個精準情感傳輸的共振空間,通過游戲化成就了一種獨特的“共鳴”“好友”(followers)“粉絲”(friends)“點贊”(likes)的打賞邏輯產生更強的激勵效果;另一方面數字技術也消除了切近與疏遠的所有表現形式,陷入無盡的自我循環之中,帶來了一個無差別性的充盈著空虛、荒淫、嬉戲的同質化社會。這樣就形成了數字社會再生產“二律背反”矛盾體:每個人都在再生產“同者”,但每個人又都不想成為“同者”;每個人都想與眾不同,但每個人都不能接受“他者”。
3.數字技術的時間加速觸發效績與萎縮悖論
數字技術打破了資本主義再生產過程的時空限制,改變了資本循環的空間結構,縮短了資本循環中的時間結構,加速了資本的循環周轉期,傳統工廠的線性連通的生產—銷售模式為以平臺為樞紐的鏈式模式所取代。數字技術推動資本主義再生產從規訓生產轉向功績生產,勞動者基于“績效”律令,外在規訓轉化為內在強制,最大限度地提高勞動生產效率,長期以往勞動者內部固有的強制結構的刺激點就由“興奮”轉化為“倦怠”,深度注意力讓位于渙散注意力,而這必然帶來數據失效的加速,亦是勞動者勞動成果時效性遞降,即“一種數字社會公認的‘現在的萎縮’”。[36]從表面上看,勞動者得以在更短時間內提高生產效率;從實質上看,勞動者卻被困于低數字時效之境。數字技術加速致使數字勞動的時間段萎縮,數字技術加速在縮短勞動者單一任務時間段的同時,卻相對延長了勞動者總工作時間段。數字技術利用數據分析增加勞動者同一時間段幾倍于以往的工作量,即導致了勞動時間段的萎縮,數字算法在資本力量的加持下苛求數據在時間段內的加速更新,即導致了數據價值在時間段的萎縮。數字技術加速與計算時間段萎縮速率呈現正相關關系,數字技術愈發達愈會挑動勞動者對時間段萎縮的焦慮情緒。數字技術加速在提高人們生活工作效率的同時,也榨取了人們更多空余時間,高強度與長時間的生活工作壓力促使人們甘愿沉迷于技術世界,陷入時間匱乏的恐慌。在數字世界中,功績主體將自己困在一架不斷加速、圍繞自身瘋狂旋轉“效能機器”之中,在“孤立的片段”的短暫體驗中逐漸精力枯竭,直至最終走向抑郁癥、狂躁癥、過勞癥等。質言之,生命在數字技術背書下會簡化為一種生物機能過程,赤裸健康的生命在數字加速社會就會變成一種無目的論的生存方式,最終轉變成死活人或活死人。
4.數字技術加速推進社會規范形式從物理暴力切換到精神暴力
數字技術為功績社會的形成提供了物質技術基礎,每個人在內在化“能夠”的肯定性模式驅動下“加速”追求績效的最大化。從外在驅動到內在驅動,從與天地斗到與自身斗,從過度的被動性到過度的積極性,社會規范形式實現了從物理暴力到精神暴力的轉向。規訓社會的暴力強制來源于否定性訴求,規訓社會是一個否定性社會,各種否定性禁令在其中占據主導地位,這種暴力屬于宏觀物理學意義上的暴力。宏觀物理暴力表現為外露的、分立的、爆發的、排他的、沖動的、擴散的,是外在的情緒總爆發。“宏觀物理暴力將主體去內在化,是通過強行進入主體的內在并扼殺之。外在毀掉了內在”。[37]106功績社會的暴力強制來源于肯定性訴求,功績社會是一個肯定性社會,過度生產、超負荷勞作、過量信息構成肯定性暴力的誘因,這種暴力屬于精神性暴力。精神性暴力表現為心理的、內在的、內爆的、隱性的、疊加的,是內心的反復研磨(Psychischver-arbeitet)。“世界向肯定性發展,由此產生了新的暴力形式。它們不來自免疫學式他者,而源于系統內部。正是基于它的內在性,免疫反應對它失去效力。這種神經暴力將導致精神上的梗阻,是一種內在的恐怖”。[38]從物理暴力到精神暴力,問題不在于加速本身,因此,解決問題的方法也不在于“減速”,而在于對加速的反思。規訓社會的外在強制機制導向的是邊沁設計的“全景敞式主義監獄”里被馴化的“囚徒”,規訓的本質不在于對囚徒本身的規訓,而在于通過對囚徒的規訓來規訓社會。績效社會的內在壓抑機制導向的是抑郁癥、過勞癥、狂躁癥等,功績主體在自我剝削中發展出自我攻擊,自我暴力取代他者暴力,最終在內暴中走向自我毀滅。
5.數字技術加速推動資本化的“利潤”轉變為再封建化的“云租金”
A.威廉姆斯和N.斯爾尼塞克在《加速主義政治宣言》中提出了從技術角度超越資本主義的可能性問題。馬克思早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就提出了技術加速可能會引起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革命的命題。“社會的物質生產力發展到一定階段,便同它們一直在其中運動的現存生產關系或財產關系(這只是生產關系的法律用語)發生矛盾。于是這些關系便由生產力的發展形式變成生產力的桎梏。那時社會革命的時代就到來了”。[39]如今,數字技術的加速形成的“新質生產力”可能會引爆資本主義生產關系嗎?對此,雅尼斯·瓦魯法基斯(Yanis Varoufakis)在《技術封建主義:什么殺死了資本主義?》中給出明確答案:“云封地取代資本主義市場。簡而言之,資本主義正在因資本主義活動的蓬勃發展而萎縮。正是通過資本主義活動,技術封建主義應運而生,如今技術封建主義正在風卷殘云”。[40]在某種意義上講,數字資本主義正將當前數字經濟推向再封建化的租金和超經濟強制邏輯,而不是資本主義的利潤和經濟剝削邏輯。在數字時代,由于數據、平臺、用戶三者之間的黏性,互聯網平臺之間重組、并購、收購等“土地兼并”不斷上演,數字經濟的三大核心要素(數據、算法、算力)越來越成為互聯網平臺的“數字領地”,平臺資本家已經變成了“封建領主”,他們不再執著于通過純粹經濟邏輯實現剩余價值最大化的經濟剝削(Exploitation),而是依靠著對“數字領地”的壟斷,基于暴力邏輯強行征收(Expropriation)“云租金”,成為純粹的收租者、食利者(Rentier);用戶則變成“技術農民”,他們不再是出賣勞動力的雇傭勞動者,而是承租“數字領地”的佃農。無論是大衛·哈維(David Harvey)的“剝奪性積累”(Accumulation by Dispossession)概念,還是喬爾·科特金(Joel Kotkin)“新封建主義”(Neo-feudalism)概念,抑或馬克·費舍爾(Mark Fisher)的“資本主義現實主義(Capitalistrealism)概念等都是從技術加速對資本主義制度建構的深度反思。
四、從“抽象勞動統治”到“抽象時空統治”:加速主義的社會統治邏輯
如果說“加速1.0時代”資本的統治表現為“抽象勞動統治”,那么“加速2.0時代”資本統治則表現為“抽象時空統治”。馬克思從勞動二重性原理出發,指認資本主義再生產過程不只是一個技術過程,相反,它被客體化的抽象勞動所模鑄。“在資本主義社會中,社會勞動不僅是統治與剝削的對象,其本身正是統治的本質基礎。資本主義特有的非個人的、抽象的、‘物的’統治形式顯然內在地聯系著社會勞動對個人的統治”。[41]146抽象空間是資本權力空間布局的客觀抽象,“抽象空間成為統治”就是資本權力秩序的空間隱喻。抽象時間是交換性社會關系的時間規定性,“抽象時間成為統治”是資本邏輯社會地建構起來的新型統治形式。“以空間馴服時間”的加速邏輯建構了資本主義空間再生產的時間跑步機模式。“以時間消滅空間”的加速邏輯建構了資本主義再生產的空間壓縮模式和空間擴張模式。抽象時間和抽象空間的耦合會形成一種客觀化的系統性暴力統治,這種系統性暴力并不是外在性的強制性暴力,而是一種內在性的自我暴力。
1.抽象空間成為統治是社會再生產的資本權力秩序的空間隱喻
馬克思在《1857-1858經濟學手稿》中提出“個人受抽象統治”的現代性悖論。“個人現在受抽象統治,而他們以前是互相依賴的。但是,抽象或觀念,無非是那些統治個人的物質關系的理論表現”。[42]114在馬克思看來,所謂“抽象統治”在本質上就是抽象勞動的統治。“抽象勞動成為統治”彰顯著現代性的資本邏輯問題。只有勞動成為創造價值的勞動,抽象勞動才實現對具體勞動的統治,死勞動才實現對活勞動的支配。質言之,資本的統治就是抽象勞動的統治。列斐伏爾承接馬克思“抽象成為統治”的命題,推導出“抽象空間成為統治”的結論。通過勞動對生產要素的培育將自然空間轉變為社會空間,使空間成為勞動的產品。如果說馬克思的空間生產是指“空間中的生產”(Production in space),那么列斐伏爾的空間生產則是指“空間本身的生產”(Production of space)。在列斐伏爾看來,空間生產是人類社會生產活動的一種特殊的生產模式。每種生產方式都再生產特定的生產空間,一種生產方式到另一種生產方式的轉換必然伴隨著一個新的空間的生產。如果說前資本主義社會的空間生產是“物的生產”,那么資本主義社會的空間生產是“抽象空間的生產”。抽象空間“既是被生產出來的又具有生產性——一方面是空間表象,另一方面又是表征性空間”。[43]425在某種意義上講,正是技術加速推動從自然性意義上的生產方式向價值性意義上的生產方式的轉變,也才創造出真正屬于資本的空間生產。資本主義空間生產就是要建構出符合資本權力需要的空間秩序,抽象空間成為統治就是資本權力的空間隱喻,抽象空間是一種客觀抽象,是資本權力空間布局的客觀抽象,抽象空間反過來卻成為支配社會關系的主導力量。自從空間被納入資本主義再生產過程以來,資本主義通過生產關系再生產來“圈地”,城市化、區域化和全球化建構了空間化的三位一體,抽象空間的統治無所不在。
2.抽象時間成為統治是資本邏輯社會地建構起來的新型統治形式
前資本主義社會的時間是具體時間,資本主義社會的時間是抽象時間,實現從具體時間到抽象時間飛躍的關鍵性事件是交換性社會關系的確立。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興起導致抽象時間取代了先前的具體時間形式。在前資本主義社會,勞動是時間的尺度;在資本主義社會,時間是勞動的尺度。在某種意義上講,資本統治的本質就是抽象時間的統治。由商品和資本形式所建構的抽象時間統治的物質技術基礎就是機器大工業,正是由于機器大工業,商品和資本的普遍化形式才獲得充分發展,抽象時間才獲得支配性地位。“勞動時間的耗費被轉化為一種時間規范,它不僅抽象于而且超越并規定了個體的行動。正如勞動從個體的行動被轉化為整體性的異化普遍結構(它統攝了個人),時間的耗費也從行動的結果被轉化為一種對行動的規范性尺度”。[41]248-249時間被抽象為客觀的社會規范,反過來成為勞動和資本的辯證運動共同遵守的普遍性規范體系,抽象時間作為應變量隨著技術加速不斷地被壓縮,單個勞動者的具體勞動時間作為自變量被抽象時間所度量。抽象時間統治要求以增值為核心,通過技術加速不斷降低勞動時間耗費,不斷提高勞動成果產出。換言之,具體生產力水平,即具體時間維度,被抽象生產力水平,即抽象時間維度所規定。這也就抽象地預示著作為資本為了自身生存,就要不斷地加速積累。“生成(Becoming)是它存在(being)的條件”。[41]338這就是以具體時間和抽象時間辯證法為標志的現代資本主義加速社會。
3.資本主義再生產中“以空間馴服時間”的加速邏輯
技術加速為“以空間馴服時間”提供了物質技術基礎。資本為了增殖需要,將具體的空間逐漸重塑為單一的、同質性的、碎片化的、重復的抽象空間,通過壓縮空間而使相對時間不斷加速,以更少的時間成本不斷將人們的日常生活空間重塑為資本的生產和再生產空間,從而最大限度榨取剩余價值。隨著資本主義不斷發展,資本用空間消滅了時間,使城市空間逐漸取代自然空間成為社會生產與再生產的主要核心。區分生產性空間與非生產性空間的關鍵在于是否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空間整體上進入了現代化的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用于剩余價值的產生。……勞動分工影響著整個空間,而不僅僅是‘工作的空間’,不僅僅是工廠的生產地。而空間整體,正像工廠廠房和場地、機器、原材料,以及勞動力本身一樣,都成為生產性消費的對象”。[43]511在某種意義上講,正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使作為“第一自然空間”的鄉村轉變為作為“第二自然空間”的城鎮。作為被資本主義再生產生產出來的“第二自然”的城鎮本身就是資本主義再生產的加速機器,通過對空間結構的周密布局來加速資本主義再生產循環,實現資本剩余價值最大化。正是由于資本利用空間消滅時間,如今資本剩余價值的空間再生產已經從自由資本主義的“去鄉村化”演變到壟斷資本主義的“去領土化”。換句話講,資本主義以抽象空間為中軸來組織空間再生產,具體空間在時間中向抽象空間的變形,也就是說,這是一個從特殊性變成普遍性的辯證否定過程,抽象空間在時間中成為具體空間再生產的參照尺度,這就是一個從普遍性回歸特殊性的辯證否定過程。從具體空間到抽象空間,再從抽象空間回歸具體空間,就構成了資本主義空間再生產的時間跑步機模式。
4.資本主義再生產中“以時間消滅空間”的加速邏輯
資本主義空間再生產真正將“自然的歷史”轉變為“歷史化的自然”,即實現了從“第一自然空間”中的物質生產過程與方式到“第二自然空間”即社會空間本身的生產過程與方式的轉變。“資本按其本性來說,力求超越一切空間界限。因此,創造交換的物質條件——交通運輸工具——對資本來說是極其必要的:用時間去消滅空間”。[42]521資本主義再生產在本質上就是以抽象時間為中軸對具體空間的價值再造,要么通過技術加速壓縮空間,減低空間成本,增加資本的空間效能;要么通過技術加速膨脹空間,擴大空間規模,實現資本的空間規模效應。無論是減低空間成本,還是擴大空間規模,都服務于抽象時間的剩余價值增殖運動,抽象時間的參考系重構了整個空間再生產的價值鏈。資本主義再生產不斷地將具體時間轉變為抽象時間,并且以抽象時間的標準化強制推動商品生產交換不斷突破地域空間的偶然性,把不同的領土和社會結構非均衡地嵌入資本積累的世界市場體系中,形成了經濟全球化的空間格局。隨著信息科技革命的技術加速,資本主義再生產不斷從實體空間擴展到虛擬空間,建立起數字空間的資本帝國主義霸權統治。
5.資本主義再生產中時空結構的暴力邏輯
無論是“抽象空間成為統治”,還是“抽象時間成為統治”,在本質上都是資本邏輯成為統治。抽象空間成為資本主義再生產的度量標準,資本主義再生產在抽象空間的規范下高效率空間布局,降低空間成本,榨取更多的剩余價值。抽象時間成為資本主義再生產的度量標準,資本主義再生產在抽象時間規范下加速資本循環,提高資本周轉效率,減低時間成本,榨取更多的剩余價值。抽象時間和抽象空間的耦合會形成一種客觀化的、內在強迫性的、系統性的暴力建制。這種不可見性的暴力建制是一種隱性的系統性暴力,這種系統性暴力并不是外在性的強制性暴力,而是一種內在性的自我暴力。“系統性暴力涉及一個社會系統的所有成員,一視同仁地變其為受害者,因此不以階級對立和上下等級關系為前提條件。這種暴力的產生無需敵對關系和統治關系。其主體既不是掌權的人,也不是統治階級,而是系統本身。因此,它沒有那種用于壓迫或剝削的行為主體”。[37]118這種系統性暴力不再受制于人的目的性訴求,不再表征任何意義的確定性,而僅僅表現為人的自我異化,自己對自己施暴,其暴力形式是塑形。資本通過以空間馴服時間和以時間消滅空間雙重路徑加速資本的自我循環,將人推向不可自拔的操勞狀態,其精神病理學表現就是抑郁癥、多動癥、過勞癥等心理疾病。這種系統性暴力賦予人們一種反抗同一性宰制的差異性錯覺,從而降低了人們對于資本主義抽象時空統治的警覺,以此制造全社會的加速發展與表面繁榮,在其背后悄悄轉移資本主義制度中所固有的階級矛盾,最終使資本實現對社會的全面掌控。
五、結語
“加速主義”在本質上是一個基于技術的現代性命題。加速主義期待在不變革資本主義元敘事的前提下,通過加速技術的發展,充分釋放其潛力,依靠發達的技術推進社會形態變革,使資本主義過渡到“后資本主義”社會。應該承認,正是由于從“具身性工具”到“離身性技術”的工藝學革命,社會才脫離循環時間以不可逆的方式運動起來。正是由于現代技術革命,生產力才從“一般智力”發展到“一般智能”。正是由于數字技術革命,生產關系異化才從“勞動異化”演變到“自我異化”。正是由于現代科技革命,社會統治邏輯從“抽象勞動統治”轉變到“抽象時空統治”。但是加速主義通過技術變革而不是通過生產關系變革來實現其“后資本主義”的社會形態建構的理想注定是烏托邦的幻想。當然,針對現代社會技術加速所導致的人與世界關系的“新異化”,羅薩提出了“加速—異化—共鳴”三位一體的核心邏輯結構來闡發其“新異化”現代性悖論的解決方案。在羅薩看來,全面掌控與不受掌控二律背反構成現代性悖論,加速和減速處于現代性悖論問題的中心。工業資本主義所建構的現代性認識論主體“在文化上建立并且通過制度立法的方式已經在結構上迫使世界在一切方面都趨于可計算、可操控、可預見與可受掌控”。[44]64晚期資本主義的現代主體從對世界的“侵占”和“全面掌控”基本態度出發,將基本的人類“關系欲望”轉化成“客體欲望”,致使物化邏輯成功地導向了欲望邏輯,生活在現代社會中的人們,體驗著加速與減速、體驗豐富與經驗喪失、高度自主與深度受迫的悖論。越來越多的跡象表明,本來是想要世界變得可計算、可受管控,然而現實卻以驚人的速度越來越不受掌控。對此,羅薩通過對現代性悖論的病理學診斷,提出對技術加速所造成人與世界關系新異化的解決方案。要重建共鳴的人與世界關系,就要打破基于“提升邏輯”的全面掌控迷思,重新聆聽與回應外在世界的聲音和自己內心世界的聲音,建構起“后增長社會”美好生活的新社會發展模式。“共鳴能力——不僅對于人類心靈與人類社會具有根本性的意義,而且就純粹人類身體而言也是決定性的,即決定著他以怎樣的方式和途徑,同世界進行交互活動,在其中行動、調節、感受與思考。具有生命活力的人類存在的基本模式,并不是掌控事物,而是在共鳴中與事物連接,通過自己的能力——自我效能感——面對問題并對問題進行探究”。[44]54在本質上講,共鳴理論作為加速社會“新異化”的解決方案是社會人際關系意義上的,而不是生產關系意義上的。羅薩克服加速社會的“新異化”是通過重建充滿共鳴的社會人際關系來實現,而不是通過階級斗爭來實現生產關系的革命。因此,如果說羅薩的“共鳴”則是加速社會人際關系的社會學命題,那么馬克思的“生產加速批判”則是工藝學基礎上的政治經濟學命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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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勤美)楊洋楊波,張婭郭蕓,王勤美,蒲應秋
The Implicit Logic of Accelerationism in Craftsmanship and Its Criticism
DENG Bojun,WANG Yuqing
(Cyberspace Public Safety Research Center,Nanjing University of Aeronautics and Astronautics,Nanjing,Jiangsu,China,211106)
Abstract:
Accelerationism is essentially a modernity proposition.this concept emerged in the 1960s,but “acceleration” as a social movement model has always been associated with the social establishment of capitalist abstract labor.Accelerationism is essentially the self-awareness of capitalism,which accelerates the development of capitalist narrative itself through technological (broad technical) changes,rather than revolutionary changes to capitalist production relations.The technological revolution from “embodied tools” to “disembodied technology” constitutes the technological foundation of accelerationism.From “general intelligence” to “generalized intelligence” constitutes the capital form of accelerationism.The transition from “labor alienation” to “self-alienation” forms the foundation of production relations for accelerationism.The social governance logic of accelerationism is composed of the transition from “abstract labor domination” to “abstract spatiotemporal domination”.Therefore,it is necessary to use Marx’s critical theory of “production acceleration” to analyze the implicit logic of accelerationist craftsmanship,and reveal the non-personal,materialized,and objective abstract social structure of the capitalist form of labor itself.
Key words:accelerationism;craftsmanship;implicit logic
收稿日期:2024-12-15
基金項目: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數字媒介時代主流意識形態認同的視覺轉向研究”(23BKS122)。
作者簡介:
鄧伯軍,南京航空航天大學網絡空間公共安全研究中心主任、教授、博士生導師。
王宇晴,南京航空航天大學網絡空間公共安全研究中心特約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