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導語】
親情是一盞燈,點亮了歸家的路;親情是一根扁擔,挑起了生活的重擔;親情是一桶泉水,蕩漾出生活的希望。親情永駐人間,綿延不斷……
母親是我的一盞燈
趙家明
我的家,沒有什么特別,很平常,很普通,但是我有最深的感動,它來自最尋常的舉動。
在我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母親每晚睡覺前都會在客廳開著一盞燈,那是給還在工廠上夜班的父親留下的,直到父親回來,才將它關上。
母親一向非常節儉,我覺得這是她持家多年唯一“浪費”的地方。
我漸漸長大,晚上回來,遠遠就可以看到我家還亮著燈。爸爸已不再上夜班了,我進蜂王漿廠當了工人,有時要上夜班,那一盞燈是母親和父親給我留的。此時此刻,我才明白母親當初留的那一盞燈并不是浪費。我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子夜,整個小區的住戶基本上都已經關燈睡覺了,霎時,一種無法形容的感覺涌上我的心頭。進了小區就只有我一個人走著,雖然有路燈,仍然感覺四周空蕩蕩的,陰森黑暗嚇人,心中漸漸覺得不安,腳步不由得加快。但一抬頭看到家中那盞亮著的燈,心里突然間充滿了溫暖和勇氣。
走到樓下,看到家中還亮著的那盞燈,一顆焦躁的心才徹底平靜下來。那盞燈不太亮,但在我心里特別明亮,它讓我覺得安定,仿佛在告訴我,無論你工作到多晚,無論你到了什么地方,都有個溫暖的家在等待著你,期盼著你,有愛著你的人在等待著你,牽掛著你。
那樣的感受讓我覺得很溫馨,而那樣的感受或許只有家中的父母才能給予。
我結了婚有了孩子后,有了自己的房子,雖然和父母在同一個城市,但沒有經常去父母那里看看,就一到兩周的周末去一次,父母卻會常常過來看我。有一天我在街上碰到父母,才知道昨晚他們在我的樓下轉悠了好久,本來想要上來看看我,可是最后還是沒有上來。
我問父母為什么不上去,母親告訴我說,那個時候不早了,已經是晚上十點鐘,他們事先也沒有告訴我,看到我的房間沒有亮燈,以為我休息了,所以就沒有上去打擾。
母親說這句話的時候,看起來有淡淡的失落,父親也是,但是我看得出他們顧及我的情感,并沒有表露太多。其實,我那天那時候并沒有休息,只是習慣于看電視的時候不開燈。
那天以后,我便在窗口安了一盞小夜燈,像母親當初為父親留燈一樣。當然,我也經常抽出時間回家轉轉,再忙也沒有不回家的理由,雖然幫不上什么忙,但是父母都很開心。
“家”和“愛”,或許是這世上最美好的字眼,它們很簡單,只一個單字,卻又非常復雜,不少人窮其一生尋尋覓覓,也難得明白其中的真諦。從呱呱墜地到離開世界,“家”和“愛”都陪在我們的身邊,無論有多遠,它永遠都是我們心中最溫暖的地方。
所以,我珍惜現在的工作,珍惜現在的每一天。我們都要為家,留一盞燈,為愛,留一盞燈,留一盞關心的燈,留一盞牽掛的燈,留在房間,留在心上。
母親,就是我心中永遠的一盞燈。
(來源:《思維與智慧·上半月》,2023年6期)
【感悟】本文以“燈”為主線,將日常生活小事串聯起來,寫出了家的溫暖和愛的給予。母親在夜里給父親留燈,父母為下班晚歸的“我”留燈……這些舉動看似微不足道,卻彰顯了愛的力量。文中,作者還借“不留燈”來強調“留燈”的必要性,突出了燈光給人帶來的溫暖。在寫法上,本文沒有華麗的辭藻,也沒有曲折的故事情節,卻在平鋪直敘中揭示了“燈”的內涵,讓人心生感動。
扁擔那頭的父親
卞毓方
父親有頂禮帽,深灰色的,高而圓,頂部呈三角形凹陷,底部系以黑色緞帶,帽檐寬大而略微翹起。聽母親講是早先闖蕩上海時買的,上海人講究“行頭”,出客必須穿戴入時。我懂事后,偶見父親戴過一次,是去出席二哥婚禮時。其余日子,禮帽一直放在紙盒里,紙盒擱在竹棚上。說不清從哪一天起,我萌生了一個大膽的宏愿:將來,這頂禮帽歸我。
將來是什么時候?喏,就是等我長得和父親一樣高時。小學期間,我曾無數次偷著試戴。那頂禮帽拿在手里,溫如玉,軟如絨,闊綽而又帥氣。唉,可惜帽冠太大,我的腦瓜又太小,往頭上一套,帽檐一直滑溜到眼睛,禁不住想起成語“沐猴而冠”。我還小,有的是長高長壯的機會。
到了高三,悲哉,我的身高早已在不知不覺中定格,再次試戴,仍然嫌大。散場敲鑼——沒戲了。從此只能仰望父親高大的背影興嘆,那頂禮帽或許在竹棚上竊笑,是的,它屬于魁梧,屬于偉岸。
小時候,沒人說我長得像父親。除了身高不及,臉形也不像,父親的臉明顯偏長,我的近似于圓;五官也不像,父親的線條是儒家的,外柔而內剛,我的線條是剛的,更準確地說,是粗糙的;脾性也不像,父親詼諧、幽默,我木訥、無趣。
夏日晚間,一幫小孩捉迷藏,夜深了也不歸宿。這時,各家大人就會出來找。找著了,還賴著,不肯回,大人出手就打:“讓你瘋!”父親也會出來找我,他號準我的脈,料定我會往哪兒躲,一下子就找個正著。見了面,老遠揚起右手,作狠抽狠揍狀。我曉得,那是唱戲的胡子——假生氣,父親的巴掌不會落下,嚇唬而已。父親從來沒有打過我,也沒有打過弟弟。
父親在家里從來不發脾氣;對外人,更是笑顏相對。四弟元氣足,瘋勁大,拳頭硬,諢名“四亂子”。有的家長就找上門來,向父親告狀。父親總是千賠禮,萬道歉。四弟察知有人告狀,躡手躡腳踅回,躲在屋角,等著挨訓。然而父親視若無睹,仿佛啥事也沒有發生。
是出爾反爾、自食其言嗎?非也。父親對鄰里關系是看得很重的,事后見了那個曾被四弟欺負的小朋友,他總會摸摸頭,好言撫慰。父親對四弟的“劣行”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并非放任自流,而是“知子莫若父”,他曉得四弟只是頑童意氣,爭強好勝,骨子里還是個講仁義的孩子,知羞恥,識好歹。果然,四弟上學后,各方面表現皆優。
為人處世,父親常講,小肚雞腸成不了大事。他跟我講過“秦穆飲盜馬”的故事,特別強調,是祖上傳下來的。秦穆公丟了幾匹馬,派負責養馬的官員去找。官員告知:“馬兒已經被三百多個農夫殺了分吃,我把這幫不知好歹的家伙統統抓來了,國君您看如何處治!”秦穆公說:“別,別,哪能因為幾匹馬,就把這么多百姓都抓起來呢?我聽說馬肉不是尋常食物,吃它時必須喝點兒酒,否則會傷腸胃。趕緊給每人都喝點兒酒吧,然后放他們回家。”三年后,秦國與晉國爆發戰爭。秦穆公被圍,身負重傷。節骨眼上,那三百個農夫趕來,舍命將秦穆公救出。這個故事,令我想到祖父的待人接物,原來這是“家學”。
竹棚上,禮帽盒的旁邊,還擱著一根扁擔。這也是文物級的古董,串聯著父親前半生的許多故事。父親說,這根扁擔是曾祖父留下的,祖父用過,他去上海打工,在碼頭上裝貨卸貨,用的也是它。1964年,我去北京念大學,上學時因直言賈禍,陷入困境。我惶惑,寫信給父親,說不想念書了,干脆回家種田。父親回信:“人都有七災八難,捆起來經住打,牙打碎了往肚子里咽,挺一挺就過去了。大丈夫要能伸能屈,一根扁擔能睡三個人,天無絕人之路。”
“一根扁擔能睡三個人”,這句話給了我力量。后來,我遇到過更大的苦境、逆境,也都是憑了這種信念,咬牙度過。偶爾想,歲月是一根長長的扁擔,父親在那頭,我在這頭。
(來源:《光明日報》,2023年5月5日,有刪減)
【感悟】父親的禮帽曾是“我”的最愛,而一心想占有它的愿望未能實現。相對于魁梧的父親,“我”太渺小了。父親不僅身材高大,還是個明事理的人。他給孩子們講“秦穆飲盜馬”的故事,傳授做人的道理。而扁擔那頭是生活的苦難和歲月的重負,父親默默地擔起來,讓這個家變得幸福、溫馨。文中,作者抓住禮帽、扁擔等物件來寫父親,既突出了人物形象又寫出了濃濃的親情。

外婆挑著月亮來
陳不白
兩歲半那年,父母抱著我擠上綠皮火車。三天三夜后,我就到了貴州山里的外婆家。
從我記事起,我們村里只有一口井。外婆說不知道是什么時候,村里的人發現了一股山泉水,于是在它流經的低處挖了個洞,再用石灰抹上,四周建起墻,蓋上房頂,只留一個門那么大的空隙舀水——能舀出清亮干凈的水。遠看它就是一間房子,當你走近了,能聽到很微弱的流水聲。
村里人給它取了個響亮的名字——大水井,這不是說它的水流大,相反,兩個小時它淌不夠一桶水。到了枯水期,水流比頭發絲大不了多少。現在想來,叫它大水井,可能是人們盼望過上不缺水的生活。
外婆常常叫我到井邊去看,如果沒人,就得趕快跑回家里拿水桶去守水。村里人多水少,一人一瓢都不夠,所有人家都在等待上一個守水的人走掉,自己來做下一個守水的人,等舀滿一桶,才能結束這次守水。我一看到有人來到井邊,心里就“咯噔”一聲,好在大部分人只是看一眼就離去了,我心里的石頭才落地。
水,首先用來洗菜做飯,然后洗臉洗腳,最后用來給牲口煮糧食,幾個月也輪不到一次洗頭洗澡洗衣。這樣,我的頭上長滿了虱子,頭發打滿了結。我的臉自然是整天黑著,衣服上不是土灰就是煤灰。
“看水”之外,我常被外婆叫去井邊守水,有時候是白天,有時候是晚飯后。白天,我坐在井蓋上看藍天白云,聽著井對面竹林里的簌簌風聲,并不覺得日子難熬。炊煙升起再散去,白天也就過去了。晚飯過后,特別怕鬼的我就很緊張,如果聽到什么不常聽到的聲音,哆嗦難免,然后提著一顆心輕輕移動腳步,靠在井蓋后面的泥墻上,借周圍的雜草把自己遮住一些。月光總是很明朗,偶爾有螢火蟲飛過,我就急忙低下頭蒙住眼睛,外婆說螢火蟲會在空中撒尿,尿進了人眼會長菜花。
等到外婆踩著月光從地里回來了,我的害怕才會結束。她總是挑著水顫巍巍地走在我的前面,扁擔發出“吱呀”的聲音,很蒼老的那種。路太窄了,眼神不好的外婆每走一步,我都會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我小心翼翼地走在后面,時刻準備出意外時伸出雙手護住外婆,不過這樣的事從未發生。
月亮是我們在夜里的好伙伴。走在夜晚的村路上,我發現月亮跟著我,就像一個巨大的手電筒,照亮我前行的路。我相信外婆也是,她半夜出門挑水,一定是挑著月亮出去,又挑著月亮回來。月夜、水井,扁擔的吱呀聲,和挑著水步履稍顯不穩的外婆,成了我心里揮之不去的畫面。
七歲時,我離開外婆家去上學,再沒聽到扁擔的吱呀聲了。過了幾年,我聽說外婆家通了自來水,外婆不用在月夜挑水了,我興奮得幾天沒睡好覺。好幾個夜里我都夢到外婆月夜挑水歸來的畫面,扁擔的吱呀聲在耳邊不斷回響。外婆不是挑水回來,是挑月回來。
(來源:《海外文摘·文學版》,2022年11期,有刪減)
【感悟】本文圍繞“大水井”展開敘述,追憶了留在作者記憶深處的一段難忘時光。兒時的“我”住在外婆家,經常去看水,還跟在挑水的外婆身后。外婆不是挑水,而是挑月歸來。從“看水”到“守水”再到“挑水”……作者按照事件發生的先后順序行文,寫出了生活的艱辛,也折射出溫暖的親情。那親情濃縮在月光之下,在夜晚的小路上蕩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