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當今社會,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變得陌生化,人們關注于自身或外部宏觀世界,而忽略了這兩者之間存在的中間地帶。人對 “附近”的需求減弱了,生活場景被數據化,人與人關系的空間感消失了。在社會原子化背景下,本文以 “附近”為中心來認識世界,基于 《十三邀》節目中許知遠與項飆的訪談內容進行文本分析,從 “時間”和 “空間”兩個維度探析 “消失的附近”,建議通過 “社區營造”,再造 “附近”,重建 “鄰里互助”的支持系統。
關鍵詞:“消失的附近”;社區;社會原子化;社區營造
一、研究背景及意義
社會原子化現象是當代社會結構變遷的顯著特征,深刻反映了在復雜多變的社會轉型期,傳統中間組織體系遭遇的挑戰與重構困境。這一現象不僅體現在中間組織 (如社區、社會團體等)的弱化或瓦解上,還進一步加劇了社會個體的孤立感,促使人際關系向著更為松散和無序的方向發展。[1]運用化學術語作比喻則是:曾經依靠 “分子”凝聚在一起的人類,正在分裂為相互游離的更小單位,即 “原子”。社會原子化為社會狀態的異化提供了舞臺,如 “社會失范”。[2]
牛津大學人類學教授項飆提出了 “消失的附近”這一概念。其中,“附近”指的是以個人為圓心的生活范圍,是人與城市的關系,是一個人生活圈子的周邊,以及與之相關的人、物、場景所構成的人際關系和社會關系的總和。[3]王梆在其著作 《貧窮的質感》中提出,所謂的 “附近”,是指那些能在人們心理上產生位移,從而在某個區域內感受到歸屬感和認同感的社區。這些社區被視為一種持續發展且不斷變化的集體,它們通過這種方式將居民緊密地聯系在一起。同時,其還能通過 “聯結之美”來促進人際關系的改善。[4]簡單來說,“附近”就是經常走過路過看到過的街邊包子鋪、路邊理發店、深巷小賣部、路邊菜市場、拐角小公園……以及流連其間的形形色色的人和事。“消失的附近”主要有兩層含義:一是從空間上看,“附近”的消失意味著人們逐漸脫離現實生活環境,伴隨著對居住社區的陌生感以及人與人之間親密關系的消失;二是從精神層面上,中間地帶消失,個體情緒波動大、起伏不定,在社會層面上反映出大眾道德的情緒化和極端化。“附近”的消失不僅發生在中國,也發生在世界各地,許多雄心勃勃的年輕人知曉全球事務,關心外界發展,致力于知識的 “去殖民化”,卻很難講清自己的父母、同事、鄰居、伙伴是什么樣的人,究竟在做什么。
本文旨在呼吁社會各界的行動者和公眾,以 “附近”為視角,重新審視并探索世界。通過聚焦身邊的細微之處,個體不僅能夠深入了解社區內的每一位成員—無論是日常接觸的清潔工、保安、維修工,還是鄰里中的理發師、小販,這種貼近生活的觀察方式能夠促使人們構建起更加真實、立體的人際關系網,進一步深入探究社區的歷史與變遷,如土地的原貌、居民的遷徙軌跡及其背后的社會動因,這種歷史性視角將引導人們反思人與人、人與環境之間復雜而深刻的聯系。是哪些因素導致了人群的分隔,又是何種力量在何種條件下促成了新合?這種認識不僅能加深對社區的理解,也能夠為在公共議題上作出更為全面、公正的決策提供寶貴的參考。
二、基于《十三邀》節目對項飆訪談內容的文本分析
《十三邀》節目從許知遠的視角出發,與13位不同領域的優秀人物對話,帶領觀眾深入觀察和理解世界,以此探求中國未來發展的前景。透過該節目,我們能夠看到許知遠對時代所做的思考。許知遠在節目里曾調侃自己是 “唱響時代挽歌的人”,但他絕非堂·吉訶德式空談理想的知識分子,他深知 “堅守嚴肅意味著要承受被嘲弄的危險”,但又始終身體力行著項飆所描述的 “在地”知識分子的使命—走進大眾視野去解答迷思,敏感的神經跟隨時代的脈搏跳動。
“附近被消滅”不意味著蒸發,而是經過資本的背書,各利益方重新進行整合。對個人而言,肉體的直接感知則是從 “附近”轉化成 “數據化”的 “附近”,在交易逐漸實現零摩擦的過程中,人們都在被巨大的方便感裹挾前行,貪戀著高科技信息時代的 “即刻性”帶來享受,但似乎不曾察覺這種即刻性正在潛移默化地重塑著社會心理特征。
“高科技確實帶來許多好的事情,但高科技平臺經濟把很多事情變得不可認得了,很模糊,所以培養看自己生活的這雙眼睛就變得很重要。”項飆提及自己在日本小店時曾與廚師交談了解到,海膽是從長期聯絡的漁民那里購買,廚師對漁民在捕撈海膽工作里付出的勞動心存敬畏和尊重,就會更用心地去烹調。而廚師能夠把自己附近的事情講述得十分清楚,客人也會更用心去品嘗,而品嘗的正是整個意義系統。當人們能夠意識到這些,就能與附近建立起一種關系,一方面看到一些隱蔽的關系,另一方面從中看到自己,進而攪動很多思緒,建立對社會新的認知。
項飆的研究和其看待社會運轉的諸多觀點,為人們認識和再思考提供了新的視角與切入點。這些觀點本身令節目變得好看,與此同時,更打動人心的是學者在研究背后所飽含的對普羅大眾、對每一個單獨的個體所給予的同理、關照和平等而深切的關懷,對生活本身所飽有的好奇、熱忱與敬畏。
三、社會原子化背景下“附近”的消失
(一)空間維度:沉湎虛擬行動的滿足感
社會生產結構的改變帶來了社會分工的精細化,進一步加深了社會原子化的局面。人與人之間、生產者與生產者之間的接觸逐漸趨向依靠平臺與算法。平臺型商業體如美團、餓了么會本能地消滅交易的中間層,例如,人們現在去餐廳吃飯大多數都是掃碼點單,以極少的交流就能完成整個用餐過程,個人之間的關系變得松散。然而,“附近”不是簡單的蒸發掉,而是在資本、技術的支持下轉化為數據了。對于美團外賣的產品經理來說,“附近”相當重要,他需要去了解 “附近”的交通和人流量,將其轉化為數據,這是一個技術過程,帶來了新的方便感。
有不少人認為,城市中的商業綜合體也是一種 “附近” (如萬達廣場),人們可以在里面吃喝玩樂,但其實不然,商業綜合體相較于 “附近”缺乏自發性,與居民并非一體,就好比北京的胡同或大院,鄰里之間非常熟悉,會有非常多的互動,而商業綜合體與城市居民并沒有聯系,人與人之間不存在互動。人們可能會跟社區里小賣店的老板攀談最近發生的趣事,但不會對商場里的售貨員做同樣的事。商業綜合體只是 “更近的遠方”,并不是附近。
在 “技術”和 “資本”的雙重驅動下,越來越多的人習慣于使用各種智能設備來導航、訂外賣、接收快遞包裹等,這些工具帶來了極大的便利和效率,已經成為人們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然而,這也意味著人們失去了對環境深入感知與探索的能力,在一定程度上忽視了與自然世界的連接和對周圍的深刻洞察。[5]“附近”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個人與世界的連接。通過 “附近”,人們能夠將個人化的情緒、思想完全投射并切實地收到反饋。微博、朋友圈的文字表達與曾經在茶館喝茶聊天的本質是一樣的,人們把互聯網作為個體情緒宣泄的窗口,甚至更為宏大敘事。但網絡會帶給人一種錯覺,讓人誤以為自己是世界的主角,享受虛擬行動所帶來的情緒滿足感,以為 “點贊即參與”。“附近”消失,本質上是人對 “附近”的需求減弱了,生活場景被數據化,人與人關系的空間感消失了。
互聯網人數眾多、信息豐富,為了凸顯自己是主角,人們要么提高音量,將情緒放大,要么獨樹一幟走向極端。當觀點逐步走向極端,多元性就消失了。在這種單一化的感知中,人際關系似乎變得格外淡薄,因此,這種現象會削弱人們的情感紐帶。哲學家齊澤克曾指出,互聯網平臺在公共領域構建了 “偽參與”的幻象,人們通過屏幕來模仿他人的行為,卻不做出實際行動,缺乏真正的主體意識。
(二)時間維度:情緒化與焦慮感
科技帶來了巨大的便利性,卻在無形中縮短了時間的衡量單位。不再是一年、一天、一小時,而是訴諸即時性的滿足。外賣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人們在商場吃飯,排隊2個小時都不會產生太大的反感,但如果外賣超時5分鐘,就極有可能陷入焦慮,甚至憤怒,進而投訴外賣小哥、給差評等。項飆將這一切解釋為 “時間征服空間的過程”,人們對空間的認知變得平面化、線性化。現代科技對速度的追求可謂精益求精、不斷超越,無形中提升了人們對速度標準的期望,甚至使其趨向于嚴苛。在工業時代,時間被流水線嚴格分割,人的行為活動受到時間的緊密組織和嚴格控制。而在現代社會,人們的時間感受變得更加碎片化。一方面,人的活動擺脫了以往那種刻板固定的模式,變得更加自由靈活;另一方面,人們對時間的感知卻變得異常敏銳和強烈。
生活節奏的加快讓城市居民對周遭空間逐漸失去感知。即便住在同一個小區,人們與世界的聯系也往往通過虛擬網絡產生。人們被即刻裹挾,從一個即刻到下一個即刻。曾經,人際交往具有空間感,彼此的關系建立在面對面的交流以及具體的地點上。工業時代,時鐘成為重要象征,時間支配了人們的行為,幾點上班,幾點下班,幾點休息,這是一種線性的發展。如今,隨著5G網絡的來臨以及 “用戶體驗”“即時通信”“遠程+”等場景的應用,人們對交易時間的要求越來越高。微信被普遍用于工作場景,人們卻漸漸失去了 “下班”的概念。生活日益變得單一化、碎片化、抽象化,人們廣泛依賴技術而生存。假如沒有微信,人們能與多少朋友保持聯絡?假如沒有高德地圖,人們是否還能找到往常去過的地方?這種依賴性進一步消散了人與人之間構造 “愛”的能力。人與人的關系越來越建立在第三方平臺的基礎上,人與人之間的信任轉移至對平臺的信任。因此,商業邏輯也轉變了—用戶黏性變得無比重要,誰擁有忠實的客戶,誰就擁有企業未來的核心競爭力。
后現代社會的重要特征之一就是 “附近”的解體,即從社會到個人不再存在 “中間組織”—人的心靈在這種狀態下會無限趨近孤獨、無序。消失的 “附近”直接導致人們將時間更加碎片化地分布到互聯網不同的App中,以此來與 “消失的附近”所帶來的孤獨感抗衡。因此,要讓技術回歸于服務人的本質,誰能夠構建出 “附近”,重構人與人之間的強關系鏈,或許就能贏得下半場競爭,“社群”“私域流量”就是典型代表。
四、找回“消失的附近”,重建“鄰里互助”的支持系統
滕尼斯于1887年將 “社區”概念引入社會學,強調社區是一個關系共同體的存在。他認為,“社區”主要存在于鄉土社會,是擁有緊密感情、血緣等倫理紐帶的社會共同體。[6]從滕尼斯對 “社區”的講述中,能看到他對于工業化、城鎮化進程的憂慮以及對于傳統社區親密關系與人倫關懷的向往。“社區營造”就是建立在 “社區”這一社會生活共同體基礎上的治理模式。作為一種根植于社區文化的治理策略,“社區營造”不僅僅是一個簡單的社會工程。在這一模式下,居住在同一地理區域內的居民齊心協力,共同致力于解決那些影響他們日常生活的復雜問題。[7]這些問題可能包括環境衛生、公共安全、鄰里關系和經濟發展等多個方面。通過這種集體行動,居民可以建立起相互信任和支持的紐帶,從而提高整個社區的生活質量。“社區營造”強調人與人之間的互動,鼓勵居民成為積極的社區參與者,共同規劃并實施各種社區活動和項目,以實現社區目標,提升居民福祉。
拾起消失的 “附近”,找尋真我,希望人們能夠在看見絢爛景觀之后,在 “正確”與 “規范”之外,更關注自然與真實,走出方寸屏幕構建的 “糖果監獄”,從景觀走進附近的 “社區”中,讓社區成為人與人最廣泛的接觸點。
第一,人的維度。社區空間的本質在于其社會性。社區公共空間除了作為承載社區成員日常生活的載體外,其本身便是一種媒介,凝聚各類物質和精神元素,置身其中產生意義,形成社區成員的共同記憶。人作為鄰里關系的主體至關重要,現實中人際互動的意義與樂趣依然令人向往。兒童是一個很好的突破口,童真的力量有助于化解現代社區鄰里間冷漠的 “冰河”,促進家庭間的互動與社區參與。
第二,時間的維度。時間是構建良好鄰里關系不可或缺的要素,時間的累積與沉淀,能夠加深彼此間的了解與信任。為此,社區可以通過組織各類節日慶典活動,如傳統佳節的游園會,或設立社區獨有的特色節日,來打造居民共同經歷、共同記憶的寶貴時光。這些活動不僅能夠有效促進居民間的交流與互動,還能增強社區的歸屬感和凝聚力,使 “附近”不僅是一個地理概念,更成為一個充滿溫情與力量的共同體。無論是組建興趣學堂、開展社區體育和文化賽事活動還是舉辦節慶活動,都是凝聚鄰里關系的有益方式,通過社區活動傳遞價值和文化,是創建社區品牌的重要路徑。
第三,空間的維度。數字化時代,互聯網構建了無數虛擬空間,極大地豐富了人們的交流與體驗。然而,我們不應忽視實體空間對人類社會不可或缺的支撐作用。追溯 “社區”一詞的根源,其本身就蘊含著土地與空間的深刻內涵,強調實體環境在塑造社區文化、促進居民交往中的核心地位。因此,現代社區建設,應更加注重公共空間的打造,如活動中心、圖書館、游樂場所等,以提供居民間自然互動、共同參與的實體平臺。此外,還可以探索建造社區食堂、社區咖啡館等個性化公共空間,以滿足居民大規模聚餐、親友聚會等需求。社區精神生活還包括對個性化咖啡廳、設計工作室、餐廳以及創意手工店等店鋪的需求,這不僅是為了供人們觀光消費,更能夠為聚合興趣社群提供契機。公共空間的建設有利于形成價值觀的共享和交流,凝聚社區成員,拓展社區內涵。
五、結束語
在高強度生活模式下,“兩點一線”的生活方式將人們緊緊束縛,現實生活中的緊繃狀態促使人們更多地將注意力轉向虛擬的網絡空間。社交媒體的興起和生活方式的變革,加速了 “附近”概念的淡化,成為新時代的一大特征。隨著時代的變遷、技術的飛躍以及制度的革新,“社區營造”逐漸獲得了更為系統的理論支撐和實踐路徑。其涵蓋范圍十分廣泛,小到垃圾分類的細節處理,大到建筑設計及街區規劃的整體考量,更涉及城市居民平等權益的保障,乃至整個國家與社會和諧的美好追求,成為激發城市活力、釋放城市潛能的關鍵途徑。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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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項飆,康嵐.“重建附近”:年輕人如何從現實中獲得力量?—人類學家項飆訪談(上)[J].當代青年研究,2023(05):1-9+21.
[4] 王梆.貧窮的質感:王梆的英國觀察[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22.
[5] 林辰.網絡流行語范式轉向的原因及影響分析[J].新媒體研究,2021,7(11):78-80+87.
[6] [德]斐迪南·滕尼斯.共同體與社會:純粹社會學的基本概念[M].林榮遠,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887.
[7] 鐘曉華.“嵌入”還是 “攪動”?外部精英介入社區營造的路徑[J].南京社會科學,2018(07):87-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