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趟從市中心開往郊外瓦片湖度假風景區(qū)的公交車,過了世忠路,車里就只剩下了希希和司機兩個人。
每天都是這樣。
希希把頭靠在窗戶上望著遠處的高層建筑。記得過去很喜歡在公交車上看書。她想,全程超過一個鐘頭,真的看過不少東西。如今Kindle還在包里,卻已經(jīng)很久沒有拿出來了。不知是從哪一天起,她不再擁有閱讀的欲望,也不想抱著手機刷社交軟件或者短視頻。她什么也不想干,只愿意這樣靠在玻璃上,望著窗外不停變換的無聊景致發(fā)呆。
車子來到土地閻皇廟站,音箱里傳出機械的雙語報站女聲,門哐當哐當?shù)卮蜷_了。出乎意料,竟然有人上來。希希看著上來的人,身高在一米八左右,短短的頭發(fā),穿了件沒有圖案的夾克衫,下身是牛仔褲。他刷卡后,在前門附近坐下,把臉轉向車廂內唯一的乘客——希希。
他走了過來。
“希希。”男人叫出了她的名字。
“嗯?”
“果然是你。”男人顯得很高興,臉上露出笑容,左臉頰上顯現(xiàn)出一個深深的酒窩。
他還沒上車的時候,希希就認出了站臺里的他。
“好久不見了。”他說,“你這是要去哪里?”
“回家。”希希說。
“你已經(jīng)成家了嗎?”
“兒子都上五年級了。”她回答。
“你結婚早。我兒子還在讀大班。他讀小班的時候,我們才來到這邊的。”男人停了一下繼續(xù)說,“時間過得實在是太快了,我還記得剛剛轉到你們班……”
希希抬眼望著男人的臉——衰老是任何人都無法抗拒的。他的發(fā)際線后移,眼角長出幾條細長的皺紋,下頜骨上的皮膚因為重力的緣故開始下垂,只有嘴唇和牙齒還像原來一樣血紅與潔白。
她早就在同學群里看到他說因為工作的關系舉家遷來了這座城市工作,并且知道他住在土地閻皇廟附近的某個小區(qū)里。她沒有回應說自己也在。她很少在同學群里發(fā)言,也沒有動過與他聯(lián)系的念頭,但自從看到他的信息后,每天坐車路過土地閻皇廟時,她都會想:他會不會剛好也上車來呢?
他還在說著什么,嘴唇上下翻飛,白色的牙齒不停地消失又出現(xiàn),可是具體的言語一句也沒能進入她的耳朵。
突然間,她想到一個問題,一個在很早很早之前就想要問他的問題。
他是高一下學期剛剛開始時以借讀生的身份來到他們班的。班主任把他叫到講臺上,要他對著同學們介紹自己。
“好漂亮的男孩子。”她想。
在他回到位子上坐下后,她假裝不經(jīng)意地回頭看,正好他也朝她所在的方向望過來。目光交匯時,他對她微微一笑。
從這天起,她開始在校園里找尋他的身影,一旦發(fā)現(xiàn),就投去熱烈的目光。雖說她盼望著他的回應,可每當他把視線也投向她時,她總是立即把頭轉向另一邊。整整兩年半的時間,她始終陷在如中毒一般的單相思之中,不知該如何處理自己的感情。
高考結束后,他們倆有過一次單獨相處的機會。在與幾個好朋友聚會后,她獨自乘坐公交車回家。像今晚一樣,隨著公交車的行駛,乘客越來越少,最后只剩下了她。他在鐵路家屬區(qū)一站上車。她看著他,他也看著她。
“說點什么。”她在心里告訴自己,“這是最后的機會了。”
可她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感情,作為高中生的她連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也沒有搞清楚。
“考得怎么樣?”他先開口了。
“還可以。”她回答。
——故事就這樣結束了。
大學畢業(yè)后,她來到如今這座城市里工作。同部門的男同事追求她,她與異地的大學男友提出分手,與同事戀愛,結婚,生下孩子,過著簡單而又重復的生活。
當時以為自己做得很隱蔽,現(xiàn)在有了被追求的經(jīng)驗的她已經(jīng)明白,被那么熱烈的目光注視著,任誰也不可能感受不到。
那么,他到底是怎么看待她的呢?這就是她想要問的問題。
“那時候很喜歡你,只是沒有勇氣。”他會這樣回答嗎?接下來,又會發(fā)生什么?他們的人生會由此轉入另外的軌道嗎?會給身邊的人帶去怎樣的變化呢?
意識到時,希希已經(jīng)把話說了出來:“那時候,我總是偷偷看你,我一直都很想知道,你究竟是怎么看我的。”
他把視線投向窗外,表情相當嚴肅,像是在回憶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他側臉的輪廓還像少年時代一樣凹凸分明。過了不知道多久,他緩緩轉回頭,面部變得柔和。
他說:“講老實話,我不記得了,我當時滿腦子都是原先學校的女朋友,她是我第一個女朋友……”
車內響起機械女聲的雙語報站提示音:
“象背山到了,請到站的乘客從后門下車。Xiangbei Mountain Station has arrived. Passengers arriving at the station please get off through the back door.”
他站起來,注視著她的雙眼,說:“再見,以后多聯(lián)系。”
“再見。”她點了點頭,注視著他走下公交車。
他轉過身來,朝她揮手。她也揮了揮手。然后,汽車啟動了。
[責任編輯 冬 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