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基于自由參與機制的卡內基高校社會選擇性分類體系為美國高校進一步推動社會服務工作的體系化與機制化以及變革其機構文化提供了方法論基礎與行動指南。卡內基高校社會選擇性分類體系觀測框架強調社會服務實踐的深度性、普遍性與嵌入性,引導參評高校從理念與文化再構、高質量的“高校—社區”學術合作關系構建、“服務—課程”學習發展、公民意識形塑等觀測點,對其所開展的社會服務實踐類型及過程進行系統描述。研究發現,卡內基高校社會選擇性分類體系在價值視角選擇、評價方法與技術范式創新、學術影響力拓展等方面表現出較為明顯的優勢特征,而其相對固化的評價框架所可能導致的社會服務實踐制度與范式同構的“陷阱”、作為利益共同體的社區代表的顯性度與參與度的“脫嵌”,以及對高校從“戰略層面”轉向“實踐層面”的敘事不足等問題則為分類體系的改進帶來較大的空間。
關鍵詞:高校社會服務;卡內基高校社會服務選擇性分類體系;服務—學習;服務—學術
中圖分類號:G649" " " " "文獻標志碼:A" " " " "DOI:10.3969/j.issn.1672-3937.2025.02.07
一、問題的提出
社會服務職能是高校作為關鍵社會組織介入社會發展變革進程的核心渠道,也是統合高校人才培養職能與科學研究職能的重要切入點之一。為提升其組織存續的合法性基礎和拓展資源渠道,高校不斷將對社會服務職能的理解體現在其發展戰略計劃中,而具體實踐也逐漸嵌入其各類教學和學術活動之中。貝內沃斯(Benneworth)從管理者和教研人員的視角,將開展社會服務的動機分為履行公民責任、建構社會聲望、延攬發展機遇、激發研究靈感等[1],足以說明社會服務實踐已經全面滲透高校的整體功能活動中。為引導高校進一步推動社會服務實踐的體系化與制度化甚至“文化化”,各國根據其特定的社會文化環境和高等教育發展特點,制定了測量社會服務實踐成效水平的評價體系。當前具有一定影響力的評價體系主要有三個,即由卡內基教學促進基金會開發的“卡內基高校社會服務選擇性分類體系”(Carnegie Elective Classification for Community Engagement)、由英國全國社會服務參與協調中心(NCCPE)開發的“EDGE工具箱”(EDGE Tool),以及由“伊拉斯謨+”計劃資助開發的“歐洲高等教育社會服務引導計劃”(SHEFCE)。系統分析這些評價體系,有助于從理念與實踐范式的角度,進一步透視在西方文化語境下西方高校社會服務實踐的多元樣態。
自“威斯康星思想”產生,美國大學提出社會服務職能的概念已有200余年,在其發展過程中,不僅實現了教學、科研體系化,也實現了社會服務體系化。[2]作為卡內基高等教育機構分類體系的重要內容,卡內基高校社會服務選擇性分類體系為美國高校創新發展理念與模式以及將社區服務有機地融入高校的核心活動范疇,提供了理論框架與可能進路。卡內基高校社會服務選擇性分類體系的經驗為全球同行開發高等教育機構社會服務評估和激勵體系提供了重要借鑒。[3]本研究通過系統分析卡內基高校社會服務選擇性分類體系的設立背景、內容結構、優勢特征與改進空間,嘗試厘清該分類體系設立的特有背景、價值邏輯與運行邏輯,廓清其被美國高校教育界所廣泛接受的深層原因。此外,系統研究卡內基高校社會服務選擇性分類體系,有助于進一步深化對高校履行社會服務意義以及社會服務類型、特征的理解,為構建適合中國社會經濟發展情境和高等教育發展語境的社會服務評價體系提供一定的理論參考。
二、卡內基高校社會服務選擇性分類體系的設立背景
在卡內基基金會時任主席舒爾曼(Schulman)和卡內基基金會高級學者德里斯科爾(Driscoll)的聯合指導下,卡內基高校社會服務選擇性分類體系于2005年起在美國高校開始試點。回溯美國高校在那個時期所面臨的內部與外部發展情境,發現卡內基高校社會服務選擇性分類體系的提出具有明確的現實意義與理論價值。
(一)提升社區服務實踐的合法性與認可度意義
雖然高校的社會服務職能理念發軔于美國從農業社會向工業社會轉型的時期,但社會服務職能作為一種主流政策和實踐話語在美國高等教育界被提出,也只有30多年的歷史。因此,社會服務理念和實踐要融入美國高校的核心學術實踐范疇,需要更為充分的合理性基礎。鑒于此,美國印第安納大學時任校長埃里克教授(Ehrlich)聯合美國多所高校的校長,發起了著名的《關于高等教育公民責任的校長宣言》(Presidents’ Declaration on the Civic Responsibility of Higher Education)。該宣言提出應由一個獨立的具有良好社會聲譽的社會組織設立一種面向社會服務實踐的分類體系。事實上,作為一種發展文化,社會服務歷來是美國高校獲取外部資源和贏得社會聲望的關鍵議題,而美國高校與本地社區之間的互嵌與互惠達到了比較高的程度。然而,相較于比較成熟的人才培養和科學研究能力評估體系,對社會服務的系統評估則較為匱乏。這就為卡內基高校社會服務選擇性分類體系的提出創造了現實需求。對于高校校長來講,這樣一種分類體系將進一步提升高校開展社會服務實踐的合法性與認可度;對于卡內基基金會來說,則為其鼓勵高校持續創新與提高其核心學術功能提供了平臺抓手。
(二)美國高校類型多樣化發展的現實需求
于20世紀70年代提出的卡內基高校分類體系(The Carnegie Classification of Institutions of Higher Education,以下簡稱“基本分類體系”)為外部利益相關者充分認識美國高校的類型和發展定位提供了指南。然而,隨著知識經濟社會的廣泛興起,“基本分類體系”中的研究型高校逐漸成為全社會的重點關注對象。美國聯邦政府和州政府更加重視對“基本分類體系”中的“研究型”高校的扶持與資助,而此類高校也能夠基于其更高的社會聲望基礎獲得更多的社會資源。因此,在一段時期內,“研究型”高校成為美國高校轉型的重點方向,導致美國高校類型出現同質化發展的傾向,而美國高校類型多樣性的特點也被遮蔽。正如德里斯科爾所指出的那樣,“基本分類體系”不足以體現美國高等教育制度的相似性和差異性,也對美國高等教育日新月異的發展不夠敏感。[4]事實上,作為“基本分類體系”的延伸與細化,卡內基高校社會服務選擇性分類體系的落腳點在于鼓勵高校在提升教學水平與學習成效的過程中,促進高等教育公共利益目標的實現。這與“基本分類體系”所提供的“認識圖譜”表現出很大區別。
(三)實用主義哲學觀對高等教育功能價值觀的拓展
不同于建基于理性主義思想的歐洲大學發展觀,內嵌于美國文化圖譜中的實用主義哲學觀更為強調高校與底層社區的互動與聯系,即高校作為社會組織的功能屬性。從一定意義上講,實用主義哲學觀構成了美國大學發展的底層精神綱領,更是美國現代一流高校拓展其業務及功能邊界的基本價值參照。然而,在經濟全球化浪潮的沖擊下,尤其是隨著美國聯邦政府與州政府對高校經費資助政策的不斷調整,為在全球高等教育競爭場域中贏得話語優勢,美國高校不斷將其戰略焦點和政策重心朝加快推進高精技術轉化和延攬國際學生調整,以形成多樣化的資源支撐結構與持續性的聲望推力。加之新公共管理思維對辦學理念與路徑的持續影響,在一定程度上導致了美國高校對履行社會服務這一傳統核心職能的偏離。因此,持續校準美國高校發展軌跡以及維系其發展價值觀的底色,默而不宣地構成了一種社會共識。而正是這樣一種廣泛共識或“危機意識”促成了卡內基高校社會服務選擇性分類體系在一開始提出便得到了美國各層次高校的廣泛擁護。[5]從某種意義上講,參與卡內基高校社會服務選擇性分類體系成為美國高校建構其“負責任的社會組織”形象的一條不可多得的“捷徑”。
三、卡內基高校社會服務選擇性分類體系的評價原則與評價框架
(一)“高校社會服務”概念釋義
正如博耶(Boyer)對“服務—學術”(scholarship of service)的定義,高校履行社會服務職能的關鍵環節在于發現、整合、應用和傳播知識,在服務外部社區利益的同時,促進學術本身的發展。[6]根據卡內基教學促進基金會的定義,高校社會服務是指高等教育機構與廣義上的社區(從具體的行政管理區域到國家甚至全球性的地域范圍)以共建合作性的和互惠性的伙伴關系為目標,探索共同利益的實現以及促進各類知識等資源的互換。主要實踐類型包括但不限于拓展學術實踐的意義,加強研究和創造性活動,完善“實踐—服務學習”(service-based learning)的課程體系,提升公民受教育水平、形塑公民意識的教育項目,解決社會重大議題、服務公眾利益的相關活動。卡內基教學促進基金會認為,高校社會服務實則為高校內部和外部之間的關系的“外顯化”。“外顯化”的程度取決于高校與外部主體是否構建了充分的互惠互利的“雙向關系”、是否相互共享了權力,以及是否完成對相關目標或成果的共創。而這種關系的本質具有跨學科性和“能力聚集導向”(asset-based)。[7]前者不僅強調知識門類的跨學科性,更超越了一般意義上的學術知識傳播;后者則強調社會服務實踐是一種關懷能力成長的過程。高校與社區應超越知識傳播的范式,進而建立跨越其空間與組織邊界的對話。[8]然而,從實然狀態來看,由于美國不同類型的院校具有不同的使命和傳統,因此可能采用不同的方法開展社會服務。[9]例如,美國研究型高校將社會服務定義為“應用知識解決社會問題”,職業類高等教育機構將社會服務定義為“培訓職業人員的生產技術技能訓練”,社區學院強調“為公眾提供受教育及創造再就業的機會”。由此可見,高校社會服務實踐樣態的多樣性帶來了服務實踐成效的多維性,這就決定了高校社會服務評價的實現只能依靠高校自身,采用開放式的評價策略。
(二)評價原則
埃克爾(Eckel)將高校履行社會服務職能的系統化和制度化分為四個階段:初級階段——“調整性的”,即高校在開展社會服務實踐方面提出了一些新的、試探性的舉措;中級階段——“孤立性的”(isolated),即高校在某個院系開展了較為深入的實踐,但并未滲透整個學校;中高級階段——“具有廣泛影響力的變革”,即社會服務實踐活動貫穿于所有院系,但對高校整體性的變革影響不夠;高級階段——“具有變革意義的變化”,即高校所開展的社會服務實踐既得到大部分院系的響應,也對高校的制度文化和價值觀定位產生了較大影響,具有較為明顯的“深度性”“普遍性”與“嵌入性”特征。[10]卡內基高校社會服務選擇性分類體系對觀測點的設置,圍繞的就是這種“具有變革意義的變化”。這種類型變革不僅強調實踐行為上的創新,更強調文化層面的變化,體現出一種“徹頭徹尾”的特質。
1.深度性
深度參與是指所有社會服務所涉及的所有利益相關者(包括學生、教師、工作人員、社區成員)均應以共同教育者、共同學習者以及知識的共同創作者的身份介入社會服務的實踐過程。為此,高校需要建構相應的系統結構和產出體系等。此外,高校還應提供相關專業發展計劃,以賦能利益相關者能夠高質量地、情境化地和持續改進式地履行這些角色定位。深度性旨在評價高校如何通過落地其對社會服務職能的承諾,致力于推動構建互惠互利的合作關系,即高校與社區的合作關系從“交易互換式”轉向由利益相關者共同探索變革新機遇的“共同探索模式”。
2.普遍性
普遍性是指社會服務實踐融入相關發展計劃、活動及成果的程度,包括院系層面以及學生支持服務、對外交流、商業事務等相關領域。普遍性聚焦高校所開展的相關社會服務實踐是否具有廣泛的影響力與滲透性,即高校所有院系均重視并系統開展了相關實踐活動,并表現出足夠的潛力改變整個高校的文化和制度。事實上,對普遍性和深度性的系統考察構成了卡內基高校社會服務選擇性分類體系內容的底層邏輯。
3.嵌入性
嵌入性主要是指社會服務實踐嵌入高校戰略目標、學術發展體系及組織結構的程度。卡內基高校社會服務選擇性分類體系認為,高校應將社會服務的原則和實踐嵌入其優先事項或計劃的制定與實施過程,包括促進學生發展、教職人員的學術能力水平提升、教職人員的學術職位晉升以及公共和社區服務實踐拓展等。與前兩個原則更多聚焦高校開展社會服務的制度化水平,嵌入性更多體現了高校開展社會服務實踐的成效水平。
(三)評價框架及內容
卡內基高校社會服務選擇性分類體系不具有強制性,各高校可自行選擇是否參加該分類體系的評價認證。按“首評”(first-time classification)和“復評”(reclassification)兩種情況,卡內基教學促進基金會從2015年起提出了兩種不同的評價框架。“首評”框架主要面向第一次參評的高校,而“復評”框架主要面向已進入分類,但需在其既有的實踐內容、舉措及成果的基礎上,提交相關新進展、新變化的高校。從總體上看,“復評”僅僅體現了一種“好上加好”的邏輯,強調突出相較于第一次認證成功后所發生的變化,其評價的主體框架仍與“首評”保持一致。鑒于此,為更全面地認識該評價框架,本研究以“卡內基高校社會服務選擇分類2026年首評框架”為例,嘗試系統勾勒出評價實施的邏輯進路與主要觀測點(見表1)。“首評”框架由10項評價模塊組成。其中,第2項到第8項為參評高校開展自評的主要內容,涉及組織承諾、組織文化、與社區合作伙伴關系及學術合作關系的質量、社會服務課程(包括學分和非學分課程)體系發展及評價、教師發展體系等,主要圍繞“深刻性”“普遍性”和“嵌入性”這三個維度設置相關觀測點;而第1項主要涉及參評高校的基本信息,包括參評高校的校區分布,學校類型(根據卡內基高校分類體系劃定)等;第9項和第10項則主要為一些補充性和選擇性的觀測點,其設置的目的在于在一定程度上平衡社會服務實踐評價的復雜性與多樣性。
以評價框架的第2項模塊“學校—社區—社會服務的情境化”為例。鑒于每所參評高校在發展定位、學科特色、師生數量、區位因素等方面的差異性,分類體系允許參評高校基于其個體情境,對其所理解的社會服務及其實踐的特點進行綜合性描述,尤其要從高校整體層面描述所實施的具有針對性的舉措,以為所有教職人員參與社會服務實踐提供均等性的機會。該模塊共涉及6個觀測點,包括:從高校的愿景使命、戰略機會、文化特點等議題為切入點,概述參評高校對社會服務實踐的理解與實施路徑;從參評高校校級層面描述對社會服務實踐的定義,突出對“什么是高質量社會服務實踐”的認識;參評高校如何確保其學生、教職人員及社區合作伙伴能夠有平等的機會參與社會服務實踐,尤其要聚焦對公平機會的理解與方法路徑的描述;從校級層面闡述構建的支持社會服務實踐的組織體系,主要是指參評高校所設立的“協調性機構”,通過設立組織機構、提供專項經費支持等,促進社會服務實踐的制度化并將其嵌入學校的核心學術活動體系;描述諸如全球新冠疫情、社會公正問題等外部事件對參評高校開展社會服務實踐的影響;參評高校如何追蹤、評價與社區的互動,主要關注數據收集的工具和過程,以及參評高校是否從內部建立了面向社會服務實踐成效的自評體系。
再以第4項“與社區合作伙伴關系及學術合作關系的質量”為例。該評價模塊是整個評價體系的核心,主要關注評價高校是否按照卡內基教學促進基金會所提出的有關社會服務的標準和價值觀,有效推動與社區構建高質量的合作伙伴及學術合作關系。該模塊涉及2個觀測點。其一,參評高校需制定系統性的活動、發展戰略和評價體系,以確保整個機構、教學科研單位以及教職人員能夠形成合力,共同構建互惠互利的、以能力聚焦為導向的社區合作伙伴關系。此外,該觀測點還要求提供開展“真實的”(authentic)和互惠的合作議題的證據,以及參評高校關于收集、評價并向社區伙伴分享學術合作伙伴發展成效的案例。其二,參評高校需提供至少5個能夠充分代表其與社區共建“服務—學術”關系的案例,并說明最近學年所開展的社會服務實踐的廣度和深度。在卡內基教學促進基金會看來,將社會服務實踐與高校的核心學術活動,即與教學和科研的有效貫通,是構建互惠互利、能力聚集型“高校—社區”合作伙伴關系的關鍵。這與在美國高等教育學所興起的“服務—學術”認知思維有關。值得注意的是,卡內基教學基金會將根據參評高校所提供的信息,反向驗證相關案例的真實性。
四、卡內基高校社會服務選擇性分類體系的優勢特征
卡內基教學促進基金會將高校社會服務選擇性分類體系視為促進高校變革的工具。[12]高校社會服務選擇性分類體系之所以能夠在美國高等教育界得到較為廣泛的認可,主要原因在于兩個方面:一是內生于美國高校社會服務實踐的傳統學術文化,對高校履行社會服務職能意義的“放大”;二是分類體系在認識論、價值觀與實踐范式方面的創新以及結果層面的有效性與權威性。
(一)超越新公共管理主義的應然視角,回歸社區關系共建的實然問題
20世紀90年代后期所興起的創業型高校的概念強化了公眾對高校參與社會經濟能力建設的想象。對高校履行社會職能水平及成效的觀測更多集中到了其轉化基礎科研成果、培養高質量人力資源以助力地區和國家提升經濟競爭力水平的視角上。誠然,高校對社會經濟的貢獻力是評價其履行社會服務職能水平與效度的重要維度。然而,不可忽視的是,高校作為扎根社會公眾的傳統型社會組織,更需要對諸如促進社會公平、提升社會可持續發展力等社會公共議題提供服務與支持。正是基于此,卡內基高校社會服務選擇性分類體系將評價的視角重心聚焦于“高校—社區”互惠互利、能力共建的問題,回答高校究竟能夠為社會公眾“做什么”的根本性問題。這種強調互惠互利的雙向關系以及強調能力共建的邏輯思路不僅為高校反思其發展戰略設置與核心學術活動安排提供了思想進路,更為其在本不充裕的資源環境下獲得相對充分的資源要素支撐與價值合法性提供了底層邏輯。正如羅德斯(Rhoades)所指出的,卡內基高校社會服務選擇性分類體系強調高校對“本地社區的價值”,這樣一種評價框架與美國學術界以國家為中心、追求學術和社會聲望的傳統認識框架形成了較為明顯的對比。[13]
(二)基于循證邏輯的自評與反思模式
卡內基高校社會服務選擇性分類體系強調參評高校及其所在社區的異質性。參評高校需要根據其自身的發展情境與外部社區的特點,按照評價框架提供真實的反饋材料。這是一種典型的自我評價范式。值得注意的是,該分類體系并未明確要求參評高校提交相關量化數據,而是強調對實踐全過程的質性描述,即主要通過各類案例,從理念構型、舉措內容盡可能地還原開展社會服務實踐的整個過程。這與數據依賴型的傳統評價測度方法論大為不同。很顯然,質性評價的方法更有助于參評高校對社會服務實踐全過程進行系統反思。在完成材料提交后,卡內基教學促進基金會還將根據參評高校所提供的信息,向參評高校所在社區驗證其所提供材料的真實性。此外,不同于QS世界大學排名、泰晤士高等教育世界大學排名等高校排名體系,卡內基高校社會服務選擇性分類體系并不尋求在社會服務領域構建一種新的話語競爭場域,而聚焦如何為參評高校提供一種開展系統總結與反思的框架,為其進一步強化在社會服務領域的工作布局提供一種進度參照。因此,與其說該體系具有評價的色彩,倒不如將其歸類為一種引導參評高校開展深度自我研究的“工具箱”集合。
(三)“內部共同體視角”與“自下而上”的技術范式
卡內基高校分類體系于20世紀70年代提出,經過多次調整與優化,在美國高等教育界乃至全球高等教育界都取得了較強的公信力,成為推動高等教育體系結構特色化、有組織化發展的重要指南。這一方面得益于卡內基教學促進基金會作為非政府學術組織的組織特性,使其能夠以一種“內部共同體”的視角審視美國高等教育體系結構與高校類型的多樣化特點以及高等教育發展的內生邏輯;另一方面則是得益于設置評價框架的“自下而上”的技術路徑,在較大程度上規避了來自行政管理部門的“自上而下”的行政審批視角,因而能夠確保評價結果的效度與信度。很顯然,作為高校分類體系的補充,高校社會服務選擇性分類體系理所當然地繼承了“基本分類體系”的組織與技術優勢,即通過“內部共同體視角”與“自下而上”的技術路徑,相對客觀有效地為參評高校厘清其社會服務實踐的成效與不足提供認識框架。此外,參評高校只會因獲得社會服務的身份標簽,拓展其資源渠道并提升其合法性地位,而不會因為拒絕參評而失去本來的發展機會。這樣一種相對寬松的政策或制度話語環境能夠為美國高校選擇是否參與這一“認證”過程提供充分的自由空間。
(四)跨區域文化認同賦能學術國際傳播力
基于文化底層思維的認同、高等教育體系的共同淵源以及卡內基教學促進基金會的學術聲望,高校社會服務選擇性分類體系在澳大利亞、加拿大、新西蘭等英聯邦國家高校群體中獲得一定認可,為其實現更廣泛的國際傳播奠定了話語與實踐基礎。以澳大利亞為例,悉尼科技大學(University Technology Sydney)與其他6所澳大利亞高校于2018年首次引入卡內基高校社會服務選擇性分類體系,并按照其原生評價框架,于2020年完成相關材料的提交工作。在獲得卡內基教學促進基金會的反饋后,澳大利亞工作團隊根據澳大利亞具體的社會文化環境以及澳大利亞高校所面臨的發展訴求,對原生評價框架進行了調整,并于2022年正式發布“澳大利亞卡內基高校社會服務選擇性分類體系”。正如悉尼科技大學副校長維里蒂(Verity)所指出的,該分類體系有助于澳大利亞高校進一步提升開展社會服務實踐的標準以及激勵高校持續投入資源,為高校更好地履行社會服務職能這一重要使命提供驅動力。[14]此外,當前參與該分類體系的澳大利亞高校包括悉尼大學、西澳大學等世界一流高校,這既充分說明了澳大利亞高等教育界對該分類體系的學術理論和實踐價值的認可,也間接印證了該分類體系的全球傳播潛能。
(五)研究數據的開放性與針對性的訓練計劃反哺理論基礎與執行效度
卡內基教學促進基金會于2019年正式實施數據開放政策,面向研究人員、潛在的參評對象,提供卡內基高校社會服務選擇性分類體系所積累的、涉及352所參評高校的案例及相關數據。該政策尤其鼓勵研究生和青年學者申請使用相關數據集開展針對性學術研究,從而為進一步拓展卡內基高校社會服務選擇性分類體系的理論基礎以及提升其評價框架的科學性提供知識支撐。這不僅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推動高校社會服務研究成為高等教育研究的“顯性議題”,還能借助各領域、各層級的學術研究人員的學術影響,持續提升分類體系的學術話語力。此外,在美國教育理事會(American Council on Education)的經費支持下,卡內基教學促進基金會還專門設立了一個信息交流平臺,以持續健全其與參評高校之間的溝通與對話機制,提升評價執行過程的透明性以及盡可能多地吸納利益共同體參與到對評價內容的優化過程中。對于參評高校來講,通過參加由該平臺定期召開的工作交流會、參評案例分享會等,能夠更有針對性地提供高質量的參評材料,縮減時間與精力成本。從另一個角度看,正是基于這樣一個從參與評價內容優化到提交參評材料的全過程的機會,參評高校能夠更加深入地理解社會服務實踐的意義和價值。
五、卡內基高校社會服務選擇性分類體系的改進空間
由于高校所開展的社會服務實踐通常嵌含于人才培養、科學研究等工作中,因此其樣態和內容具有一定程度的模糊性與零散性。這使得高等教育的利益相關者難以全面感知高校社會服務實踐的具體成效。再加之多變的外部發展環境、“社會服務”的對象的寬泛指涉、“服務”本身的多類型化,以及要素條件依賴性、高校內部組織的松散性與隱性的相互依賴[15]等內生性問題,導致對高校“社會服務”實踐效度的評價難度非常大。很顯然,為持續擴散其學術影響力、提升其評價結果的效度水平,卡內基高校社會服務選擇性分類體系還需對實施邏輯、評價內容等基本要素進行動態調整。
(一)相對固化的評價框架所導致的制度與范式同構的“陷阱”
卡內基高校社會服務選擇性分類體系對于強化美國高等教育界,尤其是高校領導層對社會服務實踐戰略性設計的重視,具有毋庸置疑的正向牽引作用。這種愈加制度化的“認證”實踐,必然帶動高校不斷調整其政策重點及其實施方向,甚至社會服務這樣一種“身份標識”會形成一種話語場域,成為影響其獲得外部資源的重要條件。此外,為進入分類體系,參評高校將按照評價框架不斷“對齊”其所開展的社會服務實踐的內容與范式,導致社會服務實踐內容與范式的持續趨同。這在一定程度上將阻礙高校對社會服務實踐的理念和實踐進行創新的主動性。然而從實際情況來看,高校履行社會服務的內容與范式是動態與持續進化的。[16]在社會經濟不同的發展階段以及面臨不確定的外部環境時,高校只有順應社會某個階段的發展規律與實際需求,進而不斷調整其所開展的社會服務的實踐范式,才能獲得有利于其發展的要素條件,拓展其存續的合法性基礎。因此,如何保持評價框架的動態調整以持續提升評價的信度與效度是卡內基高校社會服務選擇性分類體系所面臨的最大挑戰。
(二)評價結果的單一性無法反映社會服務成效水平的連續性
卡內基高校社會服務選擇性分類體系僅有“入選”與“不入選”兩類結果。事實上,由于社會服務實踐的多態性與跨學科性,再加之各高校在辦學定位、學科特點、資源條件等組織和發展要素層面的異質性,高校所開展的社會服務實踐的類型、方法與成效均具有較大差異。以對一所工程學科特色類高校與一所師范特色類高校的社會服務評價為例。很顯然,這兩類高校必然在社會服務領域表現出明顯差異。如將這兩類高校進行橫向比較,以“成效水平”為標準決定哪一類應進入分類體系則具有明顯難度。此外,對于那些正決意加快提升其社會服務能力與水平的高校,由于其成效“顯性度”的滯后性,是否應將其納入分類體系以給予充分激勵,也是卡內基高校社會服務選擇性分類體系需要解決的問題。此外,正如“歐洲高等教育社會服務引導計劃”所指出的[17],社會服務實踐的成效水平是一個連續體,高校開展社會服務實踐的能力也是動態發展的,因此究竟是“貼標簽”還是給予“能力定位”,更是卡內基高校社會服務選擇性分類體系需要解決的問題。
(三)作為利益共同體的社區代表的顯性度與參與度的“脫嵌”
根據卡內基高校社會服務選擇性分類體系對“社會服務”的定義,其雖然強調高校與社區之間所形成的互惠互利的合作關系的雙向性特質,但就其評價框架以及具體的觀測點來看,以社區為視角所提供的反饋材料明顯不足,社區代表對整個評價過程的參與度也偏低。評價理念與執行存在“脫嵌”的空間。社區在整個評價過程中的參與性,則更多體現在當參評高校完成提交評價材料后,由分類體系評價項目組向參評高校所在社區驗證相關材料的真實性與關聯性。這是一種典型的“事后驗證”,僅具有一定的輔助性意義。事實上,參評高校對社會服務實踐理念的理解與實踐成效的自我評價,應是一個由參評高校與社區代表“協商”的結果。這樣一個結果既能對參評高校所作出的制度與實踐安排進行系統描述,也能相對充分地體現社區對高校開展社會服務實踐的接受程度及其價值認識。評價過程不僅應體現社會實踐過程的價值共創與行為協同,還應落腳于對評價結果的共同認定,這樣才能更為客觀地、準確地印證這種互惠互利“雙向關系”所建構的深度與成效。
(四)評價內容對高校從“戰略層面”轉向“實踐層面”的敘事不足
正如漢弗萊(Humphrey)所指出的,高校高層、中層行政管理人員與具體執行社會服務任務的學術人員之間存在“真空”。[18]從政策話語來看,雖然幾乎各類高校均或多或少地將社會服務的概念納入其對發展戰略的整體敘事中,但就社會服務實踐的成效水平來看,則表現出參差不齊的狀態。究其原因,除資源要素條件等內部與外部要素條件的內生差異以外,主要在于在從“戰略層面”轉向“實踐層面”的過程中,主觀性要素條件的投入程度的不同,包括領導力能動性建設、政策支持與制度輔助等。對這個“轉換”過程的深入觀察與系統敘事不僅將進一步補齊對高校開展社會服務全景過程的描述,還能更為充分地落實“分類評價”的策略,以及形成對社會實踐成效水平差異的解釋框架。然而,卡內基高校社會服務選擇性分類體系并未要求參評高校提供對這一重要“轉換”過程的描述,即從一種自反性的視角,描述行政管理層與學術人員和學生之間在理念與實踐范式之間的“耦合”過程。在整體分類體系中增加對轉換過程的敘事也有助于提升各評價觀測點的內在邏輯性。
六、結語
正如薩特瑪什(Saltmarsh)和約翰遜(Johnson)所指出的,卡內基高校社會服務選擇性分類體系如同促進制度變革的“催化劑”,為參評高校構建內嵌于教學、學習和學術研究的社會服務實踐體系提供了行動指南。[19]而對于卡內基高校分類體系,社會服務選擇性分類體系對提升高校分類體系進行了有益補充,使高校分類體系進一步符合美國高校類型多樣性與復雜性的基本特征。需要認識到,雖然“服務—學習”“服務—學術”等評價觀測點具有一定的美國文化底色,相關觀點發軔于美國從農業社會轉向工業社會的過程,但分類體系所強調的“深度性”“普遍性”與“嵌入性”原則,以及分類體系對社會服務的定義,即對“如何構建互惠互利的雙向關系的過程”的詮釋,則具有一定的普適意義,體現出較強的借鑒價值。
卡內基高校社會服務選擇性分類體系對中國構建“非強制性”的高校社會服務評價框架具有一定的啟發意義。首先,雖然對于“現代大學應履行社會服務職能”這樣一種認識論具有少許的“舶來性”,但學校作為社會文化整合與人才培養的社會組織,則植根于中國對學校的基本認識體系之中,這從中國的辟雍、太學、國子監等古代高等教育形式的職能形式便可觀之。因此,中國高校需基于自身對履行社會服務職能的底層認知,依據中國的文化情境與高等教育的主要任務分布,進一步厘清社會服務實踐的認識圖譜與價值落腳點。其次,中國高校應從戰略層面強化對社會服務實踐體系的設計與布局,尤其應結合其學科特色與人口學特征,從組織、資源等層面加強對各個院系系統開展社會服務實踐的支撐,為教職人員和學生有計劃地、平等地介入社會服務實踐過程提供政策支持與行動指引,力求從全校層面推動社會服務實踐的制度化發展,與更廣泛的利益共同體共同尋求實質性的成果。最后,社會服務在中國高校教師和學生群體中相對具有“隱性活動”的特征,相關社會服務實踐的開展,更多來自學校的計劃性與強制性安排,缺乏自主發起相關服務議題的意識。為應對此問題,中國高校還可制定實施一以貫之的社會服務勝任力訓練計劃,引導高校教師和學生加強對社會服務需求的理解,提升其主動發起議題的能力。這是高校真正形成社會服務文化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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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w American Higher Institutes Implement Social Service Evaluation:
Based on the Systematic Analysis of Carnegie Elective Classification for Community Engagement
ZHENG Chun
(Department of Liberal Arts, Southwest Jiaotong University, Chengdu 611756, China)
Abstract: Based on the voluntary participation mechanism, the Carnegie Elective Classification for Community Engagement (CECCE) provides a methodological foundation and action guide for American higher education institutes to further systematize and institutionalize their social service practice, while also transforming their institutional culture. CECCE emphasizes the depth, universality and integration of social service practices. It guides participating institutions to systematically describe the types and processes of their social service initiatives. The areas of focus include the reconstruction of concepts and culture, the development of high-quality “university-community” academic collaborations, the integration of “service-course” learning , and the shaping of civic awareness. The research finds that CECCE has distinct advantages in value selection, the innovation of evaluation methods and technical paradigms, and the expansion of academic influence. However, its relatively rigid evaluation framework may lead to a “trap” of isomorphism in social service practice systems and paradigms, as well as a “dis-embedding” of the visibility and participation of community representatives as part of the community of interests. Additionally, the framework’s insufficient attention to the shift from strategy to practice within higher institutions creates significant room for improvement in the CECCE.
Keywords: Social service in higher institutes; Carnegie Elective Classification for Community Engagement (CECCE); Service-learning; Academic engagement
編輯 呂伊雯" "校對 王亭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