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學科類校外培訓行政監管職權的配置

摘 要：合法、科學的行政監管職權配置是實現監管任務目標的核心要求，也是構建行政監管體制的核心問題。當前非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的法律概念較為模糊、法律地位尚不明確，導致在具體法律適用上存在一定的爭議。從本質上看，非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從事的是一種教育活動，屬于民辦教育機構，應當適用民辦教育領域法律規范。然而，我國《民辦教育促進法》等法律法規中較少涉及非學科類校外培訓行政監管職權劃分的內容，行政機關面臨權責邊界模糊等監管困境。同時，由于非學科類校外培訓的監管涉及多方行政主體的參與，而相應的行政監管協作機制尚不健全，進一步阻礙了行政監管工作的開展。在非學科類校外培訓領域，應當構建以教育行政部門為主導、多部門協同的監管體制，并建立健全各部門之間的常態化監管協作機制。

關鍵詞：非學科類校外培訓；行政監管；職權劃分

中圖分類號：D912.1 " " " " "文獻標志碼：A " " " " "文章編號：1674-3210（2025）01-0043-09

一、問題的提出

隨著“雙減”政策等教育改革措施的實施，校外培訓市場供給日益多元，體育、科技、文化等非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迎來發展契機。根據全國校外教育培訓監管與服務綜合平臺的數據，截至2024年8月18日，全國學科類和非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共有12.4萬余家，其中非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就有11.4萬余家。高盛集團發表研報稱，國內非學科教育輔導市場正在進入新的發展階段，從2024年到2026年該市場規模將增至590億美元，期間復合年增長率為9.6%。與此同時，非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資質不全、培訓質量良莠不齊、亂收費等問題逐步凸顯，侵害了學生和家長的合法權益。非學科類校外培訓的監管問題日益成為社會關注的焦點。目前，學科類校外培訓已經基本形成了以教育行政部門為主導的行政監管體制，但非學科類校外培訓的行政監管體制仍處于實踐探索階段。從全國范圍來看，在非學科類校外培訓領域主要存在兩種職權配置模式：一種是湖北省、安徽省等地區采取的以體育、科技、文旅等行業主管部門主管，由其行使審批和管理權限，教育、市場監管、公安、消防等其他部門在各自職責范圍內協助監管的監管模式；另一種是廣東省、湖南省等省份采取的由教育行政部門作為主管部門，統一負責非學科類校外培訓的審批和監管工作，體育、科技、文旅、市場監管等部門在相應的職責范圍內協助監管的監管模式。

行政監管職權的配置是一項系統工程，需要根據監管對象的法律地位，結合行政機關的功能定位，從最大化提高行政效能的角度依法科學配置。但由于非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的法律地位尚不明確、校外培訓相關法律概念內涵模糊等問題，各地在橫向劃分非學科類校外培訓行政監管職權時，往往面臨監管法律依據不充足、權責邊界不清晰、協作機制不健全等困境，既有違依法行政的基本原則，也制約了非學科類校外培訓的監管效果。解決之道需要在明確非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法律地位的前提下厘清教育、科技、文化、體育、市場監管等部門之間的監管職責，并建立健全執法協作機制。

二、邏輯前提：非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的法律地位

明確非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的法律地位是依法、科學配置行政監管職權的前提。當前關于非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的法律地位還存在一些爭議，為此，有必要結合校外培訓的相關概念和法律規范，從應然和實然兩個層面進一步明晰非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的法律地位。

（一）非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法律地位的理論爭議

長期以來，我國一直將社會教育培訓機構定位為學校教育的補充，但大多數非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都登記為公司類別的法人，屬于營利性校外培訓機構。關于營利性校外培訓機構的法律地位，主要存在“企業法人”說、“民辦教育機構”說以及“特殊企業法人”說三種觀點。

一是“企業法人”說。該說認為營利性校外培訓機構應當屬于《公司法》中的企業法人，由市場監管部門負責登記管理等工作，但關于教育條件的審批權限應當賦予體育、科技和文旅等行政部門。

二是“民辦教育機構”說。該說結合《民辦教育促進法》等相關法律規范的歷次修訂過程，力圖證明民辦培訓機構屬于《民辦教育促進法》中的其他民辦教育機構，但應當區別于民辦學校進行差異化監管，堅持“寬進嚴管”的監管原則，由教育行政部門作為主管部門以確保教育公益性得到實現。

三是“特殊企業法人”說。該說認為教育培訓機構屬于企業法人的一種特殊組織，在民法上具有“特殊企業法人”的法律地位。但本質上，教育培訓機構從事的仍然是教育活動，應當遵循教育公共性原則。

事實上，非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既非單純的企業法人，也非單純的教育機構，而是兼具營利性和教育公益性的法人組織。第一種觀點和第二種觀點都僅僅考慮到了非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的單一屬性，具有一定的片面性。相比之下，第三種觀點則考慮得更為全面，兼顧到了非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的兩種不同屬性，但這一觀點并沒有從體系上解釋兩種不同屬性之間的關系，只是對前面兩種觀點進行了簡單結合，仍然無法解決法律適用問題。

（二）非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的應然法律地位

非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作為承擔非學歷教育的校外組織，肩負著素質拓展、興趣培養等方面的教育重任，是我國教育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從廣義上看，非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同樣屬于民辦教育機構的范疇，與民辦教育機構在根本上具有相通性，具體體現在三個方面：第一，經營的產品都是教育服務產品，是特定的機構將特定的專業知識或技能等通過口頭或實踐的方式傳授給學生的一種教育產品。第二，面向的群體都是學生。實踐中，大部分非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都是面向中小學生及其家長進行招生、宣傳以及培訓。第三，行使的都是一種社會教育權。社會教育權是指企事業組織、社會團體及其他社會組織和個人依法享有的舉辦教育事業、參與學校管理和監督、開展教育合作和文化教育活動的自由和資格，主要包括教育事業舉辦權、參與管理和監督權、開展教育合作和教育活動權三個方面的內容。非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的經營行為即是國家機構以外的組織或個人利用非國家財政性資金舉辦教育事業、開展教育活動的行為，是行使社會教育權的一種具體體現。因而，在廣義層面，非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是一種民辦教育機構，屬于民辦教育的范疇。

這一點同樣可以在《民辦教育促進法》中得到印證。《民辦教育促進法》第2條規定，民辦學校是指國家機構以外的社會組織或者個人，利用非國家財政性經費，面向社會舉辦的學校及其他教育機構。從“培訓”和“教育”的定義來看，“教育”本身就包含了“培訓”，“培訓”是“教育”的組成部分。因此，非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應該屬于民辦教育機構，是《民辦教育促進法》中的“其他文化教育機構”。

（三）非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的實然法律地位

實踐中，各地對“其他文化教育機構”的理解存在一定分歧。部分地區認為，“其他文化教育機構”僅指與升學考試相關的學科類教育培訓機構，不包括非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而另一部分地區則認為，體育、美術、舞蹈等非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也屬于“其他文化教育機構”。雖然大部分地區都在事實上承認“校外培訓機構”屬于“文化教育機構”，由教育行政部門統一管理，比如廣東省教育廳印發的《關于非學科類校外培訓常見問題的解讀》一文中就明確指出“所有校外培訓的法律法規、政策文件，只要沒有特指學科類培訓的，都包括了非學科類培訓”，但也存在一些不同的觀點。比如，在姜磊訴丹東市振安區教育局行政管理（教育）一案中，法院就對“文化教育”采取了狹義的理解，認為“文化教育”是指與升學或取得學歷有關的內容、科目相對應的“文化教育”，據此認為“跆拳道培訓機構”不屬于“其他文化教育機構”。

在我國民事法律體系中，民事法律關系主體主要有自然人、法人和非法人組織三類。根據《民法典》第58條和《公司法》第31條、第32條等法律規定，企業法人需要滿足四項基本要求：一是必須有自己的名稱、住所；二是必須有自己獨立的財產；三是必須依法成立；四是能夠獨立承擔民事責任。這意味著只要非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符合以上四個方面的構成要件，就應當屬于依法成立的企業法人，具有民事權利能力和民事行為能力，能夠獨立承擔法律責任。實踐中，大多數非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都登記為××有限公司，同時也滿足企業法人的四項基本要求，因而屬于依法成立的企業法人。

此外，《民辦教育促進法》第19條規定，民辦學校的舉辦者可以自主選擇設立營利性或非營利性的民辦學校。因此，如果舉辦者選擇設立營利性民辦教育機構，那么該民辦教育機構的上位概念仍然是企業法人。由此，非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民辦教育機構以及企業法人三者之間的關系為：企業法人＞營利性民辦教育機構＞非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根據特別法優于一般法的法律適用原則，非學科類校外培訓的監管就應當首先適用民辦教育領域的法律規范。行政監管職權的配置也應當優先考慮其作為民辦教育機構的特殊定位，遵循教育公益性的原則，在確保教育公益性得到實現的同時保障企業的經營自由權。

三、實踐檢視：非學科類校外培訓行政監管職權配置的現實困境

職權法定、權責統一、運行高效是構建行政監管體制的基本原則和目標。然而，由于相關法律概念不明確等問題，在橫向分配非學科類校外培訓行政監管職權時還面臨著法律依據不充分、權責邊界不清晰、協作機制不健全等現實困境，這些都制約了非學科類校外培訓的監管治理成效。

（一）法律依據不充分

“雙減”政策實施以來，黨中央和國務院印發了一系列政策文件，要求對校外培訓實行從嚴監管，并對非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的培訓資質、培訓場地、培訓師資、培訓時間、培訓內容、廣告宣傳、費用收取等多項內容提出了監管要求。然而，《民辦教育促進法》及其相關法律對上述內容的規定并不具體，更沒有設置相應的責任條款。在現行法律規范依據不充分的情況下，非學科類校外培訓的監管治理工作主要依據中央和各地的政策文件推進，這不僅使得相關部門實施監管面臨合法性的質疑，更減損了行政監管工作的實效。

在事前準入層面，根據《行政許可法》第14條的規定，行政許可只能由法律和法規予以設定。如上文所述，當前關于“校外培訓”的內涵較為模糊，“校外培訓機構”能否作為“其他民辦教育機構”納入《民辦教育促進法》的調整范圍尚不明確。如果認為“非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不屬于《民辦教育促進法》的調整范疇，那么相關政策要求非學科類校外培訓設定審批就缺乏法律依據。即使認為“非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屬于《民辦教育促進法》的調整對象，相應的許可機關也是教育行政部門，部分地區將非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的審批權限劃歸給體育、科技、文旅等行業主管部門同樣缺乏法律依據。

在事中事后監管層面，2023年8月23日，教育部公布了《校外培訓行政處罰暫行辦法》（以下簡稱《辦法》）。該《辦法》對校外培訓行政處罰作出了全方位、系統性的規定，既涉及校外培訓行政處罰實施機關、管轄權劃分的規定，也涉及校外培訓違法情形、責任追究、處罰程序、執法監督等事項的規定。但從效力位階上看，該《辦法》屬于部門規章，所適用的范圍應當僅限于教育行政系統。而該《辦法》規定校外培訓的行政處罰由主管部門實施，并將校外培訓主管部門交由省級人民政府根據國家有關規定確定，這就導致相關行政監管制度規范之間存在沖突與張力。比如，在湖北、安徽等采取由體育、科技、文旅等行業主管部門作為非學科類校外培訓主管部門的地區，《辦法》的適用性就會受到極大的限制，行業主管部門往往面臨有責無權的監管困境，嚴重制約了非學科類校外培訓的治理效果。

（二）權責邊界不清晰

行政監管的權責必須明確，權責不對等或者權責的模糊化將降低行政監管的效能。雖然行政效能原則是否應當被列為行政法基本原則尚存爭議，但從相關制定法規范來看，行政效能原則是各級行政機關應予以遵循的基本原則已是不爭的事實。比如，《憲法》第27條要求，一切國家機關實行精簡的原則，實行工作責任制，不斷提高工作質量和工作效率。《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和地方各級人民政府組織法》第63條規定，地方各級人民政府應當提高行政效能，建設服務型政府。《法治政府建設實施綱要（2021—2025年）》明確提出：“到2025年，政府行為全面納入法治軌道，……基本形成邊界清晰、分工合理、權責一致、運行高效、法治保障的政府機構職能體系。”然而，在非學科類校外培訓行政監管職權的橫向配置中，還存在監管職責邊界模糊、權責沖突等問題，不符合行政效能原則的基本要求。

非學科類校外培訓的監管涉及教育、市場、體育、文化、科技、消防、衛生等多個部門的職責，是一項系統性工程，既要求各部門之間協作配合，也要求各部門之間的權責分配明確而具體。只有權責分配明確而清晰，行政機關才能更合法、更科學、更合理地履行相應的職責。然而，在現行法律體系中，關于校外培訓的監管權責分配并不明確。比如，《民辦教育促進法》及其實施條例中都采取了“教育行政部門及有關部門”的表述方式，不僅沒有明確“有關部門”具體是哪些部門，也沒有明確“教育行政部門及有關部門”在同一監管事項中如何分工。上文所述之《辦法》第18條至第22條同樣采取的是“主管部門及有關部門”的表述。雖然這種表述方式有利于各地結合實際情況分配具體監管職責，但目前大部分地區并沒有落實和細化上位法，更沒有結合實際對這些問題給予回應。

此外，《民辦教育促進法》與相關法律規范之間對于同一事項的監管職責分配也存在沖突之處。比如，《民辦教育促進法》第62條規定，教育行政部門及有關部門負責校外培訓虛假廣告的執法工作，但《廣告法》第58條又規定市場監管部門負責教育、培訓廣告的執法工作。而《民辦教育促進法》和《廣告法》屬于同一位階的法律規范，并且都屬于不同領域的特別法，不存在特殊法與一般法的關系，從而導致不同行政機關對于教育培訓廣告的監管職責存在沖突。

（三）協作機制不健全

行政監管職權的配置是一項系統工程，不僅涉及各部門之間的權責分工，還涉及部門之間的執法協作。由于非學科類校外培訓監管是一項集教育、科技、文化、體育、市場、消防、衛生等多方面事項于一體的監管領域，相應的行政監管工作必然涉及多方主體的參與、多方權責的分配、多方職能的整合與協調。這就要求在非學科類校外培訓領域建立常態化監管協作機制，健全主管部門與各分管部門之間的案件移送、信息交流等協作機制。

自“雙減”政策實施以來，各地按照中央的要求先后設立了“雙減”工作協調小組，專門負責協調各部門開展校外培訓專項治理工作，初步形成了多部門聯動的校外培訓監管聯合執法機制。但在非學科類校外培訓的監管協作中，仍然面臨一些現實問題。第一，相關政策文件只是提及各部門之間要加強執法協作，實現線索互聯、標準互通、結果互認，但對具體的協作程序并沒有明確規定。“協作執法”“聯合執法”等執法協作要求頻繁出現在各地關于非學科類校外培訓監管治理文件中，但大部分地區都沒有相應的制度保障措施，從而導致執法協作流于形式，難以落實。第二，主管部門的權威不夠，聯合執法、協作執法難以實質開展。大部分關于非學科類校外培訓的監管治理文件都采取“XX主管部門及相關部門”的表述方式，看似要求主管部門與相應的分管部門共同負責非學科類校外培訓的監管執法工作，但實質上這種模糊化的表述方式造成了主管部門與分管部門以及各分管部門之間的職責推諉問題。第三，執法協作往往只是出現在專項治理或者重點整治中，常態化執法協作機制尚未全面建立。非學科類校外培訓的監管是一項長期、系統工程，唯有建立常態化的協作機制作為配套制度保障，才能確保該項治理能夠實現“雙減”政策的最終目標和要求。當前，關于非學科類校外培訓的監管治理協調工作主要依賴于“雙減”工作協調小組，部分地區還以協調小組的名義開展相應的執法活動。但“雙減”工作協調小組只是一個臨時性機構，不具有相應的法律地位，更不具有長期監管執法的現實基礎，往往只是在專項治理工作中發揮作用，常態化執法協作機制并未建立。

四、優化路徑：構建以教育行政部門為主導的監管職權配置體制

行政監管職權配置不是簡單地擴展行政監管職權，而是要從整體上協調各項監管權的運行，提高行政監管的執法效能，確保公共權力依法公正有效行使。行政監管職權需要根據監管對象的法律地位并結合行政機關的功能定位，在法律規范體系的框架下科學配置。通過立法手段進行規范、行政手段進行協調，逐步將非學科類校外培訓的行政監管權責進行明確，以實現非學科類校外培訓的長效治理。

（一）完善民辦教育領域法律規范

依法行政要求行政監管職權的配置必須于法有據，既要有上位法的明確規范依據，也要有領域內的專門性法規規章進行細化落實。

1.實現監管政策的法治化

目前，非學科類校外培訓的行政監管工作主要依靠政策推進，行政機關在適用法律規范時往往面臨概念模糊、職責不明確等問題。雖然非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應當屬于民辦教育機構，但現行《民辦教育促進法》的大部分內容都是針對學歷性民辦學校所作的規定，沒有考慮非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的特殊定位，難以適用于校外培訓領域。即使部分地區已經通過規范性文件的形式明確了相關部門的具體職責，但由于欠缺法律層面的權力來源，導致行政機關面臨有責無權的監管困境。

這一問題的根源還在于改革和法治的關系處理。事實上，改革與法治是辯證統一的，二者猶如車之兩輪、鳥之兩翼。習近平總書記指出，要堅持改革和法治相統一的原則，并提出了“在法治下推進改革，在改革中完善法治”的論斷。改革與法治這一辯證關系既要求國家的重大改革于法有據，也要求通過法律的形式將改革成果予以固定。

校外培訓從嚴治理已是大勢所趨。有學者認為，由于現行校外培訓治理的相關政策繁多，但效力位階較低，強制性不足，可以在這些政策所提供的制度性經驗和立法資源的基礎上，出臺校外培訓監管法，為校外培訓監管提供更為明確的法律依據。目前各地在實踐中探索出了較為豐富的成果，《校外培訓管理條例（征求意見稿）》也明確了教育行政部門作為非學科類校外培訓主管部門的法律地位。教育部制定的《校外培訓行政處罰暫行辦法》對非學科類校外培訓的行政監管具有較強的實踐應用價值，但囿于法律位階不高的原因導致難以適用于其他行政部門。現階段可以適時梳理相關法律、法規及政策規范文件，并結合各地實踐效果完善非學科類校外培訓的監管立法，推動監管工作的法治化，確保行政監管權力的來源具有明確法律依據。

2.通過修法補強行政監管職權配置的法律依據

雖然2018年新修訂的《民辦教育促進法》將民辦教育機構納入其中，但該法中的絕大多數條款仍然僅針對民辦學校，民辦教育機構只能參照適用。實踐證明，這種立法模式已經不能適應校外培訓領域監管的需要，民辦教育領域法律法規亟須進一步優化和完善。

首先，《民辦教育促進法》及配套法規應當對校外培訓的概念和范圍進行界定，明確“校外培訓機構”與“民辦教育機構”“其他文化教育機構”“民辦學校”等相似概念之間的差異。雖然校外培訓與民辦學校一樣，同屬于民辦教育體系，但二者在辦學規模、辦學形式、教學內容、經營方式等方面都存在較大差別，不能將二者混為一談，而應當分條款予以區分。從落實和細化上位法的角度，《校外培訓管理條例》也應當做好與《民辦教育促進法》的銜接，明確“校外培訓機構”屬于《民辦教育促進法》中的何種教育主體，在民辦教育體系中的地位如何。

其次，《民辦教育促進法》等相關法律法規還應當明確非學科類校外培訓的監管權力范圍，尤其是涉及行政許可和行政處罰等事關市場主體基本權利的事項。“雙減”政策已經明確，校外培訓實行從嚴治理，將非學科類校外培訓的事前、事中、事后等全過程都納入行政監管的范圍。但行政許可和行政處罰都屬于法律保留事項，必須有法律和行政法規層面的明確依據。因此，《民辦教育促進法》中必須有明確的條款規范非學科類校外培訓的審批和處罰事項。具體而言，《民辦教育促進法》需要明確規定教育行政部門是非學科類校外培訓的主管部門，負責非學科類校外培訓的行政審批和日常監管工作。體育、文化、科技、市場監管、消防、衛生等部門在自身職責范圍內協助教育行政部門負責具體領域的監管執法工作。

最后，《民辦教育促進法》《校外培訓監管條例》等民辦教育領域法律法規需要做好與《體育法》《公司法》《廣告法》《價格法》等相關法律規范之間的銜接，剝離教育行政部門所承擔的與教育無關的職責，以確保各機關之間的職責分工明確，防止出現監管空白或競合。比如，如果體育類校外培訓機構開設游泳、滑雪等高危險性培訓項目，應當先取得高危險性體育項目經營許可。對于非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在廣告、消防、預收費等其他具體領域的違法行為，《民辦教育促進法》可以通過引致性條款規定由教育行政部門依照《廣告法》《消防法》《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等法律移送給對應部門處理。

（二）明確教育行政部門與相關部門之間的權責分配

從提高行政效能的角度考慮，政府部門職能的配置應當做到職能明確、分工合理、機構精簡。在橫向職權配置中，應當綜合考量教育行政部門、行業主管部門以及市場監管、消防等其他部門的法定職權和功能定位，明確主管部門和其他部門的主次責任。教育部校外教育培訓監管司于2024年2月8日發布的《校外培訓管理條例（征求意見稿）》雖然明確了教育行政部門是非學科類校外培訓的主管部門，但在具體職責的分配上還有待進一步明確和規范。

首先，關于行政許可權的歸屬問題。目前，各地主要形成了以下幾種審批模式：第一種是湖南等省份采取的由教育行政部門統一受理，體育、文化、科技等部門出具專業審核意見的審批模式。第二種是福建等省份采取的由體育、文旅、科技等相應行業主管部門審批，教育行政部門配合做好涉及教育主管相關內容的準入審核的審批模式。第三種是湖北等省份采取的由體育、文化、科技等行業主管部門負責非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審批工作的模式。此外，還有部分地區采取的由行政審批部門統一受理的模式。雖然上述審批模式各有優劣，但從權力合法性、審批事項的專業性以及深入“放管服”改革要求的角度考量，非學科類校外培訓的行政審批權應當由教育行政部門統一行使，體育、文化、科技等行業主管部門僅需針對相關專業性問題出具專業審核意見，最終的審批結果仍然由教育行政部門統一作出。比如，在體育類校外培訓的審批中，教育行政部門應當作為審批機關，統一受理體育類校外培訓機構的許可申請，但體育行政部門須根據《體育法》等規定對培訓項目、培訓機構資質、培訓場地等內容給出體育領域的專業意見。教育行政部門根據體育行政部門的具體意見并結合其他標準作出最終的審批決定。《校外培訓管理條例（征求意見稿）》中規定：“非學科類校外培訓辦學許可，在向教育行政部門申請許可前，應當報同級行業主管部門審核同意。”這種模式實質上采取的是一種“雙審核”的許可模式，它加重了市場主體的負擔，不利于“放管服”改革的深入推進。

其次，關于主管部門的確定問題。目前，非學科類校外培訓的主管部門主要有教育行政部門和體育、科技、文化等行業管理部門兩種。筆者認為，非學科類校外培訓的主管部門應當是教育行政部門，主要理由如下：第一，從審批權的行使主體上看，根據“誰審批誰主管”的原則，教育行政部門作為非學科類校外培訓的審批部門，應當負責相關事項的主管工作；第二，從法律性質上看，非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屬于民辦教育機構，從事的主要內容為教育培訓活動，監管的主要事項仍然屬于教育范疇的事項，而教育行政部門是教育領域的主管部門；第三，從監管事項的整體性上看，目前我國相關法律法規對非學科類校外培訓和學科類校外培訓采取一體規范的形式，二者同屬于校外培訓，采取“校外培訓”的綜合表述方式，且在諸多方面都具有較為緊密的關聯。因此，教育行政部門作為非學科類校外培訓的主管部門更符合法律規定，也更有助于實現校外培訓的整體治理。

最后，關于具體監管職責的分配問題。在非學科類校外培訓領域，監管內容主要包括教師資格、教學內容、培訓時間等教育維度和廣告宣傳、培訓收費、安全保障等商業維度的事項。教育行政部門作為非學科類校外培訓的主管部門，應當統籌負責非學科類校外培訓的日常監管工作。在眾多監管部門中，教育行政部門應當被定位為中心部門，負責日常投訴的受理和違法線索的發現、收集和移送。教育行政部門在發現相關違法線索后應對違法行為按照教育、體育、科技、文化、市場、消防、衛生等領域進行分類并移送給對應職能部門，由該職能部門負責具體執法并將最終的處理結果反饋給教育行政部門。對于教育維度的事項，教育行政部門應當聯合體育、科技、文化等行業管理部門共同負責教師資格、教學內容的監管，其他涉及教育的監管事項應當由教育行政部門統一負責。對于商業維度的事項，市場監管部門應當依據《廣告法》《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等法律法規承擔非學科類校外培訓廣告宣傳、培訓收費等商業事項的監管。而消防、衛生等安全保障方面的監管工作應當由消防部門、衛生部門負責，如圖1。

圖1 各部門對非學科類校外培訓監管職責的分配示意圖

（三）建立常態化行政執法協作機制

“有分工就必然需要協作，協作是分工的必然要求。”在明確非學科類校外培訓各監管部門具體職責的前提下，完善機關之間的監管協作機制、暢通執法銜接渠道，同樣是提高非學科類校外培訓行政監管效能的重要舉措。目前，“雙減”工作協調小組主要承擔校外培訓的監管協作工作，但“雙減”工作協調小組只是一個臨時機構。“臨時機構只是充當協調溝通的手段之一”，而且具有一定的局限性，建立教育行政部門和各相關部門之間的常態化監管協作機制才是規范非學科類校外培訓治理的長久之計。

“執法規范化建設應該致力于為執法活動提供配套的原則、規則、程序和操作指引。”由于非學科類校外培訓行政監管協作涉及的執法主體具有多元性，因此，在明確信息共享、線索移送、證據互認、聯合執法等協作主要內容的基礎上，還應當圍繞監管協作的目標和要求，細化相應的推進措施，從而實現非學科類校外培訓行政監管的協同共治效果。在行政監管協作中，為了規范監管協作的開展，應當對監管協作程序予以明確。然而，我國目前的行政執法協作體制尚不健全，國家層面還沒有出臺相應的執法協作辦法，大部分地方層面的執法協作辦法也僅限于環保、交通等重點領域。因此，各地應當完善非學科類校外培訓行政監管協作制度規范，對信息共享、證據互認、線索移送、結果反饋、聯席會議、聯合執法等各項協作內容進行明確和規范，為監管執法協作的暢通運行提供堅實的制度保障。

結 語

非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是我國民辦教育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對于滿足學生的個性化、多樣化發展需求，促進教育供給側改革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行政監管職權的配置既要保障教育的公益性得到實現，又要考慮監管對象的合法權益，這樣才能更好實現非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作為學校教育有益補充的監管目標。本文主要明確了非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的法律地位，分析了現行監管體制存在的主要問題，并從法律依據完善、具體監管職責劃分以及監管協作三個層面提出了優化非學科類校外培訓行政監管職權配置的具體建議。但監管目標的實現還需要監管手段和監管方式的優化，對此有待學術的進一步探討。

Allocation of Administrative Regulatory Authority in Non-Academic Off-Campus Tutoring

XIAO Denghui，JIANG Yan

（Law School，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Wuhan Hubei 430079，China）

Abstract： The lawful and scientific allocation of administrative regulatory authority is central to achieving regulatory objectives and constructing an effective administrative regulatory system. Currently，the legal concept of non-academic off-campus tutoring institutions remains vague，and their legal status is unclear，leading to disputes over the application of specific laws. Essentially，non-academic off-campus tutoring institutions engage in educational activities and should be governed under the legal framework applicable to private education institutions. However，China’s Private Education Promotion Law and related regulations scarcely address the division of administrative regulatory authority for such institutions，creating challenges due to unclear boundaries of authority and responsibilities for regulatory agencies. Moreover，the involvement of multiple administrative bodies in the regulation of these institutions，combined with underdeveloped mechanisms for inter-agency collaboration，further hinders effective regulation. In the field of non-academic off-campus tutoring，a regulatory system led by the educational administration department and coordinated by multiple departments should be established，along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a normalized regulatory cooperation mechanism among various departments.

Key words： non-academic off-campus tutoring； administrative regulation； allocation of author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