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邵陽名士魏源熱衷于讀書旅行、拜師交友,僅《魏源師友記》收錄的師友名單便有二百余人。毓秀故土孕育魏源愛好游學的天性,良師益友滿足其學術交流的訴求,家國責任賦予其奔走四處的動力,其在游歷之趣、求學之需、經世之志的引導下積極結交名流賢才。魏源師友交往意義深遠,于交往主體維度上表征為相與有成,經濟上緩急相濟、學術上切磋共進、情感上惺惺相惜,堪稱教育交往的美談;于社會維度上表征為震古爍今,轉變清代士林風氣、發展近代科學教育、推進后世人才培養,堪稱近代新學的序曲。這啟迪治學者從教育交往史視角探究名士師友交往之于家國社會的重要意義。
關鍵詞: 魏源;師友交往;教育交往史;經世實學;近代新學
中圖分類號: B252;G529
文獻標志碼: A
文章編號: 012—07
Those Who Are Good at Socializing Succeed in Their Careers:
The Origin and Significance of the Communication Between Wei Yuan,
a Famous Scholar from Shaoyang, and His Teachers and Friends
ZHOU Xuan
(School of Education, 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Wuhan 430079, China)
Abstract:
Wei Yuan, a famous figure from Shaoyang, enjoys reading, traveling, learning from teachers, and making friends. Wei Yuan Shiyou Ji (Records of Wei Yuan’s Teachers and Friends) documented his relationships with over 200 teachers and friends. His beautiful homeland instilled in him a natural love for traveling. His esteemed teachers and friends satisfied Wei Yuan’s demand for academic exchange. A strong national responsibility motivated Wei Yuan to travel around. Therefore, guided by his interest in travel, quest for knowledge, and dedication to serving his country, Wei Yuan actively made friends with celebrities and talents. The significance of communication with his teachers and friends lies far and wide, characterized by cooperation and success in the dimension of interaction subjects: mutual assistance in economy, academic exchange and progress, and emotional empathy, which can be seen as a classic of educational communication. From a societal perspective, Wei Yuan’s efforts were groundbreaking, impacting both ancient and modern times. They transformed the scholarly environment of the Qing Dynasty, advanced modern scientific education, and fostered talent development in subsequent generations, serving as the prelude to new modern learning. These enlighten scholars to explor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history of educational communication the important significance of communication among famous educators for their country and society.
Key words:
Wei Yuan; communication with teachers and friends; history of educational communication; practical learning; modern new learning
魏源(1794—1857),字默深,生于湖南省邵陽縣金潭鄉(今邵陽市隆回縣司門前),平生好讀書、游歷、交友,且“書不論高下,游不論遠近,友不論賢愚”[1]152,堪稱“善交游者”。已有研究多著墨于魏源的著作及思想,只有少數研究觸及“交往”議題,闡述魏源與林則徐、龔自珍等人的交往活動或反思魏源未能與曾國藩進行學術交游的原因,但是均局限于“個體交往”,既未呈現魏源師友交往的群像,也未考察其“善交游”的源流及意義。本研究依托《魏源師友記》等史料,摹畫邵陽名士魏源師友交往的群像,考察魏源“善交游”的源流及意義,以期為古代教育交往史研究提供鏡鑒。
一、考鏡源流:邵陽名士魏源何以成為“善交游者”
(一)誕于山水懷抱之間:毓秀故土孕育其愛好游學的天性
邵陽縣金潭鄉魏家塅(清朝時屬于寶慶府管轄)是魏源故鄉,該處依山傍水,風光旖旎,附近有龍山、獅山、象山、邵水、資水等青山綠水。龍山頂上的龍池泉水順流而下,匯成漣水與邵水。其中,邵水流入邵陽與資水合并,在二水合流之處有一個雙清亭,魏源幼時曾去此處游玩,并在晚年歸鄉重游舊地時賦詩《歸至資江重游雙清亭》,稱“嶼扼雙流合,江涵一郭煙”,盛贊故鄉山川毓秀的景象;獅山與象山橫貫金潭鄉并將魏家塅一分為二,魏源的家就在上魏家塅金水河的沙洲上[2]3-4。魏源生于山水懷抱的鐘靈毓秀之地,自幼喜好游山玩水。
嘉慶十五年(1810),魏源在邵陽縣學讀書時游衡山,初露“少年好遠游,曾踞祝融之峰最上頭……從此芒鞋踏九州,到處山水呈真面”[3]105的游學天性。嘉慶十七年(1812),魏源在岳麓書院學習時游覽岳麓山各處風景,稱自己“愛尋幽景探奇洞,好訪名碑認古書”[3]311。嘉慶十九年(1814),魏源隨父坐船經湘江、入洞庭、登蛇山、逛武昌,隨后與好友鄧顯鶴自湖南經湖北、河南等地北上入京。此后,魏源終生熱衷于四處游歷。他有一印,印文稱:州有九,涉其八;岳有五,登其四。他的游學天性起于幼時并一直持續到暮年,道光二十七年(1847)至二十八年(1848),魏源進行了一次東南游歷—他先到廬山尋訪了朱熹講學的白鹿洞,接著游覽了石門澗、含鄱嶺、香爐峰、天池、棲賢峽、開先瀑、三石梁、三疊泉等名勝,隨后登福建的武夷山,接著到湖南浯溪。然后,魏源又到廣西桂林陽朔,從陽朔乘船自漓江而下,從桂江進入西江,直入廣東省境內,后又進入澳門和香港。在結束了港澳之游后,魏源從廣東經江西北上。此次魏源從廣東去湖北、浙江回到江蘇,共用半年時間,路程有八千里之多[2]193-206。《楚粵歸舟紀游》記載了魏源此次游學經歷,稱“粵吳楚越舟車馬……半年往返八千里”[3]215。
在旅途中,魏源聯想到朱熹、周敦頤、陸九淵等學者在各處講學的景象,并探訪他們講學的遺跡。此外,魏源還借游歷之機與友會晤,在游經廣州時與好友張維屏討論詩文、與陳澧等人論《海國圖志》及經世之學。在游覽山水的同時,魏源不忘實地考察山川地理與古籍所載是否一致以糾正古書錯誤,也不忘在港澳購買外國書籍地圖以進一步了解外國史地知識并擴充《海國圖志》內容,甚至在外地游學中因語言不通而萌生創設“世界語”的想法。總之,枕山臂江的毓秀故土孕育了魏源愛好游學的天性,他的足跡遍布直隸、浙江、湖北、河南、安徽、山東、山西、陜西、四川、廣西、廣東、江西、福建、甘肅等地,他是名副其實的“善交游者”。
(二)學于名士賢才之中:良師益友滿足其學術交流的訴求
魏源自幼極為好學,“夜手一編,咿唔達旦”[3]323,常常“少聞雞聲眠”[3]224。但獨學無友易孤陋寡聞,魏源認為“道固無盡臧,人固無盡益也。是以鹿鳴得食而相呼,伐木同聲而求友”[4]32,將交友視為治學的重要途徑,因此他積極交友論學并成為“善交游者”。
魏源和他的(堂)兄弟們自小在魏氏族塾中讀書,不免彼此研討交流,他與魏顯達常有詩歌唱和,《村居雜興十四章呈筠谷從兄》詩之十三記載:“篝燈哦制藝,隔壁偷余光。誓將拾芥效,償此三余忙。”[3]9嘉慶十二年(1807),魏源十四歲,到邵陽縣城的愛蓮書院讀書,先在縣試中被宋大榮拔置前茅,后在府試中與邵陽石昌化、何上咸,新化鄒漢勛等列前五名。嘉慶十七年(1812),魏源入岳麓書院與李克鈿、何慶元、陳起詩等學術同道探討宋儒理學,李克鈿還曾在給魏源的書信中引用《近思錄》的思想并互相勉勵。[5]106嘉慶十九年(1814),魏源北上入京求學,跟隨胡承珙學習漢儒家法,跟隨姚學塽學習宋儒之學,跟隨劉逢祿學習今文經學,與董桂敷、龔自珍等名流探討古文辭學與經世實學,所結交的都是名流大家除卻龔自珍,以上所提之人在嘉慶十九年(1814)時都已經獲進士出身。 ,滿足了其學術交流的訴求。
《魏源師友記》收錄了魏源所結交的兩百余名師友的信息,其中絕大部分都是進士、舉人、詩人據初步統計,80%以上都是有具體姓名、籍貫可考的讀書人(含進士、舉人、秀才、貢生和監生)。 ,魏源與這樣一群高素質人才談古論今,確有“談笑有鴻儒”的精神享受,使魏源愈發熱衷交往,成為“善交游者”。
(三)志在經世致用之途:家國責任賦予其奔走四處的動力
青年時期的魏源就立有經世報國之志,他在廳堂柱子上題“讀古人書,求修身道;友天下士,謀救時方”的楹聯;在室內題有“學貴運時策;友交立德人”的楹聯[6]。魏源主張讀書是為了運籌時政,這堪稱魏源改革思想的發軔[7]60。嘉道年間宋學流于空疏、漢學失于煩瑣,兩者不問現實且無補于國計民生,魏源意識到其弊病并投身于經世實學。
作為一名讀書人,魏源期望自己能夠科考入仕、為國效力。按清代科舉考試制度,魏源需要通過童試(縣試、府試、院試三級考試)并獲得“生員”資格,才能參加鄉試與會試。嘉慶十三年(1808),魏源接連通過童試的三級考試,并趁熱打鐵通過了嘉慶十八年(1813)的湖南拔貢考試,成為一名拔貢生。此后,魏源共參加了三次鄉試和六次會試,在五十多歲時方成為進士。道光二十五年(1845)殿試后,年過半百的魏源長嘆:“賈生年少前宣室,那識君臣際會難!”[3]215
《后漢書》言,“失之東隅,收之桑榆”[8]1695。由于科考不順,魏源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廣泛結識經世派官員并入幕其府中,輔助幕主編纂經世巨著、改革鹽漕制度、提議民生政策。為民請命、為國分憂的家國責任感激勵著魏源投身經世實學。道光五年(1825),魏源入賀長齡府中做幕僚,輔助其籌劃漕糧海運事宜,并在其支持之下整理了清代以來有關經世的兩千余篇文章,分學術、治體、吏政、戶政、禮政、兵政、刑政、工政八類匯編為《皇朝經世文編》。道光七年(1827),賀長齡調任山東布政使,魏源入陶澍幕府并協助其商定票鹽章程,試在淮北地區進行鹽政改革,將引鹽制改為票鹽制。此外,魏源還入壁昌、裕謙等人的府中議論時政,“壁昌官江蘇時,曾延默深為幕友,議鹽漕諸政焉。默深談兵事,亦有聞之于壁昌者”[1]32,“當裕謙督浙防時,曾延默深入幕,計議天下大事”[1]33。在家國責任感的驅動之下,魏源輾轉各地與經世派官員相交,迅速成長為“善交游者”。
二、相與有成:邵陽名士魏源師友交往的雙贏意義
(一)經濟上緩急相濟
“朋友之際,五常之道,有通財之義,振窮救急之意”[9]246,魏源的師友們出于惜才之心或友朋之誼,為魏源提供了一定的物質便利;魏源也不忘盡力幫扶友人,彼此緩急相濟。
魏源七歲入私塾,由于家庭貧窮,夜晚就燃燒豆秸,母織子讀。嘉慶十三年(1808),魏源參加童試中的院試,湖南學政李宗瀚看重其才學并為其求學提供了經濟便利,使魏源享受“食餼”“食餼”,即由官府給予生員考試優等者一定的廩餼(糧米)補助生活。 待遇。“嘉慶十九年,魏源第一次入京,時任左副都御史的李宗瀚非常高興,又考慮到魏源在京期間需要生活補貼,便請他到家館教書,待之甚厚……還將家中的一輛舊馬車隨魏源調用”[10]18,于是魏源能驅車借閱群書、遍訪名師。后來,魏源到多位友人家中借住并教導其家族子弟,如,道光元年(1821),魏源“居北京,館陳沆家,教讀沆子陳廷經(小舫),以待明年鄉試”[11]287;道光二年(1822),魏源二十九歲,“冬,受直隸提督楊芳邀請,就館古北口楊芳家,教其子承注,并準備明年會試”[11]287。魏源在師友家中教讀其子弟,既能解決住宿問題,又能與師友論學,還能安心備考鄉試、會試,可謂一舉多得。
魏源受惠于師友的同時也不忘盡力幫扶友人。如,魏源曾借錢給好友許瀚,據悉“道光三年癸丑,印林《復王菉友書》云:‘弟刻桂書,負累千有余金(自注:至堂先生河平六百、默深二百……)。’此所謂默深,即魏源耳。則當時二人之緩急相助,益可知矣”[1]109。又如,魏源曾與朋友籌資救治林昌彝,林昌彝自敘,“當余病時,為四月之底,何子貞師、朱伯侍韓御、魏默深司馬、李梅生太史、何子愚世叔,咸佽錢以為醫藥之費”[1]130。
(二)學術上切磋共進
魏源高度贊揚了切磋問答的價值,認為“獨得之見,必不如眾議之參同也……夫士而欲任天下之重,必自其勤訪問始”[4]32-33。閉門造車非治學之道,勤訪師友才是進益良方,因此魏源與師友討論政學、軍務、鹽漕、刑、兵、農、工、輿地、算學等內容(見表1)。
從表1可知,魏源與師友所切磋的多是與國計民生相關的實事,一改此前清代士林空虛無用之學風。除學術切磋研討外,魏源與師友還互相品評、考證、校對、訂正著作。魏源曾給好友龔自珍、林則徐、包世臣等人校正或編修書籍,“定庵既歿,橙于次年抱其父遺書往揚州,就正于默深。默深乃為之編定、校正為二十四卷”[1]146;“默深道光間,曾為則徐修《海國圖志》”[1]30;“世臣新編《安吳四種》成,囑默深為之訂定,默深摘要簽出,世臣則有改有不改焉,故默深復致書以正之”[1]87。魏源的好友何秋濤、馮桂芬也曾考訂過魏源的書籍,“默深所著《俄羅斯盟聘記》(在《圣武記》內)、《海國圖志》、《元代西北疆域考》,秋濤均有考訂,且糾其失”[1]125;“默深所撰《海國圖志》,桂芬亦草文正其錯誤”[1]110。魏源與師友切磋學問,既得切磋交流之趣,又于時政實事大有裨益。
(三)情感上惺惺相惜
魏源前期的科考極為順利,多次得師友鼎力推舉:在縣試中,宋大榮對魏源的應考作文極為欣賞,并拔置前茅;在府試中,翟聲煥十分欣賞魏源的文章;在院試中,湖南學政李宗瀚對魏源青眼有加。嘉慶十八年(1813),魏源順利拔貢,“湯金釗對這次選拔的魏源、李克鈿、何慶元、陳起詩等都很滿意,尤其是對魏源有很深的印象”[12]19。嘉慶十九年(1814),魏源北上入京,沿途作《北道集》詩集,并因該詩集有幸得到了周系英的青睞與引薦,“數日名滿京師,中朝公卿爭納交焉”[1]2。湯金釗與李宗瀚也對其加以引薦和照顧,“使第一次出遠門的魏源能在京城安心讀書,廣交朋友,很快融入京城文化圈”[10]19。
可惜的是,魏源的鄉試、會試之路極為坎坷,他前兩次鄉試都沒有被錄取為舉人,只是成為副貢生。道光二年(1822),他的好友何紹基寫了一首小詩《柬魏默深》,勉勵魏源應試,稱“蕙抱蘭懷只自憐,美人遙在碧云邊。東風不救紅顏老,恐誤青春又一年”[13]122。在友人的鼓舞下,魏源第三次參加順天鄉試并高中第二名。聞聽魏源中舉,其好友鄧顯鶴作《寄贈唐鏡海太守鑒兼陶云汀方伯魏默深孝廉》一詩祝賀道,“魏子舉京兆,褒然作南元”[14]369。由于前五次會試均落榜,魏源大受打擊,幾近絕意舉業,幸有師友從旁寬慰。如,道光六年(1826)魏源會試落第時,其師劉逢祿作詩鼓舞道“更有無雙國士長沙子,孕育漢魏真經神,尤精選理躒鮑謝,暗中劍氣騰龍鱗”[15]57。又如,道光九年(1829)魏源會試落第時,楊季鸞作《寄魏默深》安慰道“憂時賈誼休垂涕,臥病虞卿且著書。衡岳洞庭幽絕處,待君同隱結茅居”[16]9412,使魏源得以暫排悲郁。魏源直至道光二十五年(1845)才成為進士,此前的這段時間堪稱是“低谷期”,幸運的是,這期間不僅有好友寄詩勉勵寬解,還有好友相邀游山賞花、題詩著書(見表2)。
師友交游能幫助魏源舒緩壓力,尤其在宣南詩社宣南詩社是乾嘉年間由南方籍京官組織的文學團體,先后參加者三十余人。該社創于嘉慶九年(1804),初名“消寒詩社”,主要活動是登山游水、飲酒賦詩,后由于人事變遷等活動中斷。嘉慶十九年(1814)詩社恢復活動。因詩社活動常常在宣武門南潘曾沂宅舉行而改名為“宣南詩社”,詩社活動涉及古今上下、政治得失等,也有社員開始關注國計民生,提倡“經世致用”,主張興利除弊。參見王永厚:《林則徐與宣南詩社》,《文獻》1991年第1期。 的花之寺詩會中,士子們暢所欲言,談論黎民生計之事,蘊含著濃厚的經世之風。魏源與師友會晤時,或詩興大發作詩文,或彼此約定幫忙著書。為著這份源于師友的信任與勉勵,魏源終于在道光二十五年(1845)中進士。因有師友的陪伴,魏源的一生少了些許悲苦,多了幾分燦爛。
三、震古爍今:邵陽名士魏源師友交往的社會意義
(一)譜就實學巨著并促成清代士林風氣的轉變
名士交游的社會意義通常有間接性與深遠性,他們在交往中譜就名著,這些名著會對當時乃至后世的學風產生深遠影響。魏源在師友交往中受賀長齡、林則徐所托先后編成《皇朝經世文編》《海國圖志》等巨著賀長齡與魏源是同鄉故友,都受湖湘學派影響而重視經世。魏源在賀長齡的安排下耗費一年多時間閱讀了清朝初年到道光五年(1825)的文集與著作,并從中選錄了有關“經世致用”的文章匯編為《皇朝經世文編》。林則徐是魏源的好友,他在道光二十一年(1841)赴伊犁充軍時途經鎮江,曾與魏源會晤交談,并將自己在廣東兩年多輯集的《四洲志》草稿及有關外國資料盡數交給魏源,囑托魏源繼續搜集材料并編輯成書。 ,其中《皇朝經世文編》一經刻印問世便反響極佳,后來的學者還仿效這部書編纂了《皇朝經世文續編》《三編》《四編》《新編》《統編》等經世致用書籍。清末學者俞樾稱贊道,“數十年來,風行海內,凡講求經濟者,無不奉此書為矩鑊,幾于家有其書”[17]1869。《海國圖志》初刻本為50卷,后增補為60卷,最后增至100卷。該書介紹了越南、暹羅、緬甸、呂宋等國家并促進了士子“開眼看世界”。伴隨著這些出自魏源之手的實學巨著的傳播,經世實學影響力逐步擴大,并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清代士林風氣的轉變。
一是士子治學重心從經術轉向政論。魏源受常州學派的影響,治學強調“用經書于政治”,譬如“用《禮》、《樂》服制來教育人民,改變風俗,用《周官》的制度使天下太平,用《禹貢》來指導興修水利”[12]37。經術在魏源手中化成了經世濟國的政術范本,“自珍、源皆好作經濟談,而最注意邊事……故后之治今文學者,喜以經術作政論,則龔、魏之遺風也”[18]72。這種借經學談政治的治學方式啟發并影響了后世的治學者,促使士人議政。
二是士子治學目的從八股舉業轉向針砭時弊。自科舉制度施行以來,讀書人常醉心四書五經,不問社會現實。魏源呼吁士人學習有益于國計民生的知識,在其示范帶領下,后繼者紛紛投身于改革事業。如,龔自珍就曾發“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19]60的愛國壯語;林則徐、馮桂芬、王韜、鄭觀應、李鴻章等人提議改革科舉制度,廣泛取士。
三是士子治學態度從堅信天朝上國無所不能轉向師夷長技以制夷。鴉片戰爭之前,士子們視西學為“奇技淫巧”;鴉片戰爭之后,士子們目睹戰爭慘敗后意識到學習西學的重要性,魏源在《海國圖志》中適時喊出“師夷長技以制夷”的口號,掀起了后世“師夷長技”的風潮。
(二)介紹西學知識并推動近代科學教育的發展
在時代巨變之際,魏源扮演了“開拓者”的角色。他既通過書本向士子介紹西學知識,又身體力行地開展實地勘測,推動了近代科學教育的發展。盡管后世很多出色的人才并不是直接與魏源“貼身互動”的,但他們承其思想、繼其事業,間接與魏源“并肩前行”。
一方面,魏源引入了西方的自然科學知識。魏源著成《海國圖志》并向中國介紹了天文學、地理學、光學、熱力學、機械學、鑄造學、電學、化學、測繪學、印刷技術、西洋歷法、國際法和外國文學等知識,為中國近代自然科學教育開辟了道路[20]16。同時,魏源著眼于中國實際,主張開眼看世界,在承認西方優長的基礎上樹立民族自信,“提出了中國近代第一個向西方學習的完整口號—‘師夷長技以制夷’”[21]83。在該觀念影響下,知識分子逐漸了解西洋歷法、機械制圖、測量方法、地球天文、西洋制作技藝、蒸汽機工作原理、哥白尼太陽中心理論、地球形狀、地震成因、彗星運行、空氣理論、地球經緯、日月食成因、四季成因與地球運行規律的關系、海潮與月球運行的關系、光的折射性質等知識,掀起西學東漸風潮。據悉,“1841—1861年間,中國人至少編寫了22部介紹世界各地情況的著作,涉及政治、經濟、法律、軍事、科技、歷史、地理、文化、教育、宗教等方面”[22]22。
另一方面,魏源弘揚了實地勘測、實事求是的科學精神。如,嘉慶二十四年(1819),魏源西行四川,與時任川東兵備道的陶澍重逢,后自嘉陵江乘船出蜀地,沿途觀察石穴出水的情形,為寫作《禹貢說》做了實地考察的準備[23]1752。又如,道光二十四年(1844),魏源“從河北固安渡永定河,往北京路上考察水利,作《畿輔河渠議》”[3]395。由此可見魏源在師友交游中踐行實事求是精神。這種科學精神無疑會對后人起到引導作用,后世維新志士崛起并高呼弘揚科學精神,尤其嚴復發“于學術則黜偽而崇真”之呼聲,將近代科學教育推上了一個新的高度。
(三)提出設立譯館并推進后世新式人才的培養
魏源熱衷于交游,因此足跡遍布九州四海,他在游覽港澳時深感語言不通多有不便,萌生了創建“萬國語”的設想,同時他購置了外國書籍,見識了西學優長,所以迫切希望設立翻譯館。作為“善交游者”,魏源從自身游歷體驗中敏銳地發掘教育強國之路,提出設立譯館并推進后世新式人才的培養。
受自身交游經歷啟發,魏源提出“欲制外夷者,必先悉夷情始;欲悉夷情者,必先立譯館翻夷書始”[24]35,“若內地亦設館于粵東,專譯夷書夷史,則殊俗敵情、虛實強弱、恩怨攻取,瞭悉曲折,于以中其所忌,投其所慕,于駕馭豈小補哉!”[25]518魏源是鴉片戰爭以來第一個提議建立翻譯機構、排除語言障礙、翻譯外國書籍的中國人,這與他親自考察港澳等地的游歷活動密切相關,是“善交游者”胸懷天下的體現。倘若沒有前期師友交往的鋪墊,魏源未必游歷港澳,也未必有此真知灼見。事實上,在當時風氣未開的背景下,魏源的提議并未得到落實,而是被后人承繼并付諸實踐的。這也從側面說明魏源師友交往的“副產品”雖有滯后性,但其社會意義深遠悠長。
伴隨著時代的演進,進步官員及人才逐漸意識到當初魏源提議設譯館、育譯才的正確性。咸豐十年(1860)十二月初三,恭親王奕等人奏呈《統籌全局善后章程》,稱“查與外國交涉事件,必先識其性情,今言語不通,文字難辨,一切隔膜,安能望其妥協”[26]11582,提議學習外國語。馮桂芬也在《采西學議》中提出:“今欲采西學,宜于廣東、上海設一翻譯公所。選近郡十五歲以下穎悟文童,倍其廩餼,住院肄業。聘西人課以諸國語言文字。”[27]157中國先后成立了京師同文館(1862)、上海同文館(1863)和廣東同文館(1864)。
魏源游歷四方,見多識廣,較同時代閉目塞聽的士人先一步覺察到培育新式人才的重要性,因此他提出了改科舉、學西方、育新才的救國良策。魏源認為夷之長技有三:戰艦、火器與養兵練兵之法。“今宜于閩、粵二省武試,增水師一科。有能造西洋戰艦、火輪舟,造飛炮、火箭、水雷、奇器者,為科甲出身;能駕駛颶濤,能熟風云沙線,能槍炮有準的者,為行伍出身”[24]37,以培養新式人才。這種育才理念被后世的洋務派、維新派承繼,他們開辦了新式學堂(翻譯學堂、軍事學堂、技術學堂等)并培養了掌握西方科技、志在救亡圖存的新式人才,拉開了近代新學的帷幕。
追本溯源,近世學風之挽弊、科學教育之發展、新式人才之培養等都與魏源所撰之書、所提之進步思想相關,也可以說與魏源交游經歷間接相關,總之,我們無法否認魏源師友交往具有社會意義。
四、余論
魏源廣泛結交公卿名流,屢次出入疆臣幕府,到處尋訪風景名勝,足跡遍布九州四海,眾多良師益友和豐富的游歷經驗造就了其傳奇的一生,堪稱“善交游者成其業”。魏源在師友交往中發展了經世實學、高揚了求實學風、介紹了西學知識、奠定了新學基礎,他破傳統之藩籬、發時代之新聲,樹民族之自信,在晚清教育交往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這啟示治學者從本土教育家交往活動中提煉內生于中國大地的民族精神。以魏源為例,可以從其師友交往中提煉出深耕實學的獻身精神、勇立潮頭的開拓精神、肅清學風的敬業精神等。底蘊深厚的教育家精神歷久彌新,研究者“需要進一步挖掘中國傳統教育思想的價值,重新評估并深化利用”[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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