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基本生活在同一時代的中國著名歷史學家呂振羽和蔣廷黻在史學研究方面有許多相同或相似之處,兩人都強調史學的學以致用,提倡史學為現實和政治服務。但因學習背景、工作經歷以及所服務的政黨不同,兩人在史學研究之服務現實的內容與對象方面存在著明顯的對立和差異,前者是為中國共產黨及其代表的無產階級和廣大人民服務的,而后者則在一定時期內、一定程度上是為蔣介石國民黨政府服務的。
關鍵詞: 呂振羽;蔣廷黻;學以致用
中圖分類號: B261
文獻標志碼: A
文章編號: 019—07
A Comparative Study on the Views of the Application of
Historiography Between Lv Zhenyu and Jiang Tingfu
ZENG "Weijun1, LUO Xianglong2, "LUO "Yulong3
(1. School of Marxism, Shaoyang University, Shaoyang 422000, China;
2. Dean’s Office, Xiangzhong Normal College for Preschool Education, Shaoyang 422000, China;
3. Loudi No.5 Middle School, Loudi 417009, China)
Abstract:
Lv Zhenyu and Jiang Tingfu, two renowned Chinese historians of the same era, shared many similarities and commonalities in their historical research, particularly in emphasizing learning history for practice and advocating that historiography should serve reality and politics. However, due to differences in their educational backgrounds, work experiences, and the political parties they served, there were significant contrasts and differences in the content and targets of their historical research regarding serving reality. Lv Zhenyu served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and its representatives, the proletariat, and the broad masses of the people. In contrast, Jiang Tingfu served the Nationalist Government of Chiang Kai-shek to some extent in a certain time.
Key words:
Lv Zhenyu; Jiang Tingfu; learning for practice
呂振羽(1900—1980)與蔣廷黻(1895—1965),既是湖南寶慶同鄉—呂出生于清代寶慶府武岡州,蔣出生于寶慶府邵陽縣,兩地相距不到百公里,又基本上屬于同時代的人(兩人出生相差僅五年)—蔣出生那年正是甲午中日戰爭結束、雙方簽訂《馬關條約》之時,而呂出生的第二年(1901年)正是八國聯軍等西方列強強迫清政府簽訂《辛丑條約》之時,總之,他們出生的19世紀末20世紀初,中國正面臨被西方列強進一步侵略和瓜分,中華民族危機空前嚴重。雖然1911年的辛亥革命很快推翻了腐敗的清王朝,建立了中華民國,但不久后中國又陷入軍閥割據、戰亂頻仍的局面,特別是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后,隨著“凡爾賽—華盛頓體系”的形成,中國再次陷入西方列強共同侵略的境地。在上述相同的時代背景下,加之受湖南家鄉環境的影響,這兩位中國近現代著名的歷史學家在很多方面存在著相同或相似之處。當然,受多種因素的影響,兩人也存在許多的不同。本文擬從兩人史學研究的學以致用上探討其同與異。
一、兩位史家都注重史學的學以致用—為現實服務,為政治服務
馬克思強調歷史學家應當從社會生活的深處尋找研究的出發點:“現代歷史著述方面的一切真正進步,都是當歷史學家從政治形式的外表深入到社會生活的深處時才取得的。”[1]450梁啟超也認為,史家研究歷史之目的,“在使國民察知現代之生活與過去未來之生活息息相關……然后能將歷史納入現在生活界,使生密切之連鎖”[2]5。因此可以說,為現實服務是歷史科學基本的也是重要的屬性之一。史學研究如果不為現實服務,不從歷史中總結和吸取經驗教訓,就失去了它存在的價值和意義。受家鄉湖湘文化“經世致用”“崇尚實學”的學風,以及“以天下為己任”的愛國傳統等的影響,呂振羽和蔣廷黻在史學研究上都提倡史學的學以致用,即通過歷史研究為現實服務。
(一)呂振羽的史學致用觀及其實踐
當代馬克思主義史學家吳澤認為,呂振羽“治史的最根本特點就在于,他的學問文章,始終是結合現實的”[3]序2。關于史學致用,從民主革命時期到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后,呂振羽的觀點一直是十分鮮明的。這從他的一系列著述中表現出來。如,他在《史學新論》一文中指出:“歷史并不是一種學究的工作,而是一種和實踐不能分離的理論的探究。我們在嚴重的當前情勢下,為著解決現實,不能不徹底地正確無誤地把握現實,所以我們應該從歷史的追究上來把握現階段,確證現階段之唯一的動向;現階段不是能和過去歷史的諸階段相對立,而能把它截斷下來的……我們要積極地去探究歷史,但我們要更積極地去解決現實,這而且有其不可分離的統一性。”[4]246-247他在《談史學—致青年同學》一文中也提出,研究歷史,“不只在認識過去……而尤在鑒往知來,正確地把握歷史的規律性,認識現社會的客觀動向,指導群團、民族、人類的努力方向,提高人類的創造作用。所以歷史科學,是人類生活斗爭的指南針”[4]299。故此,在中國抗日戰爭進入相持階段時,呂振羽希望當時的史學工作者“適應抗戰建國的全民族的現實要求,對于歷史的解釋和研究,就應從嚴謹的科學立場上,去暴露日閥和漢奸的陰謀,粉碎其反科學的歷史理論,科學地深入究明中國現社會乃至世界史現階段的客觀動向,來加強抗戰建國的指導原則和實踐動力,這是現實課于我們的任務”[4]300。同時,他向青年學生們發出呼吁:“我期望可愛的青年同學,科學地來認識本國歷史,來擔負民族歷史這一新的一頁的創造任務。”[4]300在《怎樣研究歷史》一文中呂振羽又這樣提出:新的史學研究法,“不但能正確地把握歷史發展的合法則性,而且要把世界各民族各國家歷史發展的具體面貌,活生生地復現出來,發揮教育和組織群眾的作用,這樣才能達成歷史研究的任務,歷史才能成為人類生活實踐的指南針”[4]340。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后,他對青年學生也提出類似的要求,認為學習歷史“不是為學歷史而學歷史,而是為了提高我們的馬克思列寧主義理論水平,更好地認識、掌握和執行黨的路線、方針和政策,來為我們的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服務,為共產主義事業服務”,“是為了認識人類歷史發展的客觀規律,認識歷史發展的前途,鼓舞斗爭的信心,更好地發揮群眾的主觀能動作用……特別是學習黨史和中國近代現代史,就能極大地幫助我們認識和掌握黨的路線、方針、政策及其所反映的客觀規律性”,“是為了吸取歷史上的經驗教訓,不只為著吸取有用的東西,而且又為著避免或少犯錯誤,以便更好地推動我們的革命和建設事業前進”[4]463-464。上述論述都充分反映了呂振羽的史學為現實、為社會服務的思想。
呂振羽的史學致用觀還被他運用到現實政治生活之中。除上面提到的在《談史學—致青年同學》一文中向史學工作者和青年學生發出抗戰的呼吁之外,早在1932年呂振羽就寫了《中日問題批判》一書。面對日本制造九一八事變和一·二八事變后中日民族矛盾開始上升為主要矛盾、世界局勢緊張到“確似一九一四年大戰之前夜”[5]94這一嚴峻形勢,國民黨中以汪精衛為核心的“改組派”卻提出“一面交涉,一面抵抗”的政策,特別是掌握實權的統治者作為“先進國資本的買辦人”的代表,“自始便反對對日抵抗”,寄希望于“國聯”的調停。對此,呂振羽公開予以了尖銳的批判,認為“一面交涉,一面抵抗,實質上,就是一個十足的無折無扣的不抵抗”[5]158,而“中國的政府……始終抱定乞憐國聯為惟一的對策,希望能得到帝國主義者代表機關的垂憐,以維護其半殖民地國家的門面,而繼續其委任式的統治權,卻未免是無知”[5]94。1933年,中國史學界圍繞中國社會的性質問題又一次發生大論戰。呂振羽以極大的熱情關注和參加了這一論戰,并為此于第二年6月寫作出版了《史前期中國社會研究》一書。他“寫這本書的目的,就是為參加當時的社會史大論戰,批判托派、新生革命派錯誤的中國社會史觀,展示馬克思主義的、系統的中國社會史觀”[3]30。他在該書的“初版自序”中指出:“我之來參加中國社會史研究和論爭的動機,完全由于感覺這一問題很重要,已迫切的需要解決。”[6]101947年呂振羽出版《中國民族簡史》,主要是針對1943年蔣介石編寫、陶希圣校對的《中國之命運》宣揚大漢族主義、制造民族隔閡與對立進行批判,有學者認為,“在人民解放戰爭即將勝利的形勢下,這種思想的闡述和宣傳,能起到促進人們對當局者本質反思的作用,激勵更多的民眾奮起并推翻在頭上的三座大山”[7]171;同時,是為了批判帝國主義者分裂中華民族、挑動民族間仇恨的言論及理論。可以說,“《中國民族簡史》是現實性極為鮮明的民族史著作,這部著作對于形形色色制造民族分裂、民族隔閡的理論及其輿論的批判也是不遺余力的”[7]171。這一著述的發表,為人民解放戰爭時期,教育和動員廣大民眾,團結全國各族人民,“啟迪各民族覺悟的考慮,促進人民解放戰爭的最后勝利,也為新生的祖國民族大家庭提供決策依據”[8]161。
(二)蔣廷黻的史學致用觀及其實踐
與呂振羽基本處于同一時代的蔣廷黻,其史學研究也是與現實政治緊密結合在一起的,“關注現實,關注政治,這是蔣廷黻的中國近代史研究的最大特點”[9]93。1938年他撰寫《中國近代史》,當時正是中國抗日戰爭即將進入相持階段的艱難之時,因此他“不但是將現實融入到歷史中,而且希望能直接為現實服務—為抗戰建國作貢獻”[9]94。所以,該著作的寫作“完全是以政治史為經、事件史為緯,以點帶面、一線相系的線性式結構,具有強烈的為實現服務的史學功能,恰恰切合抗日救亡的需要”[10]導讀33。在這一“經世致用”觀的支配下,蔣廷黻在該著作中分別論述了近代中國先后出現的洋務運動、戊戌變法、義和團運動及辛亥革命這四種救國救民的方案及其結局,最后得出只有“孫中山先生的三民主義和革命方略無疑是我民族惟一復興的路徑”的結論[10]84。
蔣廷黻研究歷史,首先是從外交史開始的,而他“對近代中國外交史的奠基,對鴉片戰爭的重新解讀,其背后無不蘊含著中國社會的真實關切,體現了歷史學家應有的社會責任與政治擔當”[11]序18。他在研究外交史時,強調了史學研究的實用價值,強調了研究外交史與辦外交、作宣傳的區別:“研究外交史不是辦外交,不是作宣傳……你如果拿歷史來作宣傳,你不是歷史家,是宣傳家;你的著作不是歷史,是宣傳品。”[12]118他之所以要研究和肯定琦善,“是為了借此抒發自己心中一個信念:帝國主義這種現象是‘國際積勢’導致的,要真正戰勝帝國主義,方法不是除了抵抗,什么建設也不做,而是應該了解這種‘積勢’并利用它去尋找中國的出路”[13]39。
和呂振羽一樣,蔣廷黻把歷史的理論研究與社會實踐結合起來,如在南開任教期間,為了研究19世紀的中國國際關系,他認為就要“了解中國社會及經濟的實質”。為了獲得這些書本上找不到的東西,他組織學生到南開附近的鄉村進行調查,從而清楚地“觀察出某些事物的真相”[14]102-103。在清華期間,他開始研究中國近代史,他說自己的研究目的,是“欲想喚醒國人注意當時事實和情況”[14]135。為了了解中國國情和研究中國社會,他利用假期和講學的機會到北平、上海、杭州、南京、西安等地參觀訪問,實地調查、考察和研究。在此過程中,蔣廷黻提出其考察和研究的手段,就是“不僅用我們的耳朵和眼睛,而且要用我們追極究底的好奇心”。通過這次考察,他發現,“中國正致力于保存其固有的歷史文化。在民族文化方面,目前的中國是古代中國的延續。在這方面,中國與希臘、羅馬、埃及、巴比倫以及大部分阿拉伯國家截然不同”[14]124。他還發現,“在眾多的世界人口中,中國的種族意識是最薄弱的……中國人的種族意識淡,文化意識濃”,他認為在中國發展的過程中,這一因素“對中國是有利的”[14]125。綜上所述,可以說,蔣廷黻“自拿起粉筆,即不同凡響,就決心將自己的研究面對現實,并將其心得貢獻國家社會,絕不做一張留聲機唱片”[15]260。所以,他寫作《中國近代史》一書,正是出于對國家、對民族前途的擔憂和探索。他在該著作中“重點論述了自鴉片戰爭以來中國為抵抗外敵入侵而改革內政的各種方案,表現了尋求救亡之道的使命感”[10]導讀31,其“基本立論就是中國如何從‘中國式’的‘中世紀’,或‘中古’狀態中走出來,建立自己的‘近代的民族國家’……”[11]序17。臺灣學者湯晏如是說:“蔣廷黻寫這本書多多少少是想寫給蔣介石看的,同時也為一般苦難同胞鼓舞士氣。”[16]218由此足見蔣廷黻史學致用的實用性。
二、兩位史家在為現實服務之目標和對象上的差異及其原因
(一)兩位史家史學致用觀之差異
呂振羽和蔣廷黻兩位史學家雖然都主張學以致用,但兩人在利用史學研究為現實服務的目標及對象上卻存在很大差異。
呂振羽是一位“融革命與學術于一爐”的史學家[3]99,特別是在抗日戰爭期間,他發表了許多宣傳抗戰、反對妥協投降的政論及史學論著。如前面提到的《中日問題批判》一書,就尖銳地批判了在面對九一八事變日本的侵略時“改組派”提出的“一面交涉,一面抵抗”的政策,批判了國民黨政府“自始便反對對日抵抗”而寄希望于“國聯”調停的做法。從這里我們可以發現,此時的呂振羽“在政治立場上已經發生了根本的轉變,站到了與國民黨正相反對的立場上;在理論上,也顯示了他的進一步向左變化”[17]30。在1943年修訂版的《中國政治思想史》一書中,他肯定了毛澤東同志的《新民主主義論》等著作,認為其“是馬克思列寧主義和中國具體情況相結合的模范,是馬克思列寧主義在中國革命具體環境具體斗爭中的發展,是可以應用于一切被壓迫民族革命的指導原理、具有相同特點的世界其他國家人民革命的指導原理”[18]初版序11。又如,針對1943年蔣介石的《中國之命運》,呂振羽當年8月就發表了《國共兩黨和中國之命運—駁蔣著〈中國之命運〉》一文,尖銳地批評了蔣介石之流在書中提出的國民黨“是‘中國之命運’的唯一‘寄托’”以及“今日的中國,沒有中國國民黨,那就是沒有了中國”的說法,認為這是蔣氏之流企圖以此否認中國共產黨在抗戰中的作用,為日后國民黨建立法西斯獨裁統治作輿論準備。他在文中提出,國民黨在抗日戰爭中實行的是“一面抗日一面反共”,實質上是“一面抗日一面投降”的方針,認為只有中國共產黨“從它成立的那一天起,就肩負起民族解放和社會解放的歷史任務”,在抗戰中實行的是“不折不扣的堅決的抗日方針”,“如果沒有中國共產黨、八路軍、新四軍,能有神圣的民族抗戰嗎?抗戰能夠堅持下來嗎?……一句話,沒有了中國共產黨,難道還有中國?”[19]270-281在《中國民族簡史》一書中,呂振羽又針對蔣介石在《中國之命運》中提出的“我們中華民族是多數宗族融合而成。這多數的宗族,本是一個種族和一個體系的分支”[17]132這一有意曲解中華民族含義的說法,進行了尖銳的批判,認為“他們顛倒黑白,歪曲歷史事實……毫無科學常識……是臭名萬代的希特勒、荒木貞夫的民族優越論的翻版”,它既與馬克思列寧主義的民族問題的科學觀“正相反對”,也與孫中山的民族主義基本精神“是不相容的”[19]19。
上述事實證明,呂振羽的史學研究是站在中國共產黨和廣大中國人民的革命立場上的。當然,由于所處時代局限性及所在政黨的傾向性,他的某些觀點未免失之偏頗。如,他在《中國民族簡史》中提出:“日寇的敗亡,完全由于中國共產黨、毛主席的正確領導、全國人民的英勇斗爭,八路軍、新四軍與盟軍(特別是蘇聯紅軍)的聯合作戰,而不是由于大地主大資產階級老爺們的觀戰。”[19]126這就完全否定了國民政府及國民黨軍隊的抗日功勞,這與呂振羽自己強調的辯證唯物史觀是不相符的。
而蔣廷黻“接受過西方史學的訓練和進化史觀的影響,注意用實證的方法探求史事的內在聯系,強調史學的訓戒功能,并把導師對歐洲近代政治史研究中的‘族國主義’,作為自己觀察中國歷史和社會的重要理念”[10]導讀34。這從其《中國近代史》中可以明顯反映出來。特別是1935年,蔣廷黻走進國民政府為蔣介石效力以后,他的史學為現實政治服務的觀點與態度就明顯表現出其傾向性。如,面對日本侵略這一現實問題,與呂振羽截然相反的是,他在九一八事變發生后,一方面對國內日益高漲的抗日救亡運動持反對態度,認為那些“一致要求立即對日作戰”的人,毫無例外的是“反對中央政府的政客和軍人”,“愛國的口號是在最不愛國的動機下喊出來”[14]143,從而否定了廣大人民的愛國熱情和行動。他認為“民眾的力量‘只可以信,不可以迷信’……目前,‘國內講抗日者奢談民眾的力量。這是最不可靠的了’”[20]157。另一方面,他又為國民黨及其政府的不抵抗政策辯護,贊成“攘外必先安內”,認為“‘先剿匪,后抗日’,這是當然的步驟”[21]288。他還反對共產黨及部分國民黨愛國將領的武裝抗日活動,認為“時至今日,我們還靠大刀隊來對大炮與飛機,這不是中古迷信嗎”,“以武力收復失地這條路,我看是走不通,是死路”,是“唱高調”[21]288。因為反對用武力抗日,他提出“除了這妥協一路而外,還有別的路可走嗎?我看不出別的路來”[21]378,而像東北等地那些局部的抗戰,在他看來,仍然“是條死路”。他還舉例以否定長城抗戰中國民黨軍宋哲元部在喜峰口、冷口的英勇抗戰,認為它不但沒有“成績”,甚至“給了河北省的小老百姓們無窮的痛苦”,他同樣也認為“東北四省義勇軍的成績也不過如此”[21]378-379。另外,與南京國民政府一樣,他對“國聯”抱有幻想,寄希望它來制止日本的侵略,所以在“國聯”調查團提出《報告書》偏袒和姑息日本、削弱甚至要肢解中國而引起中國社會各階層一致反對和譴責的形勢下,他卻發文對該報告書予以肯定,認為它“為中日兩國指出了一條邦交的新路。其精神及主旨完全與行政院的決議案相符……這是我們完全贊成的”[12]131-132,因而“應完全接受調查團所擬定的方案”,因為它“向我們指出一條新路……就是中日合作”[12]135-136。由此,他希望“國人不可不再三細讀調查團這段良藥苦口的忠告”,要把當前的重心放到國家的現代化建設事業上來,而“要完成這事業,無疑的,我們需要‘日本政府之友善態度’。為獲得這友善態度……惟有承認日本在東省的經濟利益及中日經濟合作這一條路”[12]136-137。在這里,蔣廷黻竟主張以承認日本在中國東北的經濟權益和“特別自治制度”為代價去獲得日本的“友好”、尋求與日本的合作,這是廣大愛國的中國人民所不能容忍的。且他忽略了一個重要問題,在日本等西方列強的軍事侵略和經濟控制之下,中國要想發展民族經濟和進行現代化建設是根本不可能的。1933年熱河失守后,蔣廷黻仍然對“國聯”抱有幻想,認為“無論國聯作何處置,即使有令我們失望的處置,我們絕不可放松它……最低限度,國聯不但是我們的代表宣傳的好講壇,且是最有效的宣傳工具”[21]276。他還高度肯定“國聯”“是世界的公安局”,是“現代世界的公益局”[21]280-281,因此在“別國不信任國聯的時候,我們要特別信任它……我們一舉一動都要尊崇,要提高國聯的威信”[21]282。他還認為“國聯不但是我們聯合世界一致對日的好工具,且是幫助我們實行現代化的一個好機關”[21]283,所以“我們應該全心的擁護國聯及其所代表的新國際關系”[21]285。在這里,他首先忽略了“國聯”成立時提出的所謂“制裁侵略”在后來的事實中被證明實際上只是一句空話。其次,他忽略了九一八事變后兩三年來“國聯”在日本侵略東北的問題上根本無所作為,而仍然抱有依賴“國聯”作長期抗戰的想法,這無異于是一種“學人”的幻想。全面抗戰爆發后,蔣廷黻又對蔣介石充滿了期待,很佩服“蔣委員長的抗戰勇氣和決心。他既不樂觀也不悲觀”[14]217,認為“中國乃至于全世界直到今日,仍不知道蔣委員長在八年抗戰期間一柱擎天的力量”[14]221。這就過分拔高和夸大了蔣介石在抗日戰爭中的領導作用,而忽略了正如呂振羽所認為的“中國共產黨、毛主席的正確領導、全國人民的英勇斗爭”這一促成抗日戰爭勝利的最重要因素。
(二)學習及工作經歷的不同,是兩位史家存在差異的主要原因
呂振羽1916年考入武岡縣立中學,在這里,其國文老師蕭承輿“用新學、新思想灌輸學生”,要求學生“務求蹈實”,使他終生難忘;在這里,他仰慕出生于邵陽的護國將軍蔡鍔,受其愛國壯舉和矢志報國氣節的影響,從而“立志救國安民”;在這里,他積極參加了從北京波及武岡的五四愛國運動,和其他青年學子一起上街示威演講,焚燒日貨,并被推舉擔任了縣立中學學生會會長。中學畢業時,為了實現在中學時就樹立的“工業救國”夢想,呂振羽報考到湖南公立工業專門學校電機系學習,學校校址在長沙著名的“千年學府”岳麓書院。在這里,湖湘文化培育了呂振羽“倔強求真的氣質,深邃多思的頭腦,和踐履篤實、勇于任事的工作態度,埋下了他爾后在革命和學術生涯中,對革命始終不渝,對學術力求致用的文化種子”[22]20-21;在這里,呂振羽認識了共產黨員、時任湖南學生聯合會秘書長的夏明翰,并經其指點,經常去湖南大學法科聽李達講新社會學課程,“開始接受馬克思主義歷史唯物論的啟蒙教育”[22]25。1925年,他在學校加入了共青團。1926年7月大學畢業后,呂振羽毅然加入了北伐軍隊伍。第二年北伐戰爭及大革命失敗后,他受人資助前往日本明治學院學習經濟,但不到一年,因為資金斷裂而返國。回國后,呂振羽曾參加當時的“村治運動”,并先后在北平創辦和主編了《村治月刊》和《新東方》。就在《新東方》被國民黨以“宣傳共產嫌疑”為借口而查封的當年(1930年)11月,他發表了《中國國民經濟趨勢之推測》一文,“運用馬克思主義理論和觀點,對當時的中國社會性質及其趨向展開研究”[5]2-3。1933年,經李達推薦,呂振羽開始到北平的中國大學經濟系任教,與李達、黃松齡、張友漁一道,被稱為中國大學的“紅色教授”,“這時的呂振羽,在思想上已是一位較為成熟的馬克思主義研究者”[5]4,在此后撰寫的一系列史學論著中,他都將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作為史學研究的指導思想。在中大任教期間,呂振羽還擔任了中共北平市委領導的北平市自由職業者大聯盟書記。1935年至1936年,受中共中央北方局及劉少奇的委派,他和中共中央北方局負責人周小舟一起,多次前往南京與國民黨當局進行談判,為推動國共雙方停止內戰、實現第二次國共合作作出了重要貢獻[5]8。1936年3月,呂振羽加入了中國共產黨。由上可見,呂振羽的一生都是與革命相伴的,他一直在接受馬克思主義和中國革命的熏陶,所以他研究歷史是以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為指導的,是為中國共產黨及其代表的無產階級和廣大人民服務的[23]。
而在1905年,也就是蔣廷黻十歲的時候,其二伯就把他和他的哥哥送到長沙的明德學校讀書。在這里,校長每天都要給學生訓話,“訓話的內容都是要我們愛國……要年輕的一代努力讀書,吸收新知識,俾使中國富強”[14]31。第二年秋,二伯又把他們兄弟倆送到湘潭長老會學校—益智中學,接受林格爾(William H.Lingle)夫婦等中外教師的新式教育,包括學習國文、英語、數學及歷史。林格爾夫人教他們英語和“西洋史”,西洋史用的課本是麥爾斯(Myers)著的《通史》,“讀了麥氏的《通史》之后,我認為我應該研究整個西方世界的進步情形。美國和法國革命也深深引起我的興趣”[14]42,這應該是蔣廷黻后來走上歷史研究道路的初因。1912年初,蔣廷黻只身前往美國留學,先是在教會學校派克學堂繼續完成其中學學業,兩年多后畢業進入歐柏林學院讀大學。在歐柏林學院,他接受了美國的“自由教育”,也受到老師嚴格的科學方法訓練,同時還私下里“讀了許多德國史和意大利史”[14]64。1919年夏,他進入哥倫比亞大學攻讀博士,入學之初,他先從新聞學轉入政治學,再轉學歷史,因為他認為“為了左右政治,就必須懂得政治,欲想懂得政治,就必須專攻政治科學……欲想獲得真正的政治知識只有從歷史方面下手”[14]77。在哥倫比亞大學四年的歷史學習和研究中,他深受該校當時“新史學”派及其代表人物、他的博士論文導師海斯教授的影響,因而接受了作為“新史學”基石的進化史觀,“注意于‘新史學’強調的史學垂訓功能和歷史教育的普及”[10]導讀7。留學美國11年,“無論在思想上、生活方式上都使蔣廷黻美國化了。他受到當時正在美國流行的自由主義思潮的影響,向往美國式的自由民主;他從小學到大學都在教會學校讀書,把宗教信仰視為健全精神生活的慰藉”[10]導讀9。1923年回國后,蔣廷黻先后在南開大學、清華大學任教近12年。在清華期間,他和胡適等人倡導創辦了《獨立評論》。他在該刊除發表過歷史論文外,還發表了一系列政論文章,從而引起了蔣介石的注意,因此于1935年應蔣之邀棄學從政,成為蔣介石國民政府的幕僚,直至1965年退休,所以他的史學研究在一定時期內、一定程度上(至少客觀上)是為蔣介石及其所代表的國民黨政府服務的。
綜上所述,呂振羽和蔣廷黻在史學研究上都提倡學以致用,注重將史學理論與社會實際結合,通過歷史研究為現實服務,為政治服務。但在具體的服務內容、服務對象上,呂振羽是為中國共產黨及其代表的無產階級和廣大人民服務的,而蔣廷黻則基本上是為蔣介石國民黨政府服務的,他在一定程度上否認人民群眾在中國歷史和中國革命中的作用。
參考文獻:
[1]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十二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2.
[2]梁啟超.中國歷史研究法[M].長春:吉林出版集團股份有限公司,2016.
[3]朱政惠.呂振羽和他的歷史學研究[M].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2.
[4]呂振羽.呂振羽全集:第八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
[5]呂振羽.呂振羽全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
[6]呂振羽.呂振羽全集:第三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
[7]朱政惠.呂振羽學術思想評傳[M].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0.
[8]朱政惠.論呂振羽史學[J].歷史研究,1989(4):158-170.
[9]歐陽軍喜.蔣廷黻與中國近代史研究二題[J].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2001,43(2):88-94.
[10]蔣廷黻撰,沈渭濱導讀.中國近代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
[11]馬勇.蔣廷黻:學術抱負與政治缺陷[M]//蔣廷黻.國士無雙:蔣廷黻回憶錄[M].北京:新星出版社,2016.
[12]蔣廷黻.蔣廷黻選集:第一冊[M].臺北:傳記文學出版社,1978.
[13]蔡樂蘇,尹媛萍.反抗帝國主義的另一條道路:論蔣廷黻的琦善研究[J].湖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22(6):37-40.
[14]蔣廷黻.蔣廷黻回憶錄[M].長沙:岳麓書社,2003.
[15]吳相湘.蔣廷黻學以致用[M]//民國百人傳:第一冊[M].臺北:傳記文學出版社,1979.
[16]湯晏.蔣廷黻與蔣介石[M].臺北:大塊文化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17.
[17]劉茂林,葉桂生.呂振羽評傳[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0.
[18]呂振羽.呂振羽全集:第四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
[19]呂振羽.呂振羽全集:第六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
[20]張玉龍.蔣廷黻社會政治思想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8.
[21]蔣廷黻.蔣廷黻選集:第二冊[M].臺北:傳記文學出版社,1978.
[22]戴開柱.呂振羽早期思想與實踐研究:修訂版[M].長沙:湖南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
[23]陳邵桂.呂振羽對馬克思主義歷史觀和方法論的應用及現實意義[J].邵陽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23,22(6):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