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剛過,我就和前夫汪俊復婚了。那天,我們穿著第一次領證時穿的衣服,我的是一件幾何圖案的寬松毛衣,他的則是一件黑色的加絨登山服。說來也怪,結婚十幾年,我倆的衣服買了扔扔了又買,可搬家幾回,登記時穿的那件衣服我倆卻始終都沒舍得扔。
那天的風很大,陽光卻很耀眼,光穿過我的身體,我覺得自己就像重生小說中的女主,經歷了種種磨難后,終于獲得了重生與涅槃。
我和汪俊的認識其實很偶然,我們的學校都在大學城那兒,挨得很近,一次他一個宿舍的哥們兒到我們宿舍找老鄉,他也跟著去了,我們就這樣認識了。
汪俊雖然名字里有個俊字,但其實跟英俊并不沾邊,他很黑,個子也不高,我穿著高跟鞋比他還高。雖然我長得也不是特別漂亮,但清秀婉約,配他也算綽綽有余。
之后,他對我展開了熱烈的追求,說對我一見鐘情。我倆家庭條件都一般,父母無法給予我們更多助力,再加上臨近畢業,我們都想留在省城,而兩個人可以抱團取暖,互相慰藉。我們就這樣在一起了。
畢業后,他應聘到一家醫療公司做銷售,而我,因為學校和專業都不怎么樣,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找到工作。好在有汪俊在,我也不怎么焦慮。汪俊不會說甜言蜜語,他說的最多的是:沒事,有我在。
想想,那段時間其實是我最幸福的時候。白天我去找工作,等到汪俊快下班的時候就去他單位不遠的公園等他。夏天的公園真美啊,各種花競相開放,郁郁蔥蔥的樹木和草地,以及各種各樣的藤蘿。小鳥在草地上啄著蟲子,公園里的花草樹木都在吐露芬芳,我坐在那兒等他,心里很安靜,也很篤定,。
等他下了班,我們一起走很遠,去城西的徐記吃他家的串串—他家的東西雖然便宜,但真的很好吃。等到汪俊發工資時,我們就下館子吃頓好的。
第二年夏天我們結了婚,一年后,我生下兒子滔滔。
兒子半歲的時候,我去了保險公司上班。汪俊的爸媽過來照顧孩子。
我也是在那個時候認識了于蘭。她本來是我的客戶,在我這兒買了幾份保險,聊起來,發現我們倆年齡相當,老家還在同一個鄉。于蘭大大咧咧的,有什么事從不裝著端著,周末的時候我們一起去逛街,八卦一下各自的生活和遇到的奇葩事,慢慢地越走越近
于蘭第一次去我家的時候,汪俊忙里忙外,做了好幾個拿手菜。我送于蘭走的時候,她好像有點喝多了,開玩笑地說,小雯,你長這么漂亮,一個大美女,汪俊配不上你。
我說,得了,長什么樣我心里清楚,別人誰能看上我啊。
其實工作后,見識的人多了,我也對汪俊有些不滿意,他長相一般,穿什么都一個樣,因為干銷售,需要陪客戶吃飯,慢慢有了酒癮,一喝就醉,一醉話就多。雖然他每個月工資有一萬多塊錢,在我們這里也算不錯了,但見識到真正有錢人的我,還是慢慢覺得他的這點錢,實在不算什么。
于蘭的話,在我的心里點起了一把小小的火。說實話,對于汪俊,我從來沒有那種心動的感覺,我和他在一起,只是因為合適,只是因為他對我好而已。
于蘭也常常跟我講她和她老公的事。于蘭的老公陳允是搞建筑的,他們倆也算是貧賤夫妻,后來慢慢公司越做越大,再加上于蘭后來生了孩子,陳允干脆讓她辭職專門在家帶孩子。在于蘭嘴里,她老公陳允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她不吃豬肉,不吃蔥姜蒜,陳允每次做菜時就會單獨給她再做一份。她喜歡吃西蘭花,陳允就專門學了西蘭花的做法。陳允說,其實西蘭花最好吃的做法并不是涼拌,而是大火快炒,確保在起鍋時仍有足夠的水分,這樣的西蘭花才又脆又嫩。她還說,我們家陳允啊,是個浪漫的人,情人節、三八婦女節啥的都不說了,就是六一兒童節,他都會我買件禮物,說是要有儀式感。還有啊,我們家的事,都是我說了算,他掙了多少錢,都會主動交給我,然后再問我要零花錢。
于蘭的話,讓我心里更不平衡了。汪俊有什么呢?既不會說什么好聽的話,更不懂女人的心。生日時我問他要禮物,暗示了好久,他倒是給我買了個口紅,可色號卻一言難盡。我見過陳允,他高高大大的,看起來溫文爾雅,說話也風趣幽默。我自問無論是從身高、相貌還是學歷上,我都比于蘭強上不少,可我們的婚姻,卻如此天差地別。她能找到像陳允這樣的成功男人,過有錢人的生活 ,早早就開上了寶馬,而我,上下班,風里雨里卻只能騎個電動車。
每次跟于蘭分別后,我的心里都夾雜著失落和莫名的委屈以及憤怒。
后來汪俊總說讓我離于蘭遠一點,因為每次我們見面后,我總是到處找他的茬。
兒子五歲的時候,我們付首付買了一套八十多平方米的二手房。雖然和有錢人不能比,但好在,在這個城市,我們終于有了屬于自己的窩。于蘭給我包了一個大紅包,說,恭喜你們終于不用租房了。不知為什么,看到她,我覺得自己的喜悅就像是一個大大的華麗的肥皂泡,一下子就破了。是啊,我有什么可高興的呢,奮斗了那么久,只買了這樣一套房,小區舊,沒有電梯,劃片的小學也不是重點。跟于蘭家東區的大平層根本沒有可比性。
汪俊可能也看出了點端倪,晚上,他語重心長地對我說,小雯,日子是過給自己的,不是給別人看的,也不要老是跟拿我們跟別人比。我是真的想讓你過上好日子,但人與人的能力、起點、機遇不一樣,能達到的高度不同。我只能說,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
汪俊確實很努力,這么多年,他很少在晚上九點前回來,不是在陪客戶,就是在去見客戶的路上。為了維護好客戶關系,他專門買了一個本子,記錄每個客戶的情況,客戶的喜好、忌諱、父母的生日和老年病、子女的學校等他都一清二楚。為了簽下單子,好幾次他都喝得酒精中毒,怕我和兒子擔心,他幾乎從來不說,。我做保險,收入不是很穩定,有時不開心了就不去上班,他也從來沒有說過我什么。
這些,我當然知道,可一想到于蘭,我又覺得心情很復雜,總覺得意難平。
之后,汪俊工作更加努力了,再加上正趕上風口,等兒子上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我們除了把房貸還完,手里還攢了二十多萬。
我們計劃著再攢點錢,到年底換個三居室的大房子。那段時間,我除了忙工作,還四處跑著看房子,于蘭約了我幾次,我都沒時間。
后來,有一次我倆逛街的時候,我忍不住興奮,把這些都跟她說了。也許,潛意識里,我想讓于蘭知道,汪俊挺好,我過得也挺好吧。
于蘭先是給我推薦了幾個樓盤,又忽然說,小雯,你做保險,不會不知道有這樣的項目吧,就是你把錢投里面,人家每個月會給你返錢,比存銀行里利息多多了。
我當然知道,不過,我也知道這樣做收益雖然高,但風險也極高。但于蘭說,小雯,你要記住,人光靠那點死工資是發不了財的,這個社會,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你看我投的這個,一年投一萬,一個月就能返五百。說著,她從手機里拿出她和那家公司簽的合同,以及她每個月的投資收益給我看。
那時我還不知道這叫非法吸資,只是聽了于蘭的話后,頗為心動。如果我把手里的這二十萬投進去,那么一年光利息就頗為可觀了。
于蘭還說,我這可是內幕消息,人家這次集資馬上就要停止了,你再不投,可就晚了。
當天晚上,我把于蘭的話給汪俊說了,汪俊開始堅決不同意,他說,這么高的利息,人家公司是不是得賠死?動動腦子想想,怎么會有這樣的好事?再說,咱們攢這些錢多不容易啊,要是萬一擱進去拿不出來怎么辦?
我把于蘭的那一套說辭拿出來,說,這錢只要你有用,隨時都能拿出來,人家跟咱們簽合同。再說,于蘭自己也投了,她認識那家公司老總,就是咱們周末經常去的那個黃河邊的度假園。人家的項目大著呢,也有資產,還怕還不起你這些小錢?
汪俊始終不同意,覺得這事風險太大。我很生氣,怪他過于小心,沒有冒險精神,活該一輩子發不了大財。我同他冷戰了好幾天,最后,他無奈地說,小雯,你也別生氣了,這事,你看著辦吧。
我找到于蘭,聯系到那家公司的負責人,當天就把二十萬全都投了進去。
我沒有想到,汪俊竟一語成讖。半年后,那家公司就再也發不出利息,當我發現當月的反現沒有按時打到賬戶上時,還以為只是偶爾推遲,但當我聯系不上那個業務員時,我才徹底慌了。我和于蘭趕緊去那家公司找人,結果發現,公司老總和員工都已經跑路,整個公司擠滿了被騙的人,有人哭,有人叫,還有人憤怒地砸著辦公桌。
我的心,一下被冰冷的水所淹沒,除了慌亂,還有深深的絕望。
那段時間,我和于蘭一有時間就和那些同樣被騙的人還去抗議、維權,去那家公司堵人。但結果,可想而知。
那段時間,我迅速消瘦,吃不下飯,也睡不著,我知道這二十萬對我們這小家的意義,也知道汪俊為了掙這些錢,付出了多大的代價。我恨自己的愚蠢,沒有一點點判斷能力,也恨自己不該相信于蘭。可于蘭說,小雯,我也是受害人啊,我也是為了你好,想著有錢大家一起賺,我也賠了二十來萬進去,陳允都把我罵成傻子了,說我沒有發財的命,只有瘋子的病。
我一聽,竟無話可說。是的,人家又沒有捆著我的手腳,逼我去投資,是我自己做的決定。
一想到這些,我就更痛苦了。
但汪俊的反應卻出乎我意料,在最初的震驚過后,他沒有罵我,只是下廚做了一碗素湯面,端到我床頭,輕拉著我的手說,小雯,別哭了,這些事情其實都在意料之中,哪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不過,事情已經過去了,再后悔也沒有用。吃一塹長一智,咱還是往前看吧。錢沒了可以再掙,只要你還在,我們這個家就在。
那一刻,我趴在他懷里哭了個昏天黑地。
讓我沒想到的是,一年后,于蘭卻離婚了。她說她要重啟人生,要證明女人離開男人,也可以過得很瀟灑。她從批發市場批來衣服,然后貼上牌子,在商場里租一個柜臺,就成了高端女裝。我問她是不是因為她投資的錢沒有了,陳允生氣了倆人才離的婚。她的眼神黯淡下來,說,這只不過是一個導火索。他早就出軌了,別人都知道,只有我還蒙在鼓里。
我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她卻淡然一笑,說,男人的嘴,騙人的鬼,時間長了才知道他們都是些什么東西。還有,你別老覺得你家汪俊好,那是因為他找不到更好的,一旦他有了錢,你能保證他對你不變心?我算是明白了,咱們女人啊,還是得靠自己。
那段時間,于蘭確實也掙到了些錢,還交了一個比她小很多的健身房的男友,倆人天天在朋友圈秀恩愛。
我問她,幸福嗎?她卻說,你呀,不知道有錢的好處,要是有了錢,你在男人眼里,永遠都是18歲。
我也想掙大錢,想實現所謂的財富自由。但靠我和汪俊的工資,猴年馬月也實現不了。于蘭也說,人生就在于折騰,你不折騰,不賭一把,永遠都是升斗小民,永遠都是人生的輸家。
我的心又開始蠢蠢欲動。
考察了很長時間,我決定加盟一家連鎖餐飲店。我們沒什么積蓄,但房子能賣八十多萬。我算了一下,加上店面租金、人員工資和原料啥的,投資綽綽有余,干得好的話差不多兩三年就能回本。

但這次,汪俊死活不同意,我們爆發了結婚以來最大的爭吵,他說我沒有做過生意,不明白其中的道道。何況,賣了房子,我們住哪兒?我的聲音比他的更大:我們可以先租房子,之后掙了錢再買大的。我只是想多掙點錢,有錯嗎?
我以離婚相威脅,他最終還是敗下陣來。
房子最終賣了八十二萬。我考察了很久,在高新區一家新開的商場租了一個六十多平方米的商鋪,請了我姐姐、姐夫還有外甥幫忙。但那個商場比較偏,客流量不大,生意一直不溫不火。后來,疫情來了,人流量更是少得可憐,勉力支撐兩年后,終于關門大吉
我們不但沒掙到錢,還賠了五十多萬。
那段時間,我和汪俊幾乎天天爭吵,他嫌我一意孤行不聽勸,不清楚自己幾斤幾兩,非要開什么破店,還得把親戚都叫過來幫忙,弄得騎虎難下。我也覺得委屈,要怪還不是怪你沒本事,否則誰想操這個心?我們越吵越激烈,他不再讓著我,我也專挑難聽的說,終于有一次,在爭吵的時候我大聲說:離婚。汪俊一下子愣住了,然后,他漲紅著臉說:離就離,誰怕誰。
我把我們要離婚的消息告訴了于蘭,她笑著說,祝福你,終于脫離了婚姻的苦海,獲得了真正的自由。
離婚冷靜期結束后,我們把結婚證換成了離婚證。汪俊帶著兒子搬離了家。那段時間,因為我們頻繁爭吵,本來學習不錯的兒子,成績直線下降,性格也變得內向了很多。搬家那天,他想哭又不敢哭,只是跟在汪俊后面,默默地不發一言。我看著他們的車越走越遠,卻沒有想象中的快樂。
離婚后,我并沒有迎來象蘭所說的第二春。婚戀市場的殘酷超出想象,那些離異男人千方百計盤問你的房有多大,車是什么樣的,會不會做飯,他們不相信感情,只想給他們的孩子找個好后媽。相了幾次親后,我興味索然。而于蘭,也和她的健身教練分了手。我問她為什么,她說:人生嘛,貴在參與。他們圖啥,咱心里還沒點數嗎?
見過了形形色色奇葩的男人,我越發想起汪俊的好來,我們年少時的情誼,他對我心無旁騖的付出。人可能就是這樣吧,只有失去了,才知道你所擁有的東西的可貴。
去年年底時,我得了流感,渾身無力。兒子打來電話時,我順嘴跟他說了一下。結果晚上,汪俊就來到了我的出租屋,看著屋里冷鍋冷灶的樣子,他嘆了口氣,匆匆出去買了點食材,不一會,一碗熱氣騰騰的素面就出了鍋。
那熟悉的味道一下子就擊中了我的心,眼淚也不覺流了下來。汪俊看著我一口一口把飯吃完,說,小雯,咱們復婚吧。
離婚一年半后,我們復了婚。
這個消息,我沒有告訴于蘭,也不打算告訴她了。
我不怪她,是我自己太過愚蠢和虛榮,內核不夠強大和穩定,也缺乏足夠的判斷力,所以別人一說什么,我就相信什么。其實我們這些平凡人,本就應該過平平凡凡的日子,一味地攀比,折騰,總會受到生活的暴擊。
兜兜轉轉,我好像又回到起點,但一切好像又跟以前不太一樣。好像直到現在,我才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至于以后,汪俊說,我們一起努力,一定還能買一套屬于我們的房子!
我點點頭。從窗外看過去,對面院墻下面有一叢迎春花正開得肆意,黃色的小花流瀉下來,如同一簾璀璨的瀑布。不覺間,春天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