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當前,數字產業集群的建設為提升制造業的國際競爭力提供了重要的機遇和動力。本文基于2012—2021年中國30個省份的面板數據,系統地探討了數字產業的專業化集聚和多樣化集聚對制造業出口技術復雜度的影響及其作用機制。研究結果表明,無論是專業化集聚還是多樣化集聚,都對提高制造業出口技術復雜度產生了顯著的正向效應。在控制了不同變量、替換了解釋變量以及緩解內生性問題后,這些結果依然穩健。此外,不同地區和行業之間的效應表現出一定的異質性。進一步探究其作用機制發現,數字產業的專業化集聚主要通過吸引外資和降低交易成本來提升出口技術復雜度;而多樣化集聚則通過技術溢出和降低交易成本對出口技術復雜度產生影響。門檻效應分析進一步揭示,在較高的城鎮化水平和技術密集的環境下,專業化集聚對技術復雜度的提升效果更為顯著。本文的實證研究為制定因地制宜的數字產業發展政策提供了實證依據,強調應根據不同地區和行業的特點推進數字產業集群建設,從而為制造業的高質量發展提供有力支持。
關鍵詞:數字經濟;產業集聚;出口技術復雜度;制造業
中圖分類號:F752.62;F424;F719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2097-5406(2025)01-0117-020
一、引言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積極融入全球價值鏈分工體系,貨物貿易總值長期保持高速增長,2022年更突破40萬億元大關,貨物貿易總值數據源自中華人民共和國海關總署官網,具體見http://www.customs.gov.cn//customs/302249/zfxxgk/2799825/302274/302275/4793967/index.html。穩居世界第一貨物貿易大國。然而,隨著勞動成本上升和資源稟賦優勢減弱,中國制造業面臨發展中國家和發達國家的雙重擠壓,尤其在出口產品主要集中于全球價值鏈中低端的情況下。陳曉華、劉慧、張若洲:《高技術復雜度中間品進口會加劇制造業中間品進口依賴嗎?》,《統計研究》,2021年第4期。值此關鍵節點,數字經濟蓬勃發展,為制造業轉型升級和提升國際競爭力提供了新路徑和新動力。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強調“健全因地制宜發展新質生產力體制機制,健全促進實體經濟和數字經濟深度融合制度”,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中國共產黨第二十屆中央委員會第三次全體會議公報,2024年7月18日,http://www.gov.cn/yaowen/liebiao/202407/content_6963409.htm?sid_for_share=80113_2。作為發展新質生產力的重要抓手,數字產業集群正逐步成為推動實體經濟高質量發展的重要引擎。數字產業集群的發展契合新質生產力的“三新”特征,積極推動產業高端化、智能化和綠色化。集群內部的技術創新不僅包括前沿技術的引入,更注重這些技術的集成創新,從而重塑生產邏輯,推動制造業產品向更高技術含量和附加值方向邁進。同時,數字產業集群的發展能夠促進產業創新與組織重構的良性互動,進而催生更多服務化和多元化的制造業新業態,為中國制造業產品保持國際競爭力提供有力支撐。
在提升制造業國際競爭力和推動貿易結構轉型升級已成為迫切需求的背景下,出口技術復雜度作為衡量國家出口產品國際競爭力的關鍵指標,受到了學術界的廣泛關注。學者們從多維度探究了影響出口技術復雜度的因素,包括外商直接投資、要素市場扭曲、人力資本、地方經濟增長以及進口貿易自由化等。Eck K. and Huber S., “Product Sophistication and Spillovers from Foreign Direct Investment”, Canadian Journal of Economics/Revue Canadienne d'économique, vol. 49, no. 4 (December 2016), pp.1658-1684;戴魁早:《要素市場扭曲如何影響出口技術復雜度?——中國高技術產業的經驗證據》,《經濟學(季刊)》,2019年第1期;毛其淋:《人力資本推動中國加工貿易升級了嗎?》,《經濟研究》,2019年第1期;余泳澤、張少輝、杜運蘇:《地方經濟增長目標約束與制造業出口技術復雜度》,《世界經濟》,2019年第10期;盛斌、毛其淋:《進口貿易自由化是否影響了中國制造業出口技術復雜度》,《世界經濟》,2017年第12期。本文的重點是探討產業集聚與出口產品技術含量之間的關系。有研究發現,提升制造業產業集聚水平有助于提高出口商品的技術含量。莫莎、何桂香:《產業集聚與中國高新技術產品出口復雜度關系研究》,《經濟經緯》,2013年第5期。此外,生產性服務業的集聚有利于提高本地產品的出口技術復雜度,但對周邊城市制造業出口產品質量的升級卻產生負向影響。張營營、白東北、高煜:《生產性服務業集聚促進中國高技術產業出口升級了嗎?》,《經濟經緯》,2020年第5期。曾藝、韓峰:《生產性服務業集聚與制造業出口產品質量升級》,《南開經濟研究》,2022年第7期。有研究發現,金融集聚通過提升固定成本投入效率和地區資源配置效率,有效提高了企業的出口量和質量。戴美虹、劉帥、沈昕祥:《金融空間結構與出口貿易:“量”還是“質”?》,《統計研究》,2022年第7期。在研究產業集聚對出口技術復雜度的影響時,已有研究探討了不同集聚模式的影響機制。周沂和賀燦飛發現,多樣化集聚能增加高技術復雜度產品的進入概率并降低其退出概率,而專業化集聚則提升了高技術復雜度產品的退出概率。周沂、賀燦飛:《集聚類型與中國出口產品演化——基于產品技術復雜度的研究》,《財貿經濟》,2018年第6期。韓峰和陽立高進一步指出,專業化集聚和多樣化集聚對制造業結構升級的作用機制及其外溢效應存在顯著差異。韓峰、陽立高:《生產性服務業集聚如何影響制造業結構升級?——一個集聚經濟與熊彼特內生增長理論的綜合框架》,《管理世界》,2020年第2期。
盡管上述研究對產業集聚與出口技術復雜度的關系進行了深入的理論分析和實證檢驗,但仍有待進一步拓展。首先,現有研究主要關注傳統產業集聚對制造業出口產品技術復雜度的影響,如制造業本身、金融業及生產性服務業。然而,隨著數字經濟的快速發展,數字產業集群的構建已成為趨勢,但對其如何影響制造業出口升級的研究較為稀缺。此外,現有研究在計算出口技術復雜度時多采用Hausmann等提出的指標,該指標適用于整體經濟體的技術復雜度反映,但在特定部門的出口復雜度測算中可能存在誤差。Hausmann R., Hwang J. and Rodrik D., “What You Export Matters”, Journal of Economic Growth, vol. 12, no. 1 (March 2007), pp.1-25.
在數字產業研究方面,已有研究發現數字技術的發展可以促進出口產品升級,部分研究基于國別或省份維度,通過構建指標度量數字經濟發展水平,Nath H. K. and Liu L., “Information and Communications Technology (ICT) and Services Trade”, Information Economics and Policy, vol. 41, no. 1 (March 2017), pp.81-87;卓乘風、鄧峰:《互聯網發展如何助推中國制造業高水平“走出去”?——基于出口技術升級的視角》,《產業經濟研究》,2019年第6期。也有研究從企業維度探討互聯網化對出口的影響,但對于數字經濟催生的數字產業集聚關注不足。Yadav N., “The Role of Internet Use on International Trade: Evidence from Asian and Sub-Saharan African Enterprises”, Global Economy Journal, vol. 14, no. 2 (June 2014), pp.189-214;沈國兵、袁征宇:《互聯網化、創新保護與中國企業出口產品質量提升》,《世界經濟》,2020年第11期。當前關于數字產業集聚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其測算及其對企業創新的影響,通常采用區位熵方法來計算區域的整體集聚水平。孫娜、陶克濤、楊世偉等:《中國數字產業集聚水平的演變特征與提升策略》,《區域經濟評論》,2024年第1期;袁歌騁、潘敏、覃鳳琴:《數字產業集聚與制造業企業技術創新》,《中南財經政法大學學報》,2023年第1期;陽立高、鄔佩云、韓峰:《數字產業與制造業協同集聚對企業綠色創新的影響研究》,《財經理論與實踐》,2024年第3期。然而,專業化集聚與多樣化集聚對制造業產品出口復雜度的影響程度及作用機制的差異仍未得到充分探討。
因此,相較于現有文獻,本文有以下三個潛在的邊際貢獻:首先,本文測算了數字產業的專業化集聚和多樣化集聚水平,并深入探討了這兩種集聚模式對制造業出口技術復雜度的影響及其作用機制。其次,本文改進了制造業出口技術復雜度的度量方法。李福柱等通過將人均 GDP 替換為制造業勞動生產率(ML),使這一指標更適合用于測量制造業的出口技術復雜度;李福柱、曹友斌、李昆澤:《中國制造業出口技術復雜度的區域差異及收斂性研究》,《數量經濟技術經濟研究》,2022年第4期。陳曉華等則采用剔除國外進口額后的凈出口額代替總出口額,從而提高了測算的準確性。陳曉華、黃先海、劉慧:《中國出口技術結構演進的機理與實證研究》,《管理世界》,2011年第3期。基于這兩種方法,本文重新構建了制造業出口技術復雜度指標,以便更精確地評估省級制造業出口產品的技術含量。最后,本文以城鎮化水平和技術密集度作為門檻變量,考察了在不同經濟發展水平下,數字產業專業化集聚與出口產品復雜度之間的關系,旨在揭示產業集聚在不同經濟環境下的作用。
二、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說
出口技術復雜度反映了一國出口產品的生產效率、競爭優勢及技術含量。Rodrik D., “What’s So Special about China's Exports? ”, China amp; World Economy, vol. 14, no. 5 (September 2006), pp.1-19;姚洋、張曄:《中國出口品國內技術含量升級的動態研究——來自全國及江蘇省、廣東省的證據》,《中國社會科學》,2008年第2期;沈玉良、彭羽:《全球價值鏈視角下中國電子產品的技術復雜度提升了嗎?:以智能手機為例》,《世界經濟研究》,2018年第6期。知識溢出、市場競爭和技術創新等因素是提升出口技術復雜度的重要途徑。齊俊妍、王永進、施炳展等:《金融發展與出口技術復雜度》,《世界經濟》,2011年第7期。產業集聚中,同類產業的馬歇爾集聚經濟和不同種類產業的雅各布斯集聚經濟,都能夠帶來積極的外部性和技術溢出效應。韓峰、洪聯英、文映:《生產性服務業集聚推進城市化了嗎?》,《數量經濟技術經濟研究》,2014年第12期。無論是多樣化集聚還是專業化集聚,都能提高企業的出口概率及其在國際市場上的競爭優勢。Greenaway D. and Kneller R., “Exporting, Productivity and Agglomeration”,European Economic Review, vol. 52, no. 5 (July 2008), pp.919-939.在競爭激烈的市場環境中,各行業通過增加研發投入來提升生產效率和技術水平,從而獲取創新帶來的壟斷利潤。不同技術進步速度導致的行業間相對價格變化,會推動產業結構從供給端進行調整。Ngai L. R. and Pissarides C. A., “Structural Change in a Multi-Sector Model of Growth”, The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vol. 97, no. 1 (March 2007), pp.429-443;陳體標:《技術增長率的部門差異和經濟增長率的“駝峰形”變化》,《經濟研究》,2008年第11期。
隨著數字經濟的興起,數字產業集聚因其規模經濟和知識溢出效應,成為促進區域研發和技術創新的重要動力。劉國武、李君華、湯長安:《數字經濟、服務業效率提升與中國經濟高質量發展》,《南方經濟》,2023年第1期。數字產業集聚能夠充分發揮數字經濟在生產要素配置中的優化與集成作用,杜雪鋒:《數字經濟發展的國際比較及借鑒》,《經濟體制改革》,2020年第5期。通過匯聚人才、資本和技術等要素,對傳統產業進行數字化改造,從而有效消除數字經濟與實體經濟融合的障礙,釋放數字化紅利,增強區域價值鏈的競爭力。郭周明、裘瑩:《數字經濟時代全球價值鏈的重構:典型事實、理論機制與中國策略》,《改革》,2020年第10期;陳昭、陳釗泳、譚偉杰:《數字經濟促進經濟高質量發展的機制分析及其效應》,《廣東財經大學學報》,2022年第3期。因此,數字產業集聚帶來的規模經濟和知識外溢效應,能夠促進區域的研發和技術創新,進而推動區域制造業出口升級。基于此,本文提出以下研究假說:
H1:數字產業集聚能夠推動出口技術復雜度的提升。
首先,數字產業集聚能夠吸引外商直接投資(FDI),從而提升出口技術復雜度。數字產業集聚降低了制度和法律差異帶來的經營風險,克服了跨國公司面臨的交易障礙,因此外資企業在選址時往往優先考慮當地的產業集聚水平。Florida R., “Agglomeration and Industrial Location: An Econometric Analysis of Japanese-Affiliated Manufacturing Establishments in Automotive-Related Industries”, Journal of Urban Economics, vol. 36, no. 1 (July 1994), pp.23-41;Head K., Ries J. and Swenson D., “Agglomeration Benefits and Location Choice: Evidence from Japanese Manufacturing Investments in the United States”,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Economics, vol. 38, no. 3-4 (May 1995), pp.223-247.這種集聚優勢不僅促進了高質量的FDI流入,還增強了地區的技術和管理水平。有研究指出,FDI的技術溢出對發展中國家的出口技術復雜度有顯著影響。Eck K. and Huber S., “Product Sophistication and Spillovers from Foreign Direct Investment”, Canadian Journal of Economics/Revue Canadienne d'économique, vol. 49, no. 4 (December 2016), pp.1658-1684.引入外資不僅帶來貨幣資本的流動,更重要的是推動了先進生產要素的流動,如管理方法和制度,通過“補智效應”、示范效應及前后產業關聯效應,提升了東道國出口產品的國際競爭力,劉建麗:《新中國利用外資70年:歷程、效應與主要經驗》,《管理世界》,2019年第11期。從而推動制造業的高質量對外貿易發展。
其次,數字產業集聚的技術溢出效應有助于提高出口產品的技術復雜度。在集聚程度較高的地區,技術溢出效果更為顯著。一方面,產業集聚帶來的競爭效應促使企業增加研發投入,以獲得創新帶來的壟斷利潤。韓峰、陽立高:《生產性服務業集聚如何影響制造業結構升級?——一個集聚經濟與熊彼特內生增長理論的綜合框架》,《管理世界》,2020年第2期。另一方面,產業集聚加速了新知識和新技能的擴散,企業通過吸收和改造新技術,能夠縮短二次創新的時間,提升科技創新成果的質量。此外,數字技術的易復制性和非損耗性使其便于大規模應用和與多產業融合,從而提升地區的創新效率及產品質量。Jones C. I. and Tonetti C., “Nonrivalry and the Economics of Data”,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vol. 110, no. 9 (September 2020), pp.2819-2858.有研究認為,集聚經濟的外部性通過減少創新的不確定性,成為促進區域經濟轉型和發展的關鍵機制。Capello R., Regional Economics, London: Routledge, 2007, pp.45-70.因此,數字產業集聚可能通過增強技術溢出效應,提升出口產品的技術復雜度。
最后,數字產業集聚有助于降低貿易中的交易成本,從而提升出口技術復雜度。數字產業的集聚擴大了數字技術的應用范圍,增加了數字技術的產出。一方面,數字技術降低了制造業在開展貿易時的信息成本和搜尋成本,Lendle A., Olarreaga M., Schropp S. and Van Tongeren P., “There Goes Gravity: eBay and the Death of Distance”, The Economic Journal, "vol. 126, no. 591 (April 2016), pp.406-441;Nath H. K. and Liu L., “Information and Communications Technology (ICT) and Services Trade”, Information Economics and Policy, vol. 41, no. 1 (March 2017), pp.81-87.幫助企業擴大業務規模并尋找國際合作伙伴,進而提高國際分工效率。另一方面,在傳統經濟條件下,地方保護主義往往導致區域壟斷,提高了市場交易成本。數字產業的發展促進了企業間的信息共享,最大限度地減少了區域內的市場交易成本。黃鵬、陳靚:《數字經濟全球化下的世界經濟運行機制與規則構建:基于要素流動理論的視角》,《世界經濟研究》,2021年第3期。因此,數字產業集聚通過提升制造業的成本優勢,鼓勵制造業企業參與國際競爭,從而提高了區域內制造業的出口技術復雜度。
上述分析表明,數字產業集聚可能通過吸引外商直接投資(FDI)、增強技術溢出效應以及降低交易成本三大機制對中國制造業產品出口技術復雜度產生提升效應。據此,本文提出以下研究假說:
H2:數字產業集聚主要通過吸引外資、技術溢出及降低交易成本等機制影響制造業出口技術復雜度。
三、模型設定、變量與數據
(一)模型設定
基于既有文獻與計量方法,本文將出口技術復雜度的滯后一期值納入回歸模型作為解釋變量,考慮到出口技術復雜度可能存在路徑依賴,即過去的技術復雜度狀況可能會持續影響到當前的技術復雜度,本文在模型中引入了被解釋變量的滯后一期值作為解釋變量。構建了以下基準回歸模型,以更精準地刻畫出口技術復雜度隨時間的動態演化:
(1)
其中,i表示省份;t表示年份;Expyi,t表示出口技術復雜度;Aggi,t為數字產業多樣化集聚或專業化集聚水平;Controlsi,t為本文的控制變量,包括勞動供給(Lab)、城鎮化水平(Urb)、教育數量(Edu)、基礎設施建設(Inf)、教育質量(Tea);μi為個體固定效應,vt為時間固定效應,εi,t為隨機擾動項。
(二)變量說明
1.出口技術復雜度(Expy)
出口技術復雜度的測算是評估一國出口產品技術含量和競爭力的重要工具。國際上普遍采用的測算方法是由Hausmann等提出的兩步法。Hausmann R., Hwang J. and Rodrik D., “What You Export Matters”, Journal of Economic Growth, vol. 12, no. 1 (March 2007), pp.1-25.該方法首先利用出口額和人均GDP數據計算每種產品的出口技術復雜度,然后將產品出口額在國家出口總額中的比重作為權重,對產品層面的數據加權平均,最終得到國家層面的出口技術復雜度指標。
然而,這種方法在應用中存在一定局限。首先,人均GDP指標涵蓋了非制造業部門,從而無法準確反映制造業的具體發展水平。這種混雜因素可能導致測算結果偏離實際的制造業競爭力。其次,隨著國際分工的深化,制造業出口產品中進口中間品的投入比例不斷上升,傳統的出口總額指標難以真實反映經濟體的技術復雜度。將出口總額作為衡量標準,未能剔除進口中間品的干擾,可能低估或高估出口產品的實際技術復雜度。
為了解決這些問題,Xu和Lu提出了用地區出口額和人均GDP數據代替Hausmann等方法中的國家層面數據,從而將指標擴展到微觀和中觀層面,增強了方法的適用性。Bin X. and Jiangyong L., “Foreign Direct Investment, Processing Trade, and the Sophistication of China's Exports”, China Economic Review, "vol. 20, no. 3 (September 2009), pp.425-439.然而,這種改進在面對上述局限性時仍顯不足。李福柱等進一步優化了這一方法,將人均GDP數據替換為制造業勞動生產率(ML),使其更能反映制造業的真實生產力水平和技術復雜度。李福柱、曹友斌、李昆澤:《中國制造業出口技術復雜度的區域差異及收斂性研究》,《數量經濟技術經濟研究》,2022年第4期。陳曉華等則提出用凈出口額替代總出口額,從而剔除了進口中間品的影響,提升了測算的準確性。陳曉華、黃先海、劉慧:《中國出口技術結構演進的機理與實證研究》,《管理世界》,2011年第3期。
在本文的研究中,我們借鑒了李福柱等和陳曉華等的改進方法,提出了一種綜合測算制造業出口技術復雜度的方法。具體步驟如下:
2. 數字產業專業化集聚(Spe)與多樣化集聚(Div)
本文對數字產業范圍的劃分主要參考《數字經濟及其核心產業統計分類(2021)》和《國民經濟行業分類(GB/T 4754-2017)》。在討論數字產業集聚對經濟效益的影響時,我們采用了專業化集聚和多樣化集聚兩種集聚模式的概念和測量方法。專業化集聚(Marshallian聚集)是指某個行業內的企業在某一地區高度集中,這種空間集中能促進行業內的技術溢出和生產效率的提升。通過共享專業勞動力市場、供應鏈和知識網絡,專業化集聚增強了技術傳播和創新效率。產業內部的專業化集聚通常會通過聚集經濟效應,提高企業生產率,推動技術進步,并增加企業間的協作和競爭。相對而言,多樣化集聚(Jacobs型集聚)是指不同行業的企業在地理空間上共同分布,形成了跨行業的集聚效應。這種跨行業的集聚能夠促進互補性技術和知識的交流,利用各行業的異質性資源,創造創新和技術溢出效應。多樣化集聚通過匯聚各類資源、知識和技能,增強區域創新能力,并支持新興產業的孵化和發展。為了量化這兩種集聚模式的影響,本文借鑒了已有研究的方法,呂承超、商圓月:《高技術產業集聚模式與創新產出的時空效應研究》,《管理科學》,2017年第2期。并結合數字產業的特性,采用以下計算方法:
3.控制變量
(1)勞動供給(Lab):現有研究發現人口年齡結構對出口技術復雜度具有顯著影響,熊永蓮、謝建國、文淑惠:《人口年齡結構與出口技術復雜度——基于跨國面板的實證分析》,《國際貿易問題》,2018年第12期。因此本文以年齡在15~64歲的勞動人口(工作年齡人口)占總人口的比重(%)作為控制變量,表征該地區的勞動供給水平。
(2)城鎮化水平(Urb):參考已有研究的做法,韓峰、陽立高:《生產性服務業集聚如何影響制造業結構升級?——一個集聚經濟與熊彼特內生增長理論的綜合框架》,《管理世界》,2020年第2期。以各省(自治區、直轄市)城鎮人口與總人口的比值衡量地區的城鎮化水平。
(3)教育數量(Edu):人力資本擴張對出口升級具有顯著的推動作用,周茂、李雨濃、姚星等:《人力資本擴張與中國城市制造業出口升級:來自高校擴招的證據》,《管理世界》,2019年第5期。本文從教育數量和教育質量兩個角度來衡量地區的人力資本水平,以人均受教育年限來衡量教育數量(Edu),計算方法為以16∶12∶9∶6的權重對大專、高中、初中、小學文化程度以上人數加權,其與總人數的比值即為人均受教育年限。
(4)教育質量(Tea):現有研究表明教育水平對不同地區出口技術復雜度的影響具有異質性,代中強、梁俊偉、孫琪:《知識產權保護、經濟發展與服務貿易出口技術復雜度》,《財貿經濟》,2015年第7期。借鑒已有研究,徐倪妮、郭俊華:《科技人才流動的宏觀影響因素研究》,《科學學研究》,2019年第3期。地區的教育環境狀況以反映地方師資力量的高校師生比來衡量。
(5)基礎設施建設(Inf):現有研究表明,良好的基礎設施建設有助于出口技術復雜度的提升,王永進、盛丹、施炳展等:《基礎設施如何提升了出口技術復雜度?》,《經濟研究》,2010年第7期;卓乘風、鄧峰:《基礎設施投資與制造業貿易強國建設——基于出口規模和出口技術復雜度的雙重視角》,《國際貿易問題》,2018年第11期。交通基礎設施的完善直接影響產品的流動性和運輸效率,從而影響企業的生產成本、市場拓展能力以及整體競爭力。因此本文以各省(自治區、直轄市)當年的鐵路公路里程之和與全國總里程的比值來衡量。
(三)數據來源
基于數據可得性,本文選取2012—2021年我國30個省、自治區、直轄市(以下簡稱“省份”)的數據進行實證分析(見表1)。由于2013年以前《中國工業統計年鑒》及《中國第三產業統計年鑒》數字產業各細分行業主營業務收入數據缺失值較多,因此年鑒起始年份為2013年,數據起始年份為2012年;由于西藏地區相關數據缺失嚴重,因而本文選擇中國除西藏外的30個省份作為研究對象。選擇使用省級層面的數據而非地級市層面數據主要基于數據可得性和準確性的綜合考量。其中,各省份制造業細分行業出口數據來自國研網,數字產業各細分行業主營業務收入數據來自《中國工業統計年鑒》及《中國第三產業統計年鑒》。其余控制變量數據來自中國統計年鑒及各省份統計年鑒。
四、實證結果及分析
為緩解內生性問題,本文采用系統廣義矩估計(System GMM)方法。該方法利用滯后變量作為工具變量,有效處理因變量的動態特征,緩解自變量與誤差項之間的內生性問題。通過Arellano-Bond檢驗和Hansen檢驗,模型估計的穩健性得到進一步證實。
(一)基準估計結果及分析
1.全樣本估計結果及分析
為確保系統GMM估計結果的穩健性,本文進一步進行了多重方法驗證。具體而言,我們采用混合估計模型(POLS)和固定效應估計模型(FE)作為對比基準。通過比較這些方法與系統GMM的估計結果,可以有效評估系統GMM的可靠性。若出口技術復雜度的一階滯后項在系統GMM估計中的系數位于POLS和FE估計系數之間,則表明系統GMM估計不存在顯著偏差,有效平衡了個體效應與時間效應,且在緩解內生性問題方面表現出色。
全樣本估計結果如表2所示,第一、二列為系統GMM模型的估計結果,核心解釋變量分別為多樣化集聚與專業化集聚,第三、四列為POLS模型的估計結果,第五、六列為FE模型的估計結果,無論是多樣化集聚還是專業化集聚,系統GMM估計的系數都處于另外兩種估計之間,說明采用系統GMM估計得到的結果較為穩健。從回歸結果來看,數字產業的多樣化集聚與專業化集聚均具有顯著的出口技術復雜度提升效應,很好地驗證了假設H1。第一列考察了數字產業多樣化集聚與出口技術復雜度的關系,回歸結果顯示,多樣化集聚水平每提高1%,出口技術復雜度將提升0.112%,這一影響在1%的水平下顯著,教育數量、教育質量對出口技術復雜度的提升均有一定推動作用,影響系數分別為0.315和0.314,共同反映了人力資本積累有利于提升出口技術復雜度,勞動供給水平則顯著抑制了出口技術復雜度的提升。第二列考察了數字產業專業化集聚與出口技術復雜度的關系,在1%的顯著性水平下,專業化集聚水平每提高1%,出口技術復雜度將提升0.086%,此外,城鎮化水平、教育數量水平、基礎設施建設水平以及教育質量均具有顯著的出口技術復雜度提升效應。
2.分行業估計結果及分析
進一步地,本文遵循王彥杰等的方法,王彥杰、高啟杰、楊瑞:《我國數字經濟產業集聚測度及時空演化特征研究》,《工業技術經濟》,2023年第2期。將數字產業劃分為數字經濟制造業以及數字經濟服務業。計算機、通信和其他電子設備制造業、專用設備制造業、電氣機械和器材制造業、儀器儀表制造業為數字經濟制造業,數字經濟服務業則主要包括軟件和信息技術服務業、互聯網業、電信業以及數字內容業。依據模型(1)對兩大行業的集聚水平進行系統GMM估計,結果見表3。在數字經濟服務業,我們觀察到專業化集聚(Spes)的影響系數為0.040,而多樣化集聚(Divs)的影響系數為0.135。這意味著無論是服務業內部的知識溢出還是行業間的知識交流,均顯著促進了出口產品技術復雜度的提升。這一結果可能源于數字服務業內部高度流動和互通的知識網絡。在這種環境下,信息和技術迅速傳播,創新頻繁產生,這不僅促進了行業內部的技術進步,也有助于跨行業的技術融合。
相比之下,在數字經濟制造業,我們發現專業化集聚(Spem)對出口技術復雜度的影響系數為-0.083,這表明專業化集聚在某種程度上對技術復雜度的提升產生了抑制作用。這可能是因為過度的專業化集聚導致了知識和技術的孤島效應。在高度專業化的環境中,雖然可以促進特定技術領域的深入發展,但同時也限制了不同技術間的交流與整合,從而阻礙了更廣泛的技術創新。此外,這種環境還會導致創新資源的集中,限制了多元化思維和跨領域合作的可能性,進而抑制了技術復雜度的提升。
另一方面,數字經濟制造業的多樣化集聚(Divm)對出口復雜度的影響系數高達0.078,顯示出顯著的正向促進作用。這反映了多樣化集聚所帶來的數字產業跨領域交流和合作的重要性。在多樣化的生態環境中,不同技術領域的融合更為頻繁,促進了新技術的產生和應用。這種跨界融合不僅提高了區域內制造業產品的技術復雜度,還促進了整個制造業的創新和發展。多樣化集聚還有助于吸引不同背景的人才和資本,為創新提供更多資源和動力。此外,這些發現也提示我們,制定政策時需要考慮到不同產業的特點和需求。例如,對于數字經濟服務業,鼓勵知識分享和跨行業合作更為有效。而對于數字經濟制造業,除了促進專業化發展之外,還應該注重培育多樣化的技術和創新生態環境。
(二)穩健性檢驗
為了確保估計結果具有可信性和有效性,本文通過三種方法考察數字產業集聚與出口技術復雜度關系的穩健性。首先,本文將式(2)中制造業勞動生產率更換為人均GDP,采用傳統計算方法對出口技術復雜度(Expyg)進行了重新測算。結果如表4列(1)-列(2)所示,多樣化集聚、專業化集聚等變量的系數仍然顯著,且影響方向與上文基本一致,這說明上文的估計結果具有穩健性。此外,上文計算數字產業集聚水平時,本文僅將信息傳輸、軟件和信息技術服務業中的互聯網、軟件和信息服務業以及電信業三類細分行業納入數字產業范圍,測度了狹義水平上的集聚水平。考慮到信息傳輸、軟件和信息技術服務業中仍有未單獨統計的細分行業也有部分屬于數字產業,因此本文將信息傳輸、軟件和信息技術服務業整體納入數字產業范圍,重新計算了數字產業的多樣化集聚水平(Div2)以及專業化集聚水平(Spe2)。回歸結果如表4中列(3)-列(4)所示,多樣化集聚、專業化集聚等變量的系數仍然顯著,且影響方向與基準回歸一致。最后,參考現有研究,Altonji J. G., Elder T. E., and Taber C. R., “Selection on Observed and Unobserved Variables: Assessing the Effectiveness of Catholic Schools”,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 vol. 113, no. 1 (January 2005), pp.151-184.采用敏感性分析來檢驗回歸結果的穩健性,此方法主要是通過創建兩組回歸,一組沒有控制變量或只有少數控制變量,另一組包含全部控制變量,得到關鍵解釋變量的系數βR和βF,計算F=βF/(βR-βF),若F值大于1,則代表結果是穩健的。表5顯示,兩種情況下F值均大于1,表明結果穩健。
(三)內生性檢驗
在本研究的基準回歸分析中,采用了SYS-GMM方法,通過利用內生變量的滯后項作為工具變量,有效地緩解了內生性偏誤,增強了估計的一致性和效率,但仍可能存在遺漏變量以及反向因果等內生性問題,本文采用了三種方法進一步緩解內生性。首先,本文引入了新的控制變量,本文在模型(1)中逐步加入金融發展水平、研發投入作為控制變量。現有研究表明,金融業的發展有利于企業獲得外部融資,從而產生高技術復雜度產品生產的比較優勢,齊俊妍、向柑霖:《金融業開放、外部金融依賴與制造業出口技術復雜度——基于服務貿易限制指數不同政策領域的實證分析》,《國際商務(對外經濟貿易大學學報)》,2020年第6期。本文以各省金融機構存貸款余額之和與當年GDP的比值來衡量該省的金融發展水平,自主研發則能夠提高企業出口產品的生產率,羅軍:《生產性服務FDI對制造業出口技術復雜度的影響研究》,《中國管理科學》,2020年第9期。進而對出口產品的技術含量產生影響,本文以Ramp;D人員全時當量表征研發投入這一變量,數據均來自各省統計年鑒。如表6所示,列(1)-列(2)為同時引入金融發展水平以及研發投入后的回歸結果,無論是數字產業的多樣化集聚還是專業化集聚,對出口產品技術復雜度的影響依然顯著。
在實證研究中,反向因果關系可能引發內生性問題,影響分析結果的可靠性。例如,出口技術復雜度較高的省份可能更具推動力來促進數字產業的集聚,這意味著出口技術復雜度的提升可能是數字產業集聚的結果,而非其原因。為緩解這一潛在問題,本文采取了兩種策略。首先,考慮到數字產業集聚的影響可能具有時間滯后效應,本文在回歸模型中引入了核心解釋變量的滯后一期值。具體而言,我們對核心解釋變量進行滯后處理,并重新進行回歸分析,見表6列(3)-列(4)。分析結果表明,即便在考慮滯后效應的情況下,數字產業集聚對出口技術復雜度的影響依然顯著為正。這一結果驗證了數字產業集聚對出口技術復雜度的正向影響的穩健性,表明即使在時間滯后性存在的情況下,數字產業集聚依然是出口技術復雜度提升的重要推動力。
其次,參考現有研究構建工具變量的思路,趙宸宇、王文春、李雪松:《數字化轉型如何影響企業全要素生產率》,《財貿經濟》,2021年第7期。我們同時引入核心解釋變量的一階滯后項以及區域郵政業務總量作為工具變量進行內生性檢驗。選擇一階滯后項作為工具變量的依據在于其與解釋變量具有時序相關性,且滿足與當前期誤差項外生性的條件。區域郵政業務總量能夠反映區域基礎設施建設情況和物流效率,其發展水平與數字產業集聚情況密切相關,并且郵政業務也是數字產業中的重要組成部分。王菲、孫淑惠、劉天軍:《數字經濟發展推進了農業生產方式變革嗎——來自黃河流域地級市的證據》,《中國農村經濟》,2023年第9期。表6列(5)-(6)中的檢驗結果顯示工具變量的選取是有效的,使用工具變量進行回歸分析后,數字產業集聚對出口產品技術復雜度的正向影響依然顯著,結果具有穩健性。綜上所述,本文采用滯后處理和工具變量方法有效緩解了內生性問題,使得數字產業集聚對出口技術復雜度影響的估計更加可靠。結果表明,數字產業集聚確實對制造業出口技術復雜度具有顯著的正向促進作用,這一發現對于理解區域經濟發展和政策制定具有重要啟示意義。
(四)異質性分析
政策引導與產業發展密切相關,地區政策支持力度的不平衡可能影響產業的集聚水平,影響數字產業集聚對出口技術復雜度的效果。借鑒已有研究,袁歌騁、潘敏、覃鳳琴:《數字產業集聚與制造業企業技術創新》,《中南財經政法大學學報》,2023年第1期。本文基于各省份五年規劃的內容構建地區虛擬變量Dig,當規劃內容同時滿足:①涉及數字產業,②政策態度為鼓勵,③該產業為重點支持產業時,Dig取1,否則取0,各省五年規劃數據來自中國研究數據服務平臺(CNRDS)。在基準回歸模型右側引入乘積項,結果如表7前兩列所示。地區虛擬變量與多樣化集聚的乘積項的系數顯著為負,而其與專業化集聚的乘積項的系數顯著為正,這一結果表明,在政策支持力度較大的地區,多樣化集聚對出口產品技術復雜度的提升作用減弱,而專業化集聚的提升作用則增強。這種結果反映了政策支持對資源配置和產業發展方向的影響。在政策支持力度較大的地區,政府和相關機構更傾向于集中資源于特定的、已表現出潛力的專業化產業,以期達成技術進步與創新。這種集中的資源配置會導致多樣化集聚的邊際效應降低,特別是在資源有限的情況下,多樣化集聚未能獲得足夠的支持以產生顯著的出口提升效果。多樣化集聚的動力此時也更多地來源于政府政策和導向,而非市場需求和創新驅動,缺乏自主創新和市場競爭,從而削弱了對出口技術復雜度提升的推動作用。與此不同的是,專業化集聚在資源豐富和政策支持的環境中,能夠進行更高效的資源利用和更深層次的技術創新,加強了其對出口產品技術復雜度的提升作用。
同時,已有研究表明,該地區是否沿海也可能會對出口技術復雜度產生影響,雷娜、郎麗華:《國內市場一體化對出口技術復雜度的影響及作用機制》,《統計研究》,2020年第2期。由此產生推測,數字產業集聚對沿海或內陸省份的出口技術復雜度的影響存在異質性。為驗證這一推測,引入地區虛擬變量Coa,沿海省份取1,內陸省份取0。在基準回歸模型右側引入乘積項。表7第三、四列的結果表明,數字產業的多樣化集聚對沿海地區提升出口技術復雜度的作用尤為顯著。這一現象可以歸因于沿海地區經濟的高度開放性和多元化特征,這些特征為多樣化集聚提供了廣泛的技術交流和創新合作機會。沿海地區頻繁的國際貿易和跨國合作活動有助于創新技術和知識的引入,從而增強了多樣化集聚的效益。然而,對于專業化集聚而言,數字產業對出口技術復雜度的推動作用在沿海地區并不顯著。這可能是因為沿海地區市場環境的高度競爭性和技術更新速度較快,使得專業化集聚的優勢在這些地區被削弱。
五、機制分析
基于前文的理論分析,數字產業集聚對出口技術復雜度的提升效應主要通過吸引外資、技術溢出以及降低交易成本三種渠道發揮作用。因此,在模型(1)的基礎上,本文引入調節變量及其交互項進行估計,以驗證這三種渠道的存在性。具體而言,本文利用各省統計年鑒中的外商直接投資(FDI)數據進行實證分析。回歸結果見表8中的列(1)-列(2)。實際利用外資與數字產業專業化集聚水平的交互項(M)系數顯著為正,而FDI與數字產業多樣化集聚水平的交互項并不顯著。這表明,地區實際利用外資的增加能夠放大數字產業專業化集聚的出口技術復雜度提升效應。因此,我們推測吸引外資的渠道主要存在于數字產業的專業化集聚中。這一結果提示,專業化集聚在吸引外資方面發揮著積極作用,這種集聚與外資的引入相結合,能夠促進出口技術復雜度的提升。
進一步探討這一發現,專業化集聚區域通常擁有較為集中的產業資源和技術優勢,更容易吸引外資企業的投資。同時,這種集聚也更有利于外資企業的技術轉移和知識溢出,從而提高出口產品的技術復雜度。相較之下,FDI與數字產業多樣化集聚水平的交互項不顯著,是因為多樣化集聚雖然促進了跨行業的交流和合作,但可能缺乏專業化集聚所具有的特定產業深度和技術集中度,從而在吸引外資和實現技術溢出方面的效果不如專業化集聚顯著。
技術交易量越高代表技術交易市場越活躍,區域知識轉移越快,柳卸林、楊博旭:《多元化還是專業化? 產業集聚對區域創新績效的影響機制研究》,《中國軟科學》,2020年第9期。本文采用技術市場成交額作為技術溢出的代理變量,數據來自各省統計年鑒。列(3)中,數字產業多樣化集聚水平與技術市場交易額的交互項(M)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表明數字產業的多樣化集聚能夠通過促進新技術的運用和擴散進而推動出口產品技術復雜度的提升,這一機制在專業化集聚中并不適用,假設H2中技術渠道僅存在于數字產業的多樣化集聚中。多樣化集聚區域內的企業和機構傾向于更廣泛地參與技術交易,促進了不同領域和行業間的知識共享和技術融合,從而加速了區域內的技術創新和知識轉移,從而提升了出口產品的技術復雜度。相反,專業化集聚與技術市場交易額的交互項不顯著,表明專業化集聚區域雖然在特定技術或產業領域具有較深的積累,但可能缺乏跨領域的交流和合作,限制了技術市場活躍度對出口技術復雜度的影響。
雖然各分工體系不斷深化,市場一體化在持續推進,但我國省份間依然存在嚴重的市場分割,基于地方保護主義的市場分割提高了區域間的交易成本。本文借鑒現有研究的方法,甘行瓊、李玉姣、蔣炳蔚:《財政分權、地方政府行為與產業結構轉型升級》,《改革》,2020年第10期。基于相對價格計算市場分割指數,并以其為交易成本的代理變量,回歸結果如列(5)-列(6)所示,數字產業兩種集聚模式與市場分割指數的交互項都顯著為負,表明市場分割度越高的地區,產業集聚對出口技術復雜度的推動作用越弱,驗證了假設H2中交易成本渠道的存在性。這一發現表明,市場分割對數字產業集聚的負面影響顯著。即市場分割的存在顯著降低了數字產業無論是多樣化還是專業化集聚模式下的效益,原因在于市場分割增加了區域間的交易成本,限制了知識和資源的流動。對于專業化集聚,市場分割阻礙了特定技術或知識在更廣泛地區的傳播,減緩了技術的迭代和更新。對于多樣化集聚,市場分割影響了不同行業間的交叉融合和合作,限制了創新的潛力,從而抑制了數字產業集聚帶來的潛在優勢。因此,在推動數字經濟發展的過程中,應注重消除地方保護主義帶來的市場分割,以便更好地發揮集聚效應,推動區域經濟的協調發展。
六、進一步分析:門檻效應分析
在數字經濟蓬勃發展的浪潮下,一些地區企業在數字化和智能化轉型過程中,可能存在過度投資或盲目跨越式發展的現象。這種現象在一定程度上忽視了數字經濟發展的產業生態要求和合理布局,尤其是在運營管理滯后和智能化基礎薄弱的地區,可能不利于制造業的高質量發展。為探究這一現象是否削弱了數字經濟對制造業出口技術復雜度提升的作用,本研究構建了面板門檻回歸模型,旨在更全面地捕捉產業集聚在不同經濟環境下的作用機制,為制定更有效的區域經濟發展策略提供實證依據。
具體而言,本研究將城鎮化水平(Urb)設定為門檻變量,以評估不同省份城鎮化水平差異對產業集聚效應的影響。城鎮化水平通過各省的城鎮人口占總人口的比值來衡量。在估計門檻模型之前,本文首先基于Hansen的方法進行了門檻效應檢驗,Hansen B. E., “Threshold Effects in Non-Dynamic Panels: Estimation, Testing, and Inference”, Journal of Econometrics, vol. 93, no. 2 (December 1999), pp.345-368.以驗證是否存在顯著的門檻效應。檢驗結果如表9所示,顯示多樣化集聚并不存在顯著的門檻效應。然而,對于專業化集聚而言,城鎮化水平作為門檻變量顯著通過了單一門檻檢驗,但未通過雙重門檻檢驗。這表明在全國層面上,采用單一門檻回歸模型來估計專業化集聚的影響是合理的。
進一步地,本文采用穩健標準差檢驗來估計面板門檻模型,以期在一定程度上克服異方差的不良影響,回歸結果見表10。基于模型(1)的估計結果發現,單一門檻模型下專業化集聚變量的第一區間系數不顯著,但第二區間系數為正且顯著,說明數字產業專業化集聚與出口產品技術復雜度之間存在顯著的非線性關聯。由檢驗出的門檻值可知,當省份城鎮化水平高于0.600時,專業化集聚水平估計系數為0.072且在5%的水平上顯著,表明在第二門檻區間內數字產業的專業化集聚具有更加積極且顯著的出口促進效應。這表明,數字產業的專業化集聚能給上海、北京等城鎮化水平較高的省份帶來更加明顯的出口復雜度提升效應,而對于貴州、甘肅等城鎮化水平較低的省份,促進城鎮化水平提高,對地區出口產品復雜度的提高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進一步地,本文以省份技術密集度(Enti)為門檻變量,對數字產業專業化集聚與出口產品技術復雜度的動態非線性關聯進行考察,該變量以省份層面高技術企業的研發經費支出與產值的比值來反映,相應的門檻檢驗結果見表9中的模型(2)。可以看到,在省份技術密集度跨過0.067這一門檻后,專業化集聚對于出口產品復雜度的促進作用在1%的水平上顯著,這一結果與以城鎮化水平為門檻變量的估計趨勢基本一致。這表明,數字產業專業化集聚對技術密集度較高的省份出口技術復雜度的提升效應較強,而對于技術密集水平遠低于門檻值的省份來說,促進技術密集度適當提高,對提升產品出口技術復雜度也有重要意義。
七、結論與政策建議
本文運用2012—2021年中國30個省份的面板數據,通過計算數字產業的專業化集聚和多樣化集聚指標,對數字產業集聚對制造業出口技術復雜度的影響效應及其作用機制進行了實證檢驗。研究結果顯示,數字產業的專業化集聚和多樣化集聚整體上都對提升出口技術復雜度產生積極效應。而這種影響效應在不同行業和地區呈現一定的異質性。具體而言,在數字產業政策支持力度較大的地區,多樣化集聚對出口技術復雜度的提升效應較弱,而專業化集聚對出口技術復雜度的提升效應較為顯著。這表明在政策環境的引導下,專業化集聚更能夠促進數字產業在出口中展現更高的技術復雜度。同時,多樣化集聚對沿海地區提升出口技術復雜度的推動作用更為明顯,但對于專業化集聚,這一影響并不顯著。這或許與沿海地區在全球價值鏈中扮演的節點地位有關,多樣化集聚更加強調跨行業的合作與交流,而專業化集聚則凸顯了特定產業的深度和技術集中度。
進一步分析數字經濟服務業和數字經濟制造業的差異表明,不論是行業內的知識溢出還是行業間的知識溢出,對于數字經濟服務業而言,都對出口技術復雜度的提升產生積極作用。然而,在數字經濟制造業中,專業化集聚則不利于出口技術復雜度的提升。這一差異或許反映了不同行業在數字化發展中的特殊需求,數字經濟服務業更注重知識的內部傳遞和行業間的協同,而數字經濟制造業更側重于跨領域的創新和多元化的知識獲取。
此外,本文從吸引外資、技術溢出和交易成本三個視角出發,探討了數字產業集聚對出口產品技術含量的影響。研究結果顯示,數字產業的專業化集聚和多樣化集聚均通過降低交易成本的方式對出口技術復雜度產生積極影響。更具體地說,專業化集聚可以通過吸引高質量外資來促進出口技術復雜度的提升,而多樣化集聚則有助于加速行業間新技能的應用和擴散,提升出口產品的技術含量。最后,為了更精準地理解和評估不同發展水平背景下的產業政策效應,本文將城鎮化水平以及省份技術密集度設定為門檻變量。研究發現,在較高的城鎮化水平以及技術密集的情況下,專業化集聚對技術復雜度的提升有更強的作用效果。這一發現啟示我們,在不同省份具有不同發展水平的背景下,對于數字產業集聚的政策制定需更為差異化,以更好地適應產業發展的多樣性和復雜性。
綜合而言,本研究從多個視角深入剖析了數字產業集聚對出口技術復雜度的影響機制,提供了針對性強的政策建議。這不僅加深了對數字產業在全球價值鏈中作用的理解,也為提升我國數字產業在國際市場中的競爭力指明了新的方向。基于上述研究成果,并結合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的政策導向,本文提出以下建議,以推動我國數字產業的可持續與高質量發展。
首先,應加快數字產業集群的戰略性構建,通過系統化的政策協調和規劃,實現產業集群效應的最大化。政府應在特定地區規劃并設立專門的產業園區,集中資源和政策支持,構建有利于數字產業集聚的創新生態系統。這一集群效應不僅能夠促進企業間的技術交流與合作,形成高度創新的產業生態,還能通過集聚效應顯著提升產業鏈的整體競爭力與韌性。同時,應完善現代化基礎設施建設的體制機制,健全提升產業鏈和供應鏈韌性與安全水平的相關制度。在推進產業集聚的過程中,各級政府不僅應關注規模的擴展,更要注重集聚質量的提升,通過政策優化,確保高質量發展的目標得以實現。因此,統籌區域內外的資源與合作,最大化集聚效應,將是政策實施的關鍵。
其次,各級政府應根據地區和行業的差異性,制定更具針對性的差異化政策,構建靈活、因地制宜的發展機制。在數字經濟服務業領域,應通過建設創新平臺和推動跨領域合作,促進各行業間的協同發展;在數字經濟制造業領域,應以激勵技術研發和支持創新創業為重點,推動專業化集聚水平的提升,從而增強制造業的國際競爭力。同時,進一步優化市場機制,營造公平、透明、充滿活力的市場環境。對于政策支持力度較大的地區,政府應審慎評估政策導向與資源分配的公平性,防止資源過度集中在少數企業或領域,以保障數字產業的平衡與可持續發展。
最后,應以構建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為指導,完善數字產業發展的綜合性政策框架。重點加強區域市場的一體化,降低跨區域的交易成本,并通過加大數字技術創新投資,全面提升我國數字產業的技術水平和創新能力。在推動實體經濟與數字經濟深度融合的背景下,政府需采取切實措施,推動數字產業與制造業的協同發展,構建更為完善和具有國際競爭力的產業鏈。通過促進數字產業與制造業的緊密對接,推動技術交流、創新合作和資源共享,進一步提升制造業產品的技術含量,增強整體產業體系的國際競爭力與可持續發展能力。
綜上所述,通過這一系列有針對性的政策措施,數字產業將在我國經濟實現高質量增長的過程中發揮至關重要的推動作用。
(責任編輯:游 姣)
收稿日期:2024-05-20
作者簡介:張天頂,武漢大學經濟與管理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王慶柯,武漢大學經濟與管理學院碩士研究生。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新發展階段偉大實踐與發展經濟學理論創新研究”(編號:21amp;ZD071);武漢大學研究生導師育人方式創新項目“全球經濟動態、治理與政策研討班”(編號:2023YJ105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