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學應該不應該成為一級學科?”這個讓多少語言學人揪心和惆悵了20 多年的問題,前幾天在一個語言學微信群中又燃爆了。我贊成多數人的共識——“應該!”因為無論從現代社會的權力結構與資源配置方式及科層化的管理體系,還是從語言學科本身的學科建制和學科規訓來說,語言學成為一級學科顯然有利于語言學的學術發展和人才培養。但是,我也認識到,這種想法可能是比較本位主義的一廂情愿。事實上,我們可能有意無意間一直在回避這樣一個問題:“語言學值得不值得成為一級學科?”這是一種外部視角的提問方式,不同于前面那種內部視角的提問方式。
那么,語言學配不配成為一級學科呢?這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語言學有沒有能力回應當代社會發展和科技進步所提出的有關問題。比如,除了語言規劃與語言政策、瀕危語言與瀕危方言、母語教學與二語教學、人口流動與語言融合等傳統議題之外,跟人類語言相關的跨學科的前沿科學問題,也是語言學研究的題中應有之義。比如,2005 年,《科學》(Science)雜志在慶祝創刊125 周年之際,公布了125 個最具挑戰性的科學問題,作為今后1/4 個世紀的求解目標。這些問題涉及生命科學、宇宙與地球科學、物質科學、認知科學、數學與計算機科學、政治與經濟、能源、環境和人口等。其中,跟語言直接相關的問題有2 個:(86)“語言學習為什么存在臨界期?”和(114)“語言和音樂演化的根源是什么?”;跟語言間接相關的問題有4 個:(115)“什么是人種,人種如何進化?”,(111)“至今共有多少人種,他們之間有何關聯?”,(113)“什么是人類文化的根源?”,(112)“是什么提升了現代人類的行為?”。其后16 年間,許多問題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解答,對一些問題的理解也更加深入。于是,2021 年,上海交通大學攜手《科學》雜志發布了“新125 個科學問題”。這些問題涉及數學、化學、醫學與健康、生命科學、天文學、物理學、信息科學、工程與材料科學、神經科學、生態學、能源科學與人工智能等領域。其中,跟語言直接相關的問題只有一個:(7)“言語如何演變形成,大腦的哪些部分對其進行控制?”問題是,國內外有多少語言學家進行或參與對這些問題的攻關呢?又產出了哪些或多少研究成果呢?
再說最近幾年由現代大語言模型的突破引起的人工智能大飛躍,引出了一個語言學家無法置身事外的重大科學問題:“大語言模型能否像人類一樣理解自然語言,從而理解語言所描述的物理場景和社會場景?”對這個問題的不同回答,將決定我們是否信任自動駕駛、自動診療、機器人陪護、智能體教育等涉及人類日常生活的人工智能系統。2022 年,米切爾(Mitchell)和克拉考爾(Krakauer)在《美國國家科學院院刊》(PNAS)上發表文章,根據文末所列的85 個文獻,詳細描述和分析了“正方”和“反方”的觀點,以及由此衍生的更加廣泛的智力科學的關鍵問題。這85 個文獻中,出自語言學家之手的,只有[46]Lakoffand Johnson(1980)這篇發表在《認知科學》(Cognitive Science)上的關于隱喻的論文。可見,語言學在當代科學技術體系中的存在感少得可憐,語言學家的聲音是微乎其微的;即使在應該是當行本色的關于語言理解之類的問題上,依然難以置喙。
可見,我們必須更加努力,才能理直氣壯地對第二個問題回答“值得”或“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