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教育和語言傳承研究十年進展與展望

提 要 《語言戰略研究》重視語言教育和語言傳承研究，創刊10 年來，在這兩個領域發文202 篇，其中包含17個專題，產生了很大的社會影響，形成了一定的學術輻射力。從話題延展、主題聚焦、理論術語、新認識、材料方法應用、研究隊伍、知識生產、學術影響等8 個角度考察，《語言戰略研究》在語言教育和語言傳承領域的研究進展及其影響力可以歸因于3 個方面的努力：（1）緊跟國家重大戰略需求，以學術力量推動語言文字事業發展；（2）關注社會需求，聚焦現實語言問題，為語言教育規劃提供參考；（3）引領學術思潮，提出新概念并創新理論方法，助力語言生活研究發展。語言教育和語言傳承研究的未來路向，可以從深化研究體系、拓展功能研究、注重實證研究和加強案例研究4 個方面來思考。

關鍵詞 《語言戰略研究》；語言教育；語言傳承；進展；路向

中圖分類號H00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1014（2025）02-0005-09

DOI 10.19689/j.cnki.cn10-1361/h.20250201

一、引 言

中國語言生活研究走過20 年了，在國家語言文字事業的大道上留下了一串串長長的轍印。繼2006 年起連續發布《中國語言生活狀況報告》之后，作為語言生活研究的重要刊物，《語言戰略研究》（以下簡稱《戰略》）也已跨入第10 個年頭。10 年來，《戰略》以設置話題、導向研究為辦刊特色，策劃重大選題，協調各界力量，注重問題驅動，務求推陳出新，刊發學術論文等各類文章逾千篇，影響力持續攀升，迅速成為語言規劃和語言生活研究的一支先遣隊。10 年來，《戰略》的辦刊理念與宗旨也在調整擴充，從一開始的“為充分發揮語言功能、提升公民與社會的語言能力、減緩語言沖突、構建和諧的語言生活，貢獻心力”（李宇明2016），發展到如今的“構建和諧語言生活，促進社會溝通無障礙，全面開展語言服務，提升公民和國家語言能力，保護開發語言資源，發掘弘揚中華語言文明”。與此相應的是，不斷地探索語言生活研究新方向，發起學術新話題，由此激發和釋放語言生活研究的生產力，拓展語言文字服務國家戰略的空間。

在諸多方向和話題中，《戰略》一直非常關注“語言教育”“語言傳承”這兩個領域，推出了一大批研究成果。這不僅因為它們是語言生活的主要范疇，還在于它們是國家語言文字工作的主要領域和重要抓手。語言教育和語言傳承有著密切的關系，二者既深度互補又相互依存，語言教育是語言傳承的主要手段，語言傳承又為語言教育提供豐厚的素材資源和文化背景，共同承載著維護國家發展、整體安全、文明傳承等戰略使命。2024 年10 月，《國家語言文字關鍵研究領域指南》頒布，前3 條列出“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推廣普及創新路徑”“語言文字服務教育改革發展”“國家戰略語言能力”，提示語言教育和語言傳承是“戰略中的戰略”，應該作為未來重點來考量。在事業的新征程上，為了更好地出發，本文擬以10 年來《戰略》的工作為基礎，回顧總結語言教育和語言傳承研究的主要進展，展望未來的發展路向。

二、主要進展及經驗

（一）主要進展

截至2024 年年底，《戰略》共出刊54 期，發文1140 篇。其中，語言教育與語言傳承方面的文章共202 篇，占全部發文量的17.7%，由此可見《戰略》對這兩大話題的關注度。具體來說，共推出17個專題，分別是10 個語言教育類專題和7 個語言傳承類專題。語言教育類專題共有28 篇論文，語言傳承類專題共有20 篇論文，其余150 篇分布于卷首語、名家談/ 跨界談、專題之下的多人談、語言生活研究、書評等欄目。由此進一步可以看出，雜志對這兩個問題的關注，既有宏觀面上的思考，也有實證類的調查研究，試圖從不同方面推進這兩大類話題的深入。

1. 話題延展

從實踐來看，語言教育包括母語文教育、外語教育、國際中文教育、華文教育和少數民族語文教育“五育”領域，語言傳承包括母語文傳承、華語傳承和方言傳承。專題研究是《戰略》的核心欄目，最能體現話題發掘的深度和進展。以下按年度呈現17 個相關專題研究的情況（表1）。

《戰略》關注語言傳承方面的問題肇始于2017 年第3 期的“語言傳承”專題，專題論文涉及祖語和祖語傳承理論問題、想象對于語言傳承的關鍵作用、傳承語焦慮以及國際傳承語研究動態介紹，多人談文章涉及語言傳承工作意義、研究視角、雙語能力、身份認同、傳承方式、方言傳承、東干語傳承和華語傳承價值。由此，2017 年的“家庭語言問題”、2019 年的“家庭語言規劃”、2021 年的“華語與華語傳承”、2023 年的“移民語言問題”和“語言文化保護”等專題繼踵而來。家庭語言規劃和兒童語言教育研究的討論還擴展匯編為“語言戰略研究叢書”之一《家庭語言規劃研究》（李宇明2022）。

語言教育方面的專題首開于2018 年第5 期的“語言教育”專題，專題論文討論的問題涉及中國語言教育政策百年演變、中國外語教育規劃、美國外語教育狀況等。其中，專題論文論及的政策規劃的話題催生了2021 年的“高校語言政策”專題，多人談文章提到的語文核心素養和少數民族母語教學起落問題，則促發了2024 年的“語文教學”專題。2018 年第6 期的“漢語國際教育”專題則延展為2023、2024 年的兩期“國際中文教育”專題和2024 年的“華文教育”專題。

2. 主題聚焦

利用中國知網自帶的計量可視化分析功能，分析202 篇語言教育和語言傳承研究的相關論文，得到關鍵詞共現網絡分析結果。排在前30 名的關鍵詞如表2 所示，表中括號內的數字代表出現頻次：

以上30 個關鍵詞大體可以反映語言教育和語言傳承領域內的研究熱點和知識節點。

宏觀方面，關聯語言教育和語言傳承的是語言政策，特別是外語教育政策系研究關注所在，連帶著語言意識、語言實踐也受到關注。語言能力成為研究的一大熱點。英語仍然是主要關心語種。微觀方面，語言學習、語言習得熱度不減。

值得注意的是，一批中國特色話語和核心概念持續得到討論和應用。如“語言資源”“孔子學院”“華文教育”“語言生活”“通用語”“對外漢語教學”“語文”等。“中文”關注度正在超越“漢語”一詞，“漢語教學”也大有專指“對外漢語教學”之勢。

從時間線上來看，語言教育的整體討論細化為外語教育政策、語言能力、語言保護等專題，漢語國際教育轉向國際中文教育，華文教育和華語代際傳承、母語文教育受到關注。

3. 理論術語

10 年來，《戰略》努力探索建設具有中國特色的理論話語。就語言教育和語言傳承而言，這些重要的理論話語和術語大體包括以下3 個方面。

第一，語言生活范疇。李宇明（2016）基于過往的研究提出了語言生活研究的九大范疇和七大目標。語言生活研究關注領域語言、語言功能的思路，帶動了一系列領域語言生活和規劃研究，語言生活的理念和范式在方言保護、國際中文教育、語文教育、華語傳承等領域也得到了不同程度的應用（曹志耘2017 ；王建勤2018 ；李宇明2020 ；姚敏2021），產生了重要的國際影響（李宇明2025）。

第二，祖語概念體系。郭熙（2017）在傳承語（heritage language）的基礎上提出“祖語”概念，討論了祖語的性質、特點、生態及祖語傳承類型等問題，并構建了“祖語”的概念鏈術語群，認為“祖語”的術語群會帶來更多的思考空間。一些針對海外華二代的祖語保持研究就此進行了深入的實證探究（韋九報2021 ；王漢衛，白娟2023 ；王曉梅，梁小柔2024），在話語體系建設上也引發了不少反思（刁晏斌，周蓮英2021 ；方小兵，張立萍2022 ；郭熙2023a）。

第三，語言資源觀的更新。語言資源有口頭語言資源、書面語言資源和語言衍生資源（語言知識、語言技術、語言藝術、語言人才等）3 類，語言資源存在語言保護、語言信息處理和語言學習三大功能域（李宇明2019）。將語言人才納入語言資源范疇，促進了語言能力、外語能力的研究（文秋芳，張天偉2020），語言資源觀也帶動了語言學習資源、機器語言學習資源、海外華語資源庫建設等。

4. 新認識

就語言教育和語言傳承而言，《戰略》也推展了一些新認識。

其一，“國際中文教育”的內涵是國際上的各種中文教育，包括中文外語教育和中文祖語教育，要關注海外華語傳承能力和國際中文傳播能力（曹賢文，李蕊君2023）；要細化對國際中文教育人群特征的認識（王漢衛，張馨月2023）。國際中文教育是公共產品（黃少安2016）。國際中文傳播存在推拉模式（盧德平2016）。要推進國際中文教育本土化、標準化、職業化、工程化發展（張新生，李明芳2018 ；丁安琪2023 ；吳偉平2023 ；施春宏，馬瑞祾2024）。

其二，祖語教育應以祖語文化傳承為目標，教育形式是開放的（郭熙2017）。華文水平測試有益華裔保持祖語水平（王漢衛2016）。跨境移民群體存在語言適應-傳承模式（周慶生2018）。華語傳承模式包括社區生活、新媒體、家庭環境等路徑（姚敏2021 ；劉慧2021 ；曹賢文、金梅2021），華文教育不是華語傳承的唯一渠道，家庭語言政策、想象等也很重要（白娟2019 ；李嵬，祝華，連美麗2017）。

其三，語言保護要多語分用（曹志耘2017），重視代際傳承行為（汪衛紅，張曉蘭2019）。要加強指向國家語言能力的外語教育規劃（戴曼純，李艷紅2018）。語文教學要建設契合漢語漢字特點、具有中國特色的語文知識體系（王寧2024）。

5. 材料與方法

《戰略》重視言必有據，取材范圍從境內延伸到境外。在研究方法上，提倡問題驅動、基于一手材料的綜合方法和混合方法研究，觀察、訪談、民族志等質性方法和問卷、實驗等定量方法受到平等對待。

關于語言教育和語言傳承研究的專題研究論文，應用的方法情況如下：定性和定量調查、語言民族志、個案、文獻法、文本話語分析、文本計量分析法。其中，在關于家庭語言政策和華語傳承話題中，個案式、民族志、敘事方法得到較多的應用。結合多人談和跨界談欄目，可以發現，《戰略》不是一本唯定量主義的雜志，而是秉持材料說話，用事實說話。相對于復雜的建模和繁復的抽樣統計，《戰略》更注重話題的先導和論證的嚴密。抽樣偏見和推斷偏差的定量研究已經引起國際上應用語言學家的嚴肅批評，它抽取調查對象所謂的客觀公正實際上是一種“高度特異”模式（Andringa amp;Godfroid 2020）。應該說，《戰略》具有清醒的方法自覺。

6. 研究隊伍

《戰略》以本土意識、理論視角、學科交叉、國際視野、學術爭鳴、人才培養為辦刊宗旨。這些宗旨的落地，根本上需要依托一支相應的研究隊伍。

在研究隊伍方面，《戰略》吸引一大批不同學科、不同行業、不同年齡層次、不同國籍的學者加入，形成了一支多元化、組織化、國際化的編委群和作者群，產生了相當的學術集聚效應。在專題研究中，《戰略》就很重視引入國際化作者的研究成果。《戰略》語言教育和語言傳承話題的境外作者共70 人次，占該話題全部作者的22.2%。境外作者帶來了國際視野，也跟國內學者研究形成了互鑒互參。

值得一提的是，《戰略》非常重視培育和扶持青年學者。在主編、編委和專題欄目主持人中，就有不少青年學者。在用稿方面，副教授以下學者發表專題論文的占到63%，還有一些在讀研究生作者論文得以刊用。這在當下學術期刊生態中是很不容易的。一批年輕學者借助平臺、通過開展戰略倡導的研究方向和議題快速成長起來，他們是語言戰略和語言生活研究的重要力量。雜志每年還舉辦中青年學者沙龍，持續為培育年輕學人進行新的嘗試。

7. 知識生產脈絡

學術生產的規律是繼往開來。10 年來，語言教育和語言傳承研究領域知識增長，離不開對以往知識的繼承和更新。從技術路線來看，學科文獻的共引文獻情況，能夠反映學術領域的知識來源和演進脈絡。中國知網對于《戰略》所發“語言教育和語言傳承”202 篇文章的共引文獻分析顯示，國內外前10 名的作者及其著作如表3 ：

從上表可以看出3 點重要信息：

（1）從作者群來看，上述中文文獻作者基本上構成了國內語言教育和語言傳承領域的核心作者群和學術引領者，英文文獻作者群也頗能代表西方祖語研究領域的水平，他們的研究對該領域影響較大，該領域研究總體上形成了一定知識傳承譜系與網絡互動結構。

（2）從時間上來看，該領域的研究進展，共同參考的國內文獻多為近10 年內發表，共同參考的國外文獻多是10 年以前的研究成果。這一方面可能是對國外文獻接受稍有時差，引用最新的國外文獻需要一定的時間比較鑒別；另一方面說明，國內研究的知識熱點更新較快，關注話題時有轉換。

（3）從文獻本身來看，該領域的研究進展，國內知識多基于語言政策、外語教育、方言保護、語言資源等領域，知識分布和進展處于擴張狀態；而國外知識主要是基于祖語和語言政策領域，知識源頭較為集中。

8. 學術影響

《戰略》自創刊始，能在10 年內獲得跳躍式發展，樹立一塊學術品牌，影響學界，這有諸方托舉之力，更有精心策展選題包括語言教育和語言傳承專題研究之功。

在期刊評價和學術傳播中，“四大文摘”是一重要風向標，10 年來它們轉載了《戰略》不少這方面的文章，足以說明這一領域及其話題的關注度。通常來說，新話題短時間內難有很高的引用率，但從被引率情況來看，語言教育和語言傳承研究的文章總引數達到3246 次，篇均被引數達到16.23 次，《“一帶一路”語言人才的培養》單篇被引高達320 次，這是一個不俗的成績。

中國知網對于收錄《戰略》這方面文章的“學科”領域統計表明，學科分布主要是在中國語言文字（86%）、外國語言文字（6%）、中等教育（5%）及其他（3%）學科。盡管像教育學、傳播學、民族學等其他學科占比較少，但已經顯示出鄰近學科關注這類話題的新跡象。

作為展示國家語言文字發展成就的年度報告，《中國語言文字事業發展報告》一直都在記錄語言文字各領域包括語言文化傳承和語言教育工作的進展，2019 年度增設“語言教育事業推進”一章。國家語委新近又提出語言教育要與語言服務工作體系相結合統籌發展，這進一步表明了這方面研究的影響力。

近年來，語言教育研究專刊增多，在這當中，《戰略》特色鮮明。它不以語種為界，對語言教育規劃高度關注，推進語言傳承話題，并借助多人談、跨界談欄目擴大相關話題的空間和學術影響力。2023年，《語言文字應用》《首都師范大學學報（哲社版）》《云南師范大學學報（哲社版）》在“國際中文教育”“語言國情”專欄中就刊載了一批華語傳承的成果。可以說，《戰略》不斷地聚焦戰略性的語言教育和語言傳承研究，以明確的價值導向作為選題標準，關注重大關鍵問題，從而形成一定的學科輻射力。

（二）經驗和不足

《戰略》能在短短10 年內迅速崛起，推動語言教育和語言傳承研究取得顯著進展，有賴于3 個方面的努力：（1）緊跟國家重大戰略需求（如“一帶一路”倡議、語言扶貧與鄉村振興、老齡化、文化數字強國等），以學術力量推動語言文字事業發展；（2）關注社會需求，聚焦現實語言問題（如方言文化保護、家庭教育等），為語言教育規劃提供參考；（3）引領學術思潮，提出、推展新概念（如“語言生活”“祖語”）并創新理念方法（如功能語言觀、社會語言問題的學術化路徑），助力語言生活研究發展。

毋庸諱言，《戰略》在推進語言教育和語言傳承的理論體系、視野材料、話語建設等方面仍有不足。如表3 所示，現有研究顯示出對以往學術思想和文化資源的繼承和挖掘不夠，百年以來關于語文和外語教育的研究傳統呈現一定的斷裂，“乞靈”于西方傳承語理論解釋華人的祖語傳承，難免存在理論與實踐的錯位。由于種種原因，對一些重要話題的討論還不夠深廣，如國際中文教育專欄有“拼盤”之感、母語文專題較缺少國際比較視野，“民族語教育、語言教育與思維發展、教育政策話語”等話題也未提上日程。

三、未來路向展望

語言戰略研究因國家發展和社會需求而起，前進道路上始終都應參照國家戰略和社會關切這兩大坐標；同時，需要從學科角度織密研究體系，拓寬語言戰略研究的功能，以實證研究和案例比較研究筑牢學科基底。作為語言戰略研究的重要一環，語言教育和語言傳承研究的未來進路也可以從這4 個方面來思考。

（一）深化體系研究

1. 塑造研究格局

鑒于當前各領域不平衡的局勢，應加強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教育、華文教育與民族語教育研究，實現“五育”協進的研究格局。以華文教育與傳承為例，它在國際中文教育中無疑具有獨特的優勢和作用（郭熙2020 ；祝曉宏2024），但似乎一時還難以獲得與其作用相稱的關注和投入。如何樹立其獨特地位，看來唯有先從學科內部用力，找到理論和應用的突破點。

從本體角度而言，華裔生掌握祖語的特點和規律是什么，祖語習得跟二語習得存在哪些根本差別，祖語磨損如何影響語言變化（Montrul 2023），這些問題都值得進一步深挖。宏觀來看，中華文明的突出特性賦予華人文化傳承以韌性，馬來西亞華語在遭受打壓中頑強延續，印尼華語能在遭受打壓中斷之后“復活”，顯示出不同于其他祖語復興的特質。海外華人傳承祖語跟文化傳統、社區生態、家族環境等關系密切，都大有文章可做。

2. 細化研究內容

除年齡、群體角度，還可以從區域、目的、語言內涵等角度來考慮“語言教育”的研究內容。按區域來說，“一帶一路”共建國家語言教育政策比較研究已經形成了熱點，需要繼續摸清國外語言教育與傳承的狀況和政策。據統計，中資企業已經在海外建設了200 多家經貿合作區（劉洪愧2022），這些合作區的語言使用和學習狀況值得關注。按目的來說，專門用途中文和職業中文教育已經引起世人矚目，既有實際的項目，也有不少學理討論。中文教師教育、華文教師教育、語言教育與傳承項目也應該受到關注。在這些方面，語言教育服務具有較強的需求側（屈哨兵2019）。

從內涵來看，語言教育的“語言”可以在語言生活框架下理解為語言文字、語言知識和語言技術。語言知識包括語言能力、語言規范和語言國情教育（郭熙2003），還包括語言意識、身份、情感、認知等方面（Cenoz amp; Hornberger 2012），這些心理層面對于語言傳承也有作用，都是語言教育與傳承研究的內容。此外，數智技術融入語言教育和語言傳承已成潮流，要深入分析新技術對語言教育和語言傳承帶來的影響，研究利用數字技術、虛擬空間更好實現語言文化傳承的目標。

（二）拓寬功能研究

2012 年以來舉辦亞太經合組織教育論壇聚焦區域語言教育問題，2014 年世界語言大會發布《蘇州共識》，2018 年世界語言保護大會發布《岳麓宣言》，這些都展示了語言文字工作參與全球治理的潛能。可以考慮從不同層面來拓寬語言教育和語言傳承的功能。

1. 發揚全球治理功能

2024 年全球中文大會宣告國際中文教育的理解功能、中文的公共產品屬性以及中國作為中文母語國的服務角色。這是學術研究化為全球治理政策的見證。當今世界，一些大國和組織履行人類發展承諾的語言政策常有偏頗（Romaine 2013），全球治理需要中國作為。中國踐行的可持續發展母語教育、語言扶貧、增進全球理解的國際中文教育以及促進人類文明交流的華語傳承事業等，有利于減少溝通障礙和語言歧視，削減貧困，構建祖語傳承共同體，應該進一步研究語言教育與傳承的服務功能和全球治理功能。

2. 發揮社區服務和個體發展功能

品牌營銷的本質是說服和認同，需要宏觀、中觀和微觀主題的組合拳（胡百精2014）。作為公共產品的中文教育亦然。在中觀層面上，能否發揮中文教育與傳承對于社區的價值，關乎認同接受。郭熙、祝曉宏（2023）提出要規劃華語傳承的服務功能，祝曉宏（2024）論證要觀測華文教育的社區服務功能；費什曼（Fishman 2014）則斷定“祖語維護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社區，除非社區使語言成為生活的重要組成，否則決策者和教育工作者的工作幾乎不會產生影響”。因此，不能不關注語言學校、機構和組織如何扎根和融入社區，發揮其社區角色和功能。在微觀層面，李宇明（2024）認為應該重塑中文的品牌價值，并試擬了一句廣告詞“誰擁有魅力中文，誰就擁有未來”。這是著眼于中文教育服務個體發展的營銷策略，屬于一種共情修辭。可持續的國際中文教育、華語傳承、外語教育、母語教育等，都需要有個體價值關懷，關注個體語言學習、心理體驗、終身成長、教師專業發展等命題。

（三）注重實證研究

1. 重視實證調查

母語教育、國際中文教育、華語傳承事業都在不斷地壯大，本土化狀況非常復雜，形勢也在不斷地變化。為此應該注重實證調查，用數據科學地說話。錢乘旦等（2024）在討論建設區別國別學科時反復重申三“實”方案，即通過“實用”“實踐”“實證”的路徑培養區域國別研究高質量人才。我們經過這些年海外華語資源調查的錘煉，對此深有感觸。實證調研對于涉外的國際中文教育及華語傳承研究必不可少。注重實證調查，獲得在場感，其意義在于以證據解決論證推理的中間薄弱環節，找到邏輯推斷中間的“黑匣子”，避免“空對空”。

作為交叉學科領域，語言教育和語言傳承研究在方法上正在走向混合、綜合研究模式。《語言與教育百科全書》介紹了變異研究、問卷法、訪談法、語言民族志、微觀民族志、虛擬民族志、話語分析、實驗方法等十幾種方法（King amp; Hornberger 2012）。在面對不同的問題時，這些方法都有可取之處。

2. 更新研究手段

智能技術正在重塑各行生態，就語言教育和語言傳承而言，更新研究手段也刻不容緩。王春輝（2019）認為中國社會語言學需要補量化研究方法程序的課。在教育治理和語言教育研究領域，大數據、自然實驗等方法的應用已漸成氣候（胡潔2022 ；馮瑞玲，郭茜2023），而針對語言生活特別是語言戰略方法論的研究還太少。個別學者應用數據挖掘技術分析國民普通話能力狀況、中文人才需求（俞瑋奇2018 ；賀煦友，俞瑋奇2023），說明大數據方法和各類數據庫的價值還有待充分釋放。

（四）加強案例研究

1. 做好案例庫建設工作

對語言教育和語言傳承事業中的典型案例進行實證研究，有助于提煉中國方案。收集、整理案例，做好案例庫建設工作是開展案例研究的基礎。中宣部和教育部聯合發布的《面向2035 高校哲學社會科學高質量發展行動計劃》指出應“推動中國特色案例建設”，這對語言教育和語言傳承案例建設具有指導意義。

案例庫建設已經有了一些積極行動。例如，中文聯盟設有國際中文教學案例庫，中央民族大學研發的國際中文教育案例庫上線，教育部學位辦舉辦了中國研究生國際中文教育案例大賽，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教育、外語教育領域也有一些案例展示。教育強國必先教育強省、教育強市和教育強校，這些省市學校或都有典型案例可述，可以以建設幾類高規格的案例庫為先行試點。

2. 開展案例比較研究

從案例出發，研究比較案例，以此提煉模式，傳播案例，講好語言教育和語言傳承的“故事”。這是語言生活研究在建設國際話語權方面可以踐行的舉措。

中國的語言教育和傳承留下了很多寶貴的經驗（郭熙2023b），也積累了許多珍貴的案例，中外比較研究大有可為（姚春林2018）。其他像識字掃盲教育、語言扶貧工程等都很有普遍意義，但目前的研究案例缺乏提升，還沒有進入國家案例視野（國務院扶貧辦政策法規司2020）。再如海外示范華校、中華會館、中華文化公園、華人家族等，也在語言教育和傳承方面起到了表率作用，值得總結。西方語言教育界在案例傳播方面一直比較重視。例如，麻省理工學院語言學系教授DeGraff （2018）在《科學》（Science）雜志上指出，美國推廣到土著語、祖語的沉浸式和雙語教育模式應該進一步推向世界；Willoughby（2018）推介了澳大利亞的維多利亞語言學校的祖語教育模式。毫無疑問，英語的“暢行”得益于不計其數的雙語教育案例“敘事”。對于國際中文教育而言，在事業發展中留下了大量的海外民族志案例，例如歐洲在三語制下興辦中文教育（戴曼純2024），印尼以三語學校興辦華文教育，都是可以展開比較研究的一類典型案例。

四、結 語

本世紀之初，《語言文字應用》雜志社先后承辦組織了兩屆語言教育問題座談會，對外漢語、民族語和母語各界學者就語言教育的一些基本問題展開磋商，取得了不少共識。20 多年來，隨著語言生活研究的興起，語言教育研究又有了長足的發展，特別是近10 年來，在目標、內容和范式上都發生了很大的轉變（郭熙、祝曉宏2016 ；李宇明2018），語言傳承研究凸顯。從現實來看，語言教育和語言傳承貫穿人類社會發展與個體生命歷程，它是國力所需、國脈所系。2024 年全國教育大會召開，吹響了教育強國的集結號和動員令。教育強國，語言何為？構建現代語言教育體系、提升國家語言能力、深化語教融合都需要相關研究的支撐（劉培俊2024），語言教育和語言傳承研究的推進，將是語言文字事業賦能教育強國的重要突破口。

本文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在中國語言生活研究20 年和《戰略》創刊10 周年之際，回顧總結這方面的10 年進展，探討未來進路。語言戰略研究是中國語言生活派主張的研究范式，其實質是立足中國語言規劃的發展脈絡，既從中國看世界，也從世界看中國，從而獲得一種本土立場和全球視野。從時空維度回望《戰略》走過的10 年之路，語言教育和語言傳承研究領域的開掘，體現了語言戰略研究的敏銳和態度，也展示出更多的研究空間。面向未來，我們有理由期待《戰略》下一個充滿希望的探路10 年。

參考文獻

白 娟 2019 《華文教育中的家庭語言政策驅動機制和影響分析》，《語言戰略研究》第4 期。

曹賢文，金 梅 2021 《美國新澤西州華二代華語傳承調查研究》，《語言戰略研究》第4 期。

……

（因版面不足，以下參考文獻從略，可在中國知網上閱讀、下載完整版）

責任編輯：王 飆

國家哲學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境外華語資源數據庫建設及應用研究”（19ZDA311），國家語委重點項目“海外華文教育與傳承新動向研究”（ZDI145-7），廣東省普通高校哲學社會科學重點實驗室項目“數智華文重點實驗室”（2024WSYS003）。《語言戰略研究》編輯部和方小兵、李計偉教授給本文提出了很多寶貴的意見，謹此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