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數字化浪潮的推動下,以大數據、互聯網、人工智能等技術為代表的數字技術體系改變了人們的工作、娛樂和休閑方式,并為其創造了大量豐富的社會關系。然而,由于技術的資本邏輯應用并未改變,數字資本與數字技術“合謀”,共同構設了對人類生活進行全面統治、全面剝削的多重幻象。當代青年的數字交往行為更是以一種“主動化”的方式卷入其中,使得他們在數字交往中,“自由時間”呈表面性和碎片化、需求呈虛假性和被操控性、社會關系呈表層化和單向度。基于此,需要回到馬克思主義的生產范式,以“普遍交往”為方向,從技術驅動、治理變革、主體重塑三個方面重構當代青年的社會交往關系,以促進當代青年作為一個“完整的人”,實現自身全面的本質。
關鍵詞:數字交往;青年;交往異化;普遍交往
基金項目:北京市社科基金重點項目“歷史唯物主義視域下元宇宙發展問題研究”(22ZXA004);中央高?;究蒲袠I務費專項資金資助(2023MS170)。
作者簡介:朱念念,華北電力大學(保定)馬克思主義學院;王建紅,華北電力大學(保定)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碩士生導師,大數據與哲學社會科學實驗室主任,法學博士。(河北保定071003)
中圖分類號:G64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5103(2025)02-0097-04
當前,數字技術廣泛應用于人類生產生活,構成了數字化的生活方式和實踐方式。雖然數字媒介的便捷性和智能化為青年拓展自身的交往關系提供了極大便利,但其資本邏輯應用的弊端引發部分青年數字交往行為的異化,即青年的交往行為被數字資本主導下的數據、信息、智能物所操縱和控制,致使其喪失了對自身數字交往行為的主導權。馬克思基于資本主義生產關系條件下“交往的異化形式”的考察,科學構想了未來共產主義社會階段的交往關系即“普遍交往”。馬克思的“普遍交往”觀及其關于交往本質的規定為消解青年數字交往異化提供了科學指引。
一、馬克思的“普遍交往”觀和交往本質的規定
“普遍交往”表征著個體或群體的社會交往關系達到全面豐富、全面自由的狀態,這是馬克思對未來共產主義社會交往關系的理想構建,是人類交往關系的最高階段,體現了交往的全面性和整體性。馬克思在其著作中深刻闡述了“普遍交往”對于民族間及個體間關系的重要性。對于民族關系而言,普遍交往的實現能夠揭示出所有民族中都存在“無產者”群體(即普遍競爭現象)這一共性,并且每個民族的變革都與其他民族的變革相互依存。而對于個體來說,普遍交往則意味著那些局限于狹小地域的個人將被具有世界歷史意義、真正普遍的個體所取代。馬克思還強調,如果不實現這樣的普遍交往,共產主義就只能局限于某個地域之內,同時,交往的力量也無法成長為一種普遍且強大的力量?!捌毡榻煌边€意味著交往關系向屬人本質的復歸。“人是人的最高本質”,“人的本質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因而交往的核心目的在于確認和實現人的本質。鑒于此,“普遍交往”的達成意味著“要消滅關系對個人的獨立化、個性對偶然性的屈從、個人的私人關系對共同的階級關系的屈從”[1]516。由此可見,馬克思所構想的“普遍交往”蘊含著對真正的交往關系的界定,在這樣一個理想的交往社會中,交往關系不會受到不對稱的權力結構和剝削的影響,而是由基于社會共同控制而共同行動、生產、決定和共同生活的人類共同體所控制[2]。
二、當代青年數字交往異化的多重表征
在數字交往的過程中,人們的時間、情緒和情感及注意力等都被數字資本所控,其交往關系面臨著異化的危機。
(一)青年數字交往中的“自由時間”呈表面性和碎片化
“自由時間”即勞動者可以自由支配,并能在其中自主活動、進行自我發展的時間。在馬克思看來,社會的時間和空間維度與技術和交通(交通工具)的發展存在辯證關系[2]。一般來看,大數據、互聯網、人工智能等數字技術在青年工作中的運用大大提高了他們的工作效率,因而他們理應獲得更多進行精神創造和精神享受的時間,即“自由時間”。然而,技術的發展和技術的應用是兩回事,技術的社會主義應用和技術的資本主義應用是兩回事。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下,數字技術的應用并未帶來閑暇時間與自由時間的實質性增長,反而構建了一個類似于“全景式監獄”的環境,使得青年工作者處于全時段的監督和控制之下。具體來看,其一,資本通過各個社交軟件和平臺對青年勞動者進行追蹤和控制。如各個工作群的“收到請回復”指令、“已讀”功能、“定位打卡”等方式實現了對青年工作者無時無刻的監督和控制,以至于即便青年工作者離開了傳統的工作場所,無盡的工作任務與通知仍如影隨形,如同一根無形的“鞭子”,迫使他們時刻保持待命狀態,隨時準備投入工作。其二,資本利用數字媒體的“多任務處理”功能無形切割和加速青年的自由時間,使其變得更加碎片化,青年用以發展自身的時間遭到系統性破壞。此外,資本為了占有更多的數據,利用算法技術致力于打造各種奪人眼球的“夢幻世界”,以爭奪青年的注意力。如推介各種游戲、短視頻等,這使得青年“自愿”沉浸其中,殊不知他們的“視”“聽”行為正無償為數字資本創造數據。資本與技術“共謀”,一邊通過模糊時空界限不斷增加青年的勞動時間,一邊又為了占有和爭奪數據讓青年成為數據的“產銷合一者”。
(二)青年在數字交往中的需求呈虛假性和被操控性
在交往過程中,人們“彼此的需要”構成了他們同對方及其產品的觀念上的關系。這一“觀念上的關系”指向一種基于自身需要、激情和愿望的本真聯系。由于數字資本的本質是逐利,在數字交往中,青年的這種本真聯系被納入資本增殖的過程當中,成為資本增殖的手段。具體來看,青年的情緒和情感等生命因素經數字化處理被量化,抽象成各種“數字符號”,并被數字資本占有和利用,個體的需求和情感呈現“它主”的異化狀態,淪為可以用數字技術加工與改造的對象,為資本增殖服務。其一,青年在進行數字交往的過程中,每一“痕跡”都被記錄、被畫像,資本正是這樣通過“監聽—記錄—畫像—推介”不斷挖掘青年的數據并借此分析他們的喜好,為其精準提供“需要”的商品。其二,利用各種數字手段,盲目刺激青年消費。通過在各個社交平臺大量投放商業廣告,潛移默化地影響青年群體的思想觀念,提供各種形式的網貸及“先用后付”等手段大大刺激青年的消費欲望,使其不顧自身實際收入和償還能力,“自愿”“自主”陷入消費主義的陷阱,進行超前消費,甚至形成消費依賴和消費成癮。正如馬克思所言,在私有制范圍內,“每個人都指望使別人產生某種新的需要,以便迫使他作出新的犧牲,以便使他處于一種新的依賴地位并且誘使他追求一種新的享受,從而陷入一種新的經濟破產。每個人都力圖創造出一種支配他人的、異己的本質力量,以便從這里面獲得他自己的利己需要的滿足”[3]223。而在數字交往的過程中,數字資本通過全方位管控青年,致使青年產生“新的經濟破產”。
(三)青年數字交往中的社會關系呈表層化和單向度
隨著青年的生命因素被納入數字資本增殖的全過程,他們社會關系和交往關系難以避免表層化趨勢。首先,由于數字資本對青年時間的全方位監督和控制,致使他們忙于應對各種工作而疲于經營親密關系。一方面,面對現實交往關系的負累,“斷親”“社恐社交”“搭子社交”等淺層交往方式成為當代青年囿于“全景式監獄”的“自救”式選擇。另一方面,資本與數字技術營造了一個自詡“自由”的夢幻空間,以至于哪怕是碎片式的“自由時間”,也被數字資本以一種“自愿”的方式納入了其增殖的過程中。其次,由于數據成為新型生產要素,數據與收入掛鉤,青年以“表演”的方式在數字空間中進行交往,從而積累更多“粉絲”、獲取更多數據,甚至有人為了“引流”和“變現”,構建虛假人設、發布虛假消息以獲取流量。而這種表演型交往,使得青年的數字交往關系變得淺顯而缺乏真誠,難以形成較為深入的情感聯結。再次,青年的生命因素經由數字化處理后,變成資本“引流”的手段,在算法推介下,快速形成同質化的“數字群”,群體內部的青年傾向于尋求一致性,以規避風險和獲取認可,從而失去了異質性的交往機會和創造力。在馬克思看來,一個人的“生活包括了一個廣闊范圍的多樣性活動和對世界的實際關系,因此是過著一個多方面的生活,這樣一個人的思維也像他的生活的任何其他表現一樣具有全面的性質。”[1]296原本數字媒介為青年社會關系無限豐富和拓展創造了條件,卻在數字資本的主導下以一種“主動化”的方式給青年以“數字獨自性”,以至于他們被隔絕在豐富的現實關系和觀念關系的系統之外,容易思維僵化、情緒極化。
三、當代青年數字交往異化的消解路徑
針對當代青年在數字交往中面臨的多重異化現象,技術驅動在引領他們邁向“普遍交往”的進程中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治理變革能夠確保青年數字交往在有序、安全和公正的數字空間中進行。更重要的是,青年通過主體認知和行為的重塑喚醒自身在數字交往過程中的主體性。
(一)技術驅動:消解當代青年數字交往異化的基石
從最基本的角度考慮,當代青年數字交往異化的消解是以生產力的巨大增長和發展為前提的。馬克思提出,“如果沒有這種發展,那就只會有貧窮的普遍化;而在極端貧困的情況下,就必須重新開始爭取必需品的斗爭,也就是說,全部陳腐的東西又要死灰復燃”[1]39。因而異化交往的徹底消解即“普遍交往”關系的形成決不是人所創造的對象世界的消逝、舍棄和喪失,決不是返回到非自然的、不發達的簡單狀態去的貧困[3]217。數字交往異化問題并不是數字技術體系本身造成的,“而是數字技術體系還不完善、數字技術融合有待進一步深化的結果,更是資本主義私有制與新質生產力的發展要求根本相悖而造成的結果”[4]。數字技術體系作為當今科學技術革命的核心力量,作為第一生產力,不會永遠受困于資本主義,而是會不斷突破限制,為自己的發展開辟道路[4]。因此,需要用技術來應對當代青年的數字交往異化問題。第一,進一步發展和完善數字技術體系,為青年尋求自身“本真聯系”提供更完善的交往平臺和場域。如通過研發更加智能、便捷、安全的社交平臺,為青年提供更加完善的交往環境。同時,加強數字技術與其他領域的融合創新,推動數字技術體系的全面發展。第二,充分發揮新質生產力在青年交往縱深發展上的推動作用。當下,新質生產力是推動青年交往縱深發展的重要動力。我們應該積極把握新質生產力革命帶來的機遇,推動青年的勞動和休閑與數字技術體系緊密結合。例如,通過優化分工協作機制,提高青年在數字交往中的參與度和滿意度,推動交往的縱深發展。
(二)治理變革:消解當代青年數字交往異化的保障
伴隨著數字化、網絡化、智能化的日益普遍和深入,治理性變革能夠確保當代青年的數字交往在有序、安全和公正的數字空間中進行。從最本質的角度看,當代青年數字交往異化的產生源于數字資本主義的生產關系。因此,要從根本上消解交往異化,回歸真實的交往關系,就必須消滅資本主義私有制。然而,就現階段青年自由發展和全面發展的程度和數字技術的發展水平來看,實現從數字交往向馬克思所定義的“普遍交往”的轉變,是一個既漫長又充滿挑戰的不斷演進的發展歷程。因此,現階段消解青年數字交往的異化困境,需要堅持“以人民為中心”代替數字技術的資本邏輯,從而更好地將數字技術從資本的控制和支配之下釋放出來,讓數字技術成果更多、更好地惠及人民。中國式現代化始終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核心價值導向,數字技術發展為了人民、數字技術發展依靠人民、數字技術成果由人民共享。要切實維護數據正義,保障青年的各項權益,通過完善數據規制體系來擺脫“算法困境”以及規避交往異化風險,將人民邏輯根植數字化建設始終,以開辟人類解放的新道路和新境界。
(三)主體重塑:消解當代青年數字交往異化的關鍵
交往中突出人的主體性是避免交往異化的關鍵[5]。首先,在認知上,青年要主動學習馬克思主義科學理論,運用馬克思交往異化批判思想撥開數字技術“去異化”的迷霧。面對資本的“去異化”假象,馬克思曾指出:“不要一聽到自由這個抽象字眼就深受感動!這是誰的自由呢?這不是一個人在另一個人面前享有的自由。這是資本所享有的壓榨工人的自由?!盵3]757然而,由于青年自身的認知體系和價值體系尚未成熟,難免受到資本宣揚的“自由”“真實”“全面”等蠱惑,“自覺”“自愿”沉溺其中,甚至喪失主體性。因此,青年需要厘清對數字技術、數字交往的認識,洞悉其中的資本增殖邏輯和權力邏輯。第一,數字技術的發展不會改變“交往”對人本質的確證意義,因而不會改變交往的本質,“數據關系”作為當代青年數字化生存條件下的交往關系新樣態,本質上是以“現實的個人”為基礎的,同時它又補充和豐富了現實的人的交往關系。第二,數據作為數字關系的中介,其本身并不直接導致不平等,究其根源,是數字技術背后資本邏輯的應用引發了不平等現象的產生。資本主導下,青年的交往行為被裹挾到了數字資本的增殖和擴張中,其交往行為由此發生異化。第三,“人類應用技術的歷史本身就包含了治理技術的歷史”[6],青年積極面對技術引發的風險和挑戰,也是青年實現其本質的過程。因此,面對數字交往行為的異化,青年認知上首先應該正視它,才能揭露它,進而應對它,然后才能在數字化的浪潮中始終守護作為人的主體地位。
其次,在行為上,青年要發揮主觀能動性,在馬克思“普遍交往”觀的指導下,對數字交往關系與現實交往關系進行重構。馬克思指出,人應該“以一種全面的方式,就是說,作為一個完整的人,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質”[3]189。面對虛實結合的生存樣態,青年只有堅持數字交往與現實交往相結合才能實現其社會關系的全面性和完整性。當然,這也對青年發展自身的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和挑戰。在馬克思看來,“全面發展的個人——他們的社會關系作為他們自己的共同的關系,也是服從于他們自己的共同的控制的——不是自然的產物,而是歷史的產物。要使這種個性成為可能,能力的發展就要達到一定的程度和全面性”[7]56。因此,青年需要加強自身建設,通過能力的全面提升來實現對關系的掌控。具體來看,一方面,青年要提升自身數字素養,包括信息識別、批判性思維、網絡安全等方面的能力。另一方面,可以通過學校教育、社會培訓等方式,普及數字素養知識,培養青年的數字交往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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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周玉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