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互聯網+醫療”在實現互聯網與醫療深度融合的同時也造成了老年群體就醫過程中的多重困難。老年陪同就醫的需求激增,進一步推動了“陪診師”這一職業的誕生。運用虛擬民族志與半結構訪談相結合的方法對長三角地區H市中的陪診行業從業者展開研究,發現由于“陪診師”勞動過程中存在算法難以滲透的環節,故資方選擇將控制權轉讓,并用平臺規則形成控制閉環;同時強化意識形態教化來增強對勞動過程的控制。對此“陪診師”也會采取如突破平臺設置的規則、跳槽等剛性應對策略和與其他同行進行合作實現互利互惠等柔性應對策略來維系自身權益和自主性。
關鍵詞:陪診師;勞動過程;勞動控制;算法真空
中圖分類號:C913
DOI: 10.19504/j.cnki.issn1671[-]5365.2025.02.12]
“互聯網+”時代的來臨讓互聯網成為了產業發展的平臺,互聯網技術對賦能各個行業,推動了各行各業的變革與發展。在醫療領域,互聯網技術與傳統醫療行業的深度融合,不僅突破了傳統醫療體系的局限,還帶來更為便捷的就醫體驗。
在“互聯網+醫療”快速發展的同時,我國老齡化程度也在不斷加深。“七普”數據顯示,我國老年人口占比已達18.7%,且這一比重還將持續上升。我國人口老齡化加深與“互聯網+醫療”的融合發展共存于同一時期,兩者相互交織、雜糅,使得老年人群逐漸被邊緣化為一種新的“弱勢群體”,不僅沒有享受到技術進步帶來的時代紅利,反而舉步維艱,在就醫過程中更是面臨“不會用”“不敢用”“不能用”等多重困境。[1]老年群體陪伴就醫的需求與日俱增,以此為契機,市場中“陪診師”這類新興職業悄然誕生。諸如“陪診師”等新興職業的存在有助于讓數字紅利向老年群體滲透,這既順應了我國積極老齡化的政策號召,又是實現積極老齡化的應有之義,理應對之加以關注。
據此,本研究以“陪診師”為研究對象,立足于勞工社會學中經典的勞動過程理論,思考“陪診師”在勞動過程中面臨資方何種形式的控制,資方選取這種控制形式是基于何種思考,“陪診師”面對勞動過程中的控制又會采取何種應對策略。
一、文獻回顧與研究方法
(一)文獻回顧
勞動過程理論起源于工業革命時代資本家如何對工人進行勞動控制的研究。隨著時代發展,人類社會已從工業化大生產時代邁入互聯網時代,大量新就業形態不斷涌現,因此對于勞動過程理論的研究也出現了新的轉向,開始關注互聯網賦能下的各個新興職業群體的勞動過程。
資方勞動控制的表現形式主要體現出控制形式隱形化和控制主體多元化這兩大特點。首先,就控制形式隱形化這一點來看,算法作為資本家監管勞動的工具,其必然趨勢是精確化、隱形化、即時化。[2]劉冰倩等也提出數字平臺憑借大數據和算法優勢對從業者的勞動過程和結果進行隱形監管。[3]這種對勞動過程的控制隱藏在多樣化的激勵措施和“被動同意”之中,削弱了勞動者對這種控制的意識。[4][5]其次,也有不少學者在研究中發現互聯網時代對于勞動者的控制被引入了更加多元的主體。李勝藍等指出對配送員的實時監控和記錄為消費者加入監控隊伍提供了可能,這也使得消費者與勞動者之間的糾紛浮出水面并進一步掩蓋了真實的勞資矛盾。[6]而勞動者在多元主體的影響下需進行大量非人性化的情感勞動實踐,導致其勞動自主性和積極性受到抑制。[7][8]
根據勞動過程理論,資方對勞動過程的控制必然會使勞動者采取相應的策略。接續上述勞動控制的表現形式分析,面對隱形化的平臺機制,勞動者雖然會采用吐槽等方式,但僅限于宣泄不滿。[9]對勞動產生直接作用的是勞動者在實踐中發現系統漏洞,并將其利用實現利益最大化;此外,勞動者還會通過同行互助的形式在層層控制下共同謀利。[10][11]在面對更加多元化的控制主體時,勞動者會選擇通過同監督主體攀關系以建立情感紐帶。[12]引入勞動過程中的控制主體本質上是勞動者服務鏈中的上、下游,所以勞動者還會采用主動對其施以幫助,在自己的范圍內給予優先權等方式獲取對方的配合來為自己在勞動過程中爭取更多自主權和靈活性。[13][14]
通過對既往文獻的梳理可以發現,當前學界對于新職業群體的研究成果豐碩,充分體現了學界對此的關注,但存在不足之處:首先,當前關注的職業類型過于聚焦,對于“陪診師”等這樣由互聯網技術發展產生的新職業群體的關注度較少;其次,對于互聯網時代出現的“數字零工”等新雇傭方式背后所呈現出的靈活性缺乏探討,思考資方為何采用這種富有靈活性的用工形式,這種用工形式的靈活性給勞動者在反抗資方控制時又帶來何種影響等問題,但這些是理解互聯網時代資方與勞動者間互動的重要一環,值得我們討論。
(二)研究方法
由于“陪診師”這一職業尚處于興起階段,缺乏成熟的、形成共識的行業運營規則和機制,學界對這一職業的關注與研究也并不深入,以社會學為切入視角的研究更為少見,因此難以從前人的研究中獲取直接的經驗性借鑒。此外,“陪診師”的服務采取“線上引流,線下消費”的形式,以線上平臺作為線下消費決策的入口,通過線上平臺進行宣傳從而獲得意向用戶的關注,雙方通過線上平臺自帶的溝通界面進行交流,確定陪診服務的時間、地點、具體要求等細節以及薪酬金額,在這一過程中將網頁的瀏覽者轉化為陪診服務的消費者,隨后再開展線下的陪診服務。因此在日常生活中難以通過隨機偶遇的方式接觸到研究對象,甚至在醫院等“陪診師”的具體服務環境中也難以分辨出其與普通患者家屬。
基于上述“陪診師”群體研究中所呈現出的缺乏直接經驗借鑒、難偶遇、難辨認這三方面特征,本研究采用質性研究方法,結合使用虛擬民族志與半結構訪談來發掘與闡釋“陪診師”這一職業興起背后隱藏的深層社會因素,探究“陪診師”在勞動過程中受到的約束及其應對策略。
虛擬民族志以互聯網為研究場域,利用QQ群、微信群等社交平臺為媒介收集相關的田野材料。首先,筆者在微博、小紅書、抖音等互聯網平臺中用“陪診”“陪診師”等關鍵詞進行搜索,通過與系統推薦的用戶進行互動獲取其所在平臺的名稱、是否招收兼職“陪診師”等相關信息;隨后以兼職“陪診師”的身份加入合適的陪診平臺和當地的陪診交流群。入群后先觀察群聊中交流的話題內容,通過在群內互動和提問等方式與群內成員建立聯系,收集大量一手資料。其次,筆者結合先前收集的文獻及相關報道資料、與“陪診師”互動交流的內容和所在陪診群聊內的日常溝通內容這三方面資料,擬定訪談提綱的初稿。最后,嘗試接觸群內發言互動較為活躍的成員,向其發出線下交流溝通的邀請,利用擬定的訪談提綱進行訪談,在訪談結束之后及時進行訪談資料的轉錄和整理,并根據訪談過程中的所思所悟對訪談提綱進行修正和內容擴充,再進行下一位研究對象訪談。通過上述方式,在田野調查期間累計共與9名陪診行業從業者進行深度訪談,其中有5名“陪診師”,4名陪診平臺工作人員,具體信息如表1所示。
二、資方的控制:囿于現狀的生存智慧
在工業經濟時代,勞動過程受限于固定的物理空間,故而對勞動過程的研究也難以脫離對具體工作空間的討論,有學者在研究茶藝師時就對研究對象的工作場所有細致的描述。[15]但隨著數字經濟時代的到來,新興職業的勞動空間打破了以往的限制,逐漸拓展至社會中的多個不特定場域,此時資方將算法滲透至勞動過程的各個環節,利用算法以超低成本對勞動者工作全過程進行監督,形成了算法控制。[16]但“陪診師”的勞動過程受到多種主、客觀因素的影響,難以用算法控制。這一特性對資方的控制形式提出了新的挑戰,在考慮效果的同時還要兼顧現實因素,形成了資方對“陪診師”獨特的控制形式。
(一)資本隱身:“算法真空”下無奈的權利讓渡
數字經濟時代涌現出了多種新興職業,資方對這些新職業的勞動過程也有新的控制方式,實現了數字化的轉變。資方通過算法在平臺上將勞動者的勞動過程實時呈現給顧客和商家等多元的主體,通過增加控制主體數量加強對勞動過程的控制。[6]這種轉變讓資方進入了“看似隱身”的狀態,營造出一種讓渡給勞動者和顧客更多權利的假象,但實則將勞動者、資方、顧客三方中“勞-資”“資-客”的矛盾轉化為“勞-客”之間的矛盾,甚至進一步將“勞-資”矛盾轉變為勞動力和系統之間的矛盾。以外賣騎手這一職業為例,有學者研究發現平臺系統有時會被視為一個真實的“管理者”,甚至在勞資沖突爆發時系統還會成為公司的“替罪羊”,而真正的資方則會扮演沖突“調停者”的角色協調勞資沖突。[10]
與上述相似,陪診平臺也會選擇進入一種“看似隱身”的狀態,但陪診平臺選擇將控制權完全讓渡,這一策略的背后并非精巧的謀劃而是對“陪診師”服務過程中算法真空地帶的無奈。
以外賣騎手、滴滴司機等新興職業群體的勞動控制方式為例,各平臺通過算法將其勞動過程細分為若干段進行監控,借用定位系統在平臺界面上實時呈現,通過技術賦予消費者“上帝視角”,增加消費者對勞動過程的控制性和預見性,并將顧客、商家等多方引入對騎手、滴滴司機等新職業群體勞動過程的控制之中,最終實現資方加強對勞動者勞動過程控制的目的。但是“陪診師”的勞動過程中各環節所用時長并非完全自主決定,受到眾多算法無法容納的因素影響,如就診序號、醫患溝通時長、檢查排隊時間等。“陪診師”勞動過程中的特性極大降低了既往算法控制的可行性與適用性。此外,對外賣騎手、滴滴司機等職業選擇分段監控、定位反饋的控制方式是出于加快速度、提高效率考慮,而速度并非“陪診師”的核心競爭力,這一職業更關注的是對就診流程的熟悉程度以及服務過程中展現的人文主義關懷。故而陪診平臺選擇將“陪診師”的勞動控制權利完全讓渡給顧客。
顧客得到陪診平臺讓渡的權利之后,其對服務的評價成為陪診平臺和“陪診師”關注的焦點。滿意度調查表和客戶評價作為“陪診師”服務評價指標更是受到了平臺的高度重視。筆者兼職的某陪診平臺在其員工培訓手冊中明文規定以下三條內容:“陪診前需要準備三種資料:滿意度調查表、工作牌、一個給客戶裝就診資料的文件袋。”“服務完成后讓顧客填寫滿意度調查表,拍照發給客服。”“陪診完成后,請立刻在訂單上‘上傳醫囑’,并第一時間讓客戶在訂單確認‘完成’并進行評價”。“陪診師”服務過程中的表現會影響顧客對其的最終評價,而服務評價的高低好壞則直接關系到傭金的提取比例,想要全額提取傭金,“陪診師”就必須完善服務內容、提高服務水平。
自此,平臺以結果為導向取代了對“陪診師”各個勞動階段的控制,平臺自身從勞動控制中抽離進入“看似隱身”的狀態,同時“服務表現—客戶評價—傭金—服務表現”的勞動控制邏輯實現閉環;而顧客則完全替代陪診平臺進入“陪診師”的勞動控制之中對其進行監控。“陪診師”幾乎處于福柯式的全景監視之中,在這種“全景敞視主義”中,“陪診師”明確知道顧客會監視他,但卻不知道什么時候會被監視。這種來自顧客的監視時時刻刻對“陪診師”施加著沉默的控制和約束。
(二)意識形態控制:制度確立與風險宣教
意識形態控制本質上是資方的一套比較隱秘的勞動控制手段,側重于從文化、意識、情感、精神等方面分析勞動過程中勞動者主體性及資方對勞動者意識形態的形塑。[17]有學者曾提出機構管理者會選擇通過強化意識形態的觀念來突出雇傭關系,從而掌握主動權。[18]這種意識形態的強化也是一種階級關系的強化,將“數字零工”等靈活用工形式中勞資雙方原來的平等關系進行扭曲,勞動者主體性也在這一過程中被消解,而資方對勞動者勞動過程的控制得到加強。
陪診平臺因“算法真空”無奈讓渡出“陪診師”勞動過程的控制權后,顧客在陪診服務中的重要性直線上升。“陪診師”憑借其“助人者”的職業屬性、培訓中學得的專業話術等有利條件,在陪診服務開展初期就可獲取顧客的好感。在陪診服務過程中,“陪診師”也會通過對顧客噓寒問暖、幫助顧客組織語言陳述病情、提供積極的心理暗示等方式降低顧客就醫的孤獨感,拉近與顧客的關系,獲得顧客的心理認同。
在這種情況下顧客形成的認同并非基于陪診平臺,而是基于“陪診師”個人;甚至部分顧客會將平臺與“陪診師”分別劃分為“賺我錢的”和“陪我看病的”兩種類型。這種心理認同的形成對于顧客行為最顯著的影響表現為在下次有陪診需求時,顧客想起的是上一次接待的“陪診師”,而不是上一次下單的陪診平臺。
據我所知啊,就是我們一起準備搞的有一個朋友,他認識的一個鄭州的,做了2年左右了吧……基本上他(星期)一到星期五或者是工作日嘛,這些都是排滿了的……他最大的寶貴的資源就是他服務過的客戶……這些客戶的忠誠度真的沒得挑,當然話說回來也是他服務得好……這也很正常的……他肯定大多數都是轉介紹(指由于訂單量太多,介紹給別的“陪診師”負責),這些客戶可以不斷復購嘛,因為有些慢性病就是兩三個月要來一次……(20230815_九哥)
顧客與“陪診師”在陪診服務過程中熟悉程度不斷增加,直至某一階段雙方都覺得不需要陪診平臺發揮中間人的作用。當平臺從交易中消失后,顧客花更少的錢,同時“陪診師”獲得了更多的收入;雙方都樂見其成的結果卻是陪診平臺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為了防止此類事件的發生,陪診平臺主要從制度和宣傳兩方面著手。首先,就制度層面,平臺方在其員工培訓手冊和新成員進入團隊時都會再三強調“下次客戶需要陪診服務再次找你,一定要讓客戶走平臺程序,私自接單者一經核實,立刻頂格處理:永久性封閉賬號+扣除全部保證金”。其次,在宣傳方面,平臺方主要利用員工對于未知風險的恐懼,大力宣傳其會為每一筆交易購置保險,經過陪診平臺的每一次陪診服務都受到平臺保護,且有保險作為兜底,可以在最大程度上規避“陪診師”的風險。
從筆者田野調查了解到的情況來看,制度方面的規定并沒有達到平臺所預期的效果。平臺的頂格處理方案更像是只防君子不防小人的紳士協議。陪診平臺與“陪診師”之間達成的“眾包式”的雇傭模式在有效降低平臺運營成本的同時也注定了平臺無權過問“陪診師”除接單時間之外的日程規劃。在這種情況下,陪診平臺在宣傳方面的努力起到了一定作用,害怕承擔不必要風險的“陪診師”會選擇繼續在陪診平臺進行服務。
三、“陪診師”的應對策略
與資方對“陪診師”勞動過程的控制相伴而生的就是“陪診師”為維護自身權益和工作主體性所采取的應對策略。在既往研究中多位學者在完成資方控制方式的論述后都會繼續分析勞動者對此的應對策略,有學者在其研究中強調快遞員面臨的關系控制后也闡述了快遞員會運用多元策略化解勞動關系中的張力以維系自我完整。[19]“陪診師”在面對資方的層層控制時有自己的應對策略,這些應對策略一方面建立在“陪診師”本人的職業規劃和對行業未來發展預期等主觀判斷之上,另一方面則是基于當下陪診行業發展現狀的客觀考量。
(一)跳出循環:基于未來發展規劃的權衡
陪診平臺利用自身的話語權建構出“服務表現—客戶評價—傭金—服務表現”的控制邏輯循環,以最終的結果為導向實現了對“陪診師”服務過程中的控制。在此背景下,“陪診師”為全額拿到傭金不惜以“自我剝削”的方式去完善服務,獲取客戶好評。但顧客在陪診服務中形成對“陪診師”的個人心理認同,基于這種心理,“陪診師”另外的一個選擇——跳出循環,即不經過平臺直接向顧客提供陪診服務。
當“陪診師”選擇繞過平臺直接對客戶進行服務后,收入上漲的同時風險也隨之增加,“陪診師”個人需要對顧客在陪診服務期間所發生的意外承擔全部責任。在“陪診師”群體內部就是否需要陪診平臺來減少個人所承擔的風險存在較大分歧。
你不要太死板了,難道它(指平臺)說怎么樣就怎么樣嘛。(20230815_陳哥)
我勸你不要,他們會給你上保險的,不然你出點事(指陪診期間顧客發生意外)就完了,上了年紀的誰知道有什么病。(20230824_張姐)
很多“陪診師”會結合自己未來的規劃選擇是否跳出陪診平臺設置的勞動控制循環。一般將陪診平臺作為入行初期的過渡、有志于扎根陪診行業成為獨立“陪診師”甚至選擇在陪診行業進行創業的人會選擇跳出循環,在綜合判斷顧客的性格特征和身體狀況后謹慎嘗試。而將“陪診師”作為兼職的從業者則會選擇以穩定為主,順應平臺的控制,減少收入以降低從業期間的未知風險對自己的影響。
(二)跳槽:多平臺兼職所賦予的選擇權
跳槽作為勞動者面對資方控制時較為剛性的應對策略之一,在之前的研究中被提及頗多。無論是在對家政工等傳統行業勞動者的研究中,還是在對互聯網行業中的知識勞工等新興職業的研究中,跳槽都被作為勞動者謀求新的工作環境、維系自身主體性的最后一個選擇。[20-21]
資方為了防止“陪診師”繞過陪診平臺直接為顧客提供服務會從制度著手,通過制度創新和流程加碼提高制度的完善程度以最大限度維護自身利益。而制度的完善則需要“陪診師”在陪診服務結束之后提供更多的支撐材料佐證其服務的水準和客戶的滿意情況,這極大地增加了“陪診師”的工作負擔。當“陪診師”認為資方施加的勞動控制過嚴時會選擇停止為該平臺服務,由于“陪診師”普遍存在的多平臺服務的現狀,其可以立即轉向其他平臺繼續提供服務,在“陪診師”能自主切換服務平臺的自由與這一行業的用工模式、整體規模等因素相關。
我已經記不清楚自己在多少個平臺兼職了……很多地方申請之后就沒有之后了,現在它們在不在(指陪診平臺是否繼續從事相關業務)我都不知道,反正也沒有單子找我……我一般用的也就那幾個(陪診平臺),有些單子(數量)還行,但你要讓我說兼職過多少個平臺我是說不上來。(20230813_小朱)
伴隨新經濟模式出現的新就業形態在逐步地改變原先“一對一”的勞資關系模式,用工模式從“以崗位為導向”走向“以任務為導向”“雇主-雇員”的傳統用工關系受到挑戰。這一現狀既受平臺戰略規劃和管理機制等內生性因素作用,又受市場態勢等外生性因素影響。這種“以任務為導向”的、“一對多”的用工形式使得“陪診師”與平臺間的雇傭意識淡化,難以形成傳統意義上的組織歸屬感和認同感。陪診平臺在“陪診師”心目中逐漸降格為一個接單渠道,并將其功能單一化為給供需雙方提供信息匹配服務,這進一步導致雙方的依賴關系不強,加重了這種雇傭關系的脆弱性。當陪診平臺設置的規定和條約等控制手段不符合“陪診師”的心理預期或者覺得難以接受時,“陪診師”會選擇中斷該平臺的服務供給,幾乎毫無顧忌地切換至另一個陪診平臺提供服務。
(三)合作共生:“陪診師”群體內部的互助
在互聯網時代,相同職業內部基于了解行情、加強溝通等需求多形成的各種交流群,同行間抱團取暖以抵抗風險、共謀利益也是一項趨利選擇,學界在對青年卡車司機、空姐等職業群體進行研究時也對其內部互助行為的表現形式、選擇原因等進行過一定討論。[22-23]陪診平臺為給顧客提供優質的服務體驗,基本以“一對一”服務為主,但“陪診師”多平臺兼職的現狀有時會使其面臨不同平臺訂單時間沖突的情況,此時陪診師會本著利益最大化原則,通過一定渠道將訂單轉出。此外,陪診師在面對自身經驗之外的情況時,為順利完成工作,也需要借助特定渠道向有經驗的人詢問相關情況。基于上述需求,陪診師普遍選擇加入同行的交流群以爭取勞動的自主性、最大化自身權益。
我有個客戶周日需要拿化驗單找醫生看,你有時間嗎?我把這單轉給你,就是不知道你有沒有安排。(20230825_張姐)
轉單是“陪診師”在多個陪診平臺來回輾轉之間摸索出的共贏策略,也是其群體內部的一種生存智慧。當不同平臺訂單的服務時間相互沖突時,“陪診師”會選擇將訂單轉交到對應時段空閑的“陪診師”手中。轉單一般存在兩種情況:第一種為原價轉單,即接單的“陪診師”不收取任何費用直接交給空閑的“陪診師”,這種情況常見于私交較好的“陪診師”之間;第二種是折價轉單,即接單的“陪診師”在抽取一部分費用后再轉交給他人。在確定人選時,“陪診師”一般以私人關系按照差序格局選擇;此外“陪診師”也會選擇在所屬地區的“陪診師”交流群中詢問是否有人愿意接單,此時群內成員在日常互動時塑造的人設形象會在抉擇中發揮較大作用,在群內日常互動越活躍、人設形象越積極向上,就越有可能獲得該訂單。
“陪診師”交流群還有信息咨詢的功能。“陪診師”個人的經歷和認知畢竟有限,在面臨超出經驗范圍外的訂單時,“陪診師”會選擇向群內同行求助,詢問是否有相關經驗或者對于某種疾病在該地區如何選擇醫院或醫生,比如曾有“陪診師”詢問當地的某位專家是否會同意線下加號等內容。因此群內信息的交換內含了資源的互置,筆者所在的群內經常出現的一個詞就是“綠色通道”,這是一種對稀缺醫療資源的獲取途徑。“綠色通道”是錢與情的融合,既是情誼也是生意。
我現在挺想找一些這樣的群的,群里面大家通通消息挺好的,萬一有那種(訂)單多的,他吃肉我們也能喝口湯嘛。(20230825_張姐)
“陪診師”交流群的存在促進了同行之間的互助,增加了接單的靈活性、自主性和預見性,增強了群體內部的認同,提高了其抵抗勞動控制的能力和底氣。
結論
本研究以“陪診師”為研究對象展開,發現以陪診平臺為代表的資方為加強對“陪診師”勞動過程的控制會將控制權完全讓渡給顧客,通過制定規則形成“服務表現—客戶評價—傭金—服務表現”的控制閉環,同時通過對“陪診師”的意識形態教化來增加其服從性。面對資方的控制,“陪診師”會綜合運用打破平臺規則、跳槽等剛性應對策略和與當地同行合作實現互利共贏的柔性應對策略來維持勞動的自主性、最大化自身權益。本研究或能豐富了勞動過程理論所探討的職業類型,補充了新職業群體研究的學術版圖,也佐證了勞動過程理論這一傳統勞工研究理論框架在新時期面對新職業的適用性。此外,本研究對互聯網時代出現的新雇傭方式的靈活性的探討也有助于更好理解新時期資方與勞動者間的互動邏輯。
職業與階層結構是一個國家的基本社會結構,職業結構的變遷是社會發展的重要標志。[24]一個新興行業的出現會引發關于社會經濟發展、社會變遷、社會供給與需求等多方面的討論。新職業的產生和發展是社會經濟發展的必然結果,是新一輪產業革命下中國經濟潛力迸發的體現,是新技術的應用和產業結構不斷轉型發展的結果,也是人民群眾的美好生活需要在就業領域的反映。我們可以在不斷誕生、不斷演變的職業中去追尋社會進步的腳印,去認識反思在社會發展中出現的新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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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露】
Beyond Algorithms: A Study on the Labor Control Process of the Community Health Assistant
FENG Lingkai
(School of Ethnology and Sociology, Qinghai Minzu University," Xining, Qinghai 810007, China)
Abstract: \"Internet + Healthcare\" has not only achieved a deep integration of the internet with the medical field but also created multiple difficulties for the elderly during the medical process, leading to an increased demand for companionship during medical visits. This has also driven the birth of the profession of \"the community health assistant \". This paper combines virtual ethnography with semi-structured interviews to study the practitioners in the accompanying medical industry in City H of the Yangtze River Delta region. It is found that due to the existence of parts of the labor process that algorithms find difficult to penetrate, capital chooses to transfer control rights and uses platform rules to form a closed control loop. At the same time, ideological education is strengthened to increase control over the labor process. In response, \"the community health assistant\" will also adopt rigid coping strategies such as breaking through the rules set by the platform and job-hopping, as well as flexible coping strategies such as cooperating with other \"the community health assistant\" to achieve mutual benefit and reciprocity, to maintain their own rights and autonomy.
Keywords: community health assistant; labor process; transfer of rights; algorithmic-vacuu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