俠者之道：金庸筆下的“仁者”和“智者”

摘 要：《論語》有言，“知者樂水，仁者樂山”。金庸是海內外華人心中的武俠小說大師，在他的作品中，仁者和智者相互對立又相互依存，兩者不同的性格特點決定了各自的命運。本文以金庸經典小說《天龍八部》《射雕英雄傳》《倚天屠龍記》等為例，通過其中仁者和智者的人物形象，探究中國傳統武俠小說中呈現出的是非觀和義利觀。

關鍵詞：金庸；仁者；智者

《論語·雍也》篇寫道：“知者樂水，仁者樂山；知者動，仁者靜；知者樂，仁者壽。”這里的“知”通“智”，孔子以自然作比，表達了他對智者和仁者的看法。大山般的仁者，巋然不動，寬厚無私，孕育萬物，有這樣品質的人常常長壽；智者似水，變化多端，能夠依據外部環境改變自己的狀態，水若積蓄力量，既能造福千里，亦可濁浪滔天。

金庸作為中國武俠小說“四大宗師”之一，創作了諸多武俠作品，“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就是他作品數量和知名度的體現。在其文學作品中，仁者和智者相互對立又相互依存。仁者在金庸作品中結局較好，而智者的結局卻相對凄涼。產生這種現象的原因，與當代大眾的審美趨勢有關，與金庸本人謙虛儒雅的性格有關，更與中華民族的血脈基因有關。

仁者之心

金庸是喜歡仁者的，因為他本人的性格就像一座大山，包容沉靜，儒雅君子。在生活中，他面對作品暢銷帶來的名利和追捧依舊謙虛淡泊。因此，在文學創作中，他傾向于打造不爭不搶、默默奉獻、有大局觀念的仁者形象，這類人物在諸多方面都顯示出超乎常人的堅韌和善良。

一是喬峰的家國觀。《天龍八部》中，金庸在喬峰身上下了很多的功夫，其身份塑造和人物命運都顯示出濃濃的家國情懷。喬峰慕善，這與他的成長環境有極大關系，他自小被寄養在少林寺附近一戶普通農家，生活安穩，養父母給予他足夠的愛。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喬峰，內心極其熱愛平淡安穩的家庭生活。與同族的契丹人不一樣的是，他骨子里具有強烈的小農家庭意識，這是中國幾千年農業社會積攢下來的善良勤奮、崇尚和平等美德。金庸喜歡這樣的仁者，尤其偏愛這種為了大局奉獻小我的大俠。

喬峰對養育自己的漢人有深厚的感情，對契丹人也有身份認同，因此不斷在民族大義與個人情感間掙扎，最終選擇以死換取宋遼和平，犧牲自我成就大情大義。喬峰大山般無私的奉獻精神，也映射出中華民族對英雄一貫期待的特質和一種心靈取向。金庸也不例外，在其作品中，可以明確地看出某種傾向，命運尤其眷顧仁者，其武俠世界中的“老實人”往往會有一番奇遇。喬峰雖然不是典型的老實人，但是他從未有過害人之心，做人做事一直從他人利益或民眾角度出發。所以，即使他的結局是悲劇的，但其人物形象之豐滿、性格之鮮明，令讀者印象深刻，成為金庸筆下名副其實的一代俠客。

二是段譽的是非觀。“天龍三兄弟”人物形象迥異，如果說喬峰是粗莽大漢，那段譽就是身份尊貴、備受寵愛的大理國嗣君。可以說，段譽的成長經歷就是貴族公子的江湖歷險，著筆重點大多是他個人對生活的感悟和理解。大理國深受佛教文化影響，人人皆信佛、家家種茶花，民眾生活安定美好。段譽也引以為傲，對于得天獨厚的大理十分鐘愛。《天龍八部》本身就以佛教釋義命名，小說中包含很多佛教文化元素，因而段譽的形象也顯示出金庸對佛門子弟的垂青。

由于段譽出生于與佛教淵源甚深的大理皇室，從小耳濡目染，熟讀佛經，性格和行為深受佛教思想的影響，這也造就了他善良、超脫的性格，其核心特質在于他對事物對錯、善惡的判斷。他在面對與王語嫣的感情和江湖之中的正義和情義時，有著非常清晰的是非觀和認知，不為權勢所動。

三是虛竹的慈悲觀。《天龍八部》很好地體現了“好人有好報”這一民間諺語，有助于在社會上形成積極向上的風氣。在容易遭受天災人禍的農耕時期，這種善惡分明的精神寄托可以分擔生活的苦難。小說中的虛竹是當之無愧的“老實人”，他的身上體現出仁者的慈悲觀。當三十六洞洞主和七十二島島主在靈鷲宮誤打誤撞俘獲了正處于女童階段的天山童姥時，烏老大等人商量著要每人砍女童一刀來解恨。慕容復權衡利弊關系，不想為女童得罪這些高手。而虛竹卻什么都沒想，從自己的本心出發，不顧危險救下女童，也因此才有了后來的奇遇，得到天山童姥的真傳。金庸小說中的人物結局很好地滿足了讀者的情感需求，當仁者做人做事以“善良”二字為準繩時，他人也會以這個標準來對待仁者，這就是善有善報的慈悲觀。

四是郭靖的情義觀。金庸對郭靖這個人物是極其偏愛的。在《射雕英雄傳》中，主角郭靖有一段完整的成長史，從一個來自蒙古大漠的窮小子，到成長為一位受人尊敬的大俠。他重情重義，對師父尊敬有加，對黃蓉全心全意，為了情義可以赴湯蹈火。他與拖雷之間的情義也很深厚，盡管二人立場不同，但他仍舊珍視這份兄弟之情，在情義與家國大義沖突時，也能堅守住大義。郭靖是心中有大愛的人，他選擇苦守襄陽，當為“仁者”。“俠之大者，為國為民”，郭靖是古代俠義精神的典范，將自己畢生所學全部融入倚天劍和屠龍刀之中，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在金庸構建的武俠世界里，仁者形象借由家國、是非、慈悲、情義這四重維度得以深刻塑造，這四重觀念相互交織，共同勾勒出金庸小說中令人敬仰且豐滿的仁者人物輪廓。

智者之心

智者機智靈動，聰敏機警，敢想常人之不能想。這是一份良好的品質，可是這份聰明就像希臘傳說中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如何利用好它是一門學問，善于利用則為智，心生邪念則為惡。

一是善為智者。金庸作品中，智者的處事方式體現在諸多方面，面對困境和復雜的人物關系時，他們能夠運用聰明才智巧妙應對，將“智”發揮到極致。比如，《射雕英雄傳》里的黃蓉聰慧過人，她發揮才智支持郭靖一步步走上大俠的位置。在處理與瑛姑的糾葛時，她不僅展現出對奇門之術和術數的精通，還運用智慧在江湖恩恩怨怨的人際關系網中找到平衡，避免了不必要的爭斗與傷亡。又如《天龍八部》中的無崖子，他擁有奇謀妙智，于逍遙派的諸多事務以及江湖局勢的把控上盡顯智者風范，雖身有殘疾，但憑借深謀遠慮布下棋局，影響著江湖格局的走向，暗中操縱各方勢力的平衡與博弈，以達成心中對于門派傳承的目標。

二是以惡為謀。然而，金庸的作品中同樣也有憑借聰明愚弄眾人、危害社會的智者。為善的智者和為惡的智者結局截然不同，他們的是非觀直接決定個人的命運，如偽善表象下的權謀家岳不群，身世錯亂中的迷失者楊康，當他們對自己的欲望和能力失去掌控時，常常會造成嚴重的后果。

在《笑傲江湖》里，岳不群是一個典型的帶有負面色彩的“智者”形象，看似是謙謙君子，實則心機深沉、野心勃勃。他為了得到辟邪劍譜，不動聲色地布局謀劃，在江湖門派中周旋，利用徒弟令狐沖對他的信任，多次設局陷害。他的智慧全用在了追逐權力、滿足私欲上，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哪怕犧牲妻女的幸福、徒弟的忠誠以及江湖的安寧也在所不惜，這種“智”是陰險狡詐、自私自利的，他最終也落得眾叛親離、凄慘死去的下場。

金庸在描寫慕容復時，也絲毫沒有掩飾他的才干和能力。慕容復，江南燕子塢少主，風流才子，家學淵博。但是正所謂“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聰明的慕容復失去理智，害人利己，為了西夏公主可以放棄青梅竹馬的表妹王語嫣，為了博得段延慶的信任可以殺掉家將包不同。他一生窮盡心機，卻最終瘋瘋癲癲。細究慕容復失敗的原因，就是“勘不破名利”，對復國的執念和追求如同緊箍咒般束縛著他的靈魂。金庸塑造慕容復是具有現實諷刺意義的，他的好友倪匡曾說過，“慕容復實在是下下人物”。在普世的價值觀里，人們的情感更傾向于無私的仁者，向來不推崇功利之人。

《射雕英雄傳》里的楊康與郭靖更是形成了鮮明對比。楊康的童年遠比郭靖富裕幸福，在他了解到自己的真實身世后，有很多機會改邪歸正，可最終還是歸于名利。他無法接受身份變化帶來的心理落差，所思所慮、所求所欲太多，反而活得沒有郭靖通透。聰明如楊康，在鐵槍廟里殺黃蓉的時候，氣急敗壞之下反被軟猬甲刺傷中毒而死。楊康的智者之心，是在復雜身世背景與利益誘惑交織下的道德墜落，其短暫而又充滿爭議的一生，深刻地反映出人性在善惡之間的艱難抉擇。

《倚天屠龍記》中，最富智計的當屬成昆。他作為金庸武俠世界中的一大反派，武功極高，其惡之根源在于嗔恨與復仇的執念。他出于情仇而蓄意謀劃了一場足以顛覆整個武林的浩劫，不僅毫無道德底線，而且對無辜之人痛下殺手。他的惡如同深不見底的淵藪，吞噬著一切正義與善良，成為金庸筆下惡之極致的典型代表，深刻展現了智者在欲望失控之后帶來的災難性后果。

仁者與智者的多元呈現

在金庸的武俠世界中，仁者與智者各具特色且差異顯著。仁者常以善念為懷，將道德倫理奉為圭臬。他們的行事動機多源于內心深處對正義、善良與博愛的堅守。例如，張無忌年少失孤，青年被騙，遇事遇人皆以仁善為本，得到絕世武功，先解光明頂之圍，后不計前嫌保住六大門派主力；喬峰身世坎坷，卻始終以天下蒼生為念，在宋遼沖突中極力斡旋，試圖阻止戰爭，其抉擇皆出自對生命的尊重與民族大義的擔當。這些仁者猶如明燈，以自身的品德光輝吸引并感染身邊之人，他們行事遵循正道，即便面臨生死抉擇，也絕不突破良心底線。這種純粹的仁心使他們在面對困境時往往能獲得他人的敬重與援助，其命運軌跡雖大多充滿艱辛，但始終散發著崇高的人格魅力。

智者則憑借敏銳的洞察力與卓越的謀略在江湖中立足。他們擅長分析局勢，能迅速捕捉到事物的關鍵所在并制定策略。如黃藥師才情卓絕，精通奇門遁甲、五行八卦等。然而，智者的道路并非一帆風順，如歐陽鋒為爭奪天下第一的名號，不惜修煉邪功、算計他人，雖一時得逞，但終陷瘋狂。

總體而言，仁者以德行服人，其影響力深遠而持久；智者以謀略成事，其成敗卻更易受自身心性與目標導向的制約。二者共同編織出金庸武俠世界中復雜而精彩的人物畫卷，對人性在不同智慧與道德維度下進行了多元呈現與深度審視。

在華人世界中影響深遠、能夠促進社會向好發展的作品，也許是深刻、嚴肅的作品，也可能恰恰是流傳于街頭巷尾的小說和其中的人物故事。以金庸為代表的近代武俠小說成為華人世界共同的語言，同時也塑造出如郭靖般的英雄，滿足了人們對俠客的期待、對江湖的向往。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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