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件理論下當代嶺南灰塑設計創新策略探究

在全球設計學研究趨向多元化的背景下，那些脫離宏大敘事的地方史和民族史、具有地方特色的民族工藝，已經成為設計研究的熱點。灰塑是嶺南文化中特有的建筑裝飾工藝，也是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本文以雷德侯（Lothar Ledderose）的模件理論為切入點，研究灰塑在當代語境下的傳承，從設計傳播的文化背景以及使用場景挖掘其新形態和新功能，深入探討灰塑在當代語境中的設計策略，以期對灰塑保護研究與當代活態傳承起到推進作用。

一、模件思維的跨文化語境

“模件”（module）概念起源于西方建筑中的“模數”概念。德國學者雷德侯以模件理論來分析中國文化和藝術中的模件化生產與創作，他認為中國的藝術都是由標準化的預制零件組合而成的，模件可以被大量預制，且能夠以不同組合方式迅速組裝在一起，從而利用這些有限的常備構件組成變化無窮的單元。

模件化生產體系在東西方文明中呈現出不同的演化路徑與價值取向。格羅皮烏斯在《新建筑與包豪斯》中闡釋道：“將其（建筑物）整個結構化為幾塊部件并在工廠里進行大量生產，那我們就接近于技術上精通的地步了。它們將像一盒盒玩具積木那樣，可以拼搭成各種形式的組合。”這種現代主義模式思維追求設計意志的絕對貫徹，抹除個體創作痕跡，最終實現“形式追隨功能”的工業美學。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中國傳統工藝中的模件智慧。雷德侯曾在其代表作《萬物》的開篇引用周敦頤的《太極圖說》中的一句話，即“萬物生生，而變化無窮焉”，以此概括中國藝術的核心特質。他認為，中國藝術生產建立在模件化體系之上，但這種模件化并不是一個機械重復的過程，工匠在既定規范中保留著自由裁量權，如景德鎮瓷器的“一器一紋”——青花紋樣雖源自模件圖譜，但運筆濃淡、構圖疏密皆留存個人印記。青銅器紋樣、瓷器裝飾等傳統工藝通過模件化體系，既保持生產效能，又孕育了藝術的多樣性。將這一理論介入當代灰塑藝術設計可以產生新的實踐路徑，為傳統工藝的現代轉譯提供新的可能性。

二、灰塑的模件化表征及其發展困境

當雷德侯以“他者”的視角進行學科研究時，常常將多領域的研究方法進行比較。雷德侯將西方傳統思維模式介入中國藝術研究，發現了中國古代藝術模件化體系如此完備。其著作《萬物》通過對中國建筑構造體系進行全新闡釋，系統性地論證了中國建筑是由一些基本構件相互替換組合形成開間、進深、舉架等空間模塊，最終構成院落、軸線、群組等空間系統。這種“模件—單元—系統”的三級生產模式，不僅突破了西方藝術研究的個體獨創范式，更可窺見中國文化以及中國人的思維模式、社會結構。同樣，灰塑作為中國藝術體系的一部分，其制作工藝，必然存在著這種模件化生產的思維范式：工匠通過可互換的不同主題的裝飾構件進行組合，在祠堂屋脊、山墻墀頭等不同建筑部位實現差異化表達，既能滿足大規模營建需求，又能保持地域審美統一性。

作為嶺南建筑裝飾藝術的典型代表，灰塑以其獨特的空間依附性與工藝復合性為顯著特征。其載體主要分布于祠堂、廟宇等古建筑的屋脊、山墻、門窗及牌坊等關鍵部位，通過高浮雕、淺浮雕、通雕及圓雕等多重技法組合，形成立體化的視覺體系。

與陶瓷產業的工廠化生產不同，灰塑創作呈現出鮮明的在地性特征：師傅無法預先在工廠進行組裝，必須現場丈量尺寸、手工制作，依靠個人經驗對位置、氣候、濕度、承重需求等進行判斷，動態調整石灰配比。其工序一般為起稿、骨架制作、批底、塑形、上彩（礦物顏料），全程手工完成。筆者實地調研發現，灰塑作品的題材通常融入當地的文化元素，構成了一個造型母題庫，工匠在進行灰塑創作時可以在母題庫中選擇元件進行組合，多個元件經過工匠巧妙地組合而形成靈動的畫面。其造型類別大致可分為：山水、動物、植物、人物和幾何紋樣等。除了大件灰塑需要師傅手工制作，有的部分呈現出一定的批量化生產特征。例如圓雕，又稱“凌空雕”，指灰塑圖案完全凌空于墻面之外的灰塑，像是墻脊角部位雕塑的立體的獅子、鰲魚等神獸題材，大多是工匠預先制作完成后粘上去的。其模件化創作過程充滿了變化，造就了成品絢爛奪目的色彩和精巧獨特的造型，成為嶺南建筑藝術中的一顆明珠。

考據史料可知，嶺南灰塑在清代時曾經輝煌一時，灰塑依托祠堂、廟宇、宅邸等多元載體臻于鼎盛，如佛山祖廟、廣州余蔭山房、順德沙落南村牧伯里等地遺存著大量灰塑裝飾構件。然而，在現代主義建筑思潮與工業技術的雙重沖擊下，傳統建筑裝飾體系岌岌可危。作為嶺南建筑文化的重要載體，灰塑藝術也陷入了存續危機，其傳承生態面臨斷裂的威脅，折射出傳統技藝在當代語境中的轉型困境。

三、模件化理論在灰塑設計中的創新策略

灰塑作為民族文化的瑰寶，承載著獨特的地域美學智慧與文化記憶密碼。在非物質文化遺產相關文創產業迅猛發展的當下，灰塑文化產品面臨著新技術應用率低、同質化嚴重等困境。

（一）灰塑藝術元素的解構與重組

在灰塑文化產品設計實踐中，設計師首先要通過田野調查與文獻分析，深入了解灰塑文化。這不僅限于表面的圖案或符號，還涵蓋其生產工藝、使用場合及文化寓意等方面。基于雷德侯的模件思維，設計師需要系統地對傳統灰塑藝術進行模件化解構，包括造型原理、材料工藝、紋樣語義、組合邏輯等。例如，運用三維激光掃描獲取灰塑構件模型，再將模型解構為具有文化語義的模件單元，每個單元承載特定造型范式與象征內涵，進而形成可編輯的灰塑模件庫。

在此基礎上，設計師可開發一種基于灰塑模件的智能生成式設計系統。比如，當輸入“祠堂脊飾”“建筑門額”等關鍵詞后，系統自動組合灰塑的形態和色彩紋樣，輸出符合當代審美的灰塑設計方案。以關鍵詞“祠堂脊飾”為例，系統可能會將傳統的龍紋與云紋進行重新組合，調整色彩搭配，使脊飾既保留傳統韻味又富有現代美感。這種創作參考不僅能顯著提升設計師的設計效率，更能在保持灰塑文化特征與藝術特色的基礎上，給予設計師創作自由，既能兼顧美觀性，又能最大限度地避免對灰塑文化特色的破壞，確保現代化設計與傳統灰塑文化的融合。

（二）跨媒介協同數字生態創新系統

在人工智能高速發展的語境下，灰塑文化傳承需要突破傳統媒介限制，構建線上線下聯動的用戶共創生態，基于灰塑模件庫及上述解構重組思路，打造專屬的數字平臺意義重大。基于數字平臺建立用戶共創機制，發起“灰塑模件共創計劃”，邀請設計師、藝術家與公眾共同參與模件設計。

借助平臺提供的可視化編輯工具，用戶可對灰塑模件進行參數重組，并實時生成三維動態預覽，在社交社區中分享，形成“創意征集—模塊開發—數字存檔”的開放式創新循環。例如，一位用戶通過調整模件庫中鰲魚模件的比例、顏色以及與其他模件的排列方式，能夠創作出獨特的灰塑裝飾，在社區分享后可供其他用戶進一步創作。

在增強社區互動交流的同時，從業者還應致力于實現線上創作與線下藏品的雙向轉化，將優秀設計作品轉化為實物收藏品或數字藏品，加速灰塑IP（知識產權）孵化，還可以利用人工智能技術生成模塊化虛擬形象，以灰塑風格打造虛擬形象增強傳統文化的吸引力。

（三）多元設計路徑

傳統灰塑設計常常受限于特定建筑場景與固定風格范式，難以滿足現代多元化的文化需求。借助模件化理論，通過將灰塑藝術拆解為基本模件，如把復雜的灰塑裝飾構件分解為圖案、造型元素等模件，可以幫助設計師突破原有空間與風格的束縛，實現多維度拓展。

在傳統建筑中，灰塑多應用于屋脊、山墻等部位，風格較為莊重古樸。如今，設計師可以提取灰塑裝飾元素，與時尚、設計、電影等領域進行結合，使其從傳統的建筑裝飾領域邁向更廣闊的文化領域。將灰塑模件融入多元文化場景，可以創造出豐富多樣的藝術體驗，大大豐富灰塑文創的設計維度，讓觀眾通過不同的藝術形式欣賞灰塑作品的獨特藝術表達。

（四）模件化驅動教育創新體系

模塊化思維為灰塑教學提供了創新思路，基于模件化理論構建的“文化解碼—虛擬實訓—實體創作”三維教育體系，教師可以把教學內容解構為獨立模件，每個模件組包含微課視頻、參數化模件庫、跨學科任務等，助力學生加深對灰塑語義的理解。此外，還可以利用虛擬現實、增強現實等技術構建虛擬灰塑實驗室和灰塑工作坊，打造沉浸式學習空間，邀請藝術家駐場指導，培養學生的綜合素質，增加灰塑文創產品設計的創新方案數量。

四、結語

在當代社會，民眾對精神文化的追求催生了傳統工藝的復興浪潮。嶺南灰塑作為地域文化的活態載體，憑借其獨特的敘事符號與美學特色，正重新煥發時代價值。本文引入雷德侯模件化理論，提出了傳統藝術元素的精準保護與智能衍生、開發跨媒介數字生態系統、引導公眾共同參與模件設計、推動非物質文化遺產工藝的產業化升級、以模件化驅動教育創新體系、增加灰塑文創產品設計創新方案等應對策略。這些策略不僅為灰塑藝術的現代化轉型提供了方法論指導，更為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與創新設計開辟了新路徑。

[作者簡介]侍思語，女，漢族，江蘇徐州人，廣東工業大學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設計史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