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文化散文風貌探微：余秋雨與張承志筆下的審美維度解析

【摘要】“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20世紀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是中國社會變革和文化轉型的重要時期，文學面臨著“是否能夠被社會信任的危機”，成為“被重新審視的對象”。在這一時期，文學的成熟性將表現為它對社會文化發展的創造性貢獻。這種轉變給文學提供了更為廣闊的創造空間，使作家們把目光聚焦于對歷史文化、人格精神的探討，文化散文應運而生。文化散文作為這一時期的文學現象，展現了獨特的審美價值和思想深度，余秋雨和張承志的散文作品便是這一領域的代表。本文將對余秋雨和張承志的文化散文審美特征進行探討，包括文化散文的內涵，余秋雨、張承志文化散文的審美特征，文化散文的意義價值等方面。

【關鍵詞】文化散文；審美特征；歷史；理性；文化；詩意

【中圖分類號】I207.6 "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5）04-0027-03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5.04.007

小說、戲劇、散文、詩歌四大文學樣式以其獨特的風格和特性構成了中國文學的核心支柱，其中，散文是抒情性較強的、能夠直接體現創作者主體情感的文學樣式，透過散文的字句，我們能看到作家的心路和靈魂。

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各種文學流派與思潮逐漸興起，文學創作和作品呈現出“百花齊放”的態勢。其中“尋根文學”便是當時的主流文學思潮之一，而文化散文則屬于“尋根文學”思潮的反映。文化散文以其厚重的歷史積淀、深刻的理性內涵和獨特審美風范反映了文化發展的脈搏以及作者對文化現象的深切思考，是20世紀珍貴的文化記憶之一。

余秋雨以人文學者的角色走入文化散文的創作之中，常從山水名勝中探索人文元素，善于從歷史文化的視角來探索人生和社會，如他的作品《莫高窟》《都江堰》《西湖夢》等。他“習慣于飽蘸歷史的濃墨，在現實風景線的長長的畫布上去著意點染與揮灑，使自然景觀烙上強烈的社會、人文色彩，盡力反映出歷史、時代所固有的縱深感、凝重感、滄桑感”。

與余秋雨的創作方向、路徑相似，張承志的創作也善于用歷史和文化的筆調書寫出對社會的深刻沉思。但是他對內蒙古烏珠穆沁草原、新疆的天山腹地、回民的黃土高原等大西北廣袤的土地具有獨特而深厚的情感，常用他的筆勾勒出大西北蒼涼、雄渾、剛健的美，如他的作品《二十八年的額吉》《狗的雕像》《荒蕪英雄路》等。

在創作上，他們都對古老的中華傳統文化進行追溯和反思，并且在思想上都受到西方現代文明的沖擊，東方古老的歷史與西方現代文明相互融合、貫通，形成獨具特色的當代風格的文化氣魄，人文主義與理性主義相互碰撞，使他們的散文富有詩意的底蘊。這種文化散文，對當時乃至整個文學史都具有重大意義。

一、文化散文的內涵

文化散文，突起于80年代末90年代初，是尋根文學思潮在散文領域的滯后性反映。作品以現代理性精神或“邊緣意識”，反思處于中心、正統地位的傳統文化和中原文明，以“重構文化轉型時期的主體人格”和“尋找精神家園”的主題。藝術上高揚理性精神和英雄主義理想，理想的凝重與詩意的激情渾然一體，風格博大沉雄。

該時期的文化散文具有強烈的理性意識和思考色彩，“情”與“理”結合，充滿著人文關懷主義和濃重的文化色彩。

二、文化散文的審美特征

（一）對主體人格的批判與重構

余秋雨在《中國文化的三種人格》中曾說：“文化就是一種變成生態方式的精神價值，最后沉淀為人格。”民族文化映襯著民族人格，文化的作用就是喚醒人們沉睡的精神，引導人們形成一種健全的人格。正如魯迅先生所說，“民族魂決定自己的命運，本著良心和責任感來推動國家的進步和自我救贖”，民族魂即民族人格。余秋雨作為一代知識分子，骨子里帶有重構文化轉型期的主體人格的責任感和使命感，這種職責感在他的作品中有鮮明的體現，如《道士塔》。作品中寫道，莫高窟前面有一座圓寂塔，塔上有一塊碑，碑文的內容寫著道士王圓箓是它的主人，于是余秋雨憤慨而嘆：“歷史已有記載，他是敦煌莫高窟的罪人。”余秋雨說他是敦煌莫高窟的罪人，正是因為他的貪婪、無知與愚昧，使中國綿延千年的古老莫高窟文化流入他國，造成不可挽回的文化損失。他的愚蠢行為，是民族悲劇的直接原因。但是冷靜思考過的余秋雨在文中再次寫道：

完全可以把憤怒的洪水向他傾瀉。但是，他太卑微，太渺小，太愚昧，最大的傾瀉也只是對牛彈琴，換得一個漠然的表情。

讓他這具無知的軀體全然肩起這筆文化重債，連我們也會覺得無聊。

這是一個巨大的民族悲劇。

王道士只是這出悲劇中錯步上前的小丑。一位年輕詩人寫道，那天傍晚，當冒險家斯坦因裝滿箱子的一隊牛車正要啟程，他回頭看了一眼西天凄艷的晚霞。那里，一個古老的民族的傷口在滴血。

巨大的民族恥辱不能由一個無知的小人物承擔，他對憤恨無動于衷，只關心銀圓，無視民族文化榮辱。作家要對此進行批判，并呼喚對健全民族人格的重構。這在張承志的作品中也有鮮明體現。他立足于廣袤無垠的大西北尋找“精神凈土”，如《荒蕪英雄路》。張承志起初對尋找“英雄路”的愿望十分強烈，態度是積極的，堅定地相信只要找到蒙古后裔就一定能夠找到那條被“埋沒”已久的路。但是當他最終來到叫作“黑泥巴”的牧場，他看到這里的景象之后，內心的情感陡然發生了震動和變化。

英雄的路如今荒蕪了。無論是在散發著惡臭的蝴蝶迷們的路邊小聚落點，還是在滿目灼傷鐵黑千里的青格勒河，哪怕在憂傷而美麗的黑泥巴草原的夏夜里，如今你不可能效仿，如今你找不到大時代的那些驕子的蹤跡了。

張承志前后對尋找“英雄路”的態度反差很大，他沒有用筆進行辛辣的控訴，但我們能從文字中感受到他對淡漠的、渙散的精神狀態的悲哀，這種深切的反思，體現出他對重構民族人格的渴望。

（二）對文化歷史的追溯和探尋

“前事不忘，后事之師。”一個國家和民族的骨子里，流淌著的是歷史積淀的特質，正因為有歷史的傳承，才有國家的根基和靈魂。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我國處于改革轉型期。隨著國門的對外開放，作家們開始追溯和挖掘民族文化中值得繼承和發揚的方方面面。

余秋雨探究現代城市文明對傳統農業的沖擊及傳統與現代文明的對抗。他在《鄉關何處》中感慨，今時今日，蒙昧與野蠻陰影猶存，更顯文明價值。蒙昧貌似樸實，野蠻則偽裝勇敢。歷史上，野蠻是掙脫蒙昧的必經之路，相對蒙昧更為進步。但野蠻不愿融入文明，常與蒙昧共抗文明進程。因此，文明面臨雙重挑戰：樸實無知與勇敢野蠻的對手，兩者皆難理解。更麻煩的是，這些對手可能與現有文明交織，潛入人心，使我們在追尋中不經意發現先輩、故鄉和歷史。余秋雨的感嘆展現了文明發展過程中的曲折，傳達了民族文化發展的關鍵是“是否有利于人的生存和發展”。

張承志的作品中也展現了對歷史文明的追溯。如他在《心靈模式》一文中強調《熱什哈爾》這部作品作為一部古文獻的重要性，它不僅實錄了西北底層民眾的生活狀況，還展現了回族的心靈模式，這種心靈模式可能包含了回族人民堅守信仰、追求人道和人性的精神。這展現了張承志對真實的歷史文化的思考與追溯，正如《心靈模式》中所說，“它的真誠，它的拒否，它的勇氣，它與一方水土一部民眾的血肉聯系，它的憑借靈性和不為一般的見識束縛，也許卻能給它以外的大世界以某些借鑒”。

（三）對理性主義追求

理性主義是一種哲學和認識論上的觀點，它強調通過理性的思考和推理，人類可以獲得真實和客觀的知識，并且可以理解和解釋世界的本質和規律。它起源于笛卡爾的理論“我思故我在。”這種對理性精神的追求在文藝復興和啟蒙運動時期逐漸與人文精神相互融合，形成一種強調人的價值、地位和尊嚴的理性光輝，倡導文化科學應當自由而有個性地發展，用理性來驅散黑暗。

當代三大散文家劉白羽、楊朔、秦牧，他們的創作具有相同的主題，即歌頌勞動人民、歌頌建設者、感恩改革者以及呼吁人們積極投身于祖國建設。如：楊朔的《雪浪花》以普通勞動者老泰山為象征，頌揚了無數辛勤建設國家的平凡英雄；秦牧的《古戰場春曉》通過對比古今，紀念三元里抗英120周年，歌頌了祖國與英勇的人民；劉白羽的《長江三日》則以長江的壯麗景色，表達了對社會主義建設者和改革者的敬意。這三部作品均圍繞國家、民族與人民展開，采用政治抒情的方式，洋溢著濃厚的紅色氣息。

不過，在那時，也有一些散文作家提出作品的題材應該更豐富多彩，這體現出對個性表達、自由精神及理性主義的追求與反思。余秋雨就是這樣一位追求自由的代表作家，他的作品《文化苦旅》就是一部充滿自由色彩和理性思考的作品。他自己曾經表示，他的這部以山水游記為主體的作品是無法統一風格，無法判定體裁的創作。正如他作品中的《道士塔》《莫高窟》《西湖夢》等，都突破了傳統散文的文體，實現了一種創新性的風格。雖然以山水游記為主題，但文章不注重對山水風物等風光景色的描寫，而把目光聚焦于對歷史文化的追憶與反思，對歷史人物的回憶與追念。

《西湖夢》中，余秋雨雖知寫西湖者眾，但仍提筆，以其獨特視角展開。他從個人不真切的記憶出發，探討西湖給人疏離感，因其承載了復雜中國文化人格。文中提及岳飛、蘇小小等人物，認同蘇小小為“茶花女式唯美主義者”，贊賞她的個性、自由與灑脫，認為她不守貞節只守美，青春逝去成永恒之美，是上天成全，這體現了作者對自由與理性主義的追求。

（四）對詩性光輝的崇尚

任何藝術的魅力核心都在于審美。文化散文不僅要具有深厚的文化底蘊和理性的人文光輝，還要通過一種感性的方式表達出來，這種方式的外在特征就是“詩性”。歷史厚韻和理性光輝是文化散文的靈魂，詩性表達則是文化散文的載體。

余秋雨的文化散文多是在游覽山水的過程中而做的，他說中國歷史文化的悠久魅力對他造成的長期浸染是無法消除的。他走過每一處山水，心中總是無端地感動，并產生無端的喟嘆。在他跋涉山水的過程中，他的回憶滲透進筆墨，為文章增加了聲色和情致，使得文章以充滿詩性的情調表達出來。如他的作品《沙原隱泉》，在登上沙山頂的瞬間，他把所見所感用唯美而詩意的話語描繪出來，為我們展現了無與倫比的天下美景。光與影的交錯，日夜浮動的風毫無斑駁的金黃和黛赭，讓人眼前浮現如詩如畫的景色。

內蒙古草原的生活經歷使張承志擁有寬闊浪漫的情懷，他常用沾滿草原風情的筆，在他的文章中用詩性的語言描寫西北曠野蒼涼、剛勁而壯闊的風光。如《危險的生命》一文中對“黑燒燼中挺拔直立的金葉樹”的描寫，作者極盡筆墨地描寫著它的美，那么動人、那么明亮。雖生長在黑暗又危險的環境中，但以久垂直挺拔，沐浴陽光。這番景象給張承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使他感嘆大自然造物主的力量，他腦海中得出一個觀點“美則生，失美則死”。

三、文化散文的意義價值

文化散文作為一種獨特的文學現象，其意義和價值不僅在于文學領域內的創新和發展，更在于它對社會文化、民族精神和個體人格的深刻影響。在20世紀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這一中國社會變革和文化轉型的重要時期，文化散文以其獨特的審美特征和思想深度，成為文學領域的一股清流，為當時乃至后世的文學創作和文化研究提供了寶貴的經驗和啟示。

首先，文化散文對歷史文化的深入挖掘和反思，展現了中華文明的深厚底蘊和獨特魅力，揭示了歷史與文化發展中的跌宕起伏，展現了祖國的河山風物，引發人們對民族傳統文化的重新審視與反思，以尋找精神家園。

其次，在文化轉型期，個體人格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挑戰和機遇。文化散文作家們通過作品對個體人格進行批判與重塑，引導人們形成健全的人格和正確的價值觀，從而達成個體生命價值的實現、做到民族人文精神的啟蒙。

最后，文化散文的意義還在于推動文學創作，其獨特的審美與思想深度為文學創作提供新思路。它突破傳統局限，以詩性、理性色彩創作，形成獨特風格，豐富了文學表現手法和題材，為讀者提供了更多元、豐富的閱讀選擇，對文學發展有重要貢獻。

四、總結

文化散文是民族文化與東西方文明交融的產物，于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嶄露頭角，展現出獨特的審美特征。它深刻批判并重塑人格，積極追求理性，不懈尋找精神家園，并高度推崇詩性表達，為當時的文學創作帶來了新鮮的活力與靈感源泉。

文化散文熱的創作潮流，已隨時代的腳步褪去，但這種文化現象給我們帶來的思考與啟示，是永不過時的。在新時代，我們應當以全新的視角以及更加開闊的思想，去從這些啟示中汲取精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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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鄭金芮（2003-），女，漢族，本科，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