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傳統與現代

【摘要】老舍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具有代表性和影響力的作家，在長篇小說創作上取得了很高的成就。筆者以“跨越傳統與現代”為視角，首先分析在中西文化批判視野下塑造的人物，再次分析老舍幽默藝術風格的表現，第三部分從京味小說的題材與思想主題探討老舍作品的傳統性與現代性，最后從現代多變的敘事風格這個方面入手，分析探討老舍小說跨越傳統與現代的藝術特征。

【關鍵詞】老舍小說；傳統；現代；寫作風格

【中圖分類號】I207.42 "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5）04-0030-03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5.04.008

老舍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的一位小說大家，他的小說全景式地展示了北京的風土人情和市民生活，全方位地致力于締造北京文化。從寫作風格和技巧上看，老舍的小說首先體現出了中國傳統文學的深刻影響，另一方面老舍也在寫作手法和技巧上借鑒吸收了西方現代小說的元素，幾乎完美地將傳統與現代融合。

一、中西文化批判視野下的人物塑造

老舍筆下塑造了栩栩如生、豐富多彩的市民形象，通常被分為老派市民、新派市民、理想市民和城市貧民四種。

（一）老派市民

老派市民是中國傳統文化的集中體現，如《離婚》中的張大哥，《二馬》中的老馬，《四世同堂》中的祁老太爺等。這類人物講老規矩，謙和溫厚，但懦弱茍安。反對破壞既成的秩序，渴望安安穩穩過日子，生命的無用和空擲是這些人的最大悲劇。一方面在理性上看到老北京文化必然衰落的一面，帶著審視和批判；另一方面在感情上又懷有眷戀，對傳統文化的沒落帶著深深的惋惜。

（二）新派市民

老舍用西方文化作為傳統文化的參照，審視和批判傳統文化，但同時他也不是全盤肯定和接受西方現代文明。這種態度表現在他對新派市民形象的漫畫式描寫上，如張天真、祁瑞豐、蘭小山之流?！峨x婚》里的張天真，“拿著冰鞋上東安市場，穿上運動衣睡覺。每天看三份小報，不知道國事，專記影戲園的廣告”[1]224。老舍寫到這類角色，手法幾乎刻薄，將他們描畫成可笑的漫畫式形象，嘲諷這類人講虛榮、拾人牙慧、不中不西、看似新潮實則淺薄的本質。

（三）理想市民

理想市民是老舍探索理想國民性的載體，如《四世同堂》中的錢默吟、《離婚》中的丁二爺、《二馬》中的李子榮等人。他們既傳承著傳統文化，卻沒有老派市民身上的迂腐麻木、茍且偷安，而是也受到西方先進思想的影響，敢于伸張正義、反抗不公，希望能推動傳統文化創新，改造病態的社會。這類理想市民代表著老舍的民族主義情懷和愛國主義精神。

（四）城市貧民

城市貧民形象蘊含著老舍對底層人民悲劇命運的思考，對民族思想的落后的諷刺，對舊時代的批判，同時也貫穿著批判資本主義文明的主題。中篇小說《月牙兒》描寫了母女兩代人的不幸命運，母親的殘酷生活經驗是“肚子餓是最大的真理”，為了生存不惜賣身求活；女兒念書接受的是“戀愛神圣”“婚姻自由”的新觀念。然而最后不是母親的思想向女兒的新思潮靠攏，而是相反。所以，老舍尖銳地指出：窮人連基本的生存權都沒有的時候，愛情不過是騙人的空夢。

綜上所述，老舍思想中蘊藏著對中國傳統思想文化的眷戀和批判，又包含著對于西方現代文化的反思與質疑，而這種批判的視野和復雜的文化心理也孕育出一系列典型的市民形象。

二、幽默的藝術風格

老舍早期小說中為了凸顯幽默，語言不免油滑或夸張，如《老張的哲學》中對老張外貌的描寫：“兩道粗眉連成一線……左臉高仰，右耳幾乎扛在肩頭，以表示著師位的尊嚴?！盵2]此時老舍的語言還處于狄更斯式的滑稽階段，采用夸張的手法塑造漫畫式的人物形象，以此產生幽默效果。如《離婚》中的張大哥，老舍描寫道：“張大哥是一切人的大哥。你總以為他的父親也得管他叫大哥，他的‘大哥’味兒就這么足?！盵1]225小說《離婚》標志著老舍幽默風格的成熟。此時的老舍善于從平常的事物中挖掘可笑的因素，從幽默對象自身的矛盾和沖突中尋找幽默的爆發點，又十分有技巧地把它寫出來。語言質樸自然，幽默風趣，極富表現力。幽默諷刺的筆調是老舍小說創作的一個亮點。老舍將北京方言進行提煉，形成了通俗易懂而又凝練的“京味兒”語言，京味兒語言中包含眾多俗語、歇后語，俏皮話，風格俗白、凝練、生動，自帶三分幽默。老舍的小說語言根植北京文化，既有鮮明的鄉土特色，又融入歐化語法，既是傳統的，也是現代的。

綜上所述，可以看出老舍幽默風格的形成發展經歷了兩個階段。在老舍早期小說創作中，受狄更斯作品的影響，吸收了英式幽默，多用夸張的語言塑造可笑的人物形象，有時為刻意幽默而幽默，使語言顯得油滑；在之后的創作中，老舍不斷探索幽默的寫作技巧與表現方式，語言更加收斂，內容更加真實，將西式幽默與中國傳統幽默文化相結合，最終形成了自己獨特的幽默風格。

三、“京味”：傳統題材與現代品格

（一）體現北京傳統文化的“京味”

老舍是京味文化的締造者。老舍作品濃郁的“京味兒”集中體現在對北京風物、世態人情、習俗風尚、文化底蘊的刻繪，以及對北京方言和大眾口語的運用上。其中對北京的社會風俗文化和風土人情的描繪，使老舍的筆下展開了一幅現代北京的全景圖卷。老舍的絕大部分小說的背景都是北京，他筆下的北京是相當真實的，作品中出現過二百多個真實的地名，其中大多集中在老舍的出生地老北京城的西北角，大都經得起實地核對和驗證。老舍對北京特有的風土習俗、人情世態的描繪，各種飲食、節令習俗、婚喪嫁娶、滿月洗三、養花、遛鳥、唱戲等細致的刻畫，都使其作品表現出濃郁的北京味。老舍注重寫大雜院、貧民窟里的市民人物，五行八作，應有盡有，創造了一個形象鮮明的市民王國。即使老舍的小說情節和故事是出于虛構，但是真實的地理和人文環境的勾勒，使老舍的作品具有一種真實生動的寫實效果。京味兒還包括北京話。老舍將北京方言進行提煉，形成了通俗易懂、凝練生動而又風趣幽默的語言，精妙傳神。老舍還從文化視野出發，寫出民族、歷史、文化傳統積淀在北京人性格、氣質、心理中形成的內在特征[3]，真正寫出了北京的內在文化底蘊以及靈魂。在老舍的筆下，北京人講究排場，體面，講究禮儀，固守規矩；性格謙和、茍安、懶散、懦弱。這類北京人的深層心態，在老舍作品內容的方方面面滲透出來。老舍的“京味小說”所創造的市民世界和北京地域文化、風俗民情，傳達著北京特有的靈魂和神韻，濃縮著社會史、文學史、心靈史等多重內容。

（二）“京味小說”的現代品格

老舍高明的地方在于，他作品中的北京傳統文化，并沒有停留在民俗展覽的層面，而是通過理性的透視，以現代思想對傳統文化和國民劣根性進行批判，反映了近代北京市民階層的生存狀態、心理習慣和價值觀念，從而使其小說具有了現代品格。

“五四”新文化運動盛行之時，老舍先后在京津各校任教員，“五四”流行的啟蒙主義文學思潮也對老舍產生深刻的影響。因此，老舍小說中既有北京傳統文化的浸染，又表現出明顯的現代性。如在《駱駝祥子》中，不僅描繪了底層市民生存的苦難，批判了社會的黑暗，也表現出對現代城市文明病的反思?！俺鞘形拿鞑　睆氖澜缥膶W角度來看，一般指資本主義社會發展到一定歷史階段所引發的人們精神上的空虛墮落和社會道德的淪喪，以及金錢對人性的腐蝕等種種社會精神病態。祥子一開始是一個正直、善良、淳樸的農村小伙，有著勞動者一切的美德。進入城市拉車后，種種不幸的遭遇和一連串的打擊不斷侵蝕他的身體和心靈，最終導致祥子一步步墮落。老舍通過祥子的悲劇展現了城市文明病對人性的戕害。在民國新舊交替、由傳統向現代艱難蛻變的過程中，老舍廣納現代人文知識以充實自己，也極力通過文學創作批判國民性，引導國人更新陳舊的思想觀念，促進國民性格、民族文化向現代的方向轉變。老舍的小說以中西文化為參照，將現代意識融入傳統文化之中，將傳統與現代、民族性與世界性較完美地融為一體，締造了獨具特色的京味小說。

四、現代多變的敘事風格

老舍小說將“傳統”與“現代”很好地融會貫通，實現了對傳統小說現實主義創作手法的創新性繼承，以及對西方現代主義寫作技巧的吸收。這種繼承與吸收也體現在老舍小說多變的敘事模式和敘事風格上。老舍在創作過程中，不斷求新求變，嘗試現代主義小說的寫作技巧，運用變換敘事，甚至是故意偏離傳統的敘事順序呈現故事內容。這種現代多變的敘事風格，為塑造人物、展現人物關系提供了便利。

（一）敘事順序的跳躍變換

從敘事時間看，中國傳統小說一般是順敘模式，按照事件或情節發生的先后順序進行連貫敘述。老舍小說中大部分作品，如《二馬》《離婚》《駱駝祥子》《四世同堂》等，在敘事時間上多遵循事件發生的先后順序進行連貫敘述，有鮮明的中國傳統小說敘事模式的特點。而老舍在繼承傳統敘事模式的同時，又吸取了西方小說敘事模式，并將兩者有機結合起來。老舍的自傳體小說《正紅旗下》，敘事順序采用了跳躍變換的方式。在小說第一章開頭，刻畫了“我姑母”與“大姐的婆母”之間對“我”出生當晚母親的昏迷原因的爭論場面。將“我”出生的時間當作“現在”，按時間順序，接下來應當介紹“我”出生時的具體情況，但是小說內容一轉，開始敘述“我”對姑母過往生活狀況的了解，又通過姑母的故事交代姑父的事跡，把敘事時間從現在延伸向過去。之后，又把敘事時間拉回到了現在。緊接著，小說情節又轉向大姐的婆母，介紹了她的喜好與個性，引出大姐公公喜歡帶著“我”玩耍，又把故事敘事時間推向未來。在這一章中，小說的敘事順序實現了“現在——過去——現在——未來——現在”的多次轉換，將“我”、姑母、姑父、大姐的婆母、大姐的公公等人物關系交代清楚[4]。這種敘事時間上的跳躍變換，使小說情節更加曲折多變，使讀者獲得新奇的審美體驗。

（二）敘事對象的騰挪跳躍

老舍小說敘事風格的多變不僅體現在跳躍變幻、錯綜復雜的敘事時間上，而且體現在騰挪跳躍、無序銜接的敘事對象上。中國傳統小說敘事對象一般都遵循一定的邏輯順序進行有序排列，老舍的小說追求創新，在《微神》《丁》等小說中，運用意識流手法，使小說內容呈現出看似雜亂無章的排列狀態，構建出獨具特色的敘事方式，帶給讀者新穎的閱讀體驗。

例如小說《丁》，是一篇典型的意識流小說，主要表現人物流動、跳躍的意識狀態。老舍描繪海邊的景色，通過大膽的聯想把不同的事物聯系到一起交錯出現?！耙话傥濉厴I，建設，中國的牌樓，洋房，跑過一條雜種的狗。中國有進步?！盵5]海、山、島、石頭、牌樓、洋房、狗、中國有進步、黃花魚、晚飯等一系列描述對象，看起來都毫無關聯，跳躍性極大，實則都是“丁”在海邊視野所見之物和自己躍動的聯想體現。這種無序的敘事對象，前后敘述內容沒有關聯，跳躍性極大。老舍將這些元素匯成圖像，通過不同事物的交錯出現、不同意象的相互組合，呈現出主人公無聊、寂寞、茫然的心境。

（三）敘事語言的無序鏈接

老舍小說敘事語言的無序鏈接主要體現在前后話語形式跳躍性大、缺乏關聯性上。在小說《丁》中他采用意識流寫法，把原本不相關聯的話語形式糅合到一起，繼而形成搖曳生姿、靈活多變的話語形式，以及豐富的內涵。這篇小說中描寫“丁”游泳場景所采用的話語形式跳躍性極大，比如“一百五”是薪俸，畢業、建設、中國的牌樓、洋房等則分別是名詞、動詞、偏正短語以及名詞[4]，小說將這些缺乏關聯的詞語并列鋪排，之后又將敘事語言跳躍到“跑過一條雜種的狗”這一非主謂句，最后則用“中國有進步”作為總結。這樣的敘事語言既讓讀者感到缺少關聯，又符合人物意識流動的無序跳躍，使讀者能夠體會到人物內心的空虛和寂寞。

五、結語

老舍不單單是在中國現代文學中塑造了豐富多彩的小說世界，更重要的是他還積極探索小說新的藝術表現手法，在立足傳統文化的基礎上融匯西方文化進行全新的創造。老舍的文學道路，對現當代文學的建設仍然有著重要的啟示。所以說，我們充分研究和理解老舍的人生經歷和文學創作經驗，對于新世紀中國文學民族性和現代性的構建，仍然具有重要的意義，能更好地促進中外文化不斷交流，讓中國文學既是民族的，也是世界的。

參考文獻：

[1]程光煒.中國現代文學史[M].3版.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

[2]老舍.老舍文學精品選 老張的哲學[M].北京：中國出版集團，現代出版社，2017：214-215.

[3]李曉飛.老舍的小說與“京味”[J].中國教育技術裝備，2009（01）：66-67.

[4]張偉.老舍小說語篇敘事語境差分析[J].成都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0，28（03）：97-101.

[5]老舍.老舍選集：第3卷[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2：262.

作者簡介：

張安妮（1979.11-），女，漢族，陜西定邊人，本科，助教，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學。

梁晰雯，女，漢族，陜西定邊人，本科，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