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學視域下馬克思主義與中華優秀 傳統文化的契合性論析

摘"要""人學是以整體的人為研究對象的學問，人的問題始終是學術界無法回避的焦點論題。在人學視域下，馬克思主義關于“人的本質”“人的社會性”“人的異化”“人的發展”等方面的論述，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的“人的本性”“社群關系”“人性變遷”“內圣外王”等觀點具有高度契合性。正是這些契合之處，推動了人學視域下馬克思主義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從彼此契合到有機結合。讓馬克思主義成為中國的，讓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成為現代的，造就了一個有機統一的新的文化生命體，也為推動社會文明進步提供一定學理依據。

關鍵詞""人學"馬克思主義"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第二個結合”

作者簡介"：""羅昆，西北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博士研究生。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思想政治教育話語體系創新研究”（23BKS175）。

習近平總書記在文化傳承發展座談會上指出：“馬克思主義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來源不同，但彼此存在高度的契合性，相互契合才能有機結合。”"①在人學視域下，馬克思主義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在理論來源、思維方式、言說方式等方面存在差異，但馬克思主義關于“人的本質”“人的社會性”“人的異化”“人的發展”等方面的論述，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的“人的本性”“社群關系”“人性變遷”“內圣外王”等觀點具有高度契合性。人學視域下馬克思主義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從彼此契合到有機結合，這是一個具有現實可能性和必然性的歷史過程?！暗诙€結合”讓馬克思主義成為中國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成為現代的，進而“造就了一個有機統一的新的文化生命體”"②。

一、因何契合：人學視域下馬克思主義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契合的邏輯歸因

馬克思主義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來自不同的理論場域，決定了馬克思主義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契合既要受到時代背景、文化思維等歷史條件的限制，又要受到現實境遇的考驗。而要在人學視域下打破馬克思主義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之間的理論隔閡，就需要在邏輯上行得通、理論上互包容。

（一）人學視域下馬克思主義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契合的時空場域

古希臘人箴言“認識你自己”，構成了西方人學的基本要素。蘇格拉底將對“人”的研究推入哲學領域，為馬克思研究人的本質提供了思維啟迪。霍布斯、洛克、孟德斯鳩、盧梭等西方近代自然法學派提出“天賦人權”，開辟了近代西方人學研究的新境界?？障肷鐣髁x者提出消滅階級差別、平均分配產品、共同勞動等觀點，直接影響了馬克思關于人的全面發展理論的形成發展。德國古典哲學時期，黑格爾提出人的“精神……人之所以為人的本質……是自由的”[德]黑格爾：《歷史哲學》，王造時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56年，第56頁。，而費爾巴哈則認為“人……只歸于感性的自然界”《費爾巴哈哲學著作選集》上卷，榮震華、李金山等譯，商務印書館，1984年，第214頁。，這些觀點極大影響了馬克思關于人的學說的生成。但是，無論古希臘先賢提出的“認識你自己”，還是近現代哲學家提出的“精神”“類本質”，都沒能科學解釋人之所以為人的問題，難以經得起歷史和實踐的檢驗。馬克思站在工人階級的立場分析資本主義經濟現象，發現“工人生產的財富越多……就越貧窮”《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56頁。的根源在于生產資料私有制。馬克思認為，工人的解放在于發展社會生產力、消滅私有制、建立無產階級政權，并不斷改進社會制度，最終實現人的自由全面發展。馬克思畢生為實現人的解放而斗爭，以實踐為基礎批判了黑格爾思辨唯心主義人學、費爾巴哈人本學唯物主義，對人的本質、人的社會性、人的異化以及人的發展等問題進行了科學回答，創立了科學的、人民的、實踐的人學理論。

從先秦兩漢到魏晉南北朝，從唐宋元明清到近現代，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一脈相承、一以貫之，在不同歷史時期都呈現出百花齊放、延綿不絕的特點。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蘊藏著豐富的人學思想，其中孔子最早對“人”進行系統思考。針對春秋末期禮崩樂壞、天下無道的局面，孔子傳承堯舜禹、夏商周歷史文化，研究人們如何“做人成人”、成為“理想的人”等問題，探討和總結人之所以為人的道理，創立了以“仁”“禮”為中心的儒學思想體系?！吨杏埂贰睹献印窂娬{“仁者，人也”，儒學認為仁是人之所以為人的本質因素，將仁義道德視為人性的本質內涵，強調人們既要以身作則、踐行仁義道德、培養圣賢理想人格，更要幫助他人提高素養，進而達成天下為公、選賢與能的大同社會。因此，從一定意義上說儒學即人學。此外，墨子“尚賢”的人才觀、管子“政之所興，在順民心”的民心觀，體現出先秦諸子百家對人學的多維探討，也彰顯出人學視域下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多姿多彩、精煉務實的思想品格。

（二）人學視域下馬克思主義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契合的內在根據

從世界歷史形勢看，15世紀末的地理大發現促進了資本主義快速發展，西歐地區快速發展，并率先進入近代社會。隨后，世界各國各民族都先后被資本主義全球化浪潮裹挾著步入近現代化進程。全世界被壓迫民族為了擺脫民族危機，都需要先進的理論指導走出歷史困局。而近代中國與世界其他地區不同，歷經5000多年發展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并沒有像西方文化那樣在社會內部變革中自然地走向近代化，而是在與西方文化的碰撞、融合中產生了新的文化形態。

近代中國歷經國家蒙辱、人民蒙難、文明蒙塵，迫切需要先進的理論挽救民族于危亡、拯救人民于水火。洋務運動學習西方工商實業，維新運動學習西方立憲政治，辛亥革命學習西方民主共和，但都沒有找到救國救民的根本出路，均以失敗告終。十月革命一聲炮響，為近代中國求索救亡圖存之路的知識分子送來了馬克思主義。馬克思主義具有科學性、實踐性和開放性的理論特質，其在中國的早期傳播為近代中國知識分子尋求救國救民的真理提供了理論依據。李大釗高舉民主和科學的大旗，主張中西文化調和，反對“非此即彼”的單一文化觀，并將馬克思主義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比較、對接、結合，用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剖析近代國情民情，分析了近代國力衰敗、國民素養低下的原因，反思了“愚民不識共和為何物”的原因，提出了“國民性改造”的人學主張。在《庶民的勝利》中，李大釗運用馬克思主義群眾觀分析和改造中國傳統民本觀，指出“不是那一國的軍閥或資本家的政府，是全世界的庶民”《李大釗全集》第二卷，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254頁。，認為庶民大覺醒是民力所為、民心所向，推動社會進步、政黨發展的根本力量在于人民群眾。在《我的馬克思主義觀》中，李大釗又指出：“馬克思的唯物史觀有二要點：其一是關于人類文化的經驗的說明，其二即社會組織進化論”《李大釗全集》第三卷，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21頁。，表明了李大釗對馬克思主義群眾觀和人學思想已經產生了獨到深入的理解。此外，陳獨秀批判中國古代民本思想，初步運用馬克思主義的觀點方法分析人民群眾的歷史地位，并把人民群眾的歷史地位上升到關乎人類生死存亡的高度，在一定程度上推進了馬克思主義群眾觀和人學思想在近代中國的傳播。近代中國知識分子立足于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民族性、歷史性和包容性等理論特質，初步探索和比較了人學視域下馬克思主義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異同，促進了馬克思主義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在人學領域的融合。

實踐證明，馬克思主義必須中國化時代化才能在中國落地生根、深入人心，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也需要學習、汲取外來先進理論以實現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中國共產黨把握歷史主動，在革命、建設和改革的偉大實踐中，將馬克思主義同中國具體實際、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結合，將馬克思主義人學同中國人民的現實生活、中國傳統人學相結合，并將中國化時代化的人學思想運用于促進中國人民偉大覺醒、解決黨和人民關系、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調動人民群眾積極性創造性、培育時代新人、滿足人民群眾美好生活需要等現實問題之中。

二、何以契合：人學視域下馬克思主義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內在契合性

古希臘人學具有自然性、社會性、理想性等特征，如普羅泰戈拉提出“人是萬物的尺度”北京大學哲學系外國哲學史教研室編譯：《古希臘羅馬哲學》，商務印書館，1982年，第119頁。，蘇格拉底宣揚“我研究的并不是田地和樹木，而只是城里的人”羅國杰、宋希仁編著：《西方倫理思想史》上卷，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85年，第40頁。。近代以來，康德將人性作為其哲學研究的核心問題，費爾巴哈將人學研究引上了唯物主義的道路，而馬克思合理借鑒了前人的思想成果，形成了以人的本質為核心、以人的社會性為基底、以勞動為媒介實現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人學思想。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尤其是儒家文化，從道德方面審視和界定人的內涵特質，強調人成為“理想的人”的重要意義。在人學視域下，馬克思主義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都對人的本質、人的社會性、人的異化、人的發展等問題予以極大關注，表現出跨越時空的內在契合性，正是在這一前提下，兩者進入了從彼此契合到有機結合的邏輯進程。

（一）人的本質與人的本性

在人學視域下，馬克思主義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契合性首先表現在人的本質或人的本性問題上。人的本質論是馬克思主義人學的理論內核，決定了其形成發展的基本脈絡。馬克思在《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對“人的本質”進行了經典論述，“人的本質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現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01頁。。單一關系或幾種關系不能反映人的本質，而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決定了人的本質。“人的現實性是‘現實的個人’在現實實踐中不可脫離現實存在的本質屬性”劉雪璟：《〈德意志意識形態〉中人學思想的價值維度》，《學術探索》，2015年第12期。，人不僅僅是作為自然的個人，而且是通過各種社會關系結合而成的、在生產實踐中逐步形成而具有社會屬性的個人。馬克思以獨特視角分析人的本質問題，將人置于社會生產實踐中予以考察，突破了以往舊哲學對人的本質的抽象理解，反映出馬克思人的本質理論的科學性和實踐性。

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也有關于人的本性的論述。孔子從人的德行出發界定了人的本性，“人而無禮，雖能言，不亦禽獸之心乎”王文錦譯解：《禮記譯解》上，中華書局，2001年，第3頁。，認為通過“禮法”克制人的私欲，將“仁”內化為人的本性。孟子提出性善論，“仁者也，人也”，將“仁”的所有內容凝練為人的本性，據此孟子又提出“四端”說，即“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朱熹集注：《四書集注》，岳麓書社，1985年，第362頁。。孟子的“仁”沿襲了孔子的人學思維，發現了人之異于禽獸的具體表現在“四端”，從而規定了社會生活的基本秩序。荀子提出“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王先謙撰，沈嘯寰、王星賢點校：《荀子集解》下，中華書局，1988年，第434頁。的性惡論，指出人的本性會自然變為惡，如何去惡從善，須以“禮”進行教化，從而將人的本性界定為“禮”。之后，董仲舒的人性三品說、揚雄的人性善惡混說、王夫之的人性日生日成說等，都從人的德性出發界定人的本性，雖各有不同，但都立足于“仁”。

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的“仁”具有實踐性，強調知行合一、經世致用。人學視域下，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關于全面、聯系、發展地觀察人的辯證思維，關于人的主體性思想、關于民為邦本的人學政治思想，關于民心民意反映天意的思想等，都是從人的本性出發，強調人在世界、社會生活中的地位和作用，與馬克思主義在研究對象、理論邏輯上有著高度的相似性，映射出二者思維內核的耦合融通。

（二）人的社會性與社群關系

馬克思認為社會性是人的本質屬性，“人對自身的任何關系，只有通過人對他人的關系才得到實現和表現”《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64頁。。人是具有社會性的，人只有與他人交往才能成為社會性的人，否則將失去對自身生存的認可，“只有在共同體中，個人才能獲得全面發展其才能的手段，也就是說，只有在共同體中才可能有個人自由”《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99頁。。人必須生活在社會群體中才能獲得“自由”，個人的全面自由的發展依賴于各種社會關系、法律、制度等條件，而這些條件只有通過社會性交往才能實現。

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強調社群關系，與馬克思主義關于人的社會性思想有異曲同工之妙。中國傳統哲學理解“人”，既強調“為己之學”，以個人修身養性為先，同時也注重個人“社群性”，要求人們在提高個人修養基礎上，還要推己及人、仁愛天下，做到齊家治國平天下?？鬃诱J為：“鳥獸不可與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何晏集解，邢昺疏：《論語注疏》，中華書局，1980年，第2529頁。人的社會關系建立在交往基礎之上，從而肯定了人之異于鳥獸的社群倫理關系?！墩撜Z·顏淵》中有“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阮元校刻：《十三經注疏》，中華書局，1980年，第163頁。之說，可見孔子認為人之所以為人，是因為人在君臣、父子、夫婦、兄弟、朋友等社群關系中，也就有相應的社會分工職責。孟子認為：“楊氏為我，是無君也；墨氏兼愛，是無父也；無父無君，是禽獸也。”朱熹集注：《四書集注》，岳麓書社，1985年，第340頁。將父子、君臣等關系作為處理人與社會、個人與群體關系的原則，折射出孟子“社群本位”思想的基本思路。荀子提出“人之生不能無群”，人必須“能群”，人的生活不能沒有社群，暗示了人只能生活在以社群為基礎的倫理關系中。此外，荀子強調“明分使群”，意在人不僅生活在社群關系中，而且還存在等級之分?！叭撕我阅苋?？ 曰分。”方勇、李波譯注：《荀子》，中華書局，2005年，第127頁。這不僅解釋了人存在于社群之中的原因，還揭示了其人學思想的禮法屬性。

人學視域下，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以“社群倫理”立論，將社群作為人們進行“外王”實踐的平臺，而馬克思主義以人的社會性立論，強調人只有在社會性交往中才能實現全面發展，兩者都從“個人與群體”“個人與社會”的角度考察人的社會性特征，產生了一定的理論共鳴。

（三）人的異化與人性變遷

馬克思從無產階級立場出發，借助德國古典哲學的異化概念分析資本主義狀況，批判超越了黑格爾的外化論和費爾巴哈的宗教異化論，形成了科學的勞動異化理論。馬克思認為私有制是“人的異化”的社會歷史根源，“私有財產是外化勞動即工人同自然界和自身的外在關系的產物、結果和必然后果”《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66頁。。馬克思批判資本主義生產關系，認為“無產階級在異化中則感到自己是被消滅的”《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261頁。，提出要消滅剝削、消滅私有制才能“復歸”人的本質，闡明了勞動異化理論的內核，進而對“人的異化”研究更加具體化、理論化、現實化。

中國思想家“可以沒有宇宙論、本體論或世界觀，但不能沒有人性論”張茂澤：《論中國文化的特點及世界價值》，《西安交通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5期。，并且人性是可以改變的。孔子最早提出了關于人性變遷的論述，“性相近，習相遠也”楊伯峻譯注：《論語譯注》，中華書局，2006年，第204頁。。人的本性天生是相近的，而人的差別往往是后天習得的，人是否能夠成為圣賢，取決于后天的學習和實踐?？鬃訌娬{后天的學習對人性變遷的重要作用，突顯了學習教育對人性向善的積極意義。孟子沿襲孔子的人的本性學說，提出“人性之善也，猶水之就下也……人之可使為不善，其性亦猶是也”楊伯峻譯注：《孟子譯注》，中華書局，1960年，第254頁。的觀點，即“性善論”。人的本性是向善的，“善”是人生而具有的稟賦，是人區別于鳥獸的本質特征。人之所以會變“惡”，是因為后天的歪風邪氣干擾和蒙蔽了人的本性。孟子認為“人皆可以為堯舜”方勇譯注：《孟子》，中華書局，2015年，第235頁。，普通人成為圣人的方法就在于后天教育使人改過遷善。與之相對的荀子提出了“性惡論”。荀子認為“涂之人可以為禹”，人們“化性起偽”，改過遷善，必須以“大理”“禮法”等進行教化。看似性善論與性惡論截然相反、針鋒相對，本質上是相同的。此后的宋明理學、明清實學思想，無不承認“變化氣質”的學說，強調人性在后天必定發生經驗變化。

人學視域下，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將人性變遷歸結于人的德行修養和后天的文明教化，而馬克思主義認為人的本質復歸關鍵在于社會實踐、在于一定歷史時期的社會革命，且“只有通過異化的形式才有可能”《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三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320頁。。可見，馬克思主義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在所期冀的“本性復歸、人性遷善”的美好愿景上表現出內在契合，“離則兩害，合則兩利；融會貫通，則相得益彰”張茂澤：《馬克思的人性論體系——兼談它與儒家人性論的異同及其超越》，陜西省價值哲學學會：《馬克思主義探原——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研究文集》，陜西省價值哲學學會，2011年，第255-270頁。。

（四）人的發展與內圣外王

馬克思關于人的發展學說是基于對社會歷史、人與社會等多方面進行綜合考察的結果，最終目的是實現人的徹底解放和全面發展。馬克思認為人自身發展和社會發展的最終目的是實現人的全面發展，而且“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自由發展的條件”《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422頁。。馬克思將人的全面發展視為自覺和實現人的本質的歷史過程，而人的本質完全復歸和實現，必然表現為自由全面的發展，“人以一種全面的方式，就是說，作為一個完整的人，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質”《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89頁。。人的自由全面發展不過是從人對人的依賴、個性的缺失到個人自由自主的發展，是作為“歷史的個體”的人格的不斷發展，是“合乎人本性的人的復歸”的集中表現。

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強調“內圣外王”，即“于內修身養性、于外經世致用”，這一思想最早可以追溯到戰國時期《莊子·天下》的“是故內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郁而不發”?？鬃雍兔献与m然沒有明確提出“內圣外王”，但其思想中蘊藏著豐富的修齊治平之道?？鬃诱J為無論日常生活還是治國理政，道德修養始終是成為君子圣賢的基本要求。《論語》曰“席不正，不坐”，“政者，正也”，反映出孔子將“修身”“正心”的內圣之道作為治國安邦的重要依據。孟子認為“以善養人，然后能服天下”朱熹撰：《四書章句集注》，中華書局，1983年，第298頁。，構建了以“人性向善”為核心的外王之道。而在《大學》中，“內圣外王”的思想趨于成熟，“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朱熹撰：《四書章句集注》，中華書局，1983年，第3頁。。概括起來正是“三綱八目”，暗含了“內圣外王”思想的內外兼修、由圣而王的辯證關系，成為中國傳統圣賢追求完美人格的生動寫照，并逐漸內化為國人的精神素養和價值取向。

人學視域下，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將“內圣外王”之道作為人發展的基本框架，馬克思主義將人的自由全面發展作為人的發展的最高理想。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所希冀的“圣賢”“君子”人格，與馬克思主義追求人的自由而全面發展、追求自身完美和高尚人格有異曲同工之妙。

三、契合何為：人學視域下馬克思主義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契合的價值意蘊

人學視域下，馬克思主義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都是在特定歷史境遇下對現實個人具體生存狀況的學理關注。馬克思主義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在“人的本質”“人的社會性”“人的異化”“人的發展”等方面的理論共性，并不會因理論本身的差異而相互對立，反而在浩浩蕩蕩的歷史潮流中跨越時空阻隔，雙向契合、有機結合、相互成就。

（一）讓馬克思主義人學成為中國的

馬克思主義不是教條，而是隨著時代更迭不斷與時俱進，不斷凝結新的理論結晶，不斷形成新的時代特質。為什么一種源自異域的文化能夠被國人所接納？除了其本身的科學性以外，其開放包容的理論特質、主動融入中國文化、植根中國實際也是重要原因。十月革命為中國送來了馬克思主義，其關于人的學說也傳入中國，并在中國生根發芽、結成碩果，實現了馬克思主義人學的中國化時代化，充盈了馬克思主義理論寶庫。馬克思主義中關于“人的本質”“人的社會性”“人的異化”“人的發展”等觀點，在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的“人的本性”“社群關系”“人性變遷”“內圣外王”等結合過程中，表現出新的時代特質，被賦予中國特色、中國風格、中國氣派。馬克思主義人學經久不衰、歷久彌新，只有立足于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精神價值與思維內核的藍本之上，才能在中國化時代化的實踐歷程中落地生根、充滿生機。

（二）讓中國傳統人學成為現代的

中國傳統人學一脈相承、思維連貫，延綿幾千年依舊神采奕奕、綻放光芒，成為人學研究的彌足珍貴的文化寶藏。在人學視域下，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以做人成人、成為理想的人為思想核心，對中華文化的傳承與發展產生了重要影響。讓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成為現代的，既要守住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文化根脈、散發中華文化的永恒魅力，又要以馬克思主義真理之光激活中華文明的基因，推進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不斷賦予其新的時代內涵，提升其闡釋社會現實和解決時代問題的能力，為全面推進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提供更為主動的精神力量。一方面，要運用馬克思主義立場觀點方法對中國傳統人學進行解讀、評價和改造，使之實現現代化轉型；另一方面，要將中國傳統人學作為資源、視野和參照，解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中人的問題，以豐富和充實新時代中國特色的人學思想，并在此過程中揭示人學視域下馬克思主義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內在契合、相互成就的內在機理。

（三）造就一個有機統一的人學思想生命體

中國共產黨在推進“兩個結合”進程中，不斷發展契合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的，面向現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來的，民族的科學的大眾的社會主義文化，塑造了中國式現代化的文化新形態。習近平總書記指出：“‘結合’的結果是互相成就，造就了一個有機統一的新的文化生命體。”習近平：《在文化傳承發展座談會上的講話》，《求是》，2023年第17期。馬克思主義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結合，不是兩種文化的簡單糅合、隨意拼接，也不是以一種文化取代另一種文化，而是造就彼此成就、彼此發展、彼此完善、彼此創新的有機統一的文化生命體。新的文化生命體既包含了馬克思主義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生命更新和現代轉型，又包含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充實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時代化的文化生命。人學視域下，馬克思主義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從彼此契合到有機結合，由此發生深刻的“化學反應”，造就出一個全新的人學思想生命體，為新時代中國特色人學思想研究提供了新思路。

（四）以人性修養引領社會文明進步

文明是現代化國家的重要標志，社會文明程度表征國家現代化程度。中國人民歷來重視以人性修養引領社會文明進步?？鬃訌娬{，“見賢思齊”“君子九思”，點明了人性修養的積極作用。魯迅認為，“是故將生存兩間……其首在立人，人立而后凡事舉”《魯迅全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58頁。，“立人”便是人性修養、道德養成。恩格斯認為，“文明是實踐的事情，是社會的素質”《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三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536頁。，文明是人類生產實踐的成果，是社會進步的標志，不能離開人的實踐活動理解文明。人的實踐活動是有意識的、自由自主的，“人使自己的生命活動本身變成自己意志的和自己意識的對象”《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三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273頁。。人的實踐活動是“創造對象世界、改造無機界”的過程，不僅改造了客觀世界也改造了人自身，其中就包括自身修養的提高、道德品質的升華。人在實踐中不斷發展和完善自己，社會文明也將隨之進步。可以說，人性修養是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內圣外王”之道的復寫，也是對馬克思主義追求人的自由而全面發展的解讀。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討論人性修養的基礎是“天人合一”，抽象概括出人性修養與社會文明進步的關系。而馬克思主義討論人性修養的基礎是科學的歷史觀、實踐觀，揭示了人性修養與社會文明的辯證關系。新時代，要把傳承發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和堅持馬克思主義指導地位結合起來，堅持培育和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立足于提升人民群眾文明素養，促進每個人的自由全面發展，進而推動社會文明進步。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只有把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國具體實際相結合、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結合，堅持運用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才能正確回答時代和實踐提出的重大問題?！绷暯剑骸陡吲e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 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而團結奮斗——在中國共產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人民日報》，2022年10月26日。人學視域下，推進馬克思主義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有機結合，既是馬克思主義與時俱進、凝練原創性理論的時代呼喚，也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適應新境遇、講出新故事”的時代要求。當然，推進馬克思主義人學和中國傳統人學的有機結合不是一朝一夕、一蹴而就的，而是需要在回答中國之問、世界之問、人民之問、時代之問的理論與實踐探索中不斷創新創造。

〔責任編輯：易鯤罡〕

①習近平：《在文化傳承發展座談會上的講話》，《求是》，2023年第17期。

②習近平：《在文化傳承發展座談會上的講話》，《求是》，2023年第1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