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區域合作戰略調整與對外開放新空間：貿易視角的考察

摘要：就地理分布而言，中國的貿易伙伴集中在歐美發達國家及亞太地區，在供需兩端都存在著經濟安全隱患。鑒于此，中國加快國際區域經濟合作戰略調整，積極拓展對外開放新空間。基于貿易視角，探討了國際區域經濟合作戰略調整的動因及思路，從貿易市場多元化及垂直專業化分工的角度重點分析了國際區域經濟合作戰略調整取得的成效，同時指出存在傳統市場份額被競爭對手“蠶食”、新興市場替代能力相對有限、以我為主的區域價值鏈尚未形成等問題。著眼于更好地兼顧效率與安全，中國應以加快制度型開放為重點，穩定和鞏固“向東開放”；以高質量共建“一帶一路”為抓手，擴大和提升“向西開放”；依托國內鏈主企業和市場潛力，構建以我為主的區域價值鏈。

關鍵詞：國際區域經濟合作；對外開放新空間；“一帶一路”

中圖分類號：F125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7-2101（2025）02-0021-13

20世紀80年代初，通過吸引發達國家的對外直接投資、大力承接跨國公司的邊際產業轉移，中國開始主動融入全球生產網絡和價值鏈分工體系。該發展路徑很大程度上決定了中國對外開放布局“向東開放”的特征，即形成以出口東亞地區及歐美發達國家為導向，充分發揮東部沿海地區制造優勢，鼓勵中西部地區勞動力、資源能源等生產要素向東流動的開放空間格局。

目前，中國已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和第一出口大國，綜合國力顯著增強。然而隨著以中國為代表的新興經濟體快速崛起及發達國家收入分配問題凸顯，發達國家在加快實施“再工業化”、頻繁發起對中國貿易摩擦的同時，重新制定高標準的國際經貿規則并企圖借此在全球價值鏈分工中徹底“邊緣化”中國。對此，中國政府積極加快國際區域經濟合作戰略的調整，在繼續穩定和鞏固“向東開放”的同時，以高質量推進“一帶一路”建設為抓手，積極擴大“向西開放”，由此構建東西雙向開放的空間新格局。黨的二十大報告特別強調了深度參與全球產業分工和合作，維護多元穩定的國際經濟格局和經貿關系。值得思考的是，國際區域經濟合作戰略的調整取得哪些進展，還存在什么問題與不足，應如何加快國際區域經濟合作戰略調整，進一步開拓對外開放新空間。

關于國際區域經濟合作戰略調整與對外開放新空間，大多數文獻集中在“一帶一路”建設對貿易市場多元化的影響方面。如曹沖［1］、岳中剛和葉茂坤［2］從設施聯通的角度，研究了基礎設施改善對中國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貿易的促進作用。王煌和邵婧兒［3］、張苑斌和賴偉娟［4］、王會艷等［5］基于對外直接投資視角，分析了中國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OFDI的貿易效應。不足之處在于，一是已有文獻主要關注了中國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出口市場開拓，忽略了中間品貿易及其背后的區域專業化分工行為；二是有關“一帶一路”建設的研究，絕大多數文獻都強調了“一帶一路”建設對中國及沿線國家的貢獻，忽略了其背后的潛在問題及不足；三是關于國際區域經濟合作戰略調整，絕大多數研究都把研究焦點放在“向西開放”，對于以高標準區域經貿談判為基礎，繼續鞏固和擴大“向東開放”、穩定傳統市場份額的行為及其成效，已有研究涉及并不多。

鑒于此，本文關注中國由“向東開放”到“東西雙向開放”的國際區域經濟合作戰略調整，揭示以國際區域經濟合作戰略調整開拓對外開放新空間的成效及不足。與既有研究主要關注“向西開放”有所不同，本文著重分析了中國與傳統貿易伙伴市場份額的波動及其原因。此外，與現有文獻更多關注出口多元化相區別，本文重點探討了中國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中間品貿易及區域專業化分工的特征。通過以上內容分析，揭示了中國在進出口市場結構轉換、構建海外供應鏈等方面的現狀及問題，進而有針對性地提出加快國際區域經濟合作戰略調整，進一步開拓對外開放新空間的思路及路徑。

一、從“向東開放”到“東西雙向開放”

（一）“向東開放”的主要特征及突出問題

作為世界國土面積第三大國，中國地域遼闊，擁有960萬平方公里的陸地面積以及18 000公里的海岸線。從地形地貌來看，中國地勢呈現出西高東低特征，西部和北部分布著諸多高原和山脈，東部和南部多為平原和丘陵，地勢平坦且通過四大內海直通太平洋。因而，隨著造船及航海技術不斷進步，發展比陸路交通更為經濟、安全、快捷的海上貿易也自然成為決策者的首選。

早在秦漢之前，中國已同近海國家有了貿易往來。漢代商船已遠達印度東南海岸，并同中南半島、馬來半島、馬來群島的一些國家和地區建立了直接的海上貿易關系。隋唐時期，因“古絲綢之路”阻塞和陸路交通困難，海外貿易空前繁榮。宋元時期，中國同來自西太平洋和印度洋的近百個國家和地區發展了海上貿易關系。明朝初年，鄭和七次出使“西洋”，遍及今北印度洋及其沿岸，包括孟加拉灣及其沿岸，印度半島，阿拉伯海及其沿岸的30多個亞非國家。明中葉后期至清代前期，葡萄牙、西班牙、荷蘭、英國、法國、美國以及丹麥、瑞典和德國等先后與中國通商貿易。發展海上貿易“向東開放”是古代中國開展對外經濟交流的主要方式。

改革開放之初，新中國成立深圳、珠海、廈門、汕頭、海南五大經濟特區，通過積極吸引外商直接投資發展“兩頭在外”、面向歐美市場的加工貿易。此后，又陸續開放14個沿海城市，進而擴大到沿邊、沿江地帶直至內陸省會城市、地區，形成了由沿海到內地，從東部到中部、西部的全方位對外開放的地域格局。該發展模式也決定了美國、歐盟和日本等發達國家成為中國的主要貿易伙伴及外來投資來源地，歐美和日本市場對于中國開放型經濟發展而言至關重要。

圖1顯示了2012年①中國主要制造部門前20大出口目標市場的市場份額，可見在六大出口部門②中，美國同時成為紡織服裝鞋帽、化學工業、通用及專用設備、交通運輸設備四大制造部門的第一大出口目標市場，且與第二大出口目標市場相比優勢明顯。日本是食品飲料煙草部門的第一大出口目標市場，同時也成為紡織服裝鞋帽、化學工業、通用及專用設備三大制造部門的第二大出口目標市場。此外，德國、韓國也成為中國制造的主要出口市場。

進口貿易也反映出同樣的特征，圖2反映的是2012年中國主要制造部門前20大中間品進口目標市場的市場份額，可以看出，為中國制造部門提供中間品的主要是日本、德國、美國等發達經濟體，且該特征在通用及專用設備、交通運輸設備、電子光學設備等高新技術部門的表現更為顯著。以通用及專用設備制造部門為例，2012年該部門使用的進口中間品中，分別有29.56%和17.85%來自日本和德國，美國提供了13.18%的中間品。換言之，中國裝備制造部門對以上三個國家中間品的依賴度就高達60.59%。

對跨國公司主導的全球供應鏈及歐美發達國家市場需求的高度依賴，雖然客觀上有利于推動中國制造及出口規模的提升，但同時也對外部市場環境非常敏感，容易遭受到全球供應鏈布局調整及國際市場需求波動的沖擊［6］，尤其以生產更為迂回、價值鏈分工水平相對較高的高新技術產業最為顯著。以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對中國進出口貿易的沖擊為例，圖3顯示了2009年中國電

子光學及通訊設備制造產業出口規模下滑的地區。與2008年5 432.88億美元的出口規模相比，2009年中國實現了4 828.7億美元的出口，下滑規模為604.18億美元。其中，出口縮水的前20大目標市場對華產品需求減少了421.96億美元，占比高達69.84%。來自歐美發達國家市場需求下降了346.36億美元，占比57.33%。換言之，中國出口貿易遭受的外部沖擊，有接近六成的因素來自發達國家的市場需求波動。具體而言，中國對美出口減少了66.05億美元，約占出口下降規模的10.93%。中國對日本和德國出口分別下滑48.71億美元和44.59億美元，占當年中國出口縮水規模的8.06%和7.38%。此外，西班牙、荷蘭、芬蘭、愛爾蘭等發達國家對中國產品的需求也依次下降了41.37億美元、39.79億美元、19.22億美元和18.56億美元。

中國制造的上游供給也遭受到類似情況。隨著全球價值鏈分工的不斷深入，東亞地區形成了以歐美等發達國家為出口市場，由日本、韓國提供中間品，在中國大陸地區加工組裝為制成品或中間品的生產網絡，由此也決定了中國對東亞地區供應鏈的高度依賴。［7］仍以電子光學及通訊設備制造產業為例，如圖4所示，在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沖擊之下，2009年中國電子光學及通訊設備制造產業中間品進口減少186.27億美元，其中進口縮水的前四大來源地均為東亞經濟體，包括對韓國、日本的中間品進口分別下滑120.167億美元和107.57億美元；來自菲律賓和馬來西亞的進口中間品也分別減少了88.07億美元和66.36億美元。

（二）國際區域經濟合作戰略調整的思路及重點

以東部地區為前沿陣地、面向歐美日等發達國家的國際區域經濟合作模式，很大程度上是經濟全球化條件下資源配置的結果。作為一個經濟大國，在追求資源配置效率的同時，仍應高度重視經濟安全及自主可控問題。對于保障經濟安全而言，不斷促進貿易投資多元化、避免對單一市場的高度依賴是較為可行的方案。至于提升產業鏈供應鏈自主可控，可選擇的途徑通常有三種：一是以生產控制型對外直接投資獲得海外供應鏈控制權；二是通過“近鄰外包”等形式推動產業鏈供應鏈布局調整；三是基于本土配套的國內供應鏈培育。［8］因而，國際區域經濟合作戰略調整的重點應致力于尋找新的貿易投資市場、推動貿易投資多元化，通過拓展對外開放新空間構建以我為主的區域價值鏈，增強產業鏈供應鏈的自主可控。為此，中國急需在傳統面向大海的“向東開放”之外，尋找更為廣闊的市場空間，向西面向中亞、西亞、南亞及東歐、中歐等廣大內陸國家的開放是較為明智的選擇。這些地區空間遼闊、人口眾多、資源豐裕，更為重要的是，大多數國家對外開放程度相對較低，與中國開展雙邊貿易投資往來的空間較大。與內陸國家新興市場的貿易往來很大程度上能降低對發達國家市場的依賴程度，彌補發達國家對華貿易摩擦導致的市場份額流失。此外，這些地區大多為發展中國家，通過產業梯度轉移與廣大內陸國家開展產能合作，在提升國內資源配置效率的同時，有助于構建以中國企業為主導的區域價值鏈分工體系，增強產業鏈供應鏈的自主可控。

基于以上思路，中國的國際區域經濟合作戰略逐漸由“向東開放”轉為“東西雙向開放”。一方面，以“一帶一路”建設為重點，全力開拓對外開放新空間。自2013年“一帶一路”倡議提出以來，中國以“政策溝通、設施聯通、貿易暢通、資金融通、民心相通”為重點，積極與東南亞、南亞、西亞、東歐、南歐等國家開展經濟合作交流，獲得國際社會的一致認同和積極響應。截至2022年2月，中國已經同154個國家和32個國際組織簽署了200余份共建“一帶一路”合作文件③，其中包括來自非洲、大洋洲、南美洲、北美洲的89個非“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和地區，表明“一帶一路”已經突破了傳統地理概念的局限，幾乎擴展到整個發展中國家和地區。另一方面，以自由貿易試驗區為載體，中國加快以對接國際經貿新規則為導向的制度型開放，在此基礎上，積極與歐美發達國家及東亞經濟體加快區域經貿協定談判，努力穩定和鞏固歐美發達國家傳統市場份額。

二、國際區域經濟合作戰略調整的成效與不足

（一）國際區域經濟合作戰略調整的成效

隨著“一帶一路”倡議逐漸被國際社會廣泛接受，“一帶一路”建設逐漸突破了傳統的地理區域概念，進一步拓展至遍及亞非拉的絕大多數發展中國家。通過推動“一帶一路”建設，積極開展與“一帶一路”沿線地區及共建國家的貿易往來和產能合作，近年來中國進出口貿易市場結構日益呈現出明顯的多元化特征。

表1顯示了與2012年相比，2022年中國四大出口部門對前20大出口目的國的出口占比波動情況。可見，隨著“向西開放”步伐加快，中國對美國、日本、西歐等發達國家的出口依賴正逐漸降低，同時對東南亞、中亞、西亞、南亞、中歐甚至非洲等新興市場國家的出口份額顯著提升。具體而言，紡織部門出口份額降幅最大的是日本，降幅為6.54%，而增幅最大的為越南，出口份額增加了2.50%；電子光學設備部門出口份額下降在美國最為顯著，達到4.42%，而中國對越南的電子光學產品出口在同期增長了3.55%；機械裝備部門對美國出口下滑了5.27%，對越南的出口則增長了2.25%；交通運輸設備部門對美國出口下降最多，達到3.39%，而同期對墨西哥的出口份額提升了2.54%。

進口貿易方面呈現出類似的結果，表2顯示了2012—2022年中國對主要貿易伙伴的進口份額波動情況，與對發達國家傳統市場進口份額普遍下降相比，中國對“一帶一路”沿線及共建國家的進口占比顯著提高，其中紡織部門和電子光學設備部門尤為明顯。如2012—2022年，紡織部門進口份額降幅最大的為日本，10年間對日進口下降了12%，而增幅最大的為意大利，作為“一帶一路”共建國家之一，意大利與中國的紡織品貿易增長迅速，中國對意大利紡織品進口份額增長高達14.14%；電子光學設備部門對日本進口下滑了6.62%，來自越南的進口占比則上升6.37%。機械裝備和交通運輸設備部門進口來源地變化更多表現出發達國家內部的結構轉化，如中國對日本、德國機械裝備產品進口分別下降了6.71%和2.43%，但對荷蘭、美國的進口份額增長了2.01%和1.62%；中國交通運輸設備部門對日本進口大幅下滑了19.45%，但同時對美國進口提升了11.42%。

通過加快對外直接投資及國際產能合作，中國與“一帶一路”沿線地區及共建國家的垂直專業化分工水平顯著提升。圖5反映了與2012年相比，2022年中國與主要國家雙邊中間品貿易規模的波動情況，可以看出以下兩點特征：一是在擴大“向西開放”的國際區域經濟合作戰略推動下，中國與“一帶一路”沿線地區及共建國家的中間品貿易規模迅速擴大。對華中間品貿易增長最快的30個國家中，有17個國家為“一帶一路”沿線地區，6個國家為與中國簽署共建“一帶一路”合作文件的共建國家。由此表明，對于發達國家在全球價值鏈分工中加速“去中國化”的意圖，“一帶一路”沿線地區及共建國家正成為中國擴大對外開放、積極參與國際垂直專業化分工的新興市場。二是分區域而言，對華中間品貿易規模快速增長的新興市場主要為以俄羅斯、沙特阿拉伯、阿聯酋為代表的資源型國家，越南、印度尼西亞、馬來西亞、泰國、菲律賓等東盟國家，以及意大利、波蘭等歐洲國家，表明中國正積極與制造基礎較好的“一帶一路”沿線國家開展區域內垂直專業化分工，以此打造以我為主、自主可控的產業鏈供應鏈。

（二）國際區域經濟合作戰略調整的問題與不足

在以發達國家加快調整全球產業布局、掀起對華大規模貿易摩擦及重構國際經貿規則為特征的逆全球化浪潮背景下，中國積極調整國際區域經濟合作戰略，一方面以高質量推進“一帶一路”建設為抓手，以擴大“向西開放”促進貿易市場多元化。另一方面，大力推進各類雙邊及多邊自由貿易協定談判，以期穩定和鞏固歐美發達國家及亞太地區傳統市場份額。從實施效果來看，以上舉措很大程度上推動了中國對外開放空間格局的重塑，實現了進出口貿易市場的多元化。但同時仍然存在著一些問題與不足，集中體現為：傳統市場份額被競爭對手“蠶食”，新興市場替代能力相對有限，以我為主的區域價值鏈尚未形成等方面。

1. 傳統市場份額被競爭對手“蠶食”。

多年以來歐美發達國家及亞太地區是中國“向東開放”的傳統目標市場，貢獻了中國對外出口市場的“半壁江山”。在發達國家掀起的逆全球化浪潮尤其是中美貿易摩擦不斷升級背景下，跨國公司正加速將布局在中國的產能和供應鏈向東盟地區、墨西哥等拉美國家轉移。受美國加征關稅及供應鏈轉移的雙重影響，盡管不斷通過加快制度型開放積極擴大與發達國家的開放水平，中國對傳統市場的出口份額仍明顯下滑，而越南、墨西哥、印度、泰國等對歐美發達國家及亞太地區的出口規模大幅增加。表3以2019年④為例，該年中國對美國出口規模急跌611.17億美元，對日本出口下滑40.11億美元。與此相應的，越南對美國增加了138.24億美元的出口，對日本的出口上升15.93億美元；印度和墨西哥對美出口分別增長了26.27億美元和17.46億美元，對日本出口規模分別提升0.74億美元和0.86億美元；菲律賓對美出口的增長規模為10.23億美元，對日本出口規模增加12.01億美元；此外，泰國、柬埔寨和馬來西亞對美國和日本的出口規模也有所增加。

通常而言，機電及高新技術產品生產分割更為精細，對全球范圍的價值鏈分工更為依賴。進一步分析中國、墨西哥、越南、印度、泰國對美國機電及高新技術產品出口規模的波動情況，如表4所示，在中國對美出口縮水的611.17億美元中，有360.49億美元是機電及高新技術產品⑤，占比58.98%。就細分產品來看，通用及專用設備（第84章）、電氣機械設備（第85章）和汽車及零部件（第87章）是對美出口下降的主要領域。與此同時，產自墨西哥的汽車及零部件、通用及專用設備大規模對美出口，越南電氣機械設備對美出口規模也大幅提升，很大程度上取代了中國制造在美國市場的出口份額。

由此可見，由于承接了跨國公司在華產能和供應鏈的向外轉移，東盟國家、墨西哥等地區制造能力得到顯著增強并積極搶占中國的傳統出口市場。尤其是率先加入CPTPP的越南、“近水樓臺”的墨西哥，將最有可能成為中國對歐美發達國家及亞太地區出口的直接競爭者。

2.新興市場替代能力相對有限。

在傳統市場出口份額面臨被競爭對手“蠶食”的情況下，中國加快擴大“向西開放”，努力以“一帶一路”沿線及共建國家新興市場來對沖傳統市場出口份額的流失。從貿易規模來看，近年來中國對新興市場進出口規模大幅提升，很大程度上緩解了歐美發達國家及亞太地區市場份額下滑的沖擊。然而，“一帶一路”沿線及共建國家大多屬于發展中國家（地區），人均收入水平較低決定了其對工業制成品尤其是機電及高新技術產品的吸收能力相對有限。與接續生產的中間品貿易不同，最終品貿易更多反映目標市場的吸收能力。表5顯示了2022年中國最終品出口的前十大目的國，可見除了農產品因對運輸成本比較敏感而主要出口至周邊的東盟國家外，工業最終品的銷售市場仍主要為發達國家。具體而言，除了食品飲料煙草產品外，美國均為中國最終制成品的第一大消費國，如造紙印刷部門超過四成的最終品產能銷售至美國市場，木材家具、機械裝備、化學工業、金屬制品、非金屬制品、紡織服裝、電子光學設備、交通運輸設備、其他制造等工業部門最終品被美國市場吸收的比重都超過或接近20%。值得注意的是，美國對中國工業最終制成品的吸收水平遠遠高于其他國家，由此進一步凸顯了穩定和鞏固美國消費市場對于中國制造的重要意義。此外，日本、澳大利亞、德國、英國、荷蘭等發達國家也是中國最終品出口的主要目的地。在“一帶一路”沿線及共建國家中，對中國工業部門最終制成品吸收能力較強的包括馬來西亞、新加坡、印度尼西亞、泰國、菲律賓等東盟國家和俄羅斯、阿聯酋等沿線國家，以及韓國、意大利兩個共建國家。但就中國最終制成品的吸收能力而言，“一帶一路”沿線及共建國家在短期內仍無法超過歐美發達國家。

同樣的情況出現在中間品進口方面。圖6顯示了2022年中國中間品⑥進口的市場分布情況。可見，“一帶一路”沿線及共建國家是未經加工的原材料及能源資源的主要供給者，占據了中國進口來源國前30強中的23席，包括俄羅斯、沙特阿拉伯、伊拉克、阿聯酋等OPEC國家和安哥拉、智利、秘魯、南非等礦產資源型國家，以及土庫曼斯坦、哈薩克斯坦等油氣資源型國家，約占中國未經加工的原材料及能源資源進口總量的63.79%。就初級加工的原材料及能源資源而言，在中國前30名進口來源國當中，有21個國家屬于“一帶一路”沿線及共建國家，主要是印度尼西亞、馬來西亞、泰國、越南等東盟國家和俄羅斯、南非、智利、卡塔爾、沙特阿拉伯等資源型國家，為中國提供了3 089.55億美元的進口，占當年初級加工的原材料及能源資源的49.47%。而在中國零部件進口的前30個來源國中，僅有16個來自于“一帶一路”沿線及共建國家，包括越南、馬來西亞、泰國、菲律賓等東盟國家，以及捷克、奧地利、波蘭、葡萄牙、羅馬尼亞等中歐和南歐國家，共貢獻了460.49億美元的進口零部件，約占中國當年零部件進口總額的22.42%。其背后的原因同樣在于“一帶一路”沿線及共建國家大多為發展中國家和地區，其生產供給結構以初級原材料及能源資源為主，無法提供工業零部件等高技術標準中間品。因而，盡管中國對新興市場國家的進口規模不斷擴大，但工業零部件對歐美發達國家高度依賴的局面仍未改變。

3.以我為主的區域價值鏈尚未形成。

近年來，發達國家掀起的逆全球化浪潮愈演愈烈，企圖通過對華貿易摩擦、重構國際經貿規則以及調整全球供應鏈布局等方式，構建“去中國化”的國際生產分工體系。對于中國而言，擴大“向西開放”的意義不僅在于“對沖”傳統市場份額的流失、打破發達國家的封鎖和孤立。更為重要的是，通過加快對“一帶一路”沿線及共建國家的產業梯度轉移和產能合作，增強產業鏈供應鏈的自主可控，打造以我為主的區域價值鏈分工體系。

零部件是現代工業生產不可或缺的元素，零部件貿易規模及其流向很大程度上折射出價值鏈分工的廣度、深度及其布局。表6顯示了2022年中國與主要貿易伙伴的零部件貿易情況，可以看出以下幾點特征：第一，中國的零部件貿易主要涉及化學工業、金屬制品、機械裝備、交通運輸設備和電子光學設備五大工業部門。第二，從貿易規模來看，與中國通過零部件貿易開展價值鏈分工的仍主要為美國、日本、德國等發達國家，中國與韓國、越南、印度、馬來西亞、泰國等“一帶一路”沿線及共建國家的零部件貿易主要集中在電子光學設備制造部門，表明“向西開放”開展產業梯度轉移和產能合作的深度和廣度仍有待提高。第三，從貿易流向來看，中國對日本、德國主要從事零部件進口，對美國以及越南、印度、馬來西亞、泰國等東盟國家更多表現為零部件出口。該貿易格局意味著由日本、德國提供零部件給中國進行加工再以半成品形式出口至美國的傳統價值鏈分工模式一定程度上發生了改變，中國的加工制造角色正逐漸被生產成本更低的東盟地區所取代。然而，該價值鏈分工格局的變化更多反映的是全球生產供應鏈體系由中國向東盟國家的新一輪產業梯度轉移，很大程度上是跨國公司全球生產布局調整的結果。對于中國而言，將生產制造環節向東盟國家轉移有利于優化國內資源配置、推動全球價值鏈攀升，但并不意味著供應鏈的自主可控或以我為主的區域價值鏈的形成。

三、加快國際區域經濟合作戰略調整的思路及政策建議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充分發揮低成本要素優勢及激勵政策，重點在東部沿海地區發展以各類開發園區為載體、外資企業為主力軍、加工貿易為主要形式、歐美發達國家及亞太地區為目標市場的開放型經濟。該發展模式客觀上導致了進出口貿易市場主要集中在美國、歐洲發達國家以及日本、韓國等亞太地區。盡管貿易市場分布是開放條件下市場配置資源的結果，也推動了中國經濟快速崛起。但效率優先的背后存在著生產供應鏈體系及出口對傳統市場的高度依賴，尤其是在發達國家掀起的逆全球化浪潮背景下尤為凸顯。

正是高度意識到“向東開放”模式背后的安全問題，近年來中國政府主動加快國際區域經濟合作戰略調整步伐，一方面，以“五通”為重點高質量推進“一帶一路”建設，努力“向西”發展擴大與中亞、西亞、南亞、東歐、中歐等非傳統市場區域的經貿合作；另一方面，以談判并簽訂各類雙邊自由貿易協定、雙邊投資協定、區域經貿協定為抓手，繼續發展與歐美發達國家及亞太地區傳統貿易伙伴的經貿往來。“東西雙向開放”取得了令人矚目的積極成果，中國的進出口市場更加多元化，中國與“一帶一路”沿線及共建國家的垂直專業化分工水平不斷提升。與此同時，中國制造在美國、歐盟及日本等發達國家的市場份額正逐漸被墨西哥、越南等競爭對手所蠶食；大多數“一帶一路”沿線及共建國家人均收入及消費水平相對較低，對中國最終制成品尤其是機電及高新技術產品的吸收能力有限，也無法大規模提供中國制造所需的核心配件、關鍵零部件等高技術含量中間品。此外，中國與東盟國家的產能合作及零部件貿易主要反映了新一輪產業梯度轉移以及中國全球價值鏈攀升，構建以我為主的區域價值鏈分工體系仍然任重而道遠。

鑒于此，中國仍需進一步加快國際區域經濟合作戰略調整，更好地兼顧安全與效率的關系。其思路在于，持續推進與歐美發達國家及亞太地區國家的區域經貿合作，穩定和鞏固在傳統市場的市場份額；努力擴大“一帶一路”共建“朋友圈”，提升新興市場的供給和吸收能力；加快調整對外直接投資戰略，構建自主可控的海外供應鏈體系。

第一，以加快制度型開放為重點，穩定和鞏固“向東開放”。經濟學理論及中國經濟起飛的實踐表明，對于后發國家而言，與市場吸收能力更強、技術更為先進的國家開展貿易分工，能通過技術溢出效應有效推動國內產業升級和技術進步。在“向東開放”受阻及經濟安全問題凸顯條件下，中國通過“一帶一路”建設積極擴大“向西開放”，由此推動了貿易多元化水平，但值得注意的是，中國的工業最終品出口和零部件來源仍離不開歐美發達國家傳統市場。與此同時，美國正推動CPTPP、印太經濟框架等區域經濟合作加速“去中國化”，穩定和鞏固與發達國家的經濟合作，對于中國高水平對外開放而言意義重大。為此，中國應對照高標準國際經貿規則，通過國內自由貿易試驗區建設加快制度型開放，以貿易投資便利化、服務業開放、環境標準、爭端解決機制、中小企業、競爭政策和國有企業、電子商務等領域為重點開展先行先試的體制機制創新［9］。在推動國內制度與國際規則接軌基礎上，積極主動參與加入CPTPP的國際經貿談判，推進中美BIT談判，與日本、英國、澳大利亞、德國等發達國家開展雙邊投資協定升級談判。對于美國的貿易摩擦和技術打壓，中國一方面應以維護國家主權、保障經濟安全為前提，通過科技自立自強、提升供應鏈自主可控等途徑進行有效應對。另一方面，可以通過增進民間交往、加強企業間合作、擴大采購訂單規模等形式，提升美國國內行業協會、工商界及議員對華認同感，以此對美國對華政策施加影響。此外，應積極吸引西歐國家尤其是英國參與“一帶一路”建設，由此擴大與發達國家的國際經貿往來。

第二，應以高質量共建“一帶一路”為抓手，擴大和提升“向西開放”。擴大與中亞、西亞、中歐、東歐等內陸國家的經貿合作，是中國政府面對發達國家“去中國化”行為的有效應對。值得注意的是，中國的“向東開放”更多表現出市場驅動特征，即中國與發達國家企業間在市場機制作用下廣泛開展貿易分工，推動各國政府對華談判并簽訂自由貿易協定（FTA）、雙邊投資協定（BIT）等國際區域經濟合作協定，由此又反過來促進中國與日本、西歐、美國間的區域經濟合作。而“向西開放”的政府驅動色彩更為強烈，即中國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很大程度上缺乏深度國際分工合作的基礎，由于政府間通過政策溝通、設施聯通大幅降低區域內運輸費用和交易成本，進而推動跨國投資和貿易分工。政府驅動的國際區域經濟合作的問題在于，一是政府驅動是否會產生資源配置扭曲；二是國際區域經濟合作的潛力如何進一步挖掘。因而，擴大和提升“向西開放”的關鍵在于如何進一步擴大“一帶一路”共建“朋友圈”，尤其是與經濟較為發達、人均收入水平較高的西歐國家、亞太地區及北美國家就高質量推進“一帶一路”建設開展更高水平的國際合作。為此，中國政府應繼續以“五通”及“八項行動”為重點，積極擴大與“一帶一路”沿線及共建國家的經貿往來，同時更加強調“向西開放”的成本與效益問題，包括：鼓勵更多民營企業在市場機制引導下選擇對外投資形式、合理開展產能布局；客觀評價境外合作工程的成本收益，重點考核對外投資收益及經營績效。此外，仍應高度重視“一帶一路”倡議與相關國家發展計劃的有效銜接，尤其是與德國、日本、俄羅斯、法國、英國、南非、巴西、阿根廷等區域大國區域經濟合作戰略的協調。在此基礎上，重點推進與西歐國家、亞太地區及北美國家合作共建“一帶一路”的雙邊經貿談判，尤其是抓住英國脫歐及其與德國、法國等歐盟主導大國的地緣政治之爭，力爭與英國達成“一帶一路”合作共建協議。

第三，依托國內鏈主企業和市場潛力，構建以我為主的區域價值鏈。按照治理模式差異，價值鏈可以劃分為生產者驅動和購買者驅動兩種模式，前者依靠先進技術、標準構建價值鏈分工網絡，后者憑借超強購買力通過逐級外包的形式主導價值鏈分工［10］。從中國與主要貿易伙伴國的零部件貿易規模及流向來看，美國作為國際大買家和先進技術引領者主導國際分工、日本和西歐提供核心零部件、中國及東盟國家負責零部件加工的全球價值鏈分工格局仍未得到根本改變。通過將低端加工制造環節轉移至東盟國家，中國很大程度上實現了全球價值鏈攀升，但距離以我為主的區域價值鏈構建仍有較大差距。為此，應鼓勵國內龍頭制造企業通過對外直接投資或生產外包的形式進一步將加工制造環節轉移至東盟國家或中歐、東歐等地區，由此將高級生產要素集中在研發設計、品牌創建、營銷渠道等高端環節。通過與“一帶一路”沿線及共建國家的產能合作和經貿往來，推動中國品牌、行業標準的國際影響力及話語權。另外，鼓勵中國大型商貿流通企業、連鎖超市及其配套倉儲物流企業在“一帶一路”沿線及共建國家的網點布局，構建區域性商品營銷網絡。充分發揮超大規模國內市場潛力，通過零部件生產外包、境外市場采購貿易等形式擴大對“一帶一路”沿線及共建國家的中間品及最終品進口，構建“中亞西亞國家提供資源原材料—東盟國家及中歐東歐國家生產制造—中國市場消費”的區域價值鏈分工格局。

注釋：

①近年來，以“一帶一路”建設為抓手，中國積極調整國際區域經濟合作戰略，加快“向西開放”步伐。由于“絲綢之路經濟帶”和“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分別于2013年9月和10月提出，為較好對國際區域經濟合作戰略調整前后中國對外開放的空間格局進行比較，這里采用了2012年的數據，下同。

②2012年，該六大出口部門占貨物出口比重為81.58%，其中電子光學設備出口占比41.91%，紡織服裝鞋帽、化學工業出口占比分別為16.23%和8.83%，此外，通用及專用設備、交通運輸設備、食品飲料煙草部門出口份額依次為8.22%、4.56%和1.84%。

③統計數據來自中國一帶一路官網，https：//www.yidaiyilu.gov.cn/xwzx/roll/77298.htm。

④采用2019年的數據原因有二，一是2018年8月中美兩國開始互相征收高關稅，中美貿易摩擦對全球生產布局及貿易流向的影響在2019年充分顯現出來；二是始于2020年初的新冠病毒感染疫情持續肆虐，憑借著政府超強的控制力和調度能力，中國率先實現復工復產。疫情的沖擊不僅減緩了跨國公司產能及其供應鏈撤離中國的步伐，跨國公司還大幅增加了在華出口訂單，由此導致2020年和2021年中國出口規模的非常規增長。

⑤以HS編碼84章（核反應堆、鍋爐、機器、機械器具及其零件）、85章（電機、電氣設備及其零件；錄音機及放聲機、電視圖像、聲音的錄制和重放設備及其零件、附件）、86章（鐵道及電車道機車、車輛及其零件；鐵道及電車道軌道固定裝置及其零件、附件；各種機械（包括電動機械）交通信號設備）、87章（車輛及其零件、附件，但鐵道及電車道車輛除外）、88章（航空器、航天器及其零件）、89章（船舶及浮動結構體）和90章（光學、照相、電影、計量、檢驗、醫療或外科用儀器及設備、精密儀器及設備；上述物品的零件、附件）來衡量高新技術產品。

⑥按照BEC編碼分類，用于工業投入的中間品分為三類：第一類是未經加工的原材料及能源資源，其中，編碼中的“21”類代表未經加工的工業原料、“31” 類為未經加工的燃料和潤滑油、“111”類代表主要用于未經加工的食品和飲料；第二類是初級加工的原材料及能源資源，包括編碼中的“22” 類為初級加工的工業原料、“121” 類為初級加工的食品和飲料、“322” 類為初級加工的燃料和潤滑油；第三類為零部件，其中，“42”類表示用于機械設備的零部件和配件（運輸機器設備除外），“53” 類代表用于交通運輸設備的零部件及配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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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彭青

Strategic Adjustment of International Regional Cooperation and

New Space of Opening-up：An Investiga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rade

Li Feng

（Institute of World Economy， JiangSu Provincial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Nanjing Jiangsu 210004， China）

Abstract：In terms of geographical distribution， China's trade partners are concentrated in the developed countries in Europe and America and the Asia-Pacific region， and there are economic security risks at both ends of supply and demand. In view of this， China has accelerated the strategic adjustment of regional economic cooperation and actively expanded the new space of opening-up.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rade， this paper discusses the motivation and thinking of China's strategic adjustment of regional economic cooperation， and focuses on analyzing the results of China's strategic adjustment of regional economic coopera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rade market diversification and vertical specialization. At the same time， it is pointed out that there are some problems， such as obvious loss of traditional market share due to \"erode\" by competitors， relatively limited substitution ability of emerging markets， and the regional value chain dominated by China has not yet formed.To better balance efficiency and security， China should prioritize institutional opening-up to stabilize and consolidate its \"eastward opening-up\"， leverage high-quality Belt and Road cooperation to expand and enhance \"westward opening-up\"， and utilize domestic chain leader enterprises and market potential to establish China-centered regional value chains.

Key words：

international regional economic cooperation; new space for opening-up; the Belt and Road Initiative

收稿日期：2023-07-18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國內價值鏈助推中國制造全球價值鏈攀升研究”（22BJL100）

作者簡介：黎峰（1978—），男，江西撫州人，江蘇省社會科學院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