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想要寫下這些文字是源自幾天前的發(fā)想。那日黃昏,車子在環(huán)路上緩緩過彎,余霞成綺的天空倏地躍入眼簾,車內正循環(huán)著孫燕姿的新歌《日落》。一些詞句恰巧落入這樣的場景,聲聲入耳。此刻的我面容平靜,卻心潮騰涌,縱橫交錯的思緒膠著在了一起,如踞伏在車內的一臺開足馬力的發(fā)動機,轟隆隆地發(fā)出了低吼。
聽歌之前,以刻板眼光審視“日落”這般字眼,我以為是挾帶著絲絲的傷感、惋嘆,曲式或柔美或沉淪,大致如此。而令我感到驚詫,并很快推翻這種狹隘定論的,是這首歌的前奏部分。游走于高音域的鋼琴旋律,竟是清脆跳躍著的,甚至隱隱透著歡快。我因此猜想它的整體基調不會是“凄凄慘慘戚戚”,即便過程中仍裹挾困惑、揣摩,也會是逐漸向上攀升,且愈發(fā)寬廣、通透的態(tài)勢。
第一段主歌開頭,很直接地鋪展了一幅畫面,山水荒漠,天地遼闊,而“我的水平線越縮越遠”,拉扯出了由靜至動的延伸感。緊接著出現了幾個動詞/被動詞,引發(fā)燕姿內心的繳繞不止,繼而在不斷拆解之下,有了不同以往的新的發(fā)想。這里,人物與景致巧妙地產生了一種互動感,推動著音樂和情緒的不斷遞進。
進入第一段副歌,首先出現的是“遙望太陽,潛入深海”,依舊很宏大的畫面感,以及動靜之間的拉扯。“盡管被夜取代,不表示光不存在”,這道“光”像是源于內心所感觸到的磁場和信念,竟也讓我聽出了“胸有丘壑天地寬”的壯闊。段落末尾的“視線之外,無形同載”,我認為是對以上種種疑問和發(fā)現的回應。
在《日落》MV拍攝花絮中,燕姿坦陳,這首歌里面的歌詞,落點是在“視線之外,無形同載”,她對此特別的有感覺。“好像我們都覺得,關心一個人一定要出現在他面前,或者一定要問好,一定要怎么樣。其實我覺得人的存在感是很神奇的,就是你不一定要看到,可是你會覺得你們的心有在一起的感覺。”這席話讓我想起了她的另一首歌,《風衣》。它特別像是人在經歷歲月洗練后的一些捫心自問,是對于感情的自我攻擊、困頓迷茫,又終于自洽沉淀下來的過程。“曾在一起,不在一起,都是感情”,最末的這句歌詞,與“視線之外,無形同載”恰有異曲同工之妙。人與人之間的關聯(lián),不必過分糾結“距離”,而在于“心”的同頻映照,這是我的一點理解。
回到這首《日落》,如果說第一段主歌開頭是以空間作呈現,第二段便更多地交付給了時間線,相似的一組動詞,顯然是對之前發(fā)想的對照和顛覆。“我將是誰,誰能答對”,聽起來有點哲學意味,實際上燕姿并不想就此得出什么明確答案,或者說,她也根本無法給出回答,因為“我”是不被禁錮與規(guī)劃、永恒流動著的,可以成為任何可能的個體。
第二段副歌與上一段基本一致,只是結尾并未順勢落下,而是以一句“我感覺在醒過來”開啟了第三段的副歌,同時整體音調繼續(xù)上行,情緒隨之飽滿豐盛。“盡管不再依賴,不表示愛不存在”,這里提及的“愛”,聽上去更博大和寬廣了,它也和燕姿之前的觀點如出一轍。最終的落腳點,毫無意外定格在了“視線之外,無形同載”,是很圓滿的收尾,也延展出了深厚而廣闊的人生態(tài)度。
至于配器方面,鋼琴部分始終讓我感覺驚艷。除了前奏的明朗線條,副歌部分的鋼琴樂段選擇更高音域,同樣以極為跳躍歡脫的手法呈現,聽感上有如清脆的銀鈴在噼啪作響。穿梭其間的吉他樂句,也凸顯于配器的架構中。它們像是一束騰空的煙火,冷不丁地打破夜空的深邃靜謐,滑落一道道絢爛的色彩線條。連接主歌和副歌的橋段,若沒有這些樂句的點綴勾勒,恐怕很難自然地過渡銜接。第三段副歌之前,電吉他solo占據了主音位置,其作用顯然是將整體的音樂推上去,逐漸到達情緒的頂峰。
關于燕姿的聲音,我也想說上幾句。毫不夸張的講,這副“橫空出世”于千禧年的嗓音,有極高的辨識度和記憶點。年輕時期的燕姿,音色飽滿,有很好聽的鼻腔音,咬字也特別,并且有個獨屬于她的技巧,我稱之為“絲滑的小轉音”。但從《是時候》這張專輯,或許更早的單曲開始,我發(fā)現她的音色有所不同了,這種變化到后期愈發(fā)明顯。這自然是和年齡相關,聲帶機能下滑,加之她將重心放在家庭和生活,歌唱方面的訓練較之前會少很多。以至于,前段時間的某些商演中,在詮釋自己的經典作品時,她的聲音或者說氣息是有些吃力的。實際上,我對于她的人聲不敢有太多奢望,然而這首歌里面,一切讓我出乎意料。起調已不算很低,第三段副歌更是高挑,但燕姿穩(wěn)穩(wěn)地接住了,呈現極為寬廣的音域,真假音轉換得扎實,并未聽出生硬的過渡,甚至在一些細節(jié)處很自然地滑帶出了“小轉音”。燕姿在微博中與大家調侃著:“升key的時候還是跟著唱嗎?”對于這股“聲音的逆生長”,她是否也有些“沾沾自喜”呢?
“燕姿的歌不好唱”,我不止一次聽別人這樣談論起。她的歌總善于流動,如拋物線那樣“驀地飆升又飄落”,這對音域寬度、技巧掌控是有極高要求的。可即便聲音條件再好的人,在演唱她的作品時,似乎都擺脫不掉趨近于“孫燕姿”。五月天阿信甚至直言:“任何的歌,只要被燕姿唱了,都會變成孫燕姿的歌。”這樣的“辨識度”放眼整個樂壇,也獨一無二,與之如出一轍的是她的人生狀態(tài)。站在鎂光燈下享受萬人空巷的,是她;轉過頭就遁入生活鎖細,跳脫所有公開場合之外的,是她。好像外界變遷之于她輕若蟬翼,那些令她愈發(fā)濃郁、闊達的事物,比如畫畫、烹飪、瑜伽,剝落出了更多更鮮活的層面,她在依著自己的步調“慢煮生活”。
此次拍攝《日落》的MV,燕姿跟隨團隊來到了臺灣宜蘭,畫面中泛白的海浪,層層拍向岸邊,沙灘上的石子被沖刷得扁平圓潤,鏡頭里的燕姿振臂奔跑起來……這讓我的思緒牽扯回那年的花蓮——《完美的一天》專輯取景地,時間是2005年。多少場景碎片飛馳而來,如剪影從眼前一一滑過,當年頂著一頭紅色炸毛短發(fā)、古靈精怪的燕姿,竟也一晃眼就走向了如今的成熟。“講白一點人都會老。我想要很坦然的去珍惜。”燕姿在VCR里這樣講起,然后我看到畫面中的她在跑跑跳跳,嘟著嘴笑得格外爽利,這份松弛感很“孫燕姿”。
2025年4月,燕姿將從新加坡啟程,以“就在日落以后”為名,開啟闊別多年的巡演。她聲稱“已迫不及待和大家再見面”,但為了以最好狀態(tài)回饋這許久的等待,“還是會先躲進山洞,埋頭練習”。“把生命中的每個日落串起,日落之前的燦爛,日落之后的勇氣,一切都值得從零開始。”她將“日落”的情韻藏在了每個字眼間,清麗、浩漫,不遠處橘紅滿盈的暮空,正等待著一輪新的歡慶開場。在“從零開始”這件事上,燕姿從未懼怕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