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小蘇，真酷

1

米小蘇剪了一個新發(fā)型。

剪頭發(fā)時米小蘇就有些不太信任爺爺，以前頭發(fā)長了都是爸爸帶他去理發(fā)，可爸爸出門打工了，得過年才能回來。米小蘇前一段時間重感冒，又打針又吃藥。這不，剛好點兒，爺爺就給他理了發(fā)。也不知爺爺聽誰說的，小孩兒頭發(fā)長了容易生病。說要剪發(fā)時，米小蘇沒說什么，剪就剪唄，頭發(fā)確實有點兒長，能扎小辮了。他提議上外面的理發(fā)店去，爺爺不同意，說自己就能剪，不用往外跑。米小蘇知道爺爺舍不得花錢。爺爺從農村剛來時，爸爸領他去剪了一回頭發(fā)，以后他說什么都不去了。他說剪頭要二十元，跟搶錢似的。他讓爸爸買了一個剃頭推子，他就自己在家剪頭發(fā)。每一次剪完頭發(fā)，他都美滋滋的，說又省了二十元錢，省下錢買好吃的。說是這樣說，也沒見他買什么好吃的。

爺爺自己剪頭發(fā)也就算了，現在又把米小蘇的頭剃成了和尚頭，一馬平川，連頭皮都看得清清楚楚。

這是什么發(fā)型啊？米小蘇對著鏡子，“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這也太丑了，鏡子里的自己好像換了一個人，腦袋光光的，只留下短得不能再短的頭發(fā)茬兒。本就圓圓的臉此時就像一顆圓溜溜的雞蛋，怎么看都覺得滑稽。

米小蘇連晚飯也沒吃，躲進屋子，把自己蒙在被子里。

早上也沒像往常一樣起床，是奶奶連哄帶拽，才把他拉下床。奶奶說小孩兒的頭發(fā)長得快，就像春天的小苗一樣，幾天就長起來了。奶奶還答應給他做他最愛吃的紅燒排骨，他可好長時間沒吃到心愛的排骨了，看在美食的分上，他才不情愿地穿上了衣服。

昨晚剛下過雪，雪后的天氣更是清新得凜冽。米小蘇穿著厚厚的羽絨服，把自己捂得嚴嚴的。他一路踢著雪走到學校，“咯吱咯吱”的聲音讓他暫時忘了頭上的煩惱。

來到教室門口，米小蘇卻猶豫了，好像門上有個障礙需要他跨過去。他左右看看，見沒人注意他，硬著頭皮走進去，還好教室里人不多。他坐下來，外衣也沒脫，就趕緊拿出晨讀課本來讀。一會兒工夫，汗珠就順著臉頰往下淌。新建的教學樓里很熱，別的同學都穿著小薄衫，乍看上去，米小蘇穿著厚羽絨服就有些鶴立雞群了。

老師踩著高跟鞋走進教室。米小蘇低下頭，一邊用手拉著帽子，一邊往前看，就像洞里的老鼠偷偷窺探外面的動靜。老師并沒留意他，給大家留了一些練習題，就坐下來寫著什么。他稍稍安心，帽子也沒摘，抹了一下臉上的汗，就這樣扣著帽子開始寫題。寫題也不能專心，時不時要往下拉拉帽子。從前他做題速度很快，可今天明顯慢了下來。其實大家都在忙做題，根本沒人看他，他卻總覺得周圍有人在偷看他，一有同學上前面給老師批題，他就要往前掃幾眼，看有誰在注意他。他并不希望有人注意他，誰都不理他才好呢。

“米小蘇，你不熱嗎？還戴著帽子？”老師的聲音不大，卻像一聲炸雷在他耳邊炸開。還是被老師看到了。大家都回頭看他，他的臉一紅，低下頭，手放在羽絨服的帽子邊上，往后推了推，剛推到額頭又拉了回來，好像那帽子有千斤重，他推不動似的。有眼尖的同學大聲說：“哎呀，他剪頭發(fā)了！”他的臉更紅了，頭也更低了。

忽然，頭頂一涼，帽子不知被誰扯掉了。

“真酷！”一個女孩笑嘻嘻地站在他旁邊。

2

那女生是叢一朵。

說起叢一朵，那可是班里的名人，也是令老師頭疼的人。她喜歡畫畫和看書，上什么課她都畫，畫夠了就看書。據老師說，她的畫不涂色還好，只要涂色，好好的畫就被涂得亂七八糟。老師找過她談話，可老師話沒說完，她又跑回座位畫畫了。老師也找過她家長，叢一朵當時答應得好好的，到學校就把承諾忘了。時間久了，老師看她不影響紀律，也就由著她了。

叢一朵不聽課歸不聽課，卻驕傲得很。誰都不能說她不好，誰說她跟誰急，當然她也不會說別人好。班里的同學都不愛搭理她，她就像湖中心的小島，完全被孤立起來。可現在，叢一朵竟然夸米小蘇了，說他的發(fā)型酷。這讓米小蘇很感動。

晚上放學回家，米小蘇是哼著歌進屋的。吃紅燒排骨時，奶奶小心翼翼地問：“沒人說你吧？”爺爺瞪了奶奶一眼：“小孩子，剪個頭哪來那么多說道？”米小蘇只顧大口吃飯，似乎爺爺奶奶說的是別人的事，淡淡地說：“他們說酷。”

再不用遮遮掩掩了，在走廊和操場，米小蘇也不用在意別人投過來的甚至嘲笑的目光。“怕什么，這樣多有特點！這樣才與眾不同！”叢一朵說這話時有些激動，小臉通紅。哇，與眾不同，叢一朵知道得真多，雖然米小蘇沒聽過這個詞，但也知道她在夸自己。

米小蘇和叢一朵成了好朋友。

叢一朵把桌子搬過來，和米小蘇做了同桌。聽叢一朵說，老師一開始并沒同意，是她主動做了讓步，答應老師上課認真聽講不再畫畫，老師才同意的。這讓米小蘇感動得要哭了。

米小蘇每天都帶好吃的和叢一朵分享，叢一朵也把帶的零食分給米小蘇。吃過的果皮，都是米小蘇主動幫她扔掉。下課后，米小蘇帶叢一朵到操場上踩雪。操場的雪一直沒清理，這給孩子們帶來很多歡樂。米小蘇和叢一朵專門找人少的地方，比如樹林里，樹下的積雪還很平整，沒有凌亂的腳印，正適合畫畫。當米小蘇提出這個建議時，叢一朵高興得直跳。她還從沒在雪地上畫過畫。在雪地上畫什么呢？叢一朵可想了好久呢。

在雪地上畫畫時，叢一朵不讓米小蘇看，說畫好了才可以看。米小蘇就乖乖地躲在一邊，自己去踩雪。聽著腳下的聲音，從樹枝的間隙中看藍藍的天空，還有好朋友在身邊，米小蘇覺得自己內心很滿足。

在這個班里，很少有人愿意和他說話，有同學說他說話帶著土腥味。他知道那是他的農村口音，他從小在爺爺家長大，也沒上過幼兒園，不像班里的同學咬字那么標準。他想改，可一張嘴，土腥味又出來了，不用別人說，自己就聞到了。慢慢地，他就很少說話了。可叢一朵不嫌他，說他說話有意思。所以在叢一朵面前，他很放松，很愉快。

當叢一朵趴在地上喊他過去時，他快活地跑過去：“我看看你畫了啥！”“看吧。”叢一朵還保持著原來的姿勢，連頭都沒抬。米小蘇找了半天也沒看見畫，就在米小蘇疑惑之際，叢一朵卻笑得渾身直顫，她一翻身滾在一旁：“我把‘我’畫在了雪地上，好看吧！”說著又咯咯笑起來。米小蘇瞪大了眼睛，如果這也算作畫的話，他也會。他學著叢一朵的樣子趴在地上，大聲喊著：“我也會畫！”叢一朵咯咯笑著在地上翻滾：“兩個‘我’、三個‘我’、四個‘我’……我有很多個‘我’。”米小蘇也笑著跟著翻滾。笑聲震得樹上的雪撲簌簌直往下落。玩累了，他們誰都不說話，躺在雪地上看天，看云，聽操場傳來的喧嘩聲。如果不是上課鈴響，估計他們身下的雪都要化了。

叢一朵上課時真的不像以前那樣畫畫了，有時也聽課，不過聽了一會兒，她就把書立在那兒，在下面偷偷地看故事書。米小蘇知道她這樣不好，就輕輕地碰碰她的胳膊。有時她能放下故事書，繼續(xù)聽課，有時候無動于衷。故事書有那么好看嗎？米小蘇就不喜歡。可米小蘇不敢直接把她的故事書搶過來，怕叢一朵生氣不理他。

叢一朵這也算與眾不同嗎？

3

米小蘇有時感到很困惑。

有一天上美術課，大家都在畫畫，教室里非常安靜，陽光透過窗戶落在教室的后墻上，叢一朵站起身，自顧自地走到后墻邊，做起了手勢，投到墻上的影子就變成了兔子：“小兔子乖乖，把門兒開開……”她的舉動無疑引起了大家的哄笑，美術老師也愣住了。叢一朵好像并沒有被大家的笑聲左右，她拽起米小蘇，讓米小蘇和她一起玩。米小蘇不想起來，他看了一眼老師，有些膽怯。叢一朵也不知哪來的力氣，使勁拉米小蘇，把米小蘇的胳膊都拽疼了，還差點把椅子弄翻。米小蘇用眼角余光看見老師走來，趕緊小聲提醒叢一朵。叢一朵就像沒聽見一樣，去拉他的手。米小蘇使勁一甩，叢一朵的手撲了空，她看著米小蘇，眼淚溢出眼眶。米小蘇不敢去接她的目光，低頭回到座位。叢一朵跟過來，氣沖沖地說：“哼，你一點都不帥！”然后就跑出了教室。

叢一朵好幾天沒來上學了，聽老師說，她病了。米小蘇有些內疚，是不是自己把她惹生氣了，她才病的？自從上學，米小蘇還沒有一個朋友，當初爺爺給自己剃了光頭，大家笑他，是叢一朵的一句話，把他從尷尬中解救出來，他不但交了朋友，還有了同桌。雖然這同桌有些與眾不同，但他們一起玩耍，一起分享好吃的，一起在雪地上作畫，那么多快樂的時光，是他入學兩年快樂的總和。米小蘇不想失去這個朋友，可是自己竟把她氣哭了。他還記得那天，叢一朵紅著眼睛，滿臉淚水……就算她來，她也不會和自己做同桌了……她都說了“你一點都不帥”……

叢一朵不來上學，米小蘇也蔫蔫的，看著空空的座位，米小蘇的心里也空空的。每天他都早早地到校，他不知道叢一朵哪天能來，他希望能第一個看見叢一朵。以前他起床要奶奶叫幾次，現在不要奶奶叫了，還會把被子疊整齊。奶奶當然很高興。他到學校把叢一朵的座位擦一遍，他不想叢一朵看見滿桌的灰塵。順便也把別的書桌擦一遍，看見地面臟了，就連掃帶拖，他要讓叢一朵看見教室永遠是干凈的。他還把叢一朵的書桌洞整理了一下，把一張張畫紙疊整齊。叢一朵的畫紙上有樹有云，有房子有街道有汽車，有太陽有月亮，當然也有人。里面的人多數是男生，圓腦袋，沒有頭發(fā)，是米小蘇吧。最可笑的是，有一幅圖她竟把米小蘇畫成黑熊趴在樹上。記得當時米小蘇要搶過畫撕掉，叢一朵護住畫，往桌上一趴，卻咯咯笑個不停。想到這兒，米小蘇嘴角向上彎了彎。

以后只要叢一朵高興，她隨便怎么畫，別說把自己畫成黑熊，就是畫成黑狗黑貓都行。叢一朵，快點好起來，快點上學吧！

在書桌洞里，米小蘇發(fā)現了好幾本故事書，書頁都翻舊了，其中一本書封面畫著一個小和尚，書名是《聰明的一休》。米小蘇不喜歡讀書，家里有幾本書都躺在柜子里睡覺。可他被這本書的圖片吸引，不由得打開書看了起來。

一天晚上，米小蘇刷牙時，無意中照照鏡子，鏡子里的米小蘇，頭發(fā)已經長出來了，不像原來那樣短。其實這一段時間，因為叢一朵說“酷”，米小蘇已經習慣那樣的發(fā)型了，長出來的頭發(fā)讓他有些不適應。如果叢一朵看見他這樣，不會再說他酷了吧。

距離上次剪頭也就三周的時間，米小蘇讓爺爺又給他理了一次發(fā)。爺爺開始還不給他剪，說太短不用剪，可米小蘇不干，非要剪。奶奶沒說什么，但在廚房刷碗時，米小蘇聽見她跟爺爺嘀咕：“這孩子剪頭剪上癮了？”

4

這天上學，米小蘇往自己的座位一瞥，愣住了，坐在旁邊的不是叢一朵又是誰？米小蘇幾步就跨過去，站在叢一朵旁邊。

“怎么，不認識了？”叢一朵微笑著說。

米小蘇咧嘴想笑，可在叢一朵看來更像是哭。米小蘇放下書包，坐下來又看叢一朵，好像哪里不對，她以前可不會這么說話，斯斯文文，還有點幽默。

“哈哈哈！”叢一朵突然大笑起來，惹得大家都回頭看她，她趕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米小蘇覺得這才是叢一朵。

“我媽媽說，女孩子說話就得溫柔些。”她朝他眨眨眼睛。

叢一朵告訴米小蘇，這一段時間她去吉春看病了。她總也管不住自己，是因為自己有病，大夫說她有多動癥，她一直在住院治療。這個治療和普通的治療不一樣，只是吃藥，不打針，還在醫(yī)院里上課。叢一朵說，在醫(yī)院上課很沒意思，她誰都不認識，也沒人跟她玩。所以課還沒上完，她就回來了，她可不想再去了。

“這是給你的禮物。”叢一朵從書包里拿出一幅畫，畫上的小人好像戴著一個頭盔，“我以為這么長時間，你的頭發(fā)早長出來了，沒想到還是這么短，嘻嘻。”

米小蘇接過畫，雖然畫上的人和他并不像，但叢一朵住院還沒忘記他，這讓他心中一暖：“對不起，我……我當時不該惹你生氣，你還會和我做同桌嗎？”米小蘇有些緊張，話都說得不利索了。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我上課不該隨便下座位玩耍，還拉著你，讓你受罰。”叢一朵滿臉內疚，不過這內疚只是一瞬間，“你發(fā)型那么酷，為什么不和你做同桌？”她調皮地一笑。

米小蘇長長松了口氣。

5

米小蘇和叢一朵達成一個協(xié)議，準確地說，是叢一朵讓米小蘇監(jiān)督她，上課時一旦她不認真聽講，米小蘇就要提醒她，她會努力控制自己。作為回報，叢一朵的書，米小蘇隨便看。

米小蘇發(fā)現，叢一朵好好上課時，她舉手的次數比米小蘇多，回答問題也常常得到老師的夸獎，尤其提到歷史故事，她一講起來話就多了，大家聽得津津有味。有時老師不得不打斷她，讓她課后有時間再講。沒想到叢一朵知道那么多，米小蘇打心眼里佩服她。下課活動的時候，有同學圍著叢一朵讓她講故事，也有同學叫米小蘇一起出去跳繩。

校園文化節(jié)要到了，大家都在為聯(lián)歡會做準備。在申報節(jié)目時，米小蘇所在的組報了一個小品《聰明的一休》，這當然是叢一朵的主意，大家一致推薦米小蘇演一休，由叢一朵編劇本。演出時，叢一朵不知從哪弄來一套和尚服，還有一個小木魚。當米小蘇穿著和尚服，一邊敲著木魚一邊從屏風后緩緩走出時，全場都沸騰了。無疑，這個節(jié)目獲得了最佳表演獎和最佳編劇獎，當他倆站在講臺上，老師給他倆頒獎時，臺下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米小蘇摸摸自己的腦袋，看著叢一朵，開心地笑了。

發(fā)稿/沙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