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女孩

1

2010年10月25日，我的命運發生了轉折。突然之間，我不知道自己是誰了。在接到那個電話之前，我只知道自己是被收養的。我的親生父母在我4歲時雙雙死于車禍。我剛一懂事，謝莉就告訴我，我是她的養女。謝莉的丈夫經常不在家，我也從來沒把他當成父親。他失業后離家出走，去了西部的油田工作。

我沒什么朋友，我的生活里只有謝莉和我自己。我總是很敏感，不想受傷害。因為我對周圍的人太失望，認為他們都是騙子。

從小到大，我和謝莉就一直爭吵不斷。她從來不考慮我的感受。每一次爭吵都會讓她生氣好幾天，不跟我說話。不過，最后她還是會自作多情，好像什么都沒發生過。小時候，只要一跟她吵架，她就開始關心我，我會感到很輕松。和一個無視你存在的人生活在一起，總是很艱難。不過，一旦進入青春期，我就不在乎被她單獨丟在家里了。當她發現我根本不在乎的時候，她就不再跟以前一樣沉默不語了。

她為我做過的最好的事情，是讓我上鋼琴課。她說，她小時候家里窮得叮當響，根本無力讓她去學鋼琴；當她向媽媽提出這個要求時，她媽媽大聲笑著說，她太笨了，彈不好鋼琴。

謝莉喜歡聽音樂，但大多是那些糟糕的音樂。她五音不全。對她來說，音樂之路不是像她這樣的凡人所能涉足的。

我不知道買鋼琴的錢是她從哪兒弄來的。從我記事起，家里就有鋼琴了。小時候，我討厭練琴。我一直有點兒叛逆，凡是謝莉喜歡的，我都不喜歡。因此，我感覺對她有點兒愧疚。她一貫的說法是，如果她能湊出讓我上鋼琴課的錢，那我至少應該好好練習。她在幾個街區之外找了一個音樂系學生來教我，雖然收費比當時的行情低，但對一個美發師來說，仍然是一大筆錢。有時候，我們甚至需要吃卡夫通心粉才能省出這筆錢。

所以，我總是噘著嘴練習音階，敲擊著上上下下的琴鍵。直到有一天，我發現自己擅長彈琴，只不過當時自己假裝討厭它。謝莉不明白，為什么鋼琴老師一開始就教我彈莫扎特和巴赫，“這位老師是不是不懂比利·喬爾或者菲爾·柯林斯的音樂？”我白了她一眼，“她教我的都是經典作品。”15歲時，我停了鋼琴課，因為我開始喜歡吉他。我的嗓音也不錯，但只有當謝莉不在家的時候，我才一展歌喉。

謝莉美發店里的收音機只播放“易聽音樂”頻道的歌曲，所以，那些老歌成了我成長過程中的背景音樂，聽得人直想吐，甚至只要一走進那個位于丹福思大街上的美發店，我就想吐。美發店又舊又破，急需翻新。她的顧客們也老了。我年幼時，他們中間有些人會指指點點，說我長得一點兒也不像謝莉。我覺得這對我是一種侮辱，因為謝莉長得既漂亮又性感。她身材高挑，脖頸細長，兩只耳朵像精致的貝殼，線條優雅流暢，耳垂像玉墜般細膩。我總是很嫉妒她有漂亮的耳朵，因為我的耳朵很丑，又大又平，耳輪又細又圓，還沒有耳垂。當我向她抱怨的時候，她笑了，說如果我把頭發留長，沒人會看到我的耳朵長啥樣。

我告訴謝莉，我想參加樂隊演唱。我原本認為，謝莉聽到這個消息會很高興，可是她沒有，反而顯得很緊張。我甚至沒有告訴她，我要彈吉他作為伴奏，而不是鋼琴。她說我需要謀生，就教我學美發。起初我很抗拒，可后來開始喜歡上它了。我可以有一個小時的時間讓顧客完全聽我擺布。他們坐在椅子上，如果想剪一個超酷的發型，就一動也不能動。謝莉教我如何染發，從那以后，我就成了她的御用染發師。她喜歡隨著季節更替改變頭發的顏色。到了夏天，我會把她的頭發染成不均勻的金黃色。

后來，沒和她打招呼，我去了約克維爾的一家美發店做學徒，那里的顧客非常時尚。老板很喜歡我，給我印了一些名片。謝莉十分生氣，但事已至此，她也無計可施。

我之所以沒有事先告訴她，是因為我知道，一旦告訴她會招來很多麻煩。她會大喊大叫，罵我忘恩負義。也許我是有點兒忘恩負義，但是，我想要的，遠遠不是她的美發店所能給的。當我從家里搬出去時，她氣得發瘋。可我23歲了，渴望獨立。我自己可以賺錢，也租得起地鐵附近的單身公寓。所以，我離開了家，再也不想和她住在一起了——她簡直就是個控制狂。好吧，我們倆都有控制欲。即便如此，上個月的一個周日，我還是回到她的美發店，把她的頭發染成紫紅色。這顏色是她自己選的，因為秋天到了。她快50歲了，但看起來很年輕。

還是回到那個電話上來吧。是一個叫黛安娜的女人打來的，要找阿曼達·簡·莫斯。就是我。

“你不認識我，”她說，“我是你母親的朋友。她是個好人?！?/p>

“你和謝莉是怎么認識的？”

“我說的是你的親生母親?！?/p>

“什么？”

“她讓我轉交給你一些東西。我下午能去找你嗎？”

“你弄錯了。我母親20年前就去世了?！?/p>

“你是1986年12月3日出生的吧？”

“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母親告訴我的。她叫卡羅爾·艾倫，你出生的時候叫阿曼達·艾倫。謝莉·莫斯和斯蒂芬·莫斯夫婦收養了你?？_爾……我和你母親是同事，也是朋友?！?/p>

我無言以對。我第一次聽說我生母的名字。謝莉總說委托人拒絕透露我的生父母是誰，只說他們死于一場車禍。

她接著說：“我很抱歉，但我不得不告訴你，卡羅爾上周去世了，是癌癥。對不起?！边^了一會兒，她補充道，“請你告訴謝莉。”

我神情恍惚地把公寓地址告訴了她。我母親為什么要把我送給別人？她一直活著！這像一把尖刀插在了我的胸口上。我原本可以見到她的。

那天是星期一，是我休息的日子。我在公寓里踱著步，越想越生氣。半小時后，我撥通了謝莉的電話。

“你是個騙子！”

“你胡說什么？”

“你撒謊！關于我母親。”

我能感覺到，電話那端的她愣了一下。我太了解她了。斯蒂芬去西部后，家里就剩我們倆相依為命了。

“誰說的？”

“你不認識。”

“你跟那人說了……”

“她這些年一直活著，可你不想讓我見她?！?/p>

“不，不，那不是真的。你不理解……我是在保護你?！?/p>

“你為什么撒謊？”

“有些事……你最好不知道?！?/p>

這可真是她的風格。

“我再也見不到她了?！?/p>

“你瞎說什么？”

“她死了。”

一陣沉默?！白詈萌绱?。”

“你這么說太可怕了?！?/p>

“相信我……”

“我永遠不會原諒你?！?/p>

電話那端傳來一聲長長的嘆息，“我不告訴你，是因為她很惡毒。”

我直接摔了電話。

黛安娜出現在公寓門口。她40歲左右，看得出年輕時很漂亮，穿著防雨夾克和牛仔褲，一只手提著黑色帆布袋，另一只手拎著手提包。她的發型很漂亮，有點兒像染成栗色的童花頭。她看著我，睜大了眼睛，好像遇到了鬼魂。

“哇，你和你母親長得真像。我是說，像她年輕時的樣子?！?/p>

我既緊張又激動，請她進屋。等她脫掉夾克，我發現，她上身穿著一件綠色護士服。我們在舊沙發上坐下，她把手提包和帆布袋放在我倆中間。

“你是護士？”我問。

黛安娜微笑著點點頭。她沒有過多介紹自己，我也沒再追問。

我直奔主題，問我真正想要知道的，“她長什么樣子？”

黛安娜移開目光，回憶道：“她很堅強。內心，你懂嗎？她長得相當漂亮，但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虛偽?！彼挚聪蛭?，“黑頭發，白皮膚，藍眼睛。跟你長得一模一樣?！?/p>

我后背發涼，打了個寒戰。

“給你看幾張照片?！彼龔姆即锬贸鲆粋€牛皮紙信封遞給我。

我看了一眼信封，心怦怦直跳，從里面取出一張照片。

照片上，在尼亞加拉大瀑布前，一對頭發濃密的年輕夫婦對著鏡頭微笑。她穿著一條白色短裙，他穿著西裝。兩人看起來很幸福。

“這是卡羅爾和弗雷迪在婚禮當天拍的照片，”她說，“兩人當時都是21歲。”

弗雷迪。我父親叫弗雷迪！

我翻過照片，背面寫著：1985年9月20日。一年之后，我出生了。

我又取出幾張照片，盯著照片上從未謀面的母親，就像盯著自己的臉。小心翼翼的膽怯眼神，高高的額頭。然后，我盯著照片上自己的臉仔細觀察。嬰兒時的我。蹣跚學步的我。再大一些，母親坐在門廊上抱著我，我們倆笑得前仰后合。我似乎記得她那彎腰的樣子，難道我從那時起就開始記事了？

“那是你爸爸?！摈彀材日f。

我拿起一張弗雷迪的照片。長長的頭發扎成了馬尾辮，腦袋微微側轉，正好露出了耳朵。原來在這里！我一直討厭的招風耳，沒有耳垂，但長在他頭上卻很好看。

我的眼里噙滿了淚水。為避免情緒失控，我又把手伸進信封，取出一張褪色的宣傳頁：三個年輕人站在臺上載歌載舞。地點是特蘭扎克俱樂部。日期是1984年8月2日。

黛安娜說：“這是弗雷迪所在的樂隊?！?/p>

“我父親是個樂手？”照片上的弗雷迪，年輕，清瘦，正在彈吉他，一副開心的樣子。

“是的，旺達爾·博斯樂隊?！?/p>

“就是斯圖·范達姆所在的那支樂隊？”我問。

旺達爾·博斯樂隊是本地的，我對樂隊很感興趣，聽說過。樂隊里最有名的人物是斯圖·范達姆。我更仔細地看了看照片。中間的領唱幾乎是在啃麥克風，他就是斯圖。20世紀90年代，他的一首歌廣為傳唱，家喻戶曉。他憑借這首歌一舉成名。時至今日，這首歌還經常在電臺播放。照片上，他金發碧眼，一副目空一切的樣子；他們后面坐著一個架子鼓手。我努力回憶他們的遭遇，這支樂隊如曇花一現，很快銷聲匿跡了。

我父親曾經在樂隊待過！我很興奮。我知道自己根在哪兒了！

“弗雷迪現在在哪兒？”我迫不及待地追問，想見到他。

黛安娜不可思議地看著我，“你真的不知道？”

“知道什么？”

她猶豫了一下，“我在醫務室工作的時候認識了你母親。幾年前她就生病了。化療讓她支撐了幾年，但是，后來……我了解她。她是一個好人，沒干別人說的那些壞事?！?/p>

2

“你什么意思？”

黛安娜在沙發上扭動了一下身體，避開了我的目光，“我沒法告訴你。”

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那是監獄醫務室?！?/p>

“她在監獄？”我倒吸一口氣，“她干什么違法的事了？”

黛安娜清了清嗓子，“因為一樁謀殺案?！?/p>

“謀殺？”

黛安娜凝視著前方。

“她把誰殺了？”在黛安娜回答之前，我已經猜到答案了。

“人們都說她殺了弗雷迪。但她沒有那樣做。”

我用手捂住了嘴巴。也許謝莉說得對。也許不知道更好。我是一個殺人犯的孩子。淚水滴落在我的手臂上。

黛安娜看著我，“卡羅爾告訴我，因為樂隊要在全國巡回演出，弗雷迪經常離開小鎮。無論樂隊去哪里演出，粉絲們就跟到哪里。他們非常喜歡弗雷迪。樂隊里面，他最安靜?？_爾說，他跟不少女粉絲有情感上的糾葛。她知道這些，但她因為要照顧孩子而被困在家里?！摈彀材壤^續道，“他一回到家，兩人就吵架。一天晚上，當他結束演出回到家時，卡羅爾已經睡著了。突然一聲尖叫，把她驚醒了。她跑下樓，發現他躺在門廳里，胸口插著一把刀。”

我緊張得喘不過氣來，“她沒看見有其他人嗎？”

黛安娜搖搖頭，“什么也沒看見。警方認定是她干的，是一級謀殺。她最終被判終身監禁?！?/p>

她還活了這么多年。

“如果不是她干的……那會是誰？”我問。

黛安娜聳了聳肩，“她認為是某個女粉絲的男友。她警告過弗雷迪，他的胡鬧總會有一天讓他自食其果?！?/p>

“她沒看到房子外面有人？”

“什么都沒有?！?/p>

“也沒有人去檢查一下房子周圍，找找兇手？”

“她提供不了任何名字。弗雷迪從不跟人談論女粉絲。警方把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還說，通常都是因為配偶嫉妒才會發生這類謀殺案?！?/p>

我討厭沒有肯定答案，但警方說的有道理。

可能是看出了我的疑慮，黛安娜拿起帆布袋遞給我，“監獄里的一些女囚犯給你寫了字條。還有一本你母親的筆記，是獄警在清理她的床鋪時，在床墊下面發現的?！?/p>

我拿出筆記本，翻到第一頁。

1992年1月12日

嘿，上天，你現在高興了嗎？我所擁有的一切都沒有了——我唯一愛過的人，我的女兒，還有我的自由。那個殺害弗雷迪的兇手還逍遙法外嗎？我敢打賭，他住的房子不錯，開的車也不錯。一想到他逍遙法外，我就生氣。我試圖想象出他的樣子，這使我更加痛恨他，但我只能看到他丑陋的頭上長著惡魔的角。昨晚，我在床上醒來后，腦子里一直在想那件事。那聲尖叫。我下樓后看到弗雷迪躺在門廳里。那把插在他胸口的刀，還有鮮血……不！我不愿再回想當時的情景。是誰殺了他？是誰奪走了我的弗雷迪？

我感到頭暈，頭都要炸了。黛安娜從沙發上站起來，我則動彈不得?！叭绻阆胝椅遥@是我的地址和電話號碼?！彼岩粡堊謼l放在茶幾上。

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或許理解我眼下的心境，悄悄離開了。我繼續翻讀筆記。

1992年1月19日

嘿，上天，這里所有的女人都說自己無罪，是蒙冤入獄的。我懶得說，盡管我也是被冤枉的。我知道，沒人會相信我。每天晚上，我祈禱自己能從噩夢中醒來，而每天早上，我都是在牢房里醒來。

1992年1月26日

嘿，上天，我又夢見了曼迪。我不由自主地想，我無法陪伴她成長了。更糟糕的是，她會聽說我的遭遇，認為是我殺害了她的父親?，F在，她年齡太小了，理解不了。等她長大了，能夠理解這一切的時候，她已經開始了自己的新生活。她會有愛她的養父母。那么，對她來說，最好是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但對我來說，最令人心痛的是，我再也見不到我的女兒了。

我努力回想我5歲時的樣子，感覺胸口像壓了一塊巨石。

我神情恍惚地翻著筆記本。這些寫給上天的文字雖語調不同，但都是同一個主題。她對弗雷迪的思念，對我的思念，還有她是無辜的。在將近三年的時間里，她每周都給上天寫一封信。整整100頁，筆記本就這么多頁。最后一封信是這樣寫的：

1994年11月19日

嘿，上天，沒人相信我是無辜的，我不得不接受這一點。我再也見不到曼迪了，我也不得不接受現實。我必須向前看，我永遠都愛弗雷迪，但我只剩下他的吉他了。我經?；叵肫鹞覀兪畮讱q時，他教我彈和弦的情景。我緊緊抱著這把吉他，幾乎能感受到他就在附近的樹林里。監獄里的女人喜歡聽我彈吉他。她們說，這能讓她們平靜下來。圣誕節快到了，她們想讓我開個小型音樂會，也許可以一起唱歌。我練吉他的時候，她們也跟著哼唱這些歌。我試圖彈出一些頌歌的和弦。圣誕節后，也許我們可以組建一個唱詩班！那不是很有趣嗎？我將重操舊業，開始在監獄里教音樂。

又一位樂手！我繼承了父母雙方的基因。

黛安娜說，獄警是在她的床墊下發現這本筆記的。這就意味著，她不想讓任何人看到它，也意味著上面的記述都是真實可信的，所以她應該是無辜的。

我在另一個牛皮紙信封里發現了至少20張女囚犯們寫的字條，有的潦草，有的整潔，但無一不是真情的流露。

親愛的曼迪，警察應該下地獄，因為他們把你媽媽關在這里。她不是兇手。帕蒂。

親愛的曼迪，你媽媽是最棒的。愿她安息。洛蒂。

親愛的曼迪，如果不是你媽媽與唱詩班，我早就死了。在我開始唱歌之前，沒有什么值得我活下去。我欠她人情。黛爾。

親愛的曼迪，你媽媽不應該被關在這里。這是個錯誤，因為她沒有殺人。她的音樂讓我有了繼續活下去的勇氣。薇薇安。

帆布袋里還有一個公函大小的信封，我從里面取出一張紙，信頭標明，是一個叫蘭德爾·韋伯的律師寄來的。

親愛的卡羅爾：

我恐怕給你帶來的是個壞消息。我們的上訴被駁回了。法官解釋說，沒有新的證據能證明你是無辜的，所以，不能重新開庭。我很抱歉。有時候，司法系統并不公平。我知道你是無辜的，但沒有辦法證明。我會和你保持聯系。

蘭德爾

律師也認為她是無辜的！與黛安娜及那些女囚的說法相比，他的觀點更有說服力。難道不是嗎？或許，我根本不是謀殺案兇手的女兒。我看著律師函的信頭，上面有他的電話號碼。信上標注的日期是1995年5月。15年過去了，當初究竟發生了什么？我猶豫了一下，決定打電話給律師。

一位女士接了電話。她問了我的姓名，讓我吃驚的是，她幫我接通了律師。

“你好！”

“韋伯先生，我希望沒有打擾到你。多年前你是我母親的律師……”

“你是誰？”

“卡羅爾·艾倫的女兒。”

“你是阿曼達？”

“呃，是……”

“非常抱歉。我聽說她……去世了。她很優秀?！?/p>

我沉思片刻，“我希望你不介意，我只是想向你打聽一些事。”

他沒有找借口打斷我。

“我知道事情已經過去很多年了，可是為什么陪審團判定她有罪？”

“哦，確實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彼ｎD了一下，“我剛從法學院畢業。是她先打電話給我的，因為我們是高中同學。”

“是嗎？”

“她請不起真正的律師，”他說，“就申請了法律援助律師，但那個律師根本沒把這個案子放在心上。我那時毫無經驗，只能做些協助工作。最終她輸了官司。”

“所以不是她干的？”

“證據是間接的。那把牛排刀太普通了，家家戶戶都有?！?/p>

“然后……？”

“陪審團不喜歡她。她不像有些女人那么溫柔。她表現得很勇敢，沒有道歉。他們誤解了她?！?/p>

這里面需要考慮很多因素，我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所以什么也沒說。

“聽著，我的秘書正在為你準備一些遺產文件。你為什么不過幾天來取呢？到時候我們當面談?！?/p>

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我母親是一個被判有罪的殺人犯，但她身邊的人都認為她是無辜的。我從來沒見過她，該怎么判斷？

我向后靠在沙發上，注意到了那張1984年樂隊的宣傳頁，宣傳頁底部標注的名字是伊基·博斯科。他肯定還記得她，或許他能告訴我一些情況。找到這個人應該不難。

我打開電腦，在谷歌上搜索“伊基·博斯科”，搜索結果大部分是樂隊的舊事。旺達爾·博斯樂隊早在25年前就已經有很高的知名度，樂隊成員把自己的姓氏拼在一起，得出了“旺達爾·博斯”這個名字。搜索結果中有很多是關于弗雷迪謀殺案的報道，比如“妻子殺害弗雷迪·艾倫罪名成立，被判終身監禁”這樣的標題。大家都認為，她之所以殺他，是因為他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隔壁鄰居（報道沒有透露她的名字）說，只要弗雷迪回到家，她就能聽到他們的打斗聲。

一篇文章是這樣開頭的：

一名樂隊成員把他送回家。當他進屋時，似乎被襲擊者嚇了一跳。警方從他的朋友那里得知，演出結束后，他通常會去狂歡。控方說，卡羅爾·艾倫因為嫉妒而發瘋，就埋伏在那里等丈夫回家。艾倫太太讓4歲的女兒（那就是我，才4歲?。┰跇巧系呐P室睡覺，她一直等到丈夫進門，并用牛排刀捅死了他。而辯護律師則認為，這把普通的餐刀幾乎家家都有。由于上面沒有指紋，所以不能證明刀是艾倫家的，更不能證明她是兇手。但是陪審團……

我雙手抖得厲害，再也讀不下去了。

最后，我搜到了一條關于伊基·博斯科的最新消息，得知他在東區的一家樂器店教打架子鼓。

3

我在布魯爾大街乘上往東行駛的地鐵，這將是我坐地鐵去過的最遠的地方。

出了地鐵站，我來到街道上，沐浴在秋日的陽光下。我沿著主街一直往前走，終于找到了那家樂器店，櫥窗上寫有一行醒目的大字：旺達爾·博斯樂隊伊基·博斯科架子鼓培訓班。

我推門進去，聽到樓上傳來架子鼓咚咚鏘鏘的敲擊聲。一個穿著格子襯衫的年輕人站在柜臺后面，上下打量著我。我穿著超短蓬蓬裙、牛仔夾克和高跟靴，肯定會給人留下深刻印象。

“我找伊基·博斯科?！?/p>

他臉色一沉，好像我讓他失望了。他一定以為我是追星族，抬頭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他正在教學生，十分鐘后下來?！?/p>

這家伙要是能把亂蓬蓬的頭發梳一梳就可愛多了。我走到墻上展示吉他的地方，腳下的地板吱吱作響。我知道，那家伙在盯著我的屁股。

我早就對吉他垂涎三尺，但名牌吉他的價格遠遠超出了我的承受范圍。幾年前，我在網上淘來一把二手吉他自學。

樓梯上傳來腳步聲，一個行動笨拙的孩子從樓上下來，后面跟著一個扎著馬尾辮、手拿樂譜的老人。那孩子走出前門，消失在大街上。

“有人找你?！惫衽_伙計說。

很顯然，這位老人就是伊基了。他有一只細長的鼻子、一雙鷹隼般的銳利眼睛和一頭棕灰色的長發。

“找我有什么事？”他看向我。

我囁嚅道：“我……我能私下里跟你談談嗎？”

伊基好奇地揚起眉毛，但還是帶我上樓來到一個擺滿了架子鼓的房間。“這么說，你是粉絲了？”他問道，“是想學架子鼓還是要親筆簽名？”

“我是弗雷迪的女兒?！蔽颐摽诙?。

“什么？”

“弗雷迪·艾倫是我爸爸?！?/p>

他張大了嘴巴，“讓我好好看看！弗雷迪的孩子！真是難以置信。”他頓了一下，臉上掠過一絲悲傷的神色，“你長得真好看，繼承了弗雷迪的下巴?！?/p>

我咧嘴笑了。

“請坐，請坐?！彼钢话岩巫?，“你叫曼迪，對吧？”

我點點頭，坐了下來，“不知你是否聽說了，我母親——卡羅爾——上周去世了?！?/p>

“曼迪，對不起，我不知道?！彼涯抗庖崎_，“有那么幾年，我去看過她。但后來，你知道……生活還得繼續。你長得很像她，”他端詳著我的臉，“她是我們學校的?；?。”

“你們上的是同一所學校？”

“你不知道？當然，你怎么可能知道呢？我、弗雷迪和卡羅爾都在同一所學校上學。對了，還有斯圖。不能忘了斯圖，即使他把我們都忘了?！?/p>

“她那時候是什么樣子？”

“卡羅爾？哦，她是一個精力旺盛的人，非常聰明，鋼琴彈得很好?！?/p>

“她彈鋼琴？”

“她彈得棒極了！她的理想是當音樂老師。班上所有的男生都喜歡她，但她最終選擇了弗雷迪。”他對我眨了眨眼睛，“蘿卜青菜，各有所愛?！?/p>

伊基·博斯科在開玩笑，我沒介意。

“我們一直到處巡演。剛開始的時候，她為我們彈鋼琴伴奏，弗雷迪不得不收斂自己的行為。女孩子們都喜歡他。別誤會，她們喜歡樂隊所有人。我們從不缺少粉絲?！?/p>

“他在外鬼混？”

“他管不住自己。那些小妞也樂意奉獻自己。他生性靦腆，女孩子們喜歡這點。”

“卡羅爾知道嗎？”

“這是不可避免的。她在場的時候，她們還咄咄逼人呢。她不在的時候……山上無老虎，猴子稱大王。他就是管不住自己，一有小妞追，就忘記自己是誰了?！?/p>

我低頭盯著地板，努力不去憎恨父親。

“別難過。他那時就是個孩子。他那時多大？22歲？他不想長大。后來，你出生了，卡羅爾瞬間就成熟了，而他一時還適應不了。為了養家糊口，卡羅爾一有空就去私立學校教鋼琴?！?/p>

“她待在家里照顧我？”

伊基微笑道：“她愛你愛得發瘋?！?/p>

我深吸了一口氣，“你覺得她是兇手？”

“我倒希望兇手是她。他罪有應得。”

“但你真的認為是她干的嗎？”

“那把刀是她從廚房拿來的?！?/p>

“警方從未證明這一點。那只是一把普通的牛排刀，家家都有。上面也沒指紋。”

“無論如何，”他聳聳肩，“她愛他。為了愛情，女人什么事都能干出來?！?/p>

“審判時你在場嗎？”

他點點頭，面無表情，“她根本沒有機會，但她不知道。她昂著頭，自信滿滿，堅決不承認是她干的。但最終，陪審團宣布她‘有罪’。你真應該看看她當時的表情。她驚呆了。當她被帶走的時候，我們都無比震驚?！?/p>

房間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為了打破尷尬，我說：“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弗雷迪還活著，情況會怎樣？樂隊原本是可以做大的?！?/p>

“絕對不會！那晚是我們最后一次演出。我們的關系已經破裂了。”

“什么……？”

“維持不下去了。弗雷迪和斯圖在爭奪音樂版權。弗雷迪想把斯圖的名字從歌譜上去掉，因為所有歌曲都是他創作的。可是，你可能已經注意到了，斯圖可不是省油的燈。”

我能從他的話音里聽出一絲嫉妒。他們中間，只有斯圖成了明星。

“他們也為女孩打架。那些女粉絲先是和斯圖上床，再來和弗雷迪鬼混，她們毫不在乎?！?/p>

“你認為是斯圖殺了弗雷迪？”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陪審團認定是卡羅爾殺了他?！?/p>

“如果不是她呢？”

“說真話嗎？”

“我想查出真相，但首先需要搜集到足夠證據。給我講講斯圖吧。他會瘋狂到要殺害弗雷迪的地步嗎？”

“你聽著，斯圖是一個混蛋，但他不是兇手。是的，他們確實打過架。我們白天黑夜都在一起，難免有摩擦。但是，卡羅爾和弗雷迪也打過架。她和你一樣，個頭很高。她更有理由殺掉弗雷迪?！?/p>

我權當沒聽見他說的最后一句，問道：“我要和斯圖談談。你知道怎么聯系他嗎？”

“斯圖？沒那么容易找到他。他經常在外演出?！?/p>

我深吸一口氣，“我要和警察談談我母親的事。他們只調查了她一個人。我要告訴他們，他們應該查一下斯圖。我希望他在警察找他之前先聯系我?！?/p>

我遞給伊基一張美發店的名片，上面有我的電話號碼。

“他沒那么容易嚇唬?！币粱币曋?。他看上去很不安。很好。

4

我回到家，打開電腦，登錄YouTube視頻網站，在搜索框中輸入“旺達爾·博斯”。只彈出來一個視頻，標注日期是1986年，也就是我出生的那一年。這段視頻很模糊，唯一能看清楚的是斯圖·范達姆。他穿著白色褶邊襯衣和緊身條紋褲，留著爆炸式發型，站在舞臺中央，隨著音樂搖擺著身體。他像是在啃麥克風，完全陷入了自戀狀態。

接著，我看到了弗雷迪。我簡直不敢相信，他就是我的爸爸！他站在舞臺左側的暗處，全神貫注地彈著吉他。他跟隨節奏搖擺，但神情很安靜，深色的卷發遮住了臉龐。他看上去像個孩子，盡管已經22歲了。他身體前傾，開始對著麥克風伴唱。當他抬頭面向鏡頭時，我的心猛地一沉。他的眼神憂傷而恍惚。唱歌時，他對著麥克風，姿勢優美。相比之下，斯圖就遜色多了，他像一個發瘋的木偶，揮舞著手臂。我看得出他對那些女粉絲的吸引力，明白了她們都去找弗雷迪的原因。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似乎在說，這個世界太令人悲傷，跟我來吧。淚水順著我的臉頰滑落，我希望自己能記得他。

我又看了一遍視頻。這一次，我認出了在舞臺右邊、戴著發帶的伊基。他在忘我地敲著架子鼓。

看完視頻，我筋疲力盡，坐在那里胡思亂想。是誰殺了弗雷迪？是我母親？還是某個女粉絲醋意大發的男友？但這重要嗎？不管是誰殺了他，我都從此失去了父母。好吧，這很重要。

視頻網站的右側彈出了幾個相關視頻小窗口。有一個是斯圖·范達姆在演唱，日期是1993年。我打開這個視頻。他留著及肩長發，并且染成了金黃色。呸！他手拿麥克風，在舞臺上跳來跳去，嘟著嘴唇向大家示愛。這家伙很惡心，特別顯眼的是，他穿著緊身褲，襯衣敞開著，露出了肚臍。他在唱他的成名曲《花花公主》。我是聽著這首歌長大的，所以很熟悉歌詞。

你的出現讓我心碎

花花公主，花花公主。

甚至沒有從一開始就嘗試

花花公主，花花公主。

當你引誘我時

當你親吻我時

我是如此愛你，和你愛我一樣深情。

我從不知道，我可以如此真實

在痛苦中尋找快樂。

這首歌悅耳易記，很讓人上頭。一直到吃晚飯時，我還意猶未盡。我懶得動，就煮了一點通心粉當作晚餐。手機響了，我看了一眼來電號碼，是謝莉打來的。我沒接。

第二天，在美發店，我心煩意亂，滿腦子想的都是我那錯過了的生活。關于我親生母親，要是謝莉早一點告訴我，我就可以見到她了。

在我給一位老顧客燙發的時候，店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很快，走進來一個人。

他身穿T恤和牛仔褲，留一頭剪得很短的淺色金發。雖然他今天的裝扮看起來還算正常，但我還是很快認出了他——斯圖·范達姆。

美發店老板托尼笑臉相迎，“能給我簽個名嗎？”

斯圖點點頭，在托尼遞過來的本上簽了名。

“很榮幸你能來我們美發店。需要什么服務嗎？”托尼問。

“不需要。我來找曼迪?！?/p>

大家的目光齊刷刷地轉向我。

斯圖走到我面前，“能談談嗎？”

一名美發師上前接過了我手里的電夾板，“我來做，你去吧。”

我領他來到我們的午餐室，在一張桌邊坐下。“你長得和你母親一模一樣?！彼⒅遥嗳灰恍Γ耙粱嬖V我卡羅爾走了，我很難過?！?/p>

我點頭表示感謝，“他說你在巡演?！?/p>

“是的，在華瑪賭場。那些老賭徒真的很喜歡我?！?/p>

這不是我想象中的巡演。

“我聽說你一直在打聽我?！?/p>

“我想查一查到底是誰殺死了弗雷迪。也許我母親是無辜的。”

“好好查吧?！?/p>

“我覺得是我父親身邊的人殺了他。樂隊成員?！?/p>

他哈哈大笑，“別拐彎抹角了。你找我就是為了這個？你在開玩笑，對嗎？我為什么要殺害弗雷迪？”

“他想把你的名字從歌譜上去掉。”

他的笑容消失了，“是的，是這樣，弗雷迪太自負了。他不知道，每次唱他的歌，我都會重新編排。我是個藝人，不僅僅只會唱歌?！?/p>

“這么說，他從來就沒有機會把你的名字從歌譜上去掉，是嗎？這些歌還標著你們倆的名字。”

“你醒醒吧，孩子，沒人會在乎那些歌。”

“你拿了那些歌的版稅，是嗎？”

他嗤之以鼻，“那些版稅根本不足以支付我的音響費用?！?/p>

我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他，“我聽說，你們竟然為了女孩子打架?！?/p>

“伊基是不是把他的心都掏給你看了？聽著，這不算什么。她們是追星族，賤得很，一毛錢一打。我有女朋友，她一直在等我。”他說。

我問：“她怎么了？”

“她什么事也沒發生，活得好好的，精力充沛。我沒殺她?！彼肿煨Φ馈?/p>

他是個好演員。

“那你為什么不娶她？”

“你怎么知道我沒娶她？”他反問，“是，你說得對。我不是那種適合結婚的人，總是顧不上家。她也理解。但是對她，我做得很好。我把她安排在屬于她自己的俱樂部。也許你去過那里？布魯克俱樂部?！?/p>

我聽說過，是個很酷的地方。

“你去告訴她，是我讓你去找她的，她會滔滔不絕地告訴你關于我的一切。她是個了不起的女人?！?/p>

“如果你是無辜的，為什么你一聽說我在找你，你就來了？”

他身體前傾，似乎要告訴我一個天大的秘密，“我想看看，到底是誰在搗鬼。一旦有人散布謠言，事情就會變得更糟。我們可不想這樣，對不對？”

我向后靠在椅子上，似乎被他戳中了要害。

5

那天下班回到公寓后，我精心打扮。盡管我一直夢想成為樂手，但很少去俱樂部。這次我要去布魯克俱樂部，會會斯圖所謂的女朋友。

出了地鐵站，天已經黑了。布魯克俱樂部在街角的一座大樓里，前門上方的招牌由閃閃發亮的橙黃色字母組成。

我故意早早趕到那里，這樣就不用忍受那嘈雜的音樂了。通常情況下，俱樂部里光線暗淡。但這個地方的燈光很亮，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右邊吧臺后面的酒瓶、墻上的壁燈、锃亮的木地板。一個光頭小伙站在吧臺后面擦著玻璃杯。

“我找布魯克?！?/p>

“穿過那扇門，”他向左側指了指，“她在辦公室。”

我走過去推開門，是個小門廳，除了一段通向二樓的樓梯，左右兩邊還各有一扇門。左邊的門上標有“辦公室”字樣。右邊的門寬大很多，吸引了我的注意。我打開一條門縫，發現是一個很大的房間，里面擺著幾張圓木桌。前邊低矮的舞臺上，一個女孩和三個男孩正在擺放設備。

我把門合上，走到左邊的辦公室門口，敲了敲門。門開了，一個端莊優雅的女人站在我面前，上下打量著我。她不年輕，但風韻猶存。

“有什么事嗎？”

她留著一頭褐色長發，穿著牛仔褲，上身是一件青綠色長襯衫，用細細的皮帶扎在腰間。

“我找布魯克。”

“我就是?！彼f。

“我想和你聊聊弗雷迪·艾倫?！?/p>

她睜大了眼睛。

“他是我父親?！?/p>

她張大了嘴巴，上前一步抓住我的雙手，“弗雷迪的女兒！我簡直不敢相信，”她端詳著我的臉，“你長得真漂亮，眼睛也像他?！彼盐依M屋，讓我坐在她對面的椅子上，“跟我說說你的情況?！?/p>

我實話實說：“我在美發店工作，但我想學音樂?！背酥x莉，我從來沒把這個想法告訴過別人。

“嗯，你和你父親血脈相連?！彼f，“你有什么想法，我很想聽聽?！?/p>

我朝門口方向指了指，“你這個地方就很棒。斯圖告訴我了，是他讓我來的?！?/p>

她臉色一變，“你是什么時候去找斯圖談的？”

“嗯，呃……”我囁嚅著，“我想找他談談我爸爸的事。我聽說他們一直有矛盾?！?/p>

她移開目光，“是啊，兩個荷爾蒙爆棚的男人?！?/p>

“斯圖脾氣不好嗎？他有暴力傾向嗎？”

“你說什么？”

“他有多瘋狂？至于要殺人嗎？”

她怒目圓睜，“眾所周知，是卡羅爾殺了弗雷迪。”接著，她語氣緩和了一點，“我知道，她是你母親，你很難接受……”

“如果不是她干的呢？如果兇手另有其人呢？”

她深吸一口氣，“不管怎樣，你心里好過就行。”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p>

“好啦，不是斯圖。他雖然個子高，嗓門大，但不會傷害別人?！?/p>

“最后一次演出你在場嗎？”

“當然在?！?/p>

“演出結束后發生了什么？”

“跟往常一樣，我們回到更衣室，吃了些東西，還喝了酒?！?/p>

“弗雷迪也喝了？”

“當然?！?/p>

“然后呢？”

“大家很快就喝得東倒西歪的了。”

“弗雷迪是什么時候離開的？”

“不記得了。”

“你和斯圖一起離開的嗎？”

她嘆了口氣，“有個女粉絲找過來，對他迷得不行。我氣呼呼地先走了?！?/p>

“這么說，他有可能跟蹤弗雷迪回家?！?/p>

“不可能。他喝得爛醉，路都走不直?！?/p>

我向后靠在椅子上，心中雖有一絲失望，但又有一絲安慰。

“你認識我母親嗎？”我話題一轉。

她愣了一下，“認識。她很酷。但自從有了你，她就變了，一切都圍著你轉?！?/p>

“你真的認為是她殺了弗雷迪？”

布魯克聳了聳肩，“弗雷迪傷害了她。人一旦受到傷害就容易做出極端的事情來?！?/p>

我接著說：“也許弗雷迪還傷害過別人。有沒有可能是其他對他懷恨在心的人殺了他？”

她噘起嘴，“嗯，還有一個女孩。她叫什么來著？對，叫吉爾。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讓我想想。吉爾·黑尼斯。她對弗雷迪有意思，弗雷迪則來者不拒。但弗雷迪和任何女孩都不會糾纏太久。”

“你知道她現在在哪里嗎？”

“我聽說她住在圣詹姆斯敦的公租房。你知道，就是那個經常上新聞的地方?！?/p>

這時，有人輕輕敲門，接著門被推開一半，一個帥氣的年輕人探進頭。

“媽媽，有人找你?！?/p>

布魯克應道：“我馬上來。”

“我不知道你有孩子。”我竭力掩飾臉上的詫異。

“我就這一個孩子，叫萊克。他幫我打理這個地方。”她站起來，“如果你去找吉爾，可要小心點，那兒不是很安全。”

6

我坐地鐵來到圣詹姆斯敦，按從網上搜到的地址找到了吉爾所住的那棟公租房公寓樓。

我敲了敲門，聽到里面傳來孩子的喊叫聲和盤子的碰撞聲。我又敲了敲，門終于開了。一個身材高大的女人站在門口，一只手放在碩大的屁股上，長長的棕色頭發用發帶扎了起來。

“我說過，讓你們吃過午飯再來，我現在正忙著呢?！彼f著就要關門。

“我找吉爾·黑尼斯?！?/p>

“你不是警察？”她神情緊張地上下打量著我，隨即轉過身，沖著吵鬧的孩子大聲吼道，“閉嘴！”

“我是弗雷迪·艾倫的女兒。我想和吉爾聊聊關于他的事。”

她瞪大眼睛，“你在開玩笑吧。你是弗雷迪·艾倫的女兒？我很久沒聽說過這個名字了。”

屋內響起了電話鈴聲，她揮手示意我進屋，然后蹣跚著走進廚房，接了電話。

“是的，我知道了，”她沖著話筒說道，“給我半個小時。”

三個小孩坐在餐桌邊，嘴里塞滿了橙黃色的意大利面。

“奶奶，”其中一個叫道，“我要吃巧克力蛋糕?！?/p>

另外兩個異口同聲地跟著說：“我也要。”

吉爾俯身對著他們，做出威脅的姿勢，“聽好了，我要和客人說說話，我不想聽到你們任何一個人的聲音?！钡齻€小孩一點也不害怕，邊吃邊盯著我。

吉爾把我領進客廳。這里到處都是玩具，臟兮兮的地毯上擺滿了布娃娃、毛絨熊和塑料茶杯。我把一只黏糊糊的橡皮恐龍移開，坐在破舊的沙發上。

“這么說，你是弗雷迪的孩子?！彼嶂^，端詳著我，“看得出來，你長得很像他。他是個很棒的人。他的遭遇太可怕了?！?/p>

“我聽說你們兩個……當時在約會?！?/p>

“哦，”她低下頭，“我想這已經不是秘密了。是的，我曾經為他瘋狂?！彼痔痤^，打量著我，似乎要從我臉上找到他的痕跡，“我們一起巡演。我愿意為他做任何事。當時我太年輕了，不懂事。我以為他愛我?！?/p>

我試圖想象出吉爾年輕時苗條的樣子，問道：“他和你分手了？”

她移開目光，繼續說：“有一天，他告訴我，他有了別人。他說，我應該有更好的歸宿！但我眼里只有他?！?/p>

我禮貌地點點頭，“最后那天晚上，你也參加演出了嗎？”

“你是說他被……”她點點頭，“我們打了一輛出租車，一起回家，他喝得酩酊大醉。一路上，我試圖說服他，讓他愛我。不過，我想他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后來發生了什么？”

“我們在他家門口停了下來，他下了車。之后我就再也沒見過他。”

“他甩了你，你一定很生氣?！?/p>

“當然……”

“你這么生氣，有沒有想要……”

“你到底想說什么？”她滿臉通紅，“你沒權力……再說了，人人都知道是卡羅爾殺了他?！?/p>

電話響了。她拿起身邊的話筒，“是的，剛收到?！彼D過身子，“和平常一樣?！闭f完她掛斷了電話。

“如果不是她干的呢？”

“什么？哦，聽著，我不知道她跟你說了什么。”

“她上周去世了?！?/p>

“那太不幸了，”她噘起嘴巴，“但這也改變不了什么。我為什么要殺他？我愛他?！?/p>

“因為人一旦受到傷害就容易做出極端的事情?！蔽艺f，“他跟你分手是為了另外一個女人。”

“這是他的故事。他跟我也可能是在逢場作戲?！?/p>

我不想浪費這難得的機會，繼續問：“你和出租車司機是最后見到他的人。警察找你們了解情況了嗎？”

“找了。他們想知道我是不是看見了什么，比如附近有沒有其他車或人經過。他們也問了出租車司機?！?/p>

“你看見什么了嗎？”

“我當時正在氣頭上，又是晚上，根本沒注意周圍的情況。弗雷迪下車后，司機就載著我快速離開了。”

“出租車司機呢？”

她搖搖頭，“你在浪費時間，親愛的。是她干的。”

這時屋外傳來敲門聲。

“有一件事他說對了，”她起身離開沙發，“我應該得到更好的。”她指著破沙發和椅子擺擺手，“但我從來沒有得到過。我現在只能靠做日托來糊口。除了我自己，沒人照顧我。”

該走了，我依舊需要依靠我的工作糊口。

我站起來，琢磨著吉爾的話是否都是真的。

她打開門，兩個胳膊上刺有文身的彪形大漢站在門口，問道：“嘿，吉爾，今天給我們帶了什么？”

她讓他們進來，我們面面相覷。

“我兼職做點生意，”她對我說，又緊張起來，“鑰匙扣。”

我點點頭，根本不在乎她做什么生意。

我小聲說了句“再見”，偷偷溜出了門。

“嘿，吉爾，你這朋友是干啥的？”

門關上了，我沒聽見她是如何回答的。

7

蘭德爾·韋伯律師的秘書打來電話，說跟遺產相關的文件已經準備好了。下班后，我換上仿制的名牌牛仔褲，化了化妝。我從未去過律師事務所。

我乘地鐵到市中心的國王街，又向東走了幾個街區，才找到蘭德爾·韋伯律師事務所所在的寫字樓。

前臺整整齊齊地擺滿了文件夾。窗戶旁邊放著幾把椅子。桌子后面的一扇門敞開著，通向另一個房間，一個坐在辦公桌后面的男人正在打電話。我走了過去。

蘭德爾·韋伯四五十歲的樣子，稀疏的棕色頭發，白色襯衣的袖子擼了起來。

“聽著，我已經無能為力了，”他對著話筒說，“警方最近在嚴厲打擊酒駕。”

韋伯抬起頭，看見了我，揮手示意我坐在桌子前面的椅子上。接著，他掛斷電話，站了起來，粲然笑道：“你是卡羅爾的孩子，對吧？雖然以前從未見過，但我還是一眼就能認出你?！彼@過桌子，伸出手。

我羞澀地握了一下他的手。他在我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他穿著干凈的牛仔褲，腳上是一雙高幫跑鞋。

“她是個大美人。你和她一模一樣。”

我傻笑著。

“上十年級的時候我和她就認識了，因為我們是同學?！?/p>

“真的？”

“我很喜歡她，但她從開學第一天起就愛上了弗雷迪?！?/p>

“這么說，你也認識我父親?！?/p>

他咧嘴一笑，說道：“他是個瘦削的小男孩?！?/p>

“你還認識樂隊里的其他人？”

“是的，我還認識伊基和斯圖。他們都很酷，但我是個書呆子。我做作業，他們玩音樂。后來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有那么一瞬間，我有點生母親的氣。她可以選擇任何人，可偏偏選擇了弗雷迪。

“當時……你還是個孩子。你什么都不記得，對吧？”

我搖搖頭。

“很幸運，”他苦笑道，“你那時又漂亮又可愛。我趕到那兒的時候，一個鄰居在照看你。后來，兒童福利院來人了。離開你讓卡羅爾很傷心。有很多人愿意收養你。她委托我解決這個問題?！?/p>

“我被收養是你安排的？”

他盯著我，“我希望能成功?！?/p>

我不想讓他難過，聳了聳肩，“是的。當然成功了?！蔽液椭x莉相處不好又不是他的過錯。

“等程序走完后，你會得到一筆錢，大部分是賣房所得?！?/p>

“房子？”

“這你也不記得了，呃？是她讓我賣的。需要支付律師費在內的一些費用。”他聳聳肩，“你需要一段時間才能理解。”他看著我，好像很抱歉，“我會給你一份報告，這樣，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彼治⑽⒁恍?，指著身后的地板，“對了，我還有一樣東西要交給你。”

他站起來，走到桌子后面的角落里，拎起一個皮制的吉他盒。

“這是你父親的，卡羅爾這些年一直保存著。”

我吃驚得跳了起來，渾身發麻。他把吉他盒放在椅子上。我只是站在那里，呆呆地看著它。

“來吧，”他說，“打開它。”

我輕輕地拉開吉他盒的鎖扣，掀開了蓋子。光線照在光滑的吉他面板上，吉布森吉他，世界上最好的吉他。更棒的是，我父親也用它彈奏過。我像抱孩子一樣，把它抱在懷里。

“你彈一下？”他看著我。

我微笑著點點頭，撥動了幾下琴弦。有點走調了。

“嘿，韋伯先生！”有人在前臺喊，隨即一名男子把頭伸進來，“我得跟你談談，韋伯先生。警察說我違反了假釋規則。那是胡說八道！我所做的，就是在她家的門縫下面塞了一張紙條……”

韋伯很鎮靜，一定是習慣了這種打擾，“我讓你別聯系她。也就是說，不留紙條，不打電話，什么都不要做，就在外面等?！?/p>

“我愛她，伙計。我絕不會傷害她?！?/p>

韋伯走到門口，把手搭在那家伙的肩膀上，“我等會和你細說。你先去外面等著?！?/p>

這時我發現吉他盒里有幾張紙。我小心翼翼地把吉布森吉他放在椅子上，翻看那幾頁紙。原來是樂譜，有幾張上面還有手寫的音符。

韋伯打發走了不速之客，轉身回到我面前。

“你見過黛安娜？”他問，“她說要帶給你一些卡羅爾的東西?！?/p>

我點點頭，“你也認識黛安娜？”

“僅僅是打過電話，從未謀面。我去見卡羅爾的時候，卡羅爾提起過她。我很高興她交了黛安娜這樣的朋友?！?/p>

我困惑地問：“黛安娜在監獄醫務室照顧過她？”

“是的。我猜她因此獲得了好的印象。也許，這是她的出獄卡?！?/p>

“黛安娜是個囚犯？”

“她不是這么說的嗎？”

“她說她是個護士?！?/p>

“也許是在另一個世界吧。我可不愿意她照顧我。她就是個行騙高手，專門騙取上年紀的老太太們的積蓄。”

8

我必須再跟黛安娜談談。這一次，我必須找到真相。我祈禱她留在我公寓茶幾上的紙條還在，上面有她的地址和電話號碼。

一回到公寓，我就放下吉他，沖到茶幾前。謝天謝地，那張紙條還在。我不打算打電話，怕嚇跑了她。直接上門就好了。

我看了一眼廚房里的鬧鐘，快晚上8點了。這時我才感覺餓了，于是拿出兩片全麥面包，夾上奶酪，狼吞虎咽地吃起來。出門之前，我又抓了一塊巧克力。

坐了幾站地鐵，用時不到15分鐘，我就趕到了椰菜鎮，然后按照紙條上的地址找到黛安娜所住的204號公寓。

我敲了敲門，沒動靜。

“黛安娜！是我，阿曼達。”

死一般的寂靜。

“黛安娜！開門！”

仍然沒有動靜。

不得已，我抓住門把手，輕輕轉動了一下。門竟然開了！

我顧不及多想，推開門，等待有人發出尖叫。但是，屋內一片漆黑。

沒人在家？

我順著墻壁摸了摸，打開了電燈開關。廚房很小，但很整潔。

客廳里很黑。我找到一盞落地燈，打開，準備在這兒等她。

我愣住了。

她躺在沙發上，身穿綠色護士服，頭發垂在臉上，沒有絲毫反應。

“黛安娜？”我走上前，發現她的一只上臂綁著一條橡皮帶。

我扭頭看了看，茶幾上有一只彎了的勺子、一個打火機、一小瓶水和一些棉球，針管掉在了地板上。我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感覺一陣惡心。

我彎下腰，抓住她的胳膊輕輕搖了搖，“黛安娜？”

還是沒有反應。

我又把手搭在她的手腕上，發現已經沒有了脈搏。

我趕緊站起來，心怦怦直跳。我以前從來沒見過尸體。

黛安娜的手機也在茶幾上，我抓起來撥打“911”報警。

“請問你叫什么名字？”接線員聽完我告訴的地址后問。

我嚇壞了，趕緊掛斷電話，把手機扔掉，好像它著了火一樣。我必須盡快離開這里。黛安娜的死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

我從地毯上撿起手機，放進手提包。黛安娜的手機里有我和她的通話記錄，我可不想它落入警方手里。

9

回到公寓，我拿出家里僅有的一瓶酒。這是我搬出來的時候，謝莉送給我的桃子白蘭地。我瞬間愧疚不已，因為我一直不接她的電話。

喝完一杯酒，我撥通了她的電話。

“喂？”

“是我。”我說。

一陣沉默?！鞍Γ⒆??！彼岣吡寺曇?，“你怎么了？”

“出事了?！蔽夷苈牫鏊暮粑兊眉贝倨饋?，“黛安娜，就是那個告訴我關于我生母一事的女人，死了。我去了她家，發現她死在客廳里。我打“911”報了警。我好害怕……”

“慢慢說！這是什么時候的事？”

“20分鐘前！我剛回到公寓，渾身還在發抖。”

“太可怕了。警察怎么說？”

“我沒等他們?！?/p>

“救護車呢？”

“我報完警就跑了。你覺得這樣做不妥嗎？”

“我覺得這可能是最好的選擇?！彼f，隨即問道，“你去那里干什么？”

“我想和她談談。她認識卡羅爾。我有問題要問她。”

她過了片刻才說：“你最好忘了那一切。”

“我必須知道真相?！?/p>

“你會受到傷害的。”

“你為什么這么肯定？如果卡羅爾不是兇手呢？”

她沉默了幾秒鐘，回答道：“你還年輕。相信我，隨它去吧?！?/p>

“相信你？你在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上騙了我。我再也不會相信你了?！?/p>

我掛斷電話，馬上覺得自己剛才說的話有點過分。

我又倒了一杯桃子白蘭地，喝下去后感覺全身舒暢多了。

我從盒子里拿出吉他，放在沙發上，接著拿出那幾頁樂譜，是幾首我熟悉的旺達爾·博斯樂隊創作的歌曲。頁邊空白處有注釋，歌詞下面有下劃線。太棒了！

樂譜下面還有一個大信封，里面是一沓泛黃的紙，我取出一張，是手寫的樂譜。歌名叫《最美女孩》，頁面底部的一角是簽名：弗雷迪·艾倫，獻給我最美的女兒曼迪。

我盯著這行字，心怦怦直跳，淚流滿面。

你的出現讓我心碎

最美女孩，最美女孩。

甚至沒有從一開始就嘗試

最美女孩，最美女孩。

現在，你會走路了

現在，你會說話了

女孩，你像糖果一樣甜美。

我從不知道，我能如此真誠地去愛

我可愛的寶貝曼迪。

他愛我。爸爸愛我！我又讀了一遍。

哦，等等！那些和弦，那些歌詞，與斯圖·范達姆的《花花公主》高度雷同。我試圖在樂譜上找出斯圖的名字，可是沒有。我注意到簽名下面的日期是1990年12月3日。我的生日！爸爸寫給我的生日禮物。那時，我4歲。一個月后，他就死了。

我不禁打了個寒戰。斯圖難道會因為一首歌而殺了弗雷迪嗎？這不是普通的一首歌，這首歌奠定了斯圖的職業生涯。我看了看樂譜，拿起吉布森吉他。我哼唱了一遍，又試了試其他音符。這些音符升降起伏的地方和《花花公主》一樣，但很難分辨。音符上方有字母標注。吉他和弦。我慢慢地撥動和弦，唱著歌詞。哇！我現在看出來了，斯圖的《花花公主》和弗雷迪的《最美女孩》其實是同一首歌！斯圖抄襲了弗雷迪。

我找出斯圖來美發店時留下的手機號。

“喂！”他接起電話。

“是斯圖嗎？”我說，“我是阿曼達。”

“是我。有什么事？”

“我要和你談談?！?/p>

“你走運了。明天晚上來布魯克俱樂部。搖滾新秀第一次演出，你會喜歡的?！?/p>

10

第二天晚上9點，我就來到了布魯克俱樂部。布魯克不在辦公室，另一邊的大房間里，萊克和其他幾個人正在布置舞臺。

萊克頭也不抬地說道：“一個小時以后才開始演出，到點再來?！?/p>

我走進去，“我上次過來和你媽媽談過話，還記得嗎？”

他抬起頭，眨了眨眼，“哦，記得?！?/p>

“我找斯圖?！?/p>

“在樓上?！彼f，又匆匆看了我一眼，繼續干活。

我爬上樓梯，來到二樓，在門口猶豫了一下，然后敲門。

門開了，斯圖含笑看著我，“嘿，很高興見到你。進來吧?！?/p>

我深吸一口氣，走了進去。房間的裝飾是奢華的現代風格，白色真皮沙發，深色的木地板上鋪著圖案抽象的藍白地毯，墻上還掛著一臺平板電視。

“喝點什么？”他一邊問，一邊先在吧臺前給自己倒了一杯，“伏特加還是龍舌蘭？”

我搖搖頭。

“放松點?！彼谏嘲l上坐下。

我從手提包里拿出對折起來的《最美女孩》復印件，走過去遞給他。

“這是什么？”他邊問邊打開了它，“哇！這東西老掉牙了。你從哪兒找到的？”

“我媽媽一直保存著?！?/p>

“不會吧?！?/p>

“仔細看看。”我坐在沙發邊上，緊張不已。

他盯著那張紙，臉色蒼白。

“熟悉嗎？”

“呃……”

“是不是和《花花公主》一個樣子？”

“不，不可能……”

“《花花公主》就是《最美女孩》?！?/p>

“純屬巧合。我和弗雷迪親如手足，志趣相投，知道嗎？”

“你抄襲了他的歌！”

“不！我……”

“你因為這首歌殺了他！”

斯圖張了張嘴巴，又合上。他搖搖頭，“不，你弄錯了。”他閉上眼睛，“我發現這首歌的時候，他已經死了?！彼嗔巳囝~頭，似乎那里很痛，“弗雷迪在我們的演出車里放了一些歌單，你知道，在他……我清理出來的。后來，我看到了這首歌，覺得不錯。提醒你一下，它原來很平常，是我賦予了它生命，有了震撼人心的魅力。這首歌留下了我深深的印記。如果沒有我，這首歌好不到哪兒去?！?/p>

他太自以為是了，我真想揍他一頓?！拔乙彩沁@么想的，你太想要這首歌了。弗雷迪不肯給你，你就殺了他?！?/p>

他又搖了搖頭，“如果我把這首歌唱給他聽，他也會喜歡，會彈吉他給我伴奏。他并不傻?！?/p>

“我為什么要相信你？”

“因為你也不傻。說吧，你想要多少錢？”

我瞪著他，“你什么意思？”

“多少錢才能讓你高興？”

“你怕我報警，打算買通我？”

他大笑道：“去報警吧！反正弗雷迪不是我殺的，我問心無愧?！?/p>

這時布魯克走了進來，看見我，笑著問道：“嘿，來看演出嗎？”

“我都迫不及待了?！蔽艺玖似饋?，感覺很尷尬。

布魯克領我下了樓，來到演出大廳。萊克正站在舞臺中央，彈著吉他試唱一首搖滾民謠。

“他是不是很棒？”她咧嘴笑問。

原來萊克就是斯圖口中的搖滾新秀！聚光燈照在他身上，他扭頭看著吉他，檢查和弦。就在這時，我看到了他的耳朵。是那種扁平的翻蓋耳朵，跟我的一樣。翻蓋耳朵！發生這種事的概率有多大？我看著他站在舞臺上的樣子，伏在吉他上，好像整個世界都如此悲傷，讓人無法直視他的眼睛。他有節奏地搖著頭，黑發披散在臉上。這種情景我以前在哪兒見過。視頻網站。弗雷迪。我盯著他，驚呆了。很顯然。我看著布魯克。布魯克和弗雷迪？

“能跟你談談嗎？”我把她拉到外面的門廳里，“關于萊克，你有什么要跟我說的嗎？”

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我是說……他……嗯……跟我有血緣關系嗎？”

“什么？”

“他看起來不像斯圖的孩子?！?/p>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我把耳朵上的頭發向后捋了捋，“他的耳朵和我的一模一樣。跟弗雷迪的也一模一樣。他的動作很像弗雷迪。”

她臉色蒼白，把目光移開，“你別胡思亂想。萊克是斯圖的兒子?！?/p>

“斯圖沒看出來萊克長得不像他嗎？”

“一個人并不總是長得像父母。”

“是的，有時候他們看起來像父母的朋友。”我譏諷道。

她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想知道我是不是還有個弟弟。”說出這句話時，我自己都感覺很奇怪。

“斯圖非常喜歡萊克，一直在供養他。不要造謠?！?/p>

“也許這就是殺人動機?！蔽艺f。

她突然嘆了一口氣，“沒有什么動機。斯圖一直沒有發現。唉，那就是個錯誤！弗雷迪和我當時都心情不好……但是，你誤會斯圖了。他也許是個混蛋，但絕對不會殺人。聽著，你是不是想要什么，錢……什么都行……但是，什么都別說。求你了。”

天哪！我還有個弟弟！

她懇求的目光一直看著我。我聳聳肩，呆若木雞。

她回到俱樂部去找萊克。

我站在那里，既困惑又憤怒。所有人都想給我錢，為什么我不感激呢？

11

那天夜里，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滿腦子想的都是：是她干的。我母親殺了我父親。我是殺人犯的孩子。謝莉說得對，不知道真相最好。

我一直在白費力氣，現在一切都結束了。沒有人可以抵罪，也沒有人看起來有罪。我覺得自己是個傻瓜，聽信了黛安娜的話。她輕易就說服了我，讓我相信我母親是無辜的。但她為什么要自找麻煩呢？她從中能得到什么好處？

凌晨3點，我打開燈，在床上坐起來。黛安娜給我的信封就放在床頭柜上。我拿出父母的照片，盯著那張他們手挽手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對熱戀中的年輕夫妻?？_爾天真快樂地看著鏡頭。從什么時候開始，她變得絕望，想要殺人？

自工作以來，我第一次請了病假。我感覺很難受，在床上一直躺到中午。我打開一罐雞湯當作午餐，吃完以后，又躺回床上。

下午晚些時候，我被手機鈴聲吵醒了。我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謝莉打來的。我沒接，但是內心又生出了愧疚感。我也餓了，于是起床，準備出去買些吃的東西。

太陽還沒落山，但是已經有了涼意。我在便利店買了咖啡、奶酪和巧克力?；丶視r我順便看了一下郵箱，除了通常的垃圾郵件，還有一封蘭德爾·韋伯律師寄來的信。

我把買來的食品放在餐桌上，撕開了信封。是韋伯代理案子產生的各種費用，還有卡羅爾的房子出售的所得。

令我奇怪的是，卡羅爾房子的地址——楓樹谷140號——好像搞錯了，因為謝莉房子的地址是142號。怎么可能是隔壁鄰居？

我拿起手機，撥通了律師事務所的電話，但愿他還沒下班。

“我是韋伯?！?/p>

“我是阿曼達·莫斯。你寄過來的文件好像有問題。我母親的房子——她賣掉的那套——地址不對。楓樹谷140號，是我小時候的隔壁鄰居。是不是寫錯……”

“哦，沒錯。收養你的那個女人就住在隔壁。她叫謝莉，對吧？”

我的心狂跳不已。

“我以為你知道?！?/p>

“你是說，謝莉住在我家隔壁。你是說，我小時候就住在謝莉家隔壁?！?/p>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

我的腦子一時轉不過彎來?！暗俏也欢蔽覇?，“你為什么選擇她收養我？”

“哦，她是你的保姆。她沒告訴你？”

我疑惑不解，“謝莉照顧我？”

“我以為她告訴過你。你母親入獄時……嗯，謝莉已經是你的保姆了。她想收養你。我們認為，如果你跟自己已經習慣的人在一起生活，會減少很多麻煩。”

“哦。我……嗯……”我的大腦轉不動了。

“她真的很想收養你。我以為這很合適。我們甚至把鋼琴給了她，方便你練習。”

原來這就是那架鋼琴的來歷。我在用我母親的鋼琴練習彈奏。

“你跟她相處還好吧？”

“我……嗯……”

掛斷電話，我跑到床頭柜前，拿出我和母親在房子門廊前的照片，看起來很眼熟?，F在，我知道為什么了。我家跟謝莉家的門廊之所以一樣，是因為兩家是隔壁。這些房子具有同樣的風格，我的家人就住在謝莉家隔壁。但她從來沒提起過。

我慌忙撥打謝莉的手機。她星期五有時候會工作到很晚，但現在已經快7點了。“喂？”

“你在哪兒？”我問。

“我剛到家……”

“我要和你談談。”我掛斷電話，抓起手提包就沖出了門。

我來到楓樹谷，在140號房子前面停下來。它看起來和謝莉家的房子一模一樣，三級實木臺階通向門廊。在那張舊照片里，我和媽媽坐在最上面的臺階上。這是我的房子。我和親生父母一起住在這里。一天晚上，父親剛回到家，就……

我來到隔壁的謝莉家，打開門，走了進去。謝莉站在那里，臉上露出一種奇怪的表情，看起來既疲憊又蒼老。

“隔壁人家發生的事，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她愣住了，“沒什么可說的?！?/p>

“我和父母住在那里！我的親生父母！”

她后退一步，“我一直在保護你?！?/p>

“你為什么不告訴我你是我嬰兒時的保姆？”

她眨了眨眼睛，好像眼里進了灰塵。

“你認識我母親！她是什么樣的人？”

“我才是你母親?！?/p>

她顯然在裝糊涂。

“卡羅爾·艾倫是個什么樣的人？”

她舔了舔嘴唇，“她不明白自己有多么幸運。她什么都有，弗雷迪，還有你?？伤偸峭獬觯ソ啼撉?。是我一直在照顧你。我才是你媽媽?！?/p>

“你恨她，是不是？”

“你不應該說死人的壞話?！?/p>

“你看到她殺人了嗎？”我質問。

她吃驚地看著我，張大了嘴巴，但什么也說不出來。

“你說啊！”我扯高了嗓門。

“真相很丑陋，不是你想要的。”她說。

“當時你就在現場！”我哭喊道，已經失去了控制，可我必須知道真相，“你全看到了！”

她的眼里閃出怒火，吼道：“那臭婊子都跟你說什么了？”

我問：“誰？”

“那個吸毒成癮的黛安娜。不要相信她的話?！?/p>

“你認識她？”

“我不認識她。”謝莉否認，“她給我打過電話，介紹她自己?！?/p>

我突然想起來了，忙打開手提包，拿出黛安娜的手機，查了最新的通話記錄。黛安娜給謝莉打過電話，至少四次。謝莉也給黛安娜打了電話，就在黛安娜死的那天。

“你怎么知道她吸毒過量死了？”

她不敢正視我，“是你告訴我，她吸毒死了?！?/p>

“我從來沒說過！你知道她吸毒死了，是因為你在那兒。”

“你最好別管閑事，阿曼達?！?/p>

“是你讓她吸毒過量的？你在那兒嗎？”

她的眼神變了。我感覺她快要崩潰了。

“是不是你殺了她？”

謝莉低下了頭，咽了一口唾沫，“毒品這東西，一旦沾上，就無法擺脫。不需要別人做太多。”

我心頭一沉。我希望她否認是她干的。

“她很壞，阿曼達。她想勒索我。她說，如果我不給她錢，她就去警察局告發我?！?/p>

“我覺得很不舒服。”我走進廚房，防止自己嘔吐。她跟了過來。

“她能告發你什么？”我站在水槽旁邊，問道。

“一些陳年舊事，還是忘了吧?！?/p>

“告訴我，否則我就走?！蔽艺f。

她看著我，“它……跟我與你父親有關……”

我瞪著她。是的，謝莉在20年前也很漂亮，但我從沒想過這一點?！澳恪腋赣H上過床？”

“不是你想的那樣……”她嘆了口氣，“有一天，弗雷迪回家早了點。家里只有我在照看你。你父親，他很了不起。他很有手段——我無法解釋清楚。我們……我們很合得來。那時候，我還是個令人神魂顛倒的大美女?？_爾一個人滿足不了他。”

我閉上眼睛，不想再聽下去。

她揉揉眼睛，“但是，過了一段時間，我也滿足不了他了。他總是尋找……新的刺激?？晌姨詰偎?，我以為我們會永遠在一起。”她舔了舔嘴唇，“有一天，他突然說，他再也不想看見我了?！?/p>

“你就是那個鄰居，跟警察說，他們總是打架？”

“他說他依舊愛她。我跟他說話的時候，他連看都不看我一眼。”

“后來發生了什么？”我問道。

她用手捂住了雙眼，“我很痛苦，痛苦得要瘋。他拋棄了我，好像我什么都不是?！?/p>

“是你……”

“不！你不懂。我愛他。我從來沒想過要……”她身體前傾，“我不是什么壞人。我只是太絕望了……那天夜里，天氣寒冷，我穿著外套在外面等他。說實話，我只是想嚇唬他一下。我告訴他，我要殺了卡羅爾。所以，我拿了那把牛排刀。”她看著我，“哦，不，我永遠不會傷害她，我永遠不會……”

“你戴著手套，所以上面沒有留下指紋?！?/p>

“當他以為我要傷害卡羅爾時，他簡直瘋了，想搶過刀。我們扭打在一起，然后……我只是……我沒想……”她臉色蒼白。

我用手捂住嘴巴，防止自己尖叫出來。謝莉斜靠在操作臺上，盯著刀架上的牛排刀。

“你要把我也殺了嗎？”

她把手放在額頭上，“你說什么？”

“這些年，你一直假裝愛我。”

她的眼里噙滿了淚水，“不，寶貝。我一直愛著你。你是我生命中的摯愛。我沒有勇氣坦白，更沒有勇氣進監獄。卡羅爾的事，我很抱歉。但是，那個時候，神奇的是——你離不開我。從來沒有人離不開我?！?/p>

我恨她。她偷走了我的生活。她就是個神經病，是個蕩婦?？伤质恰矣洃浿形ㄒ坏膵寢?。我不敢往下想。

“我要報警。”我平靜地說。

她點點頭。

我流著眼淚，撥通了蘭德爾·韋伯的電話。她需要一個律師。

12

在韋伯的陪同下，謝莉到警局自首。他告訴我，20年前已經結案的案件，有人去自首，警察很震驚。他們沒有證據把她和謀殺弗雷迪的兇手聯系在一起，又考慮到她是自首，建議法院從輕處理。但對黛安娜的死，她脫不了干系，因為黛安娜的公寓里留下了她的左手指紋。她被關押起來，不準保釋。

我真的不想再見到她。但我不確定能否躲得開她。盡管發生了這一切，她仍然覺得她是我的母親。

她從監獄給我打電話，祝我生日快樂。我們都假裝若無其事。和她說話感覺很奇怪，但她是這世界上唯一知道我生日的人，也是唯一關心我生日的人。

接下來的一個月，我試圖用音樂來轉移注意力。在美發店干完一天活，晚上回到家，我開始寫關于愛與恨的歌曲。在我看來，愛與恨有時真是難以區分。

布魯克給我打過幾次電話，看我是否安好。我感覺算是一種親戚之間的聯系，或許她也這么認為。斯圖又開始了在各地的演出。

布魯克說，她想聽我創作的歌。我有點膽怯，所以，她不得不請求了好幾次。但是有一天，我開始責備自己，對著鏡子說：這原本就是你想要的結果。走出去吧。再說，這是一個能見到我弟弟的機會。

所以在休息那天，我去了布魯克俱樂部，帶著那把吉布森吉他。我從來沒為別人演奏過我的歌曲。我坐在低矮的舞臺上，既害怕又興奮。我彎腰彈奏吉他，不想看到布魯克和萊克投過來的目光，擔心他們看出什么。

他們很喜歡我的演奏。布魯克一直面帶微笑，萊克則在我每唱完一首后就拼命鼓掌。我一共唱了三首歌。

“這才是嚴肅音樂！”布魯克說，“我們專門為每一位新秀準備了冬季專場演出。一共八個人，每人唱兩首歌。你感不感興趣？”

我興奮地回答：“那太棒了！”

“我把你的名字先登記下來。”

布魯克朝門口走去。這時，萊克朝我走過來?！斑@些歌太棒了！”他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想不想抽出點時間？或許我們可以共同創作一首歌?！?/p>

“好極了！”我開心不已。

布魯克站在門邊，看著我們。她肯定很緊張，我想。

“要不要喝點咖啡？”萊克問。

“當然?！蔽矣盅a充，“喝完咖啡，我要去見男朋友。”

萊克臉色一沉，但布魯克很高興。不過，她可能擔心兩件事：一、萊克會愛上我——他的同父異母姐姐。二、我會泄露斯圖的秘密。但她大可不必擔心，她跟萊克說什么，那是她的事。我可不想惹她生氣，因為她要給自己創造一個更大的機會。另外，我很喜歡她。我想象中的男朋友可以留下來，防止萊克對我產生什么想法。他是個很好的樂手，我很期待和他一起表演。也許，我們可以組建一支新樂隊。我可以做他的姐姐。

（田思涵：南京藝術學院戲劇與影視學院；劉文霞：華北水利水電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