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黃金時代》是王小波的成名之作,講述了知識青年王二在云南插隊時期和醫生陳清揚之間的人生故事。《黃金時代》描繪了云南地區獨具特色的民俗,以獨特的地域為依托點,借助于日常生活民俗、風景民俗、民俗意象的刻畫,展現了主人公的生活和時代的發展,小說中對于民俗方式和民俗效果的運用成為作品的突出特色。本文將在“文藝學”的學科視域下,從“文藝民俗學”的視野出發,結合王小波的中篇小說《黃金時代》,從生活文化民俗、風景民俗以及民俗意象三方面對王小波作品中的民俗呈現進行梳理。
一、文藝民俗學概念界說與緣起
(一)文藝民俗學概念界定
文藝民俗將文學作品作為研究對象,從民俗學的獨特視角、知識、方法和理論等方面對文藝發展的一些方面進行個案分析,對文藝作品中的民俗現象進行批評,將文藝學和民俗學有機結合,揭示文學創作、欣賞和研究過程中的民俗機制和文藝發展中的規律。文藝民俗學研究民俗文化對于一般文藝發展的影響,同時,也探究文藝與民俗文化二者之間的相互作用,兼容文藝學研究和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等多個方面。文藝民俗學作為文藝學和民俗學交叉而形成的新的學科,具有鮮明的跨學科屬性。在研究時應當走出舊范式的影響,以多維視角重新審視兩大學科的學理關聯。在實際的研究中,應避免套用單一理論框架的機械式研究,而要在方法論層面實現從表層現象分析向深層文化闡釋的跨越,進而揭示文藝民俗現象中審美形式與文化內涵的互動關系。
(二)王小波的云南經歷與文學創作
1969年3月,云南農墾局負責招募知識青年的負責人在教育部做的“魅力云南”“彩云之南”的報告堅定王小波前往云南干革命的決心。正在二龍路中學上初中的王小波,態度堅定地要去云南。1967年5月15日,十七歲的王小波從北京出發歷時十一天來到云南弄巴農場景罕十四隊,也就是后來的云南建設兵團三師十團三營二連。王小波曾在云南生活和工作了兩年多的時間,同云南的各族同胞們共同勞動和生活。云南知青生活時間雖然短暫,卻是王小波一生的轉折點。在云南做知青時的所見所聞、當地的生活方式和風俗習慣,都對他后來的創作產生深遠影響,并為他提供素材。
二、《黃金時代》中的民俗體現
文學反映社會生活,民俗又是社會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因素,因而文藝民俗同時涵蓋文藝和民俗這兩種性質。《黃金時代》這部中篇小說就是以王小波在云南插隊的經歷為素材創作的小說,但王小波曾多次強調這部小說不是自傳。王小波在這部小說中塑造了知青王二的形象,通過王二的所見所聞呈現云南的獨特風物和風俗民情,刻畫了一幅風景別致的云南民俗風景圖。
(一)《黃金時代》中的風景民俗的刻畫
自然風光是區分不同地域的顯著標志,因而成為文學作品呈現濃郁地域色彩和民族特色不可或缺的要素。作家筆下的自然山水總是與當地的民俗風情聯系密切的。離開了北京的王小波來到祖國的西南邊陲,感受到的是與北京完全不一樣的世界,氣候、生活習慣都和從前是截然不同的。王小波在云南弄巴農場景罕十四隊插隊,這個農場是由云南省德宏州隴川縣隴川農場改建而來的,亦即現在的云南省德宏州隴川縣景罕鎮。
云南省德宏州即德宏傣族景頗族自治州,位于云南省西部,北、西、南三面都被緬甸包圍,屬南亞熱帶氣候,炎熱濕潤,年降水量充足,年日照時間長。州內有傣族、景頗族、阿昌族、傈僳族、德昂族五個世居少數民族為主的四十多種少數民族。雖然王小波在云南只待了兩年,但這段在云南的知青經歷卻成為其創作的重要源泉。在他的文學世界里,云南獨特的自然風貌與人文底蘊深深滲透于字里行間,那些以西南邊陲為背景的篇章,將短暫的棲居轉化為永恒的藝術真實,展現出超越時空的文學張力。在描寫云南的山包時,他這樣寫道:“那些小山上長滿了草,草下是紅土。上午風從山上往平壩里吹,冷得像山上的水,下午風吹回來,帶著燥熱和塵土。”從這幾句充滿詩意的描述中不難看出他對于云南這片土地的喜愛。
(二)《黃金時代》中日常生活民俗的書寫
相較于一般的社會活動,民俗生活因其廣闊的領域和細小的觸角,溝通了文學創作的源頭,呈現在人類生活的方方面面,豐富了文學創作的領域。《黃金時代》雖然只有不到十二萬字,但從起稿、初稿、終稿到定稿,花了整整二十年的時間。王小波認為,這是一部花費他非常多心血的著作。王小波欣賞法國作家瑪格麗特·杜拉斯的小說創作態度,主張反復修改小說力求完美。王小波《黃金時代》中的描述每一字每一句都是經過反復斟酌之后形成的。《黃金時代》通過大量民俗生活的描寫,使讀者可以深切地體會到景頗族、傣族、阿昌族的生活狀況。衣食住行是人民生活必不可少的活動,王小波在《黃金時代》中刻畫了獨屬于西南地區的民俗生活。本部分將從飲食民俗、服飾民俗、居住建筑民俗三個方面進行闡釋。
首先,是《黃金時代》中的飲食文化民俗。飲食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占據重要地位,地理位置不同,飲食文化也會存在差異。《黃金時代》中描寫了很多獨具云南地區風味的食物,如酸琶果、魚干、龍竹筍、山梨、臘肉和香腸等。書中有這樣的一段記錄,王二打算逃跑的時候,送了司務長很多的酸琶果,書中這樣寫道:“平原上的酸琶果都不能吃,因為里面是一窩螞蟻。只有山里的酸琶果才沒螞蟻。”王小波小說中的“酸琶果”指的是地枇杷,是一種野果,德宏稱之為“酸杷”,是隴川枇杷,是云南省德宏傣族景頗族自治州隴川縣的特產,形狀如乒乓球大小,成熟時是紅色小果子,果肉殷紅,有乳白色漿汁。酸杷主要生長在德宏地區,該地區溫度較高,酸性和中性土壤居多,為酸杷的生長提供了理想的生態環境。因為該地區習性多樣,包括山地、丘陵和平原,受地理條件制約,所以平原和山地的酸琶果有所不同。
《黃金時代》中同樣描述了獨具特色的飲食習慣。王二在插隊時想要種植玉米,但永遠種不出來,后來在和陳清揚逃到山上時,王二在肥沃的土地上成功種植出玉米。在提到玉米的做法時,書中這樣寫道:“后來玉米還沒熟透,我們就把它放在搗臼里搗,這是山上老景頗的做法。做出的玉米粑粑很不壞。在冷水里放著,好多天不壞。”“玉米粑粑”云南人又稱之為“苞谷粑”,是云南地區特別流行的美食,加工方式簡單,只要將未成熟的黏玉米經過磨制之后,捏成大小均勻的形狀,上鍋蒸熟就可以食用。玉米粑粑的制作歷史可以追溯到遠古時代,是一種地方文化的代表和家庭記憶的傳承。王小波對這些獨具特色的飲食風俗和事物的描寫既表現出了西南地區人民的生活面貌,也表現出了這個地區人民飲食文化的獨特魅力。
其次,是《黃金時代》中的服飾民俗。服飾在生活中具有重要作用,不同民族的服飾都各具魅力。服飾承載著社會文化等多重意蘊。服飾也是民俗活動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王小波在《黃金時代》中雖然對于服飾的描寫很少,但從只言片語的描述中依然可以窺見傣族、阿昌族、漢族服飾的民族特色,對于了解不同民族民俗文化具有重要的作用。以陳清揚、王二,以及其他的知識青年為代表的漢族青年,服飾多為黃軍裝、解放鞋。傣族女性的傳統服飾是筒裙,而阿昌族女性的服飾常帶有裝飾物,書中這樣寫道:“阿傖族(即阿昌族)的女人都很漂亮,身上掛了很多銅箍和銀錢。”其中也有不同民族服飾融合使用的描寫,比如陳清揚穿的鞋子都是用干凈的麻繩拴好的解放鞋,王二的刀總是拴在牛皮大帶上等。
《黃金時代》中有關傣族服飾筒裙的描寫是陳清揚和王二逃到山上要去清平趕集的時候,陳清揚穿著筒裙,裝扮成傣族人。書中還提到了筒裙的樣式和作用,“筒裙就像個布筒子,下口只有一尺寬。會穿的人在里面可以干各種事,包括在大街上撒尿,不用蹲下來”。傣族人穿筒裙與他們的生存環境和社會文化有著重要的關系。首先,筒裙的實用性強,穿著方式多樣,經濟適用;傣族的聚集地是熱帶,蚊蟲多,蚊蟲上身的話便于驅趕;雨季降水強,雨季長,方便卷起裙子涉水;傣族是水族,有“一日三浴”的習慣,筒裙起到一個遮擋身體的作用。其次,筒裙具有重要的文化內涵,傣族的服飾紋樣眾多,美麗的服飾也是女性展現自己女紅水平的標準,是男女婚嫁中的重要判斷標準,不同的服飾呈現獨特的文化內涵。同樣,阿昌族的服飾多掛件與他們的文化傳統有關,阿昌族的服飾很注重裝飾和細節,衣服上的掛件可以表現個性,如銅箍和銀錢在阿昌族的文化中有消災辟邪、吉祥平安的文化意義。
最后,是《黃金時代》中的居住建筑民俗。建筑為人類提供生存居所,滿足人們的各項需求,不同建筑具有不同的作用。王小波在《黃金時代》中就刻畫了不同的居住建筑,其中有很多獨具云南特色的居住建筑民俗的刻畫。小說中主人公王二的居住環境反映了云南地區住宅建筑的風貌,而人保組的房子則反映了工作場所的建筑風貌特點。
在《黃金時代》中,王二在插隊的時候居住的房子是草房,草房子的墻體是由竹子做成的竹板墻,睡覺用的床是竹板床。而且書中描述,在旱季里開荒的時候,知青們多在樹下和地頭休息睡覺,休息時多枕著竹筒,睡在棕皮蓑衣上,拿斗笠蓋著臉等;而且,聚集的區域多為寨子,如麻風寨、章風寨等。這樣的建筑及生活方式具有典型的云南地區特色。草房作為主要的住宅建筑出現,與云南地區的自然環境和歷史文化密切相關。從自然環境來看,云南地區自然資源豐富,草房子的建造材料簡單易得,成本較低;從社會文化來看,村落歷史悠久,草房子的存在也是傳統生活習俗的延續。
《黃金時代》中提到的人保組的房子則更具辦公性質,但同樣帶有民族特色,書中這樣寫道:“人保組的房子在場部的路口上,是一座孤零零的土坯房。你從很遠的地方就能看見,因為它粉刷得很白,還因為它在高崗上。大家到場部趕街,老遠就看見那間房子。它周圍是一片劍麻地,劍麻總是暗綠色,劍麻下的土總是鮮紅色。”
王小波用真實樸素的文字記錄了云南地區少數民族的服飾、飲食和居住建筑,通過他的筆觸將這些習以為常的事情記錄下來,為讀者了解云南地區的民風民俗提供可供參照的依據,同時也暗含了他對于云南知青生活的眷戀,真切地展示了云南民間民俗生活的魅力。
(三)《黃金時代》中民俗意象的刻畫
現實生活中的一些民俗意象古來有之,在社會發展的過程中已經逐漸“形式化”,其內容不再成為研究者關注的重點,這樣的民俗意象自身已經成為獨立的民俗。這些經過形式淬煉的民俗意象不僅持續作用于社會變遷與民間生活場域,更因其獨特的象征意義進入藝術創作領域,轉化為文藝作品中的民俗符號,在審美維度建構起新的文化闡釋空間。在《黃金時代》中,“牛”這一意象反復出現,雖然從文章內容來看,這個意象和文章內容好像關系并不密切,僅僅是作為敘述內容在文中卻是反復出現的,如書中提到閹牛習俗、王二和本地小伙兒三悶兒因為使用大白牛與否的問題打架、用干牛糞生火、白水牛的角的特殊用法,以及本地人對牛的重視,“這地方的老傣不關牛,天一亮水牛就自己跑出來”。但這里的牛同樣也已經成為一個民俗意象出現在小說中。牛在古人心中不僅僅是一種牲畜,更是一種具有崇高象征意義的符號。牛在云南地區不僅僅是農業勞動的工具,同樣也象征著堅忍不拔、吃苦耐勞、無私奉獻和攻堅克難的精神。同時,從云南出土的各種各樣的青銅禮器中可以看出普通底層人民不屈不撓的抗爭精神。小說敘事中以牛為民俗意象的主要代表,襯托著其他民俗意象,形成了獨特的藝術魅力。
在《黃金時代》的創作中,王小波將個人生命體驗與知青記憶相融合,以云南插隊經歷為敘事基底。作品通過生動而細膩的筆觸,既勾勒出西南邊陲少數民族獨特的民俗圖景,又生動地再現了云南地區綺麗的自然風貌。作者以王二與陳清揚的情感糾葛為線索,通過荒誕卻真實的敘事邏輯,向讀者介紹神秘瑰麗的“彩云之南”。作者在云南的生活經歷持續影響他的文學創作。以民俗作為切入點介紹少數民族風俗的任務,使《黃金時代》更富有民族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