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河流淌的城市治理之光

一條河的涅槃，藏著一座城的治理密碼。

初春的北京朝陽，晨光中的亮馬河波光粼粼，河畔的咖啡館飄出陣陣香氣，濱水步道上遛彎兒的行人與急行的上班族擦肩而過，游船穿越“好運橋”，留下串串漣漪。

在京城水系圖上，亮馬河如一條細細的弧線，無論長度還是流域面積都不算顯眼。但它穿越第二、第三使館區，串起燕莎、三里屯、藍色港灣三大商圈，是連接首都“都”與“城”的重要生態廊道和文化廊道，輻射面積40余平方公里，地理位置獨一無二。

這條曾湮沒于歷史塵煙中的河道，如今已成為兼具國際范兒與煙火氣的城市地標。它的蝶變，不僅是一場生態修復的勝利，更是一次以河道治理帶動城市更新、彰顯超大城市治理智慧的集成探索。

一條河的生態轉變：從工程到藝術

“小時候的亮馬河，岸邊是陡坡，釣魚的人都站不住腳?，F在，連外國使館的人都在河邊喝咖啡！”家住朝陽區麥子店的陳先生，見證了這條河從“被遺忘”到“被追捧”的全過程。

亮馬河的歷史，最早可追溯至明永樂年間，彼時皇家御馬苑就設在這一帶，馬匹在此清洗和晾曬，故得名“晾馬河”，后取諧音“亮馬河”。明清時期，亮馬河漕運興盛，商賈云集，石橋橫跨兩岸。后隨著漕運衰落，河道逐漸淤塞，污水橫流，這條全長10.5公里的河道淪為一道城市“傷疤”。至20世紀80年代，亮馬河已成臭水溝，河岸雜草叢生，令人避之不及。附近的一位老居民回憶：“夏天根本不敢開窗，蚊蠅黑壓壓一片，連流浪狗都不愿靠近?！?/p>

20世紀90年代，北京開始分段疏浚亮馬河，但僅聚焦防洪排澇，硬質駁岸與混凝土邊坡使濱水空間成為“被遺忘的角落”。轉機始于2008年北京奧運期間，作為“京城碧水計劃”的重點工程，亮馬河啟動了首輪清淤截污。然而，單一的工程治理很快暴露局限：硬化河岸割裂生態，人與河始終“隔欄相望”，濱水空間仍然冷僻荒涼。河流治理，需要更深刻的系統思維。

新的變化開始于2019年，朝陽區水務部門啟動了對亮馬河的新一輪綜合治理，并向全球征集景觀廊道治理方案，亮馬河進入高質量發展階段。不同于以往針對防洪清淤的改造，這次不僅重在美化河道，更注重推行水岸共治、系統治理，打造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場景。

“水是水、岸是岸，九龍管水、各管一頭”，亮馬河治理的最大困難，在于如何破解“九龍治水”困局。為此，朝陽區打破部門壁壘，決定由區委區政府統籌、區水務局牽頭、其他有關部門參與，構建共商、共治、共建、共享、共管、共贏的“六共”機制，推動政企民聯手，問題迎刃而解。朝陽區水務局局長王成志介紹：“亮馬河雖然屬于朝陽區的自管河道，但過去河道上下游分屬不同單位，光是柵欄就有好幾道，我們一家家上門溝通，不厭其煩。”藍色港灣河岸原是一片停車場，通過政企協商，停車被分流至地下，原來的停車場搖身變為親子喂魚、餐廳聚集的活力節點?！傲病崩砟钬灤┝榴R河治理的全過程：沿線22家企業和23個社區共同參與方案設計，企業出資維護沿岸景觀，政府則通過政策引導業態升級。“六共”機制讓治理成果真正落地生根。

治理機制理順的亮馬河，走上了內外兼修的煥彩之路。它首創“治污水、禁地下水、用再生水、蓄雨水、抓節水”的“五水聯治”模式，并通過物聯網技術實時監測水質，溯源截污。亮馬河全部采用再生水補給，既緩解了城市用水的壓力，又實現了水資源的高效利用。為進一步節省水資源，亮馬河因地制宜地裝置了雨水采集設備，為河道補水。為改善亮馬河的水質，朝陽區水務局和有關部門還花了不少心思，建設了一套包括人工凈化、水生物凈化等在內的自循環系統，提升河水自我凈化能力。朝陽區水務局規劃建設科有關負責人介紹：“我們通過設置循環水管線，形成亮馬河岸上和水下的生態互動，實現生態微循環；通過水下森林裝置，進一步凈化水質。亮馬河治理后，由原來的Ⅳ類水體穩定在Ⅲ類水體，水質明顯提升?！?/p>

最好的環境治理，不是征服自然，而是讓每一滴水找到“回家”的路。亮馬河一改過去的硬質駁岸，拆除混凝土護坡，改用“石籠+植被”的生態駁岸；河岸線從僵直線條變為“宜彎則彎、寬窄結合”的自然岸線；下沉式綠地、透水鋪裝取代硬質廣場；河心島上，苦草、蘆葦構建起天然凈水系統。一位國際景觀設計師考察后感嘆道：“這不是對抗自然的‘工程’，而是引導河流‘自主呼吸’的藝術。”

一條河的治理溫度：生態與人文的雙向奔赴

劃槳板、賞河景、品美食、乘航船、玩滑板、“打卡”拍照、河畔垂釣……有人總結，在亮馬河能看到“1000種生活方式”。亮馬河被不少年輕人稱為“京城最chill（意指悠閑）”的“塞納河”。自從2020年8月亮馬河國際風情水岸建設完成，這里就成為集文藝、休閑、健身、娛樂、消費于一體的公共空間，備受市民和游客追捧。

亮馬河國際風情水岸建設工程于2019年4月開工。它的目標不僅僅是“治水”，更是希望通過實施岸線整治、橋梁改造、慢行連通、景觀亮化、河湖貫通、旅游通航“六大工程”，探索“水、城、景、文、游”五位一體的綜合治理模式。這場治理不再是簡單的河道治理，而是一場以水為媒聯動生態、文化與經濟的系統性城市更新行動。

“治河是為了城市和城市的市民?！绷榴R河國際風情水岸的設計，處處體現亮馬河治理“還河于民”的初心。比如，河邊欄桿扶手向下微傾13度角，經測試這是倚靠最舒適的角度；游人座椅高度從55厘米降至45厘米，契合人體落座的最佳高度；路燈間距從17米擴至27米，既保障照明又減少光污染。這些細節背后，是設計師與朝陽區政府部門上百次實地測試的結果。“有關部門工作人員從頭跟到尾，不光看圖紙，還反復斟酌細節。我們遇到了‘三最’甲方——到場次數最多、方案要求最多、態度最負責。”參與設計的AECOM團隊成員感慨道。

通航通行工程是亮馬河治理中濃墨重彩的一筆。如果河道河岸不通航通行，市民享受不到河道治理的成果，治理就失去了靈魂，所以亮馬河一定要實現通航通行，讓人們可以近水親水。為此，亮馬河拆圍墻、改堤線、建綠道。很長一段時間，亮馬河不具備通航功能，一個主要原因就是河道上的橋梁比較低，船只無法通過。為了讓亮馬河實現通航，朝陽區交通委牽頭實施了橋梁改造工程，對原來的麥子店橋和朝陽公園路橋進行改造，將平板橋改為拱橋，在橋下預留了2.5米的通航高度。朝陽區水務局副局長朱亞雷說：“2021年7月，亮馬河實現從東三環至朝陽湖2公里旅游通船；2022年9月，實現6公里旅游通航，建成了‘一河兩湖24橋18景’；2023年，全面完成18公里橫向串聯、縱向通達的高品質濱水綠道。”

亮馬河以人為本的生態修復，催生人氣爆棚的“水岸社交場”。濱水步道不乏各國游客和市民慢跑急行，沿岸草地旁常有三三兩兩的人在吹風聊天，亮馬港灣米其林餐廳露天餐臺一座難求，昆侖碼頭皮劃艇愛好者的雙槳蕩起微波……如今，亮馬河國際風情水岸被譽為“首都水上會客廳”和“首都旅游消費的金名片”。

亮馬河的生態治理啟示我們，最美的城市，不僅要有仰望星空的高度，更應有俯身掬水的溫度。

一條河的流量密碼：文化與經濟的共生共榮

“出來遛個彎兒都能碰上文藝演出，家門口就能看世界各國藝術家的表演。”說起去年9月啟動的為期兩個月的2024亮馬河風情水岸國際藝術季，家住亮馬河畔的居民“炫耀”著這份近水樓臺的幸福。

在本屆藝術季上，來自30個國家的3.1萬余名藝術家帶來200余場演出，吸引了62.6萬余人次觀看?！八囆g季以‘1+N’的形式組織開展，‘1’是指亮馬河，‘N’為亮馬河沿線多個點位，包括公園、商圈、文創園區等?！背枀^文化和旅游局副局長王令介紹，“以亮馬河為紐帶，營造濃厚的區域藝術氛圍，為廣大市民游客帶來沉浸式藝術體驗?！绷榴R河風情水岸國際藝術季讓朝陽成為京城首個戶外演藝主題的“城市會客廳”。

近年來，國際燈光節、茶香文化節等活動紛紛落地亮馬河。越來越多的書店、餐廳、咖啡廳、文藝店鋪在河畔落戶，休閑、旅游、消費在這里多元融合。亮馬河水岸青綠的生態之美，帶來源源不斷的人氣，也為城市商業拓展了新的空間，兩岸企業紛紛“轉過身來”，由“背河經營”改為“擁河成長”。不過數年，古老亮馬河精彩煥新，圈粉無數，自帶流量，上演著一幕幕文化與經濟共生共榮的生動圖景。

“推動高質量發展，文化是重要支點?！绷榴R河不僅是一條生態之河，更是一條文化之河。朝陽區充分挖掘運用亮馬河地區文化資源，激活文化基因，更好推動文化與經濟交融互動、融合發展。比如，亮馬河24橋，一橋一景，一橋一段文化記憶：“和光橋”出自《道德經》的“和其光，同其塵”，“問渠橋”取自朱熹詩句“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織錦橋”致敬八里莊紡織歷史，“燕鳴橋”追溯“周武王封召公于燕。地在燕山之野，故國取名焉”的歷史、寓意“建城伊始，生態初心”……當初，橋梁命名向市民公開征集，讓亮馬河治理成為一場全民參與的文化行動。

商業煥新同樣充滿文化巧思，曾經的牛肉面館變身網紅咖啡館，花卉市場升級為綠色食材體驗館，藍色港灣通過新建“藍港觀魚橋”盤活冷清區域，吸引米其林餐廳落戶。種種“微更新”行動，讓歷史文化不再是博物館的標本，而成為可觸摸的生活場景。

從“河道線”到“城市面”，如今的亮馬河不再只是一條河，更是文旅融合、消費升級的“城市秀場”，成為一條獨特的文化帶和經濟帶。亮馬河作為城市超級IP，近年來各類文化項目、文藝演出、品牌活動絡繹不絕。2023年底相關統計顯示，亮馬河周邊商業全年收入約40億元，同比增長37%。亮馬河靜水流深，其水岸經濟消費規模仍在持續擴大。

一條河的未來藍圖：從城市河流到世界級水岸

“不追求‘推倒重來’的激進改造，而是以‘針灸式’干預激活流域生命力；拒絕‘景觀至上’的短視思維，用多年時間完成從治污、理水到營城的漸進蛻變?！苯陙恚榴R河治理案例贏得業界廣泛贊譽，并引發世界關注，多位國際專家評價其提供了“超大城市中心區生態修復”的中國方案。

“把最好的濱水資源留給市民，把最美的城市風光展示給各國友人。”亮馬河治理，探索出一條從城市單一整治轉向綜合治理的新路徑，繪制了一條人與自然、人文與生態和諧共處的美景長卷，為超大城市濱水空間治理提供了可復制的“北京經驗”。以河道治理為起點，亮馬河在可持續發展的航道上繼續揚帆遠航。朝陽文旅集團策劃運營部經理朱夢嬌說：“2023年，朝陽區啟動亮馬河文化經濟帶建設，牽頭成立了亮馬河商業聯盟，對標巴黎塞納河左岸、紐約哈德遜河東河、新加坡河克拉碼頭等世界頂級水岸經濟帶，致力于打造世界級濱水活力消費經濟帶，助力北京國際消費中心城市建設。”

亮馬河文化經濟帶規劃建設啟動至今，營造了眾多城市消費新場景、新內容、新活動，如持續舉辦亮馬河醒春啟航、國際精釀啤酒節、中東歐國家文化藝術嘉年華等文商旅體品牌活動和文化活動，有效促進了文化交流互融。目前，亮馬河文化經濟帶正在申報國家級旅游休閑街區，河畔的朝陽公園正開展多點位的城市更新。比如，方舟湖二期以年輕群體為核心，結合泡泡瑪特城市樂園、木屋、草坪、湖面等場景，打造戶外潮流生活社交場景。

2025年，亮馬河的治理故事仍在續寫。按照“開放一批、建設一批、謀劃一批”的原則，朝陽區將匠心設計、鍛造更多濱水空間。王成志介紹：“今年，我們將啟動壩河通航治理，新建船閘3處。自酒仙橋路始，打造15公里壩河航線，以后市民可乘游艇到城市副中心。未來，朝陽區將致力于打造‘兩河一帶’世界級濱水經濟區?！?/p>

亮馬河綜合治理，超越了傳統意義上的環境治理。它以共治破解管理碎片化，以細節重塑治理溫度，以文化激活經濟動能，賦予亮馬河區域生態、人文、古韻、繁華、國際范、藝術范等特質，為城市治理提供了一個可資借鑒的鮮活樣本。在2024亮馬河論壇上，中國工程院院士吳志強表示：“亮馬河的智慧，在于它不僅是生態河、文化河，更是一條鏈接過去與未來、城市與人的‘生命河’?！?/p>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白天一派繁華時尚的亮馬河畔開始霓虹閃爍，人們相聚于此舉杯共邀月、臨水賞煙霞。有人仰望星空，有人俯身掬水……聽那流水淙淙，像在訴說“以水興城、水城共榮”的城市復興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