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CCD卡片相機的發展經歷了從 “玩具”“鏡子”到 “藝術”的角色轉變,從實用主義轉向幻想主義,并具備儀式感、價值感與藝術感。在復制現實的基礎上,對現實世界進行復制、解剖與重構,并超越真實世界,實現藝術飛躍。在穿越了不同歷史和話語環境后,交織在純粹想象和現實存在的媒介機器之間,技術想象與現實技術發展之間的界限變得日益模糊,并營造了時間和空間上的虛擬邊界感。在這一角色轉變的過程中,技術與文明的主導權發生更迭,技術主導讓渡為文化主導,并對其發展產生至關重要的影響。如今,CCD卡片相機已不在線性的技術進步維度上繼續體現其價值,媒介本身的物質性使得CCD影像的傳播由符號、物質、身體、文化等多重要素共同建構而成,沉淀為一種文化的符號。當下,CCD卡片相機成為與現代技術相對立的文化符號,代表了人們對技術與情感關系的深刻反思。
關鍵詞:CCD卡片相機;媒介技術;媒介演化;文化刻度
隨著年輕一代成為消費和文化的主導力量,他們的價值觀和審美取向對市場產生了重要影響。“Z世代”對于個性化和差異化的追求,使得CCD卡片相機這種具有獨特風格和歷史感的產品受到了青睞,低像素、低畫質的CCD (Charge-coupled Device)相機迎來翻紅,價格水漲船高。其拍攝的照片因畫質模糊粗糙、陳舊陰郁,成為 “新一代氛圍感之神”,在社交媒體中備受歡迎。CCD卡片相機的重新流行,不僅是一種技術現象,更是文化和社會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本文將從媒介角色轉變以及主導權更迭的角度研究CCD卡片相機重新走紅的發展動因,旨在探究舊媒介走向復興的原因與技術向文化轉變的邏輯。
一、研究緣起
(一)研究背景與目的
CCD的重新流行與現如今攝影技術的不斷發展背道而馳,從追求高清晰度的影像質量到沉迷于模糊陰郁的畫面感,從注重高級參數到購買二手相機,攝影的審美趨勢產生了新的變化。在技術快速發展的今天,CCD卡片相機成為一種新的攝影審美趨勢,其背后的原因值得人們深入探討。CCD卡片相機的流行,與媒介角色的轉變和主導權的更迭密切相關。曾經,隨著CMOS技術的發展,CCD卡片相機在主流市場上的地位逐漸被取代,但在特定的文化領域和群體中,卻獲得了新的生命。這種從技術到文化的轉變,體現了技術與社會及文化的復雜互動關系。本文旨在從媒介更迭與發展的角度深入探討CCD卡片相機重新流行的現象,追溯CCD卡片相機發展的過程和內在邏輯,[1]以期了解復古影像的時代意義。
(二)研究意義
CCD卡片相機作為一種過時媒介大范圍復興,針對其重新流行現象進行研究具有重要的意義。CCD卡片相機的復興,不僅是技術的復興,更展現了另一種生存方式。復興背后的動因和邏輯,涉及技術、社會和文化等多個層面的因素,對于理解媒介技術的發展和變遷具有重要意義。關于CCD卡片相機復興的研究能夠豐富媒介環境學派關于技術發展和迭代的理論,洞悉文化與技術、藝術與技術之間緊密互動的關系。CCD卡片相機的重新流行本身受現實生活的影響,反映和觀照現實。本文不僅能夠豐富我們對媒介技術發展歷史的認識,也能夠提供對于當代社會文化趨勢的深刻洞察。受眾群體利用低像素、低畫質的影像進行自我展示、抒發與藝術表現,對其進行探究有助于反思過度追求完美和高清晰度所帶來的結果,重新找尋影像的價值與意義。
二、CCD卡片相機的發展與重新流行
20世紀70年代,美國貝爾實驗室成功研制了世界上第一臺CCD卡片相機。進入90年代后,CCD廣泛應用于專業電子照相、空間探測、X射線成像以及其他科研領域,[2]攝影從膠片時代走向了CCD時代。1998年,CMOS圖像傳感器 (Complementary Metal-Oxide-Semiconductor Image Sensor,CIS)誕生。CCD卡片相機因性能低、成本高、生產難度大,逐漸落后于不斷發展的CMOS技術,2017年全面停產。
近兩年,CCD卡片相機重回大眾視野,價格攀升,由原來的幾十元、一百元出頭上漲至幾百上千元不等。CCD卡片相機的市場占有率不斷上升,根據 “BCN+R”發布的2024年4月日本市場銷售數據,柯達的市場占有率已大幅超越佳能、索尼和富士,成為第1名,總市場份額達到22.5%,與三年前的同期數字相比,這是個巨大的增長;名不見經傳的柯達PixPro FZ55在4月的日本 “BCN+R”銷售排行榜上問鼎第一名,市場份額高達10%。[3]這表明當清晰的像素能拍出世界的宏大命題與事物的細枝末節時,一部分人卻收回向前展望的目光,重新選擇操作簡單、畫質一般的CCD卡片相機。CCD卡片相機代表著攝影技術的一段輝煌歷史,承載著對過去美好時光的懷念,其復興本質上是一種 “技術懷舊”或 “媒介技術懷舊”,是對過時技術的美好回憶或向往。[4]盡管CCD卡片相機已經被新型的數字傳感器技術取代,但其仍代表著過去的技術和歷史的記憶。[5]
三、CCD卡片相機角色的轉變:從“玩具”到“藝術”
CDD相機的發展歷程先后經歷了 “玩具”“鏡子”階段,如今正處于 “藝術”階段。[6]在 “玩具”階段,技術占主導地位,人們的樂趣主要存在于攝影技藝中,而不在于攝影能夠帶來的結果。CCD剛進入市場時,人們看待CCD的態度正如對待一個新奇的玩具。相機本體的呈現實際上就是內容展示本身,是非功能性的、招搖的,像儀式一樣張揚。
經濟發展的需要和人們對攝影技術潛力的挖掘是技術從玩具轉變為實用工具的重要條件。相機的發展具備與其相配的技術條件與現實基礎,應用于大眾傳播的過程中,并日益成為大眾傳播過程中的重要內容。技術之外的社會發展、經濟需要與媒介本身匯合成為輔助技術發展的外部條件。當攝影技術展現其驚人的規律性和功能性時,就演變為具有普遍沖擊力的技術和文化。CCD卡片相機在最流行的時間段里成為實用工具,具有記錄的功能,這是寫實主義的階段,即 “鏡子”階段。從前現實階段走向現實階段,公眾對于CCD卡片相機的感知從主觀、個性化走向客觀、群體性活動,將CCD成像的面孔當成真實的世界。而這樣的非現實是直接掌握真實世界的媒介創造的后現實,甚至幾乎超越了真實世界的狀態。
CCD卡片相機作為具備藝術性的媒介繼續上升到第三階段,實現了藝術飛躍,在復制現實的基礎上,對現實世界進行復制、解剖與重構,并實現了超越真實世界。在此過程中,攝影技術借助其他技藝將真實世界進行重組,以創造夢幻曲、雄辯術和藝術。CCD卡片相機從技術走向文化,從實用主義轉向了幻想。CCD卡片相機在 “藝術”階段的表現主要有以下兩個方面:一方面,在使用CCD卡片相機的過程中人們能獲得無可替代的儀式感、價值感、藝術感。儀式行為不僅僅在于內容或形式,而且在于引導人們關注的價值。CCD卡片相機拍攝和導出照片的過程,是銘刻與重讀記憶的過程,賦予了影像獨一無二的價值;另一方面,“藝術”階段還表現在CCD卡片相機的影像具備虛擬時空的特點。CCD卡片相機的復古、朦朧成像擴張了時間與空間,營造了虛假的在場感。賽博空間實現了一種完全沒有空間感和時間感的真實時間,隨著與現實差距的日益縮小,“天涯共此時”的狀態或將導致 “個體特質的消失”和 “理性缺位”。復古影像對于過去時間的營造讓拍攝的瞬間與過去某個時代產生了聯系,是可以回溯的過程和可能出現的過去,從而創造出跨越時間的虛擬感,并提供了情感上的鏈接和逃避現實的途徑。從時空虛擬角度看,CCD卡片相機可以被當作無法實現的機器,在穿越了不同歷史和話語環境后,仍舊在發揮功效的想象性因素往往交織在純粹想象和現實存在的媒介機器之間,由此使技術想象與現實技術發展之間的界限變得日益模糊。
CCD卡片相機經歷了從 “玩具”到 “鏡子”之后,進入到 “藝術”階段,因其復古、小巧、難以復制的外殼,本身也成為藝術,并成為對現實世界進行再創作的有力工具。CCD卡片相機具備的儀式感、價值感與藝術感,使得影像能夠展示獨特的美感以及保存具備靈韻的記憶。此外,CCD卡片相機的時空交錯感帶給人們更多的體驗感,在拍攝的過程中,能夠通過更加豐富立體的表達視角和闡釋手段,深刻地進行藝術展示活動,多角度展示自己的想法和思想,抒情達意。同時,在不同的時空重新審視自己,表現情緒抵抗,進行藝術反思。
四、媒介技術與文明:主導權的更迭
CCD卡片相機作為媒介技術,在不同時期展現出不同文明的特點。在 “玩具”時期,CCD卡片相機屬于工具運用文明,[7]解決現實生活中的特殊問題,技術復雜程度高,文明對CCD卡片相機這一媒介技術展現出熱情追捧的態度。CCD慢慢融入文明的發展進程,與當時的世界觀高度融合,但不起決定性作用。技術統治文明和技術壟斷文明均存在于 “鏡子”階段。[8]技術在整個文明思維世界中處于核心地位,社會和象征世界逐漸屈從于技術發展的要求,CCD卡片相機呈現的世界力圖取代真實的世界。從技術統治文明走向技術壟斷文明,技術占據主導地位,CCD卡片相機擁有成像重新定義現實的權力,技術發明成為重要的關注點。
從媒介更迭的角度來看,CCD卡片相機經歷過技術統治文明、技術壟斷文明后,又在補償性媒介更勝一籌并蓬勃發展時,進入了 “藝術”階段。盡管其不在現實中繼續占據決定性的有利位置,但仍有大量使用者和愛好者。此時,CCD卡片相機重新流行意味著技術被延時采用,文化是影響技術延時采用的重要變量。當社會的發展狀況足以促進相應的文化生成時,技術即被重新采用。此時,CCD卡片相機對于文化的皈依感更強,不在線性的技術維度上繼續體現它的價值,而是超越了技術本身。技術在文明中占據主導地位的情況走向終結,讓位于文化,不再起到關鍵的決定性作用。此時,CCD相機的價值向文化轉變,以文化主體性存在。
尤為特別的是,由于CCD卡片相機具備 “記錄”這一特點,能夠通過影像記錄歷史情景,保存文化內容,傳承文化內涵,留存物質實體,跨越時間和空間進行展示與使用,因此,其文化屬性更加明顯。媒介作為物理實體所具有的物質性,在傳播過程中,不是單一的物理構成或技術決定,而是符號、物質、身體、文化等多重要素共同建構的過程,這也滿足文化發生的條件與情景。CCD卡片相機在記錄影像方面具有自帶的物質基礎,其所捕捉的圖像,作為符號和信息的載體,能夠作為物質實體進行保存與傳播,并承載著特定的文化意義和社會價值。這種文化意義和物質實體的結合,使得CCD卡片相機在使用與發展過程中能夠傳遞信息與表達意義。此外,CCD卡片相機的物質性也與人們的身體經驗緊密相關。人們通過身體與CCD卡片相機互動,如手持相機、操作按鈕或旋鈕、觀察取景等。21世紀初的CCD卡片相機反映了當時社會對便攜式、高清晰度攝影技術的追求。近年來,作為復古文化代表的CCD卡片相機則反映了一種對過去技術的懷舊,以及對現代高速發展的科技的一種反思和抵抗。CCD卡片相機的物質性不僅僅局限于物理構成,還包括在更廣泛的社會環境中的文化和意義。在發展變化的過程中,涉及符號、物質、身體、文化、技術和社會環境等多個方面的相互作用。同時,技術主導權逐漸讓渡給文化。
如今,CCD卡片相機作為媒介進行文化化的另一個表現在于能夠超越現實價值進行意義延展與發展。今天的CCD卡片相機正在沉淀為一種文化符號,代表著懷舊與抵抗。CCD卡片相機作為一種傳統攝影技術的代表,被視為一種與現代技術相對立的符號,代表著對真實、質樸和純粹的不懈追求。高分辨率追逐下如同機械平鋪掃描后的世界不再符合巴贊筆中 “再現現實幻景”的期冀。年輕人更加強烈地追求真實與特立獨行的表現,他們通過使用CCD卡片相機來表達自己的審美觀念、復古情懷以及特立獨行的文化追求,努力尋求一種與飛速發展的社會之間的距離感。CCD卡片相機的重新流行是一種新的文化興起,是人們對技術與情感關系的深度反思。質樸的照片幫助人們回到現實生活中,在技術洪流中找回自我與真實。這也充分說明了媒介技術的發展往往被分成三個不同的層次,一個是延續,一個是替代,還有一個層次是藝術化。媒介技術在被替代之后走向了藝術化。
五、結束語
CCD卡片相機的角色轉變,不僅反映了媒介技術發展的普遍規律,即從 “玩具”到 “鏡子”再到 “藝術”的遞進過程,也深刻揭示了技術在 “藝術”階段的表現和內涵。儀式感、價值感、藝術感升華了CCD卡片相機的使用價值,并因其具備虛擬時空的特點而連接虛擬的在場感,進行藝術展示。在技術統治與技術壟斷的文明階段,技術往往占據主導地位,引領著社會的發展方向。媒介技術的發展并非線性的進步過程,而是充滿了曲折與反復。隨著技術的不斷演進與替代,當新的物質條件產生時,CCD卡片相機作為曾經輝煌的媒介技術并未完全消失,而是朝著媒介文化方向發展。其發展主導權逐漸由技術讓渡給文化,并帶動新的文化現象興起與發展。CCD卡片相機的重新流行,讓人們開始重新審視技術與情感的關系,思考在快速發展的社會中如何保持自我與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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