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器人租賃館之導盲機器人

1

“歡迎光臨NE機器人租賃館！”

周日一大早童煜就開始招呼起進店的客人，熱情耐心地介紹著各式各樣可供租賃的機器人。

從去年起，童煜每逢周末就會來到姑父的店里幫忙。閑暇時，童煜也會走到隱藏在最深處的貨柜前，仔細地觀察那些或廢棄或損壞抑或只是存在細小瑕疵的閑置機器人。

童煜探尋的目光掠過眾多灰舊金屬物，最終滯留在一個巴掌大的小機器人身上。小巧精致又部件齊全的機器人在周圍“缺胳膊少腿”的機器人中格外顯眼，童煜小心翼翼地將它取下，放在檢測儀上。

藍光全方位地掃描著機器人，過了五分鐘才顯示結果。童煜好奇地湊到屏幕前面，看后嘆惋道：“原來是導盲機器人，弄丟了配套使用的無線眼鏡才被扔在角落里，真是可惜啊！”

為了令這臺機器人重新啟用，姑父給了童煜機器人研究院的地址。

周一放學后，童煜來到了僻靜的機器人研究院。他猶疑地按下門鈴，鐵門緩緩拉開，一個比他略高的智能機器人來到他面前。

溫和的男聲隨著機械手臂“請進”的動作一同響起：“是童先生嗎？我是這里的管家艾斯，請跟我來?！?/p>

童煜點點頭，壓抑著滿心的驚異跟在艾斯身后。雖然在租賃館里已經見識過不少智能機器人，但眼前的艾斯面帶微笑，舉止有禮，更像是一個和善的成年人。

艾斯敲開了一個房間：“林恩，童先生來了?！?/p>

“快請進來！”只見雜亂無章的屋內，突然鉆出一個瘦削的青年人。

林恩，Q市最出色的青年機器人設計師，他的設計風格獨樹一幟。智能機器人艾斯，是他最出色的作品，也是他最要好的伙伴。

林恩擺弄了一會兒童煜帶來的導盲機器人，托著下巴沉吟了許久。直到童煜覺得他要說出什么驚人之語時，卻聽到他慢悠悠地說：“我總覺得好像見過這個小東西……”

艾斯忍不住打斷林恩的思緒，頗有些無奈地說道：“這是瓦倫，你的第七件成品，十二歲那年為失明的鄰居白景瑞所做?！?/p>

“?。Γ　绷侄骰腥淮笪颍┝艘谎弁虾?，干笑了幾聲，不由為自己辯解起來，“都過了二十年了，只有艾斯才能記得這些！”

“瓦倫在設計上其實存在不少問題，所以才會被丟掉吧。”林恩沮喪地垂下眼，越來越多的智能機器人在失去使用價值后像尋常家居物品一樣被隨意丟棄。

林恩靈巧地拆開瓦倫，取出了他的記憶芯片。只有指甲大小的芯片被放入一個球形讀取器，原先靜止的讀取器徐徐地轉動起來。

童煜立即坐直身子專注起來，林恩難得嚴肅沉穩的聲音直落童煜的心底：“這是只屬于瓦倫和白景瑞兩個人的記憶?！?/p>

異常強烈的光線！瓦倫被人從盒子里拿出來，他默默地掃視起四周的環境。無精打采的少年坐在窗邊，神色木然，中年婦女則苦口婆心地在他身旁絮叨著。

他應該就是林恩說的白景瑞，十六歲的大好時光卻忽然痛失光明，也難怪會是這副對一切都漠不關心的頹唐模樣。

白景瑞終于被母親說動，接過無線眼鏡半信半疑地戴了上去。瓦倫不動聲色地調整到最適宜的光線，母親焦急的面容，熟悉萬分的臥室……逐一在腦中浮現出來，白景瑞驚喜地撫上鏡框，連醫生都無能為力的眼睛真的又能重見光明了？

實際上，他還是看不到任何事物。而是眼鏡片掃描景象后經由無線信號輸入瓦倫的主腦，再通過瓦倫進行“加工”傳達到他的大腦。

白景瑞欣喜過后很快明白過來，可對于他來說，這已經是莫大的恩賜。

然而畢竟是林恩的初期作品，瓦倫存在的問題很快暴露出來?！昂嗡姡亢嗡灰?？”這些并不是瓦倫能夠獨立辨別的。普通人閉上眼睛就能隔絕的景象卻都無從過濾地投射進白景瑞的大腦，常常令他哭笑不得。

而由于無線距離的設定，瓦倫也必須一步不離地跟在白景瑞身邊。好在林恩將瓦倫設計得十分小巧，把他放在衣服的口袋里就能解決這個小問題。

朝夕相處、無時無刻地適應，磨合了大半個月，白景瑞才慢慢習慣起瓦倫的存在。而瓦倫也越發地了解白景瑞的需求，精確地為他傳遞視野里出現的景象，做好他的眼睛。

2

晨光灑滿屋子的每一處角落，清秀少年席地坐在一堆散亂的書籍之中，玩具般小巧精致的機器人近在咫尺。

瓦倫已經高頻率地連續運轉了3小時45分鐘23秒，他感受不到絲毫的疲憊，卻忍不住為白景瑞擔憂。圖像直接傳入大腦本來就是件非常費神的事情，而白景瑞又不肯中途休息。

幾乎是強制性的，瓦倫不再為白景瑞輸入書本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反而將他的視野變成無數青翠欲滴的綠植。

白景瑞無奈地笑了一聲，然后摘下眼鏡，一手捏著酸麻的鼻梁，一手拿起牛奶慢條斯理地喝起來。這是不是就叫“醍醐灌頂”？雖然做不成飛行員，但憑借著多年來對飛機的了解和熱愛，他忽然下定決心開始研究飛機的設計和制造。

家中并不乏相關的書籍材料，他難得起了個大早，從最基本的知識學起。眼睛沒有酸澀感，大腦也不覺得疲勞困頓，沒想到一不小心就看了這么久。

白景瑞重新戴上眼鏡，精力充沛地暗自開著玩笑：這算不算是因禍得福呢？

“失明”后父母不再給他任何壓力，完全以他自己的喜好為主，這更讓白景瑞如魚得水，全心全意地鉆進書海中翱翔。

一晃眼又過去大半年，人潮攢動的航空展覽會上，白景瑞與瓦倫也如期而至。

最初的澎湃心潮漸漸沉淀為深刻的思考和堅定的信念，白景瑞流連其中，瓦倫也賣力地為他還原著最真實的景象。而此時，瓦倫的另一大優點也凸顯出來：圖像存儲。

所有被無線眼鏡掃描過的景象都會一一輸入瓦倫的主腦被保存起來，瓦倫知道這些資料對白景瑞的重要意義，更是珍之慎之地仔細存好。

白景瑞朝著夢想一步步向前邁進的同時，他的身上也發生了一件大事。無知無覺的眼球頻繁出現酸澀刺痛感，隨之而來的，是他的視力開始一點點復原。

瓦倫看著雀躍的白景瑞同樣歡欣不已，一家人相擁而泣的畫面倏然定格，黯淡的無線眼鏡躺在地上，無聲地昭示著自己的使命已經終結。

球形讀取器緩緩閉合，所有畫面驟然消失，眼前只余一面雪白的空墻。童煜愣怔許久才回過神兒來，輕聲詢問：“是白景瑞恢復視力后丟掉了瓦倫嗎？”

“不一定?！绷侄魍兄掳退尖饬藥酌?，重新拿起瓦倫撥弄起來，“畢竟過了這么久，可能是出現了故障，也可能是他自行鎖定了記憶備份?！?/p>

“自行鎖定！”童煜驚呼一聲，二十年前的智能機器人就已經如此強大了嗎？！真不愧是林恩的手筆！

“雖然聽起來有些任性，但是這種可能性最大。”艾斯又為兩人添滿了熱茶，瓦倫的心情他最了解不過。忽然不再被需要，如同失去價值的玩具被丟棄在角落，抑或是，只能孤守那些數據，默默看著他守護的人消失……而這些，終有一日，他也不得不去面對。

夜色已深，瓦倫被林恩留下來繼續檢查、修理。童煜向艾斯道謝后離開了研究院，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回家去。

3

第二天，林恩打來了電話，童煜一放學就直奔研究院。

林恩愁眉緊鎖，一臉黯然，見到童煜后直接說道：“瓦倫確實自行鎖定了之后的記憶并將自己封閉，現在能做的只有強行啟動程序來喚醒瓦倫。我已經聯系過白家，白景瑞復明后沒幾個月就因為車禍的后遺癥過世了，瓦倫一直陪伴他到手術室門口。再后來，沒人顧得上瓦倫……”

童煜心尖猛地一震，垂下雙眼看向瓦倫，這個因自己一時好奇而翻找出的導盲機器人，竟有這樣一段令人傷心的過往。

“要喚醒他嗎？”林恩輕聲詢問起童煜的意見。

瓦倫與白景瑞的記憶殘片一一劃過童煜的腦海，白景瑞堅毅的眉眼突兀地跳躍而出，重重地敲在童煜的心頭，令他一瞬清明。童煜紅著眼咬緊牙根，點點頭：“要！”

重啟的過程并不復雜，林恩利落地操作完畢后，瓦倫宛若被重新注入了活力，靈巧地轉動著身體掃視起周圍的環境。

苦苦搜尋了一圈卻沒能如愿，瓦倫最終停在林恩面前，清亮的聲音如同染上了悲切：“林恩，你老了好多。我有自己的夢想了，可是白景瑞已經不在了……”

“瓦倫……”林恩安慰地拍了拍他的頭，艾斯也忍不住別開眼。

“你還記得白景瑞說過的話嗎？能做的事情還有很多，沒有理由讓自己消沉下去！”童煜激動地沖著瓦倫大聲喊道，“你已經讓自己消沉了二十年，他不會高興的！”

瓦倫被這個素未謀面的少年吼得呆住，卻驀然想起白景瑞被推進手術室時的情景——

“我知道什么是夢想了，景瑞，我的夢想就是做好你的眼睛??！”

“瓦倫，我終于為自己的夢想努力過了，你也要繼續加油。”

4

“歡迎光臨NE機器人租賃館！”

小巧精致的機器人嫻熟地向客人介紹著館內可供租賃的各式機器人，完全不亞于人類的導購員。他受到顧客們喜愛的同時，也在無形中增添了人類對智能機器人的信賴。

“姑父，瓦倫，我去林恩那里了，晚點兒回來！”童煜風一般地奔出了租賃館。

冥冥夜色下，瓦倫還在不厭其煩地為顧客介紹著。

童煜的姑父神秘莫測地打開一本老舊的牛皮筆記本，詳細地記錄著什么，最后在目錄頁又添上一行——夢想篇之導盲機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