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河畔的春天

1

初春時節，乍暖還寒，清水河畔的柳樹抽出了嫩芽。涼風習習，吹過清水河上空，把河畔小屋里的爭吵聲帶出去好遠。

娘親肖三娘拿起吳月花的“大作”，上下打量道：“你怎么能把一只鴨子繡得……沒有一處像鴨子？”

“這里是鴨掌，這里是鴨嘴，這里是鴨眼睛，你看看，是不是有點兒像了？”吳月花伸手指認。

肖三娘額上的青筋跳了跳，怒道：“刺繡不是兒戲，須刻苦鉆研！沒繡好你就不要吃飯了！”

吳月花認命似的嘆了一口氣，撿起花繃子準備拆線。

肖三娘轉身出門，邊走邊說：“等我晚上回來，必須看到你的春江水暖圖。”

“我這心都拔涼拔涼的，還怎么繡‘春江水暖’？”吳月花喃喃道。吳月花目送娘親出了門，隨后把針線一丟，翹著腳，躺倒在床上。

“還敢偷懶？”

指責聲從門口傳來，吳月花一個激靈，蹦了起來。看清來人后，吳月花拍拍胸口：“姐，別嚇我行嗎？我還以為娘親又回來了。”

吳月娥撿起地上被拆了一半的繡品，說：“你怎么繡成了這樣？難怪娘親生氣。”

吳月花十指攤開，伸到姐姐面前，說：“姐，你看看，這十個指頭都要廢了！我也不是不努力，只能說，我確實少一點兒天賦。”

“你像猴兒一樣機靈，如果好好學，能學不好？”吳月娥批評。

其實吳月娥沒有說錯，吳月花確實不想學刺繡。吳家是刺繡世家，這些年來，吳月花看著奶奶、婆母等老人家繡著繡著，眼睛就壞了，她內心對這刺繡怎么也喜歡不起來，所以總是學得不用心。但吳父過世得早，她的娘親和姐姐都是繡娘，靠著刺繡養活了一大家子……

即使這刺繡是吳家安身立命之本，她也不想親人們再繼續這么辛苦地營生。吳月花想著，開口道：“姐，你和娘親最近總是憂心忡忡，為繡品賣不出去而煩惱，其實，我們繡品的質量沒問題，就是渠道太少——只跟一家綢緞莊合作。我們應該尋找新的合作對象，多找幾家，把我們的庫存賣出去，不比你們天天埋頭苦繡強？”

吳月娥拍了拍妹妹的頭，說：“行啦，你還小，這就不用你操心了，我和娘親會想辦法。”

吳月花還想說什么，吳月娥已經推門而出，只留下一句“好好繡”。

吳月花撇撇嘴，不再說話。待到腳步聲遠去，吳月花從窗口探出頭四下張望，確認沒人之后，越窗而出。

2

西市街區，人聲鼎沸，吳月花哼著小曲，在人群中走著。她喜歡煙火氣十足的街市，雖然沒錢，但看別人做生意也很有趣。

“你算錯賬啦！”吳月花經過一個包子鋪時，忍不住提醒店家，“他們點了十個灌漿饅頭、五個羊肉包子、七個素包、九個豆包，應該是二兩三錢。”

店家噼里啪啦地敲打著算盤，一拍腦袋，轉頭對客官說：“還真錯了，對不住對不住，是二兩三錢。”店家重新收了錢，然后拋給吳月花一個饅頭，說：“你這丫頭還挺厲害，給你！”

吳月花笑瞇瞇地啃著饅頭，繼續在街市游蕩。忽然，她看到前方圍著一大群人，幾乎把路都堵住了。

吳月花擠入圍觀人群。人群的中心，一個衣衫襤褸的老人正躺在一輛大馬車前直呼“哎喲”，一個商人打扮的中年人蹲在老人身邊。看樣子似乎是馬車撞到了人。

中年人說：“老伯，我帶你去看大夫吧。”

老人斷然拒絕：“看大夫有什么用？我的腿都被你撞廢了！”

“有沒有廢，還是要看了大夫才知道。”

老人突然叫道：“大家快來評評理啊，他們撞了人不給錢哪！”

這時，中年人感覺自己的衣角被人拉住了。他回頭，吳月花沖他揮揮手，低聲說：“這人是個碰瓷慣犯，你別被他騙了，他上個月才在朱雀大道行過騙。”

老人豎起耳朵聽到了，不由怒道：“小姑娘，你年紀輕輕怎么誣賴人呢？我要不是被他撞了爬不起來，我一定……”

“你一定怎樣？”吳月花用力拍了拍拉車的大馬。大馬一聲嘶鳴，就往前沖，眼瞅著馬要踩到老人，老人像風一樣躥了起來，沖入人群，跑掉了。馬被吳月花及時拉住了，但是大家都捏了把汗。只有吳月花笑瞇瞇，一副一切盡在掌握的樣子：“腿受傷的人怎么會跑得那么快？”

此時，一名女子從車廂里探出頭，說：“你這孩子也太亂來了。”吳月花跑到車窗邊，笑盈盈道：“放心吧，我懂馬術，不會讓它亂跑的，林掌柜。”

“你認識我？”女子吃驚。“您可是我們清水鎮最大綢緞莊悅服綢莊的當家人！這碰瓷人應該就是沖著您來的，而且……我也正要去找您。”

3

“林掌柜，”吳月花從懷中掏出繡品，遞到窗口，“這是我們吳家的繡品，請您過目。”

吳家繡品一向是行商上門收購，但這一次，吳月花有了新主意，她出門的最終目的地就是悅服綢莊，沒想到老天也在幫她，竟讓她解救了被訛的林掌柜。

眼下，林掌柜接過繡品，邊看邊評：“這繡工確實不錯，你準備賣給我嗎？”

“不是，我想在您的綢緞莊寄賣我們吳家的繡品。我們會把售出繡品價錢的一成作為傭金。”

林掌柜笑了，說：“你們倒是一本萬利。”

吳月花也笑：“這對你們也是好生意呀，您看到我們繡品的品質了，這精細的針腳、嫻熟的繡技、繁復的圖案樣式……”

吳月花滔滔不絕說了起來。也許是因為吳月花的三寸不爛之舌，也許是因為吳月花剛助林掌柜趕跑了碰瓷人，又或者是因為吳家繡品品質確實出眾。最終，林掌柜同意讓吳家繡品在綢緞莊寄賣。

吳月花回家時天色已晚，她沒有逃過娘親的熊熊怒火。吳月花一邊躲避著襲來的鞭子，一邊說出了今日的重大收獲。

肖三娘并不想打破原有的售賣模式，畢竟她們只需做繡品即可，做好了就有商人上門收購，后續不必再多費口舌。

但吳月花看到了危機：“這樣我們會永遠被人拿捏！只有自己賣才是長久之計，你們就讓我試試吧。”

“你可是要學刺繡的！”肖三娘瞪眼。

“娘親，我想清楚了，我就是想做生意，刺繡雖好，但酒香也怕巷子深，我們不吆喝還能指望誰？你們喜歡刺繡，那我來吆喝，就讓我們各自做自己擅長的事吧。”吳月花仰頭，雙目灼灼。

肖三娘嘆了口氣，高高舉起的鞭子最終還是沒有落下。

4

吳家繡品在悅服綢莊上架了，吳月花有事沒事就往綢緞莊跑。這天，她剛進門，就看到有人在吳家繡品攤位前流連。吳月花趕緊大叫一聲：“伙計，我昨天定的吳家繡坊‘春江水暖圖’到貨了嗎？”

伙計匆匆迎上來，看到吳月花，立馬心領神會：“到貨啦，請來這兒看。”

吳月花一邊走，一邊大聲感慨：“吳家刺繡那針腳、那用料，挑不出毛病！前幾日我采購了幾件，姐姐們都來問，今日我還得幫她們買些。”

旁邊的客人圍了上來，問：“你們買的是哪一款……”

在吳月花和伙計的一唱一和之下，許多人圍到吳家刺繡攤位前，之前猶豫的客人馬上付款拿貨走人。吳月花的嘴角抑制不住上揚，直到——“啪”，她的腦袋被人敲了一下。

吳月花摸著自己的腦袋轉頭：“誰啊！干什么……”她看到一臉嚴肅的林掌柜，抱怨的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林掌柜又敲打了一下吳月花：“你這丫頭，天天來當托兒，像什么樣子？”

“給自家產品當托兒，不丟人！”吳月花理直氣壯。

“做生意要堂堂正正，不可用這些不入流的手法。”

“那……林掌柜，”吳月花眼珠滴溜溜一轉，脫口而出，“您教我做生意吧！”

林掌柜失笑：“做生意，不比學刺繡輕松。”

“我知道，但我愿意吃這個苦！”吳月花鄭重說，“以前我們吳家的女子們負責刺繡，我父親負責售賣，但父親過世后，就沒有人接班……其實，我從小跟著父親，也學了一些生意經，我是有基礎的。”

“說來聽聽。”

“做生意要和別人想的不一樣才能賺錢。人棄我取，人要我有。知地取勝，擇地生財。”

林掌柜的臉上露出了微笑：“有點兒意思。但想成為我們林家學徒，就必須遵照我們林家的規矩，‘物美價廉買賣不詐，秤平斗滿童叟無欺’，不能再騙人了。”

“我也不想騙人，我們吳家的產品確實好，只是大家還不知道。”吳月花喃喃。旁邊的伙計扯了扯她，提示：“跪下拜師呀。”

吳月花反應過來，她看著林掌柜笑盈盈的臉，“撲通”一聲跪下，說道：“林掌柜，我一定謹遵教誨，好好學習，您叫我往東，我絕不敢往西。”

林掌柜拉起吳月花，道：“看你今后表現了。”

5

待到吳家刺繡在林家綢緞莊的幫助下，盈利穩定之后，吳月花開始為娘親張羅起收學徒之事。

“我收什么學徒？自己繡都忙不過來，還有空去教學徒？”肖三娘反對。

“就是因為你忙不過來，才需要擴大我們繡坊的規模呀。萬事開頭難，剛開始也許會辛苦些，但我們十個學徒中只要有兩三個靠得住，以后吳家繡坊就能發展壯大，你也可以安心為師了。”吳月花勸道。

“而且收徒也是一個增收渠道。”吳月娥補上妹妹心中的小九九。

“就你們鬼點子多！”肖三娘一邊搖頭一邊笑。

天高云闊，草長鶯飛，舒爽的風把河畔屋舍里的笑語送上晴空。清水河畔的春天，真正降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