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主要使用形式化或精算方法來體現行為人社會危險程度,使社會危險性審查判斷更為直觀具體。當前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機制探索中,在評估依據的數據信息源、評估數字模型的科學性、評估結果的公信力等方面還存在困境,建議借助信息化完善社會危險性動態評價指標體系,推進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全流程適用,加強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公信力建設等,完善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機制建設。
關鍵詞:社會危險性 量化評估 逮捕 指標體系
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通過精準的方法評估預測行為人社會危險性,旨在為辦案人員依法準確作出決策提供支撐。隨著司法理念的更新、犯罪結構的變化,以及“高質效辦好每一個案件”檢察履職辦案基本價值追求的提出,其重要性日益凸顯。最高檢在部分地區部署開展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試點工作,已經形成一定經驗,但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在模型設計、制度保障、規則設置、結果運用等方面還存在不少問題或優化空間。本文立足試點院浙江省金華市婺城區人民檢察院(以下簡稱“婺城區院”)的實踐探索,研究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機制的構建困境和優化路徑,助力做實“高質效辦好每一個案件”。
一、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的實踐價值
(一)由“經驗評估”向“數據評估”推進,精準貫徹寬嚴相濟刑事政策
準確判定行為人的社會危險性,在羈押審查、起訴裁量、量刑等方面統一規范適用證據采信、自由裁量等法律標準,是精準落實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要求。現有法律關于社會危險性情形的規定,總體上包含人身危險性、司法裁判預期兩個方面,但仍規定得比較含糊、寬泛,實踐中對于社會危險性評估主要是基于個體經驗的風險評估,評估依據、標準主觀性較強。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以海量數據為基礎,通過定性與定量評估相結合的方式,針對不同類型犯罪設置各有側重的量化指標,為辦案人員提供了相對統一、規范的參考標準,實現評估模式由“經驗驅動”向“數據驅動”轉向[1],能夠有效增強評估結果的客觀性、精準性。
(二)由“非可視化評估”向“可視化評估”推進,促進檢察權規范公正運行
基于個體經驗的社會危險性評估模式,評估過程“非可視化”呈現,同時評估結果體現二元性,即只有有無風險兩種結果,且不同地區不同辦案人員對同類案件同類犯罪是否予以羈押、是否不起訴等方面把握有差異,存在尺度不統一、結果不平衡,容易造成執法司法不公的外部印象。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機制能夠將評估因素、評估方法予以公開,同時評估結果能以具體分值或風險等級的形式呈現。這種相對可視化、標準化、流程化的呈現方式,可以有效提升審查決定的透明度、說服力,而且為執法司法人員自由裁量權的行使設定了合理界限,在一定程度上規范了批捕、起訴等職權的行使,促進檢察權規范公正運行。
(三)由“以案為中心”向“以人為側重”推進,實現治罪與治理并重
治罪與治理并重一方面要求準確把握辦案的目的性,由案到人。要求注重教育挽救的辦案根本目的,將關注重點更多從犯罪行為轉向行為人。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的基點在于行為人自身,既包括案內因素,也兼顧案外因素,以期從社會危險性角度對行為人進行完整畫像。這使得辦案人員的審查重心更多地轉向關注“人”的因素,為其綜合判定行為人社會危險性,進而推進案件矛盾化解,提供了具體依據。治罪與治理并重另一方面要求準確把握辦案的全局性,從治標走向治本。基于大數據的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在系統治理的推進中起著重要的參考作用,相關治理主體可基于犯罪特點、社會危險因素等,針對性、有效性推動社會治理。
二、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的婺城實踐
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意在全面客觀評價行為人風險,其關鍵在于確保評估的科學性、精準性、實質化。婺城區院作為最高檢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試點院之一,從2023年開始探索試點工作,聚焦量化評估機制的價值實現,從司法理念、評估體系、配套機制三個層面構建完善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機制。從試點情況看,審查逮捕階段量化評估系統評估的結果與人工審查的結果契合度達到90%以上,取得突破性進展,同時在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的推進中也存在一些難點和不足。
(一)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的實踐探索
1.凝聚理念共識,加強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檢警協同。社會危險性評估貫穿刑事訴訟全過程[2],而偵查階段則是確保評估實質化的關鍵階段。為此,婺城區院把加強檢警協同作為推進工作的前提。一是找準合作基礎,錨定公安機關在防范辦案風險、強化隊伍管理方面的痛點,以及公安機關自身在強制措施適用上風險量化評估的業務需求,凝聚檢警共識。二是完善協作機制,聯合公安機關統籌制定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工作機制、評估工作指引、評估配套措施等三位一體的規范性意見,從制度設計上強化組織保障,明確檢警雙方職責。三是統一標準設置,共研共商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標準,會同公安機關等探索15類案件不捕標準。
2.強化數字賦能,構建量化評估自動化決策模型。一是以層進式邏輯設計評估指標體系。以審查逮捕階段社會危險性評估為重點,根據《刑事訴訟法》《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關于逮捕社會危險性條件若干問題的規定(試行)》等法律規定,從人身危險性范疇進行拓展,采取數據分析法、經驗分析法、實例驗證法提煉指標,劃分共性指標、特性指標、其他指標,明確指標適用范圍。評估邏輯上,根據“明確逮捕例外情形→具有高社會風險性的,確立逮捕原則→存在非一律逮捕和逮捕例外情形的,根據犯罪性質、罪后表現、犯罪嫌疑人自身情況、其他四類指標進行賦分”順序,采用由前至后、層層推進的方式進行評估。二是推動量化評估自動化決策。創建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系統,并將該系統嵌入公安“警綜平臺”工作網、檢察業務應用系統,公檢共享前科人員數據庫數據、在逃人員數據等,實現量化評估結果隨案一鍵推送、全程留痕。同時,檢察業務應用系統的案件數據可以直接同步至量化評估系統,辦案人員在檢察業務應用系統上可即時開展量化評估。
3.秉持系統思維,完善量化評估適用機制。一是量化評估指標的動態調整機制。充分發揮偵查監督與協作配合辦公室作用,定期收集檢警對量化評估評價體系及量化評估系統的意見,反饋社會危險性因素變化情況,總結量化評估適用概況。二是量化評估指標的規范適用機制。制定社會危險性審查指引和訊問模板,從同類違法行為、現實危險認定等方面給出17條具體指引,對社會危險性情形的取證和審查評估內容作出了精細化規定。三是量化指標的參考適用機制。將量化評估結論作為辦案人員最終結論的重要依據,明確辦案人員一般情況下采納評估系統的賦分結果,同時考慮政策調整變化、經驗判斷差異等因素,保留動態調整、不采納建議的空間,辦案人員判斷與賦分結果不一致的,須報經審批。
(二)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推進的現實困境
1.評估依據的數據信息源存在局限性。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模型主要運用統計學方法從原始數據提取變量并建立數據模型,原始數據信息的全面性、準確性至關重要。[3]雖然檢警協同下,公安機關更為注重前期社會危險性相關信息的收集,但評估依據的數據信息源方面仍然存在不少局限。一方面,數據信息來源不全面。評估依據的數據信息主要來自法律文書、案卷中的信息,但事實上,文書和案卷信息具有一定表象性,無法全面準確反映行為人的社會危險性情況,危險性評估還要著重收集行為人之前的情況、家庭情況等案卷以外的信息。如在未成年人檢察案件中,除法律文書和案卷外,對未成年人的風險評估要素還來自于社會調查報告、心理測評等。另一方面,評估指標的選擇上存在人工依賴性。信息技術手段尚無法智能、準確地從案卷中提取行為人危險性相關信息并轉化為計算機可識別的語言,評估指標的確定還主要依賴于辦案人員在對案件審查基礎上的人工選擇。
2.評估數字模型的科學性有待提升。其一,評估案例樣本的代表性、充分性不足。如上文所述在指標和分值權重設置上,采取數據分析法、經驗分析法、實例驗證法等方式提煉,并通過實踐案例不斷進行驗證和動態調整,這需要大規模大范圍樣本檢測,以一域之案件作為分析樣本,略顯不足。其二,評估模型的適用范圍和參與主體拓展不足。保障評估模型的科學性,明確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的全階段性以及多主體共同參與是關鍵所在。目前量化評估機制主要適用于審查逮捕階段,還未能適用于公安機關立案后的全階段,律師、法官等主體參與不夠。
3.評估結果的公信力仍然存在風險。量化評估使得社會危險性判斷結果以更可視、具體化的方式呈現,但其公正性風險仍然需要得到重視。一方面是檢察監督職能作用的發揮問題。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由檢警協同共建,有利于推進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的有效開展,但一定程度上也容易導致部分檢察人員對強制措施等法律監督意識的減弱。另一方面是評估結果的異議問題。為提高效率,提升辦案人員體驗感,量化評估系統操作相對便捷,評估程序對評估結果的呈現相對簡單,主要包括評估指標、總賦分等,而對各項指標的設置、賦分權重、計算理由等未向承辦人、涉案人、辯護人等進行說明。[4]量化評估模型及算法的非公開性,導致評估結果異議救濟難以實現。
三、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的完善路徑
(一)借助信息化完善社會危險性動態評價指標體系
數字信息發展給量化評估體系的完善提供了技術支撐,要運用數字思維和信息化手段,完善社會危險性綜合動態評價指標體系,以提升評估模型的科學性。一是多維度完備評估依據的信息要素。應盡可能構建跨地域、跨部門、跨領域的數據共享機制,可以編制可能影響社會危險性評估的風險清單,推動相關數據平臺的共享[5],重點可推動前科人員數據庫、在逃人員數據庫、社區矯正人員系統等數據共享共用,為量化評估社會危險性提供更多元的數據支撐。同時辦案中,要堅持社會危險性條件實質化審查,強化外部調查,積極向偵查機關人員、律師、社區工作人員、涉案人員親屬等收集定罪和量刑、案內和案外社會危險性風險要素信息。二是統籌確定具體評估項目指標。要對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標準進行統一,但這并不意味著各地區要完全相同,對此需要在把握不同評估決策應然功能的基礎上,將原則性與靈活性相結合,設置統一加多層次的模型系統。如對于逮捕社會危險性量化模型,在基于逮捕的應然功能設置全國通用的指標基礎上,結合不同地域特點靈活設置多層次指標體系。三是結合類罪加強核心評估指標的提煉。隨著實踐樣本的積累,風險要素的逐漸完備,以數字技術科學提取指標成為可能??山Y合類罪分析確定評估因素,提煉最能體現危險性的核心評估項目,數字化匯總提取核心評估項。四是動態分析調整評估指標。注重充分發揮系統的數據分析功能,開展指標利用、自動化決策結果采納率、捕后訴訟情況等的對照分析,總結量化評估的實踐經驗,動態推進評估系統完善。
(二)推進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全流程適用
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涉及刑事訴訟的整個過程,與公檢法等部門均相關,要凝聚其價值共識,推進全流程適用。一是加強部門協同,實現持續性評估。社會危險性具有未然可能性、動態性特點,行為人的風險是連續且會發生變化的。故需要在刑事訴訟羈押必要性審查、起訴裁量、是否判處緩刑等不同階段開展社會危險性風險評估,或者在后一階段補充性地進行評估,并使評估的結論能夠運用于刑事訴訟甚至刑罰執行的全過程。[6]二是完善量化評估的配套機制。一方面要優化辦案模式。可借鑒婺城區院的方式,重點從優化辦案模式著手,制定社會危險性審查指引、調整訊問模板,對社會危險性要素的取證和審查評估的內容作精細化規定,指導辦案人員取證和正確評估。另一方面完善非羈押配套措施。在拓展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適用范圍的同時,還要在創新完善非羈押替代措施、輕微犯罪案件賠償保證金制度等配套措施方面加強協同,助力量化評估機制的系統性構建。
(三)加強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的公信力建設
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是著重從科學性角度對行為人社會危險性做的一個估量,屬于事實層面的內容。評估結果在訴訟中主要起到證據作用,需要接受法律層面的評價,不斷提升其公信力。一方面將社會危險性量化評估與聽證制度、強化辯護權保障相銜接。在辦理審查逮捕、不起訴等案件中,通過運用聽證制度,向聽證員提供清晰全面的審查評估報告,合理范圍內公開量化評估指標和算法,以提升量化評估結果的公信力。與此同時,充分運用量化評估結果,加強釋法說理,向辯護方闡釋量化評估的標準、結果運用情況等,聽取意見,增強量化評估的公正性,也利于及時優化指標體系。另一方面,強化評估結果的自我審視。加強辦案人員量化評估系統運行原理的培訓,對在辦案中出現的系統量化評估結果與辦案人員人工審查結果不一致的,要實行一案一剖析,分析闡述經驗判斷與自動化決策不同之處和理由,審查不一致原因,助推提升評估結果的科學性、精準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