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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后一步’與1980年代文學研究的未來”學術研討會圓桌討論

2025-03-30 00:00:00
漢語言文學研究 2025年1期
關鍵詞:歷史

編者按:蔡翔老師《1980年代:小說六記》{1}于2024年夏出版,其接續并發展了《革命/敘述——中國社會主義文學、文化想象(1949—1966)》{2}中的相關思考,尤其是提出了“退后一步”這一極具方法論意味的觀點。此書廣泛涉及“1980年代”從哪些核心方面“退后”以及如何“退后”,更辯證地探討了1980年代與“前三十年”之間的關聯,為我們重思1980年代文學—文化提供了嶄新的視野,也為我們反思文學研究界的“重返80年代”潮流提供了契機。有鑒于此,上海大學中國現當代文學學科于2024年9月21—22日在上海大學(寶山校區)召開了“‘退后一步’與1980年代文學研究的未來”學術研討會。以下所錄是本次會議的“圓桌討論”發言部分③,特刊于此,以饗讀者。

時間:2024年9月22日下午

地點:上海大學寶山校區東區文學院406會議室

主持人:朱羽

發言者(按發言順序):王鴻生 賀照田 王光東 毛尖 張煉紅 李雪梅 蔡翔

朱羽(上海大學文學院):首先請允許我向蔡老師表達敬意。

蔡老師有一個特點,可以概括為“嚴肅又活潑”。“嚴肅”不是故作嚴肅,而是對年輕老師的學術和思考有著嚴肅的關注,但又不是迫使我們去“卷”,而是希望年輕人將多年的讀書積累和思想痕跡展現出來,使它變得有意義。昨天倪文尖老師說蔡老師很難“學”,但是我們每個人都想學習蔡老師身上的某些東西,并不是簡單地去學習某些治學方法,而是學習某種蘊含在治學當中的真正有力量的東西。

下面請幾位引言人來作引言。幾位老師各有專長,王鴻生老師有文藝學和哲學背景,王光東老師深入研究過“民間”,賀照田老師是“社會史視野”的奠基人,毛尖老師的電影批評極具影響力,張煉紅老師對新中國戲曲改造研究得非常深入,李雪梅老師則是一位懂音樂的文學研究者。首先歡迎王鴻生老師發言。

王鴻生(同濟大學人文學院):謝謝朱羽和上海大學現當代文學學科的邀請。我認為,《1980年代:小說六記》的思想姿態與寫作方式,與《革命/敘述》存在著差異。就像他在書中所寫:“現實也相應地變得曖昧起來,游移不定又難以捉摸。”{4}在如此曖昧的時代氛圍里來處理前后三十年的轉捩點,并涉及對中國近現代史的理解,我們實際上大多會面臨和蔡老師一樣的心態。畢竟,面對這樣的處境,思想如何突圍,如何找到準確的表達,其實是特別難的一件事情。

我讀他的文字,心情一直有點悲愴,有感同身受的沉重。關于“退后一步”,倪偉教授有一段概括:“從政治世界退回到生活世界,從大同退回到小康,也就是從革命的遠大目標退回到小日子,從共同體退回到個人,從德性的追求退回到對私欲的肯定,在文學上則是從政治退回到審美。”{1}這段概括相對完整,也很尖銳、精彩。不過,根據我對蔡老師的了解,對他的思想歷程而言,他的“退后一步”,是針對《革命/敘述》而來的。記得《革命/敘述》最后一章,提煉了社會主義危機的五個層面:平等主義和社會分層,科層制和群眾參與,政治社會和生活世界,內在化和對象化,維持現實和面向未來。其中,我覺得他一直比較焦慮的關鍵問題是,革命邏輯與生活邏輯產生了齟齬甚至悖謬。從《革命/敘述》到《1980年代:小說六記》,他思考的核心是革命和生活的關系,例如,革命遺產在中國式現代化的語境里為何被重新征用,又如何去征用?偏左偏右,錯一步就是深淵。思考這些問題需要非常謹慎,他尋找的表述也還是力爭能夠觸摸到時代問題的肌理,而且能夠和自己的心跳、自己的呼吸相關。

昨天說到蔡老師的學問是為己之學,但又何嘗不是為他之學。在中國當代文學學科建設的過程中,他開辟的思想路徑始終飽含著對底層勞動者命運的關切。在《革命/敘述》中,他發掘了革命邏輯和生活邏輯之間的矛盾,想象了社會主義文化、社會主義生活實踐的可能性,然后遺留了這個問題:如何處理革命之后的“日子”和革命傳統之間的矛盾?我覺得這是他焦慮的基本點,因為這個問題涉及我們如何去看待經歷過的歷史、正在經歷的歷史,以及將要經歷的歷史。從這個角度來講,我覺得蔡老師真正關心的是共和國的命運,是社會主義的命運,中國大多數人的命運。雖然話題是沉重的,但我還是要祝賀蔡老師,十多年間相繼給中國當代文學、中國當代思想研究提供了兩塊坐標,這兩塊坐標都是很有分量的。面對現在“996”“社畜”的處境,以及1990年代下崗潮,我們有沒有想過這些問題和社會主義命運的關系?雖然文學藝術是一種特有的呈現方式,但很多問題也不是在文學范圍內都可以得到思考。因此,蔡老師的工作雖然立足于文學,但是他已經把觸角伸出去了,伸到了時代的痛處。這個工作其實非常難做,做到現在這一步,能打開的東西已經是很多了。

我對蔡老師的觀點認同很多,但還是有不滿足的地方。蔡老師受歷史的牽絆很深,在重新解讀1980年代的時候,他的時間聚焦方式還是從1960年代到1970年代到1980年代,這樣去看1980年代的生成。實際上,假如把時間的視角倒過來,從2050、2060甚至2080來看1980,我們會不會看出一些別的東西?蔡老師所思考的危機當然極其重要,但還是在社會主義中國的實踐歷史中來看問題。實際上,經濟全球化以來,還有地緣政治沖突、國際關系重構,以及人工智能和生物技術的加速度發展,導致科學越界所造成的“去人化”的危機已經迫在眉睫。在計算機語言普世化之后,“人”面臨被過濾掉的風險,不管是個體的“人”還是集體的“人”,都可能難以幸免。這是西方文化主導近代世界以來的嚴峻后果。過去,文學界討論階級、社群、性別問題比較多,而對種族問題、生命問題、文化問題的思考還是很不充分的。中國人究竟怎么能夠成為自己?所謂中國道路的根本訴求,是要走出一條不同于西方霸權殖民的路子,但是歷史的教訓可能是,無論失敗還是成功,最后我們不是成為“我”而是成了“他”。面對這樣一些問題,我覺得蔡老師的這本書,幾乎可以等同于封存了我們這一代人的思考和焦慮。而另一個時代,另一些新的問題域,則需要在這個基礎上被重新打開,由此我們的思考場域也將面臨一些重大變化。

朱羽:非常感謝王老師。我覺得王老師提出了一個非常重要的視角:如何從非歷史或者說虛擬的未來點來回看所有的歷史和所有的現實。這激發出了很多能量,特別是,如果我們繼承了中國革命的傳統,那么對于我們來說,這個未來的虛擬點就是如何終結資本主義。所有帶有左翼傾向的研究可能都應該以此為未來虛擬點。接下來我們請中國社科院文學研究所的賀照田老師發言。

賀照田{2}(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我特別想來參加這次會議,公開表達我對蔡老師強烈的致敬心情。今年5月,時隔多年我再有機會到上大來作幾場講座,我便公開和在私下場合多次說我到上大是來認親的。我自己知道,我的成長跟上大有特別關系,就中尤其跟兩個標志性的老師——蔡翔老師和王曉明老師特別有關。當然,我跟上大的一些同輩和更年輕后輩學人的交往,也對我有益且重要。

對蔡老師這本書期待了非常久,知道他一定會寫得非常好,但一章一章讀下來還是忍不住強烈激動:寫得太好了!書中特別聚焦的多數作品和問題,經蔡老師解讀、分析,有關認識一下就被推到了一個極高的高度。當然,我也不是對所有章節都滿意。剛才在走廊里碰到蔡老師,我說第五章寫《赤橙黃綠青藍紫》就不如前四章有力。我尤其驚訝的是第六章,好像蔡老師沒有認真重讀他這章所涉及的那些作家和作品似的,寫法也跟前幾章不一樣。(蔡翔:復生已經批評過了)。當然,我懷疑我這么感覺第六章,可能跟我自己的一些看法影響有關。對我有比較多了解的朋友知道,我對現代主義并無偏見,對卡夫卡和普魯斯特、穆齊爾等的熱愛延續至今。1980年代后期讀大學時我也是中國先鋒派文學馬原、余華的熱烈擁躉,但從1990年代后期開始,我對1980年代的現代主義、先鋒派開始進行尖銳的文學史審視。就是,1980年代中葉的現代主義、先鋒派在中國的出場,伴隨著如下文學史現象:當現實主義文學在中國當時的歷史展開中還沒有喪失其文學效力的時候,現實主義卻在中國,至少是在一些重要的高校的中文系里面卻成了丑聞。中國現代主義、先鋒派在1980年代的這種出場,需要我們在對——很大程度霸占了其時一些重要文科高校中文系文學興趣聚焦點的——1980年代現代主義和先鋒派作文學史審視時,必須有更多、更有反思意識自覺的省思。

舉個具體例子:我有一個很優秀但比我晚十年入北大讀當代文學碩博士的朋友,他非常關心農村、農業、農民問題,關于農村的社會學研究論文讀得非常多。這位河南農村出身的朋友常常跟我討論“三農”問題,有一次我跟他提到田中禾的《五月》——1985—1986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的第一名作品。他讀了,大為這篇發表于1985年、對當代中國農村遭遇到的問題作了非常及時、有力呈現的作品所震撼,并為之前從沒有人跟他提到這篇——對理解中國當代的歷史展開,認知當代農民生活、生命境遇相當有幫助,寫作方面也有相當水準的——作品所驚訝。熟悉當代文學史的人都知道,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全國優秀中篇小說獎曾經對1980年代前半的大學中文系師生的閱讀,對批評家的評論聚焦,相當重要,得獎作品也因此大大增加了——被快速寫進文學教材、成為中文系學生應該知道的文學史知識的——機會。現在,作為1985—1986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第一名,且對理解時代現實,及時認知當時仍占中國人口大多數農民的生活、生命境遇,寫作也頗多可圈可點的田中禾的《五月》,卻未能受到對時代中國歷史如何展開仍有很強關注熱情的1980年代中文系師生的必要關注,便和我上面所說的——現實主義文學尚未喪失介入時代現實、干預生活的效力,卻已經在一些重要的大學中文系成了丑聞——結構性相關。很可能,我上述過強的關于1980年代現代主義、先鋒派的文學史檢討意識視角,使我容易對蔡老師的第六章正文不滿。當然,這一章的補論寫得還是讓我非常佩服的。

在我自己的成長過程中,我常常會根據自己特定關心的問題、脈絡,把一些老師視為參照榜樣。很清楚,在我的當代文學史關懷中,洪子誠老師和蔡翔老師是我兩個最主要榜樣,當然也很想像兩位老師那樣,作出精彩、有重要性的成果。但參照榜樣懸構努力目標是一回事,自己能不能切切實實根據對榜樣的理解做出重要、有規模的成果是另外一回事。故相比洪老師、蔡老師榜樣,常常會覺得自己沒出息,尤其兩位榜樣老師在已經作出那么多大家公認的成果后,仍然老當益壯、精彩迭出,自己則在當代文學方面卻還沒做出稍稍有點規模的成果,已經天天在盼望退休了,更讓自己想起來就臉紅。

自己這樣的狀態,使得自己在看蔡老師這本書時,偶爾也會想如果自己特別佩服的老師們,不把這個學術標桿樹得太高的話,面對自己的沒出息,心理上的壓力也許會小些。蔡老師的《革命/敘述》剛出來的時候,我到上海來參加《革命/敘述》書評會,當時就斷言,不管是從文學研究的角度,還是從對十七年歷史的精神—想象—感覺世界的把握之有力的歷史認識貢獻角度,這部關于十七年文學的研究都是里程碑。這樣的看法我至今不變。雖然蔡老師《革命/敘述》書里面有一些認識、分析我不同意,但那無礙我認為《革命/敘述》是十七年文學研究與歷史研究的里程碑,并在過去的十多年中,一直成為我文學史研究、認知的路標。

這次看蔡老師這本1980年代文學研究新書,顯然,這本書又是一個里程碑。就我自己的閱讀、理解來講,我覺得蔡老師這本從“文革”后期創作小說——北島《波動》、禮平《晚霞消失的時候》開始,到對1980年代《芙蓉鎮》等小說進行細膩解讀、分析的著作,由于其既別開生面又極復說服力的解讀、分析,總是能從作品對歷史、現實的書寫呈現,作家的想象方式、結構方式,細膩揭示出作品的歷史、現實承載,和這樣的歷史、現實書寫呈現方式所具有的當代史認知功能,與塑造、導引當代歷史中人行動的能量,并在上述揭示的基礎上,進一步勾畫出作品表象歷史—現實的方式所癥候顯現的時代中人的意識—感覺世界,和這樣的意識—感覺世界與時代變遷(包括政治、經濟、社會、文化、思想觀念重構)之間的關系。從而事實上,使得蔡老師這部作品的能量、意義,遠遠超出文學史,而且還對認知與反思文學史之外的當代中國思想史、政治史、時代精神—心態史,都具有高度的重要性。也即就我的認識而言,今后任何想深入理解、準確把握1970—80年代文學和1970—80年代中人的意識與無意識狀態的嘗試、努力,如果不認真對待這本書,我會對那樣的研究很難產生信任的。

寫了《一個理想主義者的精神漫游》這部在1980年代文學評論史上具有穩固地位的評論集;寫了《日常生活的詩情消解》這部在1990年代文學評論史上有重要地位的評論專書;2000年后先是貢獻了《革命/敘述》這樣的里程碑著作,現在又貢獻了《1980年代:小說六記》這部在很多方面比《革命/敘述》更駕而上之的里程碑著作;相比大多數同代人早已退出思想、評論一線的情況下,蔡老師連續四十年不竭的高質量創作力,讓我不能不想,支撐他能始終高質量引領我這樣的后輩的創作力的,不僅僅由于他的高度才華,而且還由于甚至可說更由于——他越來越自覺地對時代和民族的高度責任心所支撐出的——他的情感心懷、強韌意志,及這樣心懷、意志背后由他所處身的當代中國歷史、也由他自己的情感—價值—思考選擇所共同造成的他的生活精神—生命德性。

現在學界常見的關于1980年代的認識,常常很兩極化:一種是基于1990年代中后期以來現實中出現的尖銳問題,從現實問題視角回推,這樣的路徑就對1980年代很多否定;另一種則主要是根據自己經歷1980年代時的認知、感覺、理解,對1980年代給予非常直接的肯定評價、禮贊。

如大家所知,蔡老師是1980年代文學思潮的弄潮兒,又是2000年后被公認的——面對1990年代中后期以來尖銳現實問題而持左翼立場的文學研究方面的——扛鼎人物。一些和蔡老師有類似經歷——1980年代是時代思潮的積極參與者,2000年前后轉為左翼立場——的人物,相當部分人并不足夠正面面對自己轉變中所蘊有的復雜張力問題:或者用1980年代自己尚沒有能力在認識上自立根腳,而當年被1980年代時代思潮裹挾,后面則有了自己的認識根腳,和基于這些認識的價值立場選擇;或者強調自己是因時而動,“左來反左,右來反右”。顯然,這些解釋固然可讓解釋者自洽,卻無助于我們既面對1980年代的后果,又對1980年代有更深入、準確、公平的理解,更無助于把1980年代有效變為深化我們中國認識、包括深化我們1990年代以后中國認識的資源。與這些解釋相比,蔡老師這部關于1980年代的書,其所呈現、評述的1980年代,則無疑比上述解釋方式所傳達的1980年代,無論在深入程度、打開微妙但重要的歷史褶皺等方面,都進展太多,不僅更有助于建立對1980年代更公平、準確、深入的認識,還非常有助于把1980年代轉變為有超出對1980年代本身認識之特別意義的重要知識、思想資源。顯然,蔡老師這些進展對今天的意義,考慮到我們今天所處身的歷史在相當的意義上是1980年代的產物,因此不深入認識1980年代,就不能深入、準確認識今天時代的很多面向;再考慮到今天諸多在歷史過程中匆促形成的對1980年代的認識,仍在強有力參與塑造我們對今天時代太多方面的認知、理解,我們就更可以知道,蔡老師這本書對1980年代的認知推進,所具有的能量貢獻,就決不僅僅是知識性質的,而還關聯到今天的思想認知、實踐選擇。

而蔡老師所以能有這樣的知識、思想貢獻,毋庸置疑和他持什么樣的認知態度、認知立場來面對1980年代——這曾經讓親歷時的自己興奮,興奮中又夾雜著一些當時沒有去特別審視的不適、疑慮,又從1990年代后期開始有更為自覺、嚴厲的審視、省思——高度相關。

也即,仔細讀蔡老師這部1980年代研究的力著,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蔡老師顯然沒有直接站在他2000年以后的立場、痛切關懷的現實問題往1980年代回推,也沒有簡化他所經歷的1980年代,而是勇敢地把自己置于兩者的張力之中:一方面,他自己真誠介入的1980年代,其真誠介入的部分,其要面對的現實、要解決的問題,許多確實是真實存在的,而并非可簡化為僅僅是價值觀、認識論裝置改變所影響產生的結果;另一方面,許多蔡老師不能接受的其后的歷史與現實,蔡老師也真實認為是和自己真誠介入的1980年代脫不開干系的,而并非可以直接歸為——這些是1980年代的一些重要關切面向被夭折、未能繼續向前走的——歷史結果。這樣的把自己置于困難之中,在面對1980年代時,就會既正視自己親歷1980年代時那些最正面、清晰的觀念意識、行動意識所伴隨的思想、事件、心理、情感記憶,又不為這些所囿,而還會認真審視、省思自己親歷1980年代時曾有過的疑慮、不適,并進一步去省思那些發生于自己生活、工作環境中,自己卻為什么無感或想當然對這些事情發生的性質、歷史位置進行判定。也正是通過對真誠的1980年代自己的重新認真進入,通過不是以歷史之后的歷史站位,而是通過耐心、謹慎地對1980年代自己更為打開式的重新進入,而產生的對親歷1980年代自己的再打量和貼近反省,蔡老師調動出了一個既非站在自己直接的1980年代主導記憶位置,又非直接站在1990年代后期2000年之后的歷史之后位置,而是通過認真面對這兩者又努力超越這兩者的認知主體——寫出這本書大部分篇章的“蔡老師”。

也即,這樣的認知主體“蔡老師”,或在通向這樣主體的“蔡老師”,特別吸引他的文本,才會是充滿著歷史張力、認知張力的文本。我們看蔡老師這本書聚焦分析的文本,或者是作家就明確意識到了張力的文本,最突出的是王潤滋《魯班的子孫》,其次是《人生》《赤橙黃綠青藍紫》《晚霞消失的時候》;或者是作者可能沒有那么清晰的張力意識,但其中實際上蘊有重要的歷史張力、認識張力——《波動》《芙蓉鎮》《平凡的世界》《喬廠長上任記》。而蔡老師聚焦這些文本,不僅耐心、細膩對待文本中作家意識到的那些張力存在,還同樣耐心、細膩致力于開掘作家缺少足夠正面意識,但卻蘊含了重要歷史、認識張力的那些文本部分,并慎重、努力推索:為什么這些出現在文本中的歷史、認識張力,作家們卻缺少必要的正面意識?當然,來把這樣的主體“蔡老師”,和蔡老師選擇文本、對待文本的方式作一個區分,只是為了說明問題的方便,更有可能的是,是在蔡老師——確定選擇哪些文本?應該怎樣來對待、分析這些文本?——的反復斟酌、拿捏的過程中,這樣的“蔡老師”主體,才充分誕生。

也即,不是停留于給自己1980年真誠致力和擁護的努力以認真說明、解釋,而還擴展到認真面對:為什么一些真實的問題沒有進入1980年代真誠努力者的視野?或者曾經進入這些真誠努力者的視野,卻沒被很好地正面面對?甚至以無視或非常簡單的方式打發掉了這些問題?這樣無視、或沒被很好地正面面對,會引發的現實后果是什么?等等。是這些,再加上蔡老師超群的文學把握能力、思想分析能力,面對有張力的文本時的耐心與穿透力,合起來才能出現這本超凡之書。

通過這部書,對于若何作“站在歷史之后的反思”,蔡老師用自己的著作給我們樹立了一個榜樣。就是,決不能過快過直接依賴歷史的后見之明對前面的歷史直接作整理、評判,而是需要一系列認真、細膩、有靈感的中介,把后見之明,變為對打開歷史當事人的意識狀態、無意識狀態的有用媒介起點,從而其幫助打開的歷史認知,既扎根歷史當事人又超越歷史當事人,既面對歷史后見之明帶給我們的認知提醒,又非把歷史的后見之明直接變成組織歷史敘述、評價歷史的依據。而只有這樣謹慎對待歷史的后見之明,才會避免把歷史作為后見之明正確的證明,避免把歷史的后見之明凌駕于歷史,既不是把今天直接產生的歷史認識作為歷史行進到今天很容易出現的一部分,要了解這樣的認識在什么意義上正確,在什么意義上可能會誤導我們,實需要一系列認真、耐心的把握程序,而不是相反把自己今天的歷史認識有意、無意絕對化,把自己今天的主體狀態面對真實世界的有效性有意、無意理想化,從而使得自己對自己關注之外的世界的存在與新的現實發生不容易有必要的敏感,正在陷入認知困境也不容易感知,陷入被這樣的認知狀態導引的行動困境也不容易有及時的感知……

當然,上述關于蔡老師這本書榜樣性的討論,并不是說這本書只能讓我們高山仰止,也不是說蔡老師這本書的大部分篇章就百分百完美。

關于前者,我想大家在認真讀蔡老師這本書時一定會有很多浮想聯翩:哪些歷史點、哪些文學史現象、哪些作家、哪些作品可以參照蔡老師這本書的榜樣作討論。關于后者,我想舉幾個例子說明,除了以蔡老師的歷史、文學處理為直接榜樣,沿著蔡老師這本書,我們還可以做一些什么樣的嘗試性發展。

比如,蔡老師這本書的《導論》一開始就談到安全問題對中國1950—70年代的規定性{1}。安全問題肯定對毛時代特別有規定性,蔡老師在本書一開始就提出這一問題當然很重要。但若考慮到在當時最重要的歷史當事人毛的心里,安全在很多時候絕不是第一位的,否則我們很難想象在1965年、1966年初,一方面我們跟蘇聯的關系已經相當敵對,另一方面美國在越南,戰火就在中國的邊境上燃燒,如果安全在毛心中始終是一個過度被考慮的因素,這時毛就不會決絕地發動一定會讓中國國內有相當一段時間不穩定的、關系到全局的大政治運動了。也即,安全作為1950—70年代一個非常有規定性的因素,它和毛時代其他一些規定性因素之間是一種怎樣的起伏、變奏關系,便還可以展開探討。

比如,蔡老師這本書說到撥亂反正,說“這個正,就是改革”{2}。這里蔡老師的理解跟當年理解的意思不一樣,當年認為“反正”是指回到“八大”路線及其前后的認識與黨、國家、社會曾有的狀態。從1978年底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到1982年9月十二大的召開,“撥亂反正”可以說是這四年黨和國家政治、思考最為關注的核心關鍵。而為什么當年的“撥亂反正”追求,在有些方面達到了當時期待的目標,在另外一些方面則未達致期待的目標,其留下的歷史后果怎樣?認識上留給了我們哪些必須處理的課題?顯然是我們要深入認識1980年代及之后的歷史不能回避的關要所在,值得有心的學人認真對待。③

還比如,蔡老師在他的書中幾次提到高曉聲,提到高曉聲的名篇《“漏斗戶”主》{4}和《陳奐生上城》{5}、《李順大造屋》⑥。我讀蔡老師書時,有點為他這本大大推進了學界對1980年代認識的書沒有再選高曉聲的陳奐生系列作分析遺憾。就是,蔡老師這本精彩的書選了《芙蓉鎮》(1981年發表)、《人生》(1982年發表)、《魯班的子孫》(1983年發表)細讀,并對《平凡的世界》作了相當展開的解讀,就是(20世紀)八十年代和農村有關的歷史展開、文學書寫是蔡老師這本書最為聚焦的關注所在。但有點可惜的是,蔡老師選的這些作品所寫的時代經驗都不是農村經濟發展順利區域的經驗。相比,高曉聲所寫的陳奐生故事則發生農村經濟發展相當順利的蘇南。

蔡老師在書中把《“漏斗戶”主》和土地承包關聯起來{1},看來寫有關段落時,沒有重讀這篇小說,若重讀,蔡老師就會發現:高曉聲這篇發表于1979年5月的小說完全和土地承包無關,而和1978年底關于糧食分配真的落實“三定”政策(指定產、定購、定銷政策,核心是“增產不增購”{2})相關,而有了實打實“三定”政策③,陳家莊農民的吃飯問題就順利解決了。不僅解決了人的吃飯問題,而且解決了養雞養豬所需的糧食問題。但蔡老師憑印象把這篇小說和土地承包關聯起來,也不是無緣無故的,而是因為有太多小說和歷史敘述都把中國農民解決吃飯問題和土地承包相關聯。

事實上,過于強調土地承包對農民重要性的敘事,在高曉聲的陳奐生系列小說中會遭遇尷尬的。不僅《“漏斗戶”主》和土地承包無關,1980年發表的《陳奐生上城》、1981年發表的《陳奐生轉業》也都完全和土地承包無關,1982年發表的《陳奐生包產》倒是和土地承包有關了,但也完全不是重點,重點在陳奐生和社隊企業運營辦法及當時社會有關狀態的糾葛,而等到1990年代高曉聲續寫陳奐生,發表《陳奐生戰術》、《種田大戶》(均1991年發表),陳奐生則因為只有種田和缺少算計的家庭養雞養豬,而在分田后的陳家村越來越被進入企業工作的和進行規模副業嘗試的在經濟地位上拉開著距離。

而且高曉聲陳奐生系列小說,可相對化的不僅是以土地承包為中心的過于被大書特書的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帶來的敘述、理解,從而有助于我們展開對在其時中國也相當普遍的經驗——不僅在蘇南,而且在浙江、福建、廣東的很多地方都有著類近軌跡的經驗——的認知、理解。參照這些經驗視野,我們就會清楚地看到,高加林若不能進入政府掌控的體制內,他也很容易進到企業內,而不用在條件懸殊的體制與農村間煎熬。同樣,1983年發表的王潤滋《魯班的子孫》小說故事展開的前提是集體的木匠鋪維持不下去了,但在高曉聲1981年發表的《陳奐生轉業》1982年發表的《陳奐生包產》中,則是社隊企業相當興旺。《魯班的子孫》之震人心魄,是小說把集體和良心相關聯,把不顧集體單干和私欲、缺少良心相關聯。這樣的好處是容易加強作品內在的沖突強度,方便達致有深度的悲劇感,問題則是會讓讀者的理解意識過快陷入歷史和道德常常存在兩難——包括經濟追求和道德要求常常不可得兼——的把握慣性,從而不容易讓我們今天回顧有關歷史時,能更充分打開——關于中國新時期歷史展開中經濟目標和道德目標之間其實存在多種復雜關系的——認識、反思空間。{4}尤其考慮到,高曉聲不僅有相當體量的很有意思的文學創作,還有相當數量的創作談,很方便我們來展開分析這位在1980年代非常有影響有代表性的作家的歷史—社會認識、文學意識和他文學創作之間的關系。這些,再加上高曉聲1980年代受到批評界認真、持續關注,因此方便我們通過對高曉聲作品的持續討論,來透視1970年度末、1980年代時代的觀念意識、觀念無意識狀態。

綜合這一切,我們更可以說,蔡老師提到但沒有展開處理的高曉聲這樣的文學存在,也是在給我們預留非常重要的研究、分析、思考沃土。

最后總結一下我的發言,就是我欣喜地看到我衷心敬愛的蔡老師又用他的《1980年代:小說六記》,給我們樹立了一個里程碑、一個標桿,是我們怎么認真對待都不過分的一個存在。

當然,也像剛才王鴻生老師說的,這本書在很多方面還需要我們繼續往前做。

落實到我自己,我很希望在這個接著蔡老師往前做的過程中,我自己也能在向蔡老師努力學習后,做一些有意義的工作。以便當我以后再說我的成長跟蔡老師有關系的時候,別人心里會說“嗯,你這么說還行”,而不是在心里說:“呸!你不配!”

朱羽:感謝賀老師。如果王老師的關鍵詞是未來,賀老師的關鍵詞就是回到歷史。賀老師對歷史的梳理是非常細致的,核心問題圍繞著安全。安全、領土和人口是蔡老師對福柯的妙用,當然不一定符合福柯的本意,其實也是打開了另外的空間。但是在賀老師的追問下,好像又有一些新的空間可以討論,我覺得這是一個非常好的點,包括最后提到對高曉聲展開重讀的必要性,都特別有啟發。然后我們請上海大學文學院的王光東老師發言。

王光東(上海大學文學院):感謝朱羽老師邀請我來參加這次會議。蔡翔先生是我敬重的學者,他對于社會主義文化、革命文化的思考,在當代社會生活中是有重要的價值和意義的。

作為學者的蔡翔和作為評論家的蔡翔,我覺得這兩者之間有些區別。作為學者,他在思考當代社會生活發生劇烈變化之后的一些重大問題。但是作為一個評論家,他是細致的、敏感的,甚至是有點羞澀的。面對文本,他會有非常細致的感受和特別打動人的情感。

在1990年代《日常生活的詩情消解》出版之后,我覺得他有了很大變化(在1990年代之后好多人都多多少少有些變化。有些變化大,有些變化小)。我覺得蔡翔先生的變化主要的來自于他對于“底層”問題的關注。

《小說六記》這本書我很喜歡。盡管我和蔡翔先生的一些看法并不完全一致,但這本書給我很多啟發,他對于1980年代的理解有許多深刻、獨到的見解,從大問題出發,回到文本去進行闡釋,這是一種鮮活的、細致的分析。《1980年代:小說六記》將蔡翔作為學者的思考和作為評論家的細致結合到了一起。

談到1980年代,我有一些想法,不知道合不合適,但是我愿意講一講。我認為,1980年代有“作為個人的80年代”和“作為歷史的80年代”的區分。關于“作為個人的80年代”,是我自己的感受,但卻影響到我對1980年代的理解。

我是1978年到大學讀書,那個時候年紀小,對于文學、文化沒有太多的了解,到了學校后慢慢地開始有了一些認識。在1980年代的成長過程中,我覺得有五個問題對我個人影響非常大:一、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我是農村的孩子,1978年開始的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讓我的生活不再那么艱難。二、情感啟蒙和思想啟蒙。進入大學之后,接觸到一些文學作品,到現在仍然有印象的是《晚霞消失的時候》。這部作品對我的情感啟蒙影響非常大,讓我想到一個問題,就是情感啟蒙和思想啟蒙的問題。如何理解1980年代許多文學作品的意義繞不開這個問題。三、民族國家情懷。中國女排在世界上三連冠的那天晚上,整個學校年齡大的同學全都沸騰了,從樓上摔暖瓶,把掃帚點上火在校園里游行,這種民族精神、國家情懷,迄今記憶猶新。四、先鋒小說。當初我讀這些文本的時候,讀不懂。我還看過一個電影《生活的顫音》,也看不懂,那個電影有一點意識流的要素在里面。看不懂也就無所謂是否喜歡。到現在為止,看不懂的東西我還是不喜歡。現在再讓我理解1980年代,我沒法把自己從1980年代抽身出來,那么產生的第二個問題是“作為歷史的80年代”我們應該怎么理解,我們怎么去理解1980年代,我們怎么去評價1980年代,這是今天面臨的一個很大的問題。

今天我們每個人對1980年代的理解,可能會不一樣。正是由于多種理解和闡釋的存在,1980年代的內涵才得以豐富。因此,對于“歷史的80年代”,我們今天如何講述?如何將“個人”與“歷史”結合起來?這是今天應該思考的。而蔡翔先生《1980年代:小說六記》正體現著個人性和歷史性的糾纏,這種糾纏使這本書有了思想的深度和個性。我就簡單說這些,謝謝大家,謝謝蔡翔先生。

朱羽:非常感謝。王老師切分了兩個1980年代,包括個人的1980年代。這是一個非常情真意切的,至今引起王老師不斷反顧的場景,但是王老師同樣提到,無法從個人的1980年代直接達到普遍性,所以還是有一個歷史的1980年代的思考維度。而怎樣把兩個1980年代結合起來是最重要的。接下來,我們請華東師范大學國際漢語文化學院的毛尖老師發言。

毛尖(華東師范大學國際漢語文化學院):昨天,蔡翔老師在主題發言中談到一個概念,“業余”。這是我今天能在這個圓桌論壇發言的一個主要理由,當然,我的業余和蔡老師談的業余,中間隔了大河。我想蔡老師說的業余,其實包含了某種直見性命的東西,或者天真。

昨天聽倪偉發言時,我基本都非常認同,包括他的質疑:1980年代還是我們所緬懷的那個偉大時代嗎?它在政治、歷史、倫理上的全面“退后”,真的激發了社會內在的活力?甚至,用倪偉激進的說法,1980年代的確是倒退著走進了未來,走進了未來的黑暗。但是,在倪偉的發言中,有一個地方,讓我停頓很久。他說起中學時代的一個經歷,當年老師很激情地在課堂上說起雷達或者閻綱的一篇文章,搞得他們也跟著激動。倪偉說,因為天真我們愛上了文學,因為瞎激動我們被烈焰所灼傷。他因此說,“對我們這代人來說,1980年代其實無舊可懷,只有悔恨可供咀嚼。對于我們來說,1980年代始終存在著兩面性,或者更準確地說,是一體兩面性。它的活力其實正是浮躁,它的熱情根本就是無意義的消耗,它的單純當然也是一種淺陋,它的天真簡直就是輕信”。

我能理解倪偉的激烈,但這種激烈的否定我不能完全認同。我也是從那個年代過來,我也看過雷達這些人的文章,當時并不受到他們觀點的激蕩,但他們所使用的華麗赤裸高溫的詞匯在當年確實激動過不少人。這種詞匯,就像當時突然涌入生活的物質一樣,他們既參與建構了我們的個人主義,但這種個人主義又天然地帶有強烈的浪漫主義成分,就像高加林身上的的確良襯衫,香雪的鉛筆盒和發卡。換句話說,這種物質和個人主義身上,有一種歷史性的天真。甚至,我們可以問,1980年代的天真難道不可以是1950—60年代的一個延續。左翼文學中最燦爛的東西,不也包含了這種天真?無論是早期人物的心理狀態,還是社會鏈接狀態,如果沒有天真的底子,那現代主義在中國會提前半個世紀。

所以,把當年的天真看成是一場輕信,多少包含了一種用今天的眼光對當年的過于劇烈的否定。甚至,雷達這些人在當年激動的人心,其中也不可能完全是一種淺陋。我們都從熱血沸騰的時代尾聲走過來,要不是天真,《林海雪原》《青春萬歲》怎么激勵全中國的人。包括,后來金庸的風靡,都是天真的中國余緒。這是我們的青春期。因此,怎么處理青春期,怎么處理共和國的青春劇場,是一個問題。我們是不是由此可以追問,雷達的存在,和看不起雷達,共同構成了共同體的瓦解。這也是蔡老師這本書特別重要的地方,他的追悼里有糾結,他的嘆氣中有接受,小日子和共同體的競爭里面也有縫合的機會。而看不起雷達所表征的恰是今天的難度。一方面要天真,一方面要告別天真。當然,我們可以說,雷達是假天真,但當年雷達激起的響應,卻不能被輕信一言以蔽之。

不過,蔡老師給出了一個新態度——業余,一種既超越正視也超越斜目而視的姿勢。這讓這本和學院寫作在無論是語氣語法還是語言上都拉開距離的書,獲得特殊的價值。我想在詹姆遜的研究姿態的意義上理解“退后一步”,和所有的判斷和命名保持一步的距離。對社會主義、個人主義這些概念,包括對1980年代的所有小說,都退后一步進行理解。這是我理解的蔡翔老師的理論狀態,比如,他對小資產階級的理解,可以同時兼容朱康談到的財產的小資產階級和文化的小資產階級。他總是試圖給1980年代開出最大公約數,相比之下,倪偉就太嚴厲,他求最小公分母。

業余開出可能性,退后一步的態度,還是一種試圖讓共同體包容小日子的生活態度,讓良心和不安分同時存在的愿望。1980年代短暫地有過機會,雖然胡玉音必須是善良的,芙蓉鎮才有可能性。蔡老師在解讀《魯班的子孫》時,寫過這么一段話:1980年代,是各種“小道理”蜂擁而至的時代……有時候,某些“小道理”因為強勢,而想成為“大道理”,但是,“大道理”是要承認的,這個承認就是同意。同意的后面是斗爭……1980年代,在“理”的問題上,實際上是有沖突的。蔡老師說,對這種普遍真理的追求,是1980年代,也是迄今為止最為艱苦的追尋過程。在追尋這種普遍真理的過程中,會爆發沖突,這是正常的,也是最為寶貴的。這也是我們今天懷念1980年代的一部分。

1980年代,也就是我的少年時代。我現在還記得,我的鄰居八筒,一個吊兒郎當的小青工,經常把他單位的次品拖鞋偷出來,我們整個弄堂的孩子都穿著他們拖鞋廠的次品拖鞋。我們整個弄堂的小孩都用著八筒老婆廠里的次品花手帕。現在回頭想想,那是我們穿過的最好拖鞋,用過的最好手帕。如果這種東西很廉價,那金庸也是廉價的,那阮玲玉在左翼電影中的表演也一樣是廉價的。在這個大家生出來就已經一百歲的時代,退后一步的意思,我想必然包含了“共同體”和“個人”的概念一起退后一步,革命邏輯和生活邏輯,一起退后一步避開深淵,而不能用當年的共同體來要求今天的個人。

我知道我這么說,非常業余。但怎么理解共同體,也是我們今天需要重新回答的問題。在階級意識被告別的今天,就直接放棄共同體嗎?在良心成問題的時代,把不安分的念頭掐掉嗎?在窮人很難描寫的時代,把富人干掉嗎?幸運的是,在這本《1980年代:小說六記》里,蔡老師寫出了1980年代的方生方死,他重新把1980年代變成了一個斗爭場域。在這個場域里,重新思考共同體,重新去爭奪實際上的文化領導權,依然是一個極為重要的文學命題。

但接著的問題是,怎么退?如果胡玉音不是個善良的人怎么辦,蔡翔的“社會主義”不必然排斥“小日子”的理想還能支持嗎?我斷章取義地征用一下謝俊老師發言中提到的李海燕的態度,“用一種近乎透明的方式去看1980年代”。我想天真地試想一下,我們能不能方法論地透明回看一下1980年代?如果以透明為方法,我們是不是還有重獲天真的短暫機會?或者說,以天真為方向,去重新獲取我們的無能,重新讓自己下沉,去掉一點對復雜性的知識分子迷戀和權威,讓自己再一次和最普遍的東西共情,包括和那些火熱的詞匯共情?

如果我們并沒有在腦海里超越在生活里所不能超越的東西,那就先視角向下,天真地,甚至透明地向下,并且,向下不超越。

朱羽:毛尖老師的發言打開了很多問題,最后實際上提出了一種方法,值得大家重新將這套方法闡釋出來——比如“重獲天真,以透明為方法”,或者說不要看得太穿。“看穿”,是不是某種程度上也體現出知識分子的高傲與“犬儒”?這涉及一個非常微妙的精神分析概念,即“結扣點”(point de capiton)。我們不能放棄某種幻象作為我們的存在,這種幻象能夠幫助我們繼續前進。接下來我們請上海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的張煉紅老師發言。

張煉紅{1}(上海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 我們這代人雖是從1970—80年代長出來、走過來的,但1950—60年代作為社會主義理想的落地形態,經由父母輩和師友們的日常熏陶,與自小以來的生命體驗及閱讀思考,也同樣強勁地活在我們的精神血脈中。一直很感念蔡翔老師那本《革命/敘述》,十多年來引領大家全面展開有關社會主義文學和文化的研究。眼前這本新書又推動我們探析1980年代文學與社會主義文化的隱秘關聯。回想六月在京初讀此書時的心緒激蕩,感覺特別能接應并激活長在我心底的那些問題意識。長話短說,就從導論《“退后一步”與1980年代》給出的這個判斷說起吧:

1980年代的“退后一步”并不意味著1950-1970年代的徹底消失,這個時代形成的社會主義文化也一直以各種隱蔽的形式影響著1980年代的文學。1980年代的文學以反思革命為起點,但同時又自覺或不自覺地繼承著革命的遺產。當然,這個遺產最后轉化為革命的倫理遺產,并且以傳統的形式出現。{2}

革命的倫理遺產,轉而出之以傳統的形式,也正表明其深刻地內在于中國的歷史和現實。體會這個傳統之于新中國社會主義實踐的內在性,也有可分可合的兩條進路:一是回望積淀于1950到1970年代已成既成的“傳統社會主義”,二是探索延續在社會實踐進程中將成未成的“社會主義傳統”。而我們一直以來期待于這種傳統在其延續性中的發展和新變,無論聚焦傳統社會主義的深入解讀中釋放出的新能量,還是歷經挫敗和蹉跎時被切膚之痛所催逼的不甘心,乃至抉心自食如倪偉那樣對1980年代“退后”與倒退問題的凌厲反思,以及持續推進中的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共建共治共享“的基層社會治理,都將匯聚成社會主義傳統在實踐中不斷返本開新的生命力與創造性。其間反復印證著某種不折不撓不松懈的信念和行動,如同深潛于地底下的縱橫根系,默默向著更遠處綿延傳遞。

這不容易,我明白。蔡老師并非情感外露之人,還是忍不住在《七十年代:末代回憶》{1}的結尾處寫道:“社會發展很快,但付出的代價也真的不小,這些代價里面,包括一個階級的尊嚴。也許,這就是宿命。但是想到我那些工友,總還是心有不甘。”我也留意到新書采用的作者簡介,不同于此前印象中的簡略寫法,如1970年下鄉插隊、1974年回城做工,這里表述得更為具體而鄭重:1970年赴安徽固鎮縣楊廟公社插隊務農,后歷任上海三輪鑄件廠工人,上海長新色織廠技校教師。步履分明而能知所從來,隨之暗暗涌現并有待凝定的,就是逐漸沉沒于時代的滄桑跌宕、卻又在個體生命歷程中自我集結的實感經驗與“不死的激情”。

我理解的蔡老師傾注于思考和寫作的激情,始終立足于人生實感經驗而心有不甘,不甘于漸行漸遠“大同”社會,不甘于順勢安度“小康”生活。而此書在運思和寫法上選擇更從容地退后一步,以獲取反觀來路及構想未來的遠見和洞見,或許這樣才更能看清楚1980年代的“退后一步”到底意味著什么?如果說,只有當主體真正行動于深具歷史規定性的實踐過程中才談得上何為進或者退,那在這雙重“退后一步”間產生的合力與張力的交互效應,是否更能體現當下困局中思想實踐者的主體擔當和倫理擔待,那種歷史“當家人”才會有的持重與豁達?

面對時代轉折、更替或躍遷,在進退之間所撐開的視野和景深,及其隱含的運思潛能,也讓我想起十多年前賀照田老師有關1980年代的個案研究,即通過反思傳統社會主義文化危機,重新打開作為時代變局之癥候的潘曉討論的難題性。

賀照田認為,社會主義文化給予人們一種整體的、富有歷史感崇高感的世界觀,這是其他任何時代所沒有的,而且有力地鑄造了人們的心靈。同時,社會主義文化又對日常生活的身心安排過于忽略,而常常要求人們超越日常問題、超越只屬于個人的身心問題,用崇高感使命感來解決和取代日常自我的煩惱。而日常生活也只有與歷史使命相連才能獲得意義,否則它只能是平庸的、負面和消極的東西。這樣,個體的身心問題往往被否定,被懸置,而無法得到真正的解決。我覺得必須說明的是,這一整套設計在傳統社會主義時期曾經很有效地付諸實踐,但它的前提是需要依靠組織的力量,依靠群體的互相支撐。同時,正如賀照田指出的那樣,社會主義理想和情操,是建立在黨的領導的正確之上。一旦意識形態出現矛盾、變化,一旦組織力渙散或組織方式發生很大的變化,將直接傷害到每個個體,而使身心問題,日常生活的意義問題充分突顯出來。(薛毅《何謂“人文知識思想的再出發”》){2}

非常時期社會主義文化危機所導致的“傷害”問題,也需要我們再度重返時代狀況,用心勘探歷史地殼運動形成的社會褶皺,從中看見并記取那些活生生撲面而來的基層生活形態,不僅能到群眾中去,還要從群眾中來,后者也許更難。那么,對于普普通通的人民群眾而言,社會主義新中國到底新在哪里呢?從老杜筆下的“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到人民領袖眼中的“春風楊柳萬千條,六億神州盡舜堯”,要說順承,可謂自本自根,翻新處又如靈根再生。新中國倡導的共產主義理想和社會主義道路,落實在1950—60年代的歷史情境中,奇跡般創造出嶄新的實踐形式、社會形態和與之相應的人民主體狀態。“勞動人民當家作主”,“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作為政黨和國家主導的最重要的社會聯動引擎,有效調動著全民性參與所激發的社會活力,在群己人我的互動中建構起了能讓普通人就地扎根的日常生活共同體,與彼此提振著精神面貌和社會風氣的能量場,久而久之便在基層社會、在世道人心中形塑出鮮活又樸素的“社會感”和“人民感”。

普通民眾在社會主義高光時刻所共享的這種主體狀態和情感結構,臨到1960年代始于追求大民主的政治運動中構成自下而上對權威和體制的沖擊,也讓更多普通人在政治風浪和社會熔爐中經受著脫胎換骨的磨煉。這里不能不提到,《丁玲全集》第10卷有篇附錄讓我過目難忘,就是陳明寫于1979年的《三訪湯原》,憶及1967年去湯原試圖解救丁玲時得到了造反派職工老夏的全力相助,聽其言觀其行,有理有利又有節,不能不讓陳明驚喜贊嘆:“我記憶中的夏人杰是一個只知道埋頭干活的人,平日很少說話,像現在這樣高談闊論,實在少有過”,“而且,我從來也沒有見過他像現在這樣威武,這樣強烈的主人翁感”。

夏人杰好像看穿了我的想法,笑道:“老陳,你一定以為我老夏同過去有點不同了吧,其實也沒有什么。從前,我總覺得自己事事不如人,看到一些不順眼的事,不敢說,也不敢想。凡事靠領導,自己只要聽話,干活使勁,不耍滑就行了,不用腦袋。現在文化大革命,我才弄懂,是國家的主人,當家做主,得學會用腦筋。不會用腦筋就等于機器,比牲口強不了好多,你說是不?再說,我們造反派里頭也不是人人都正派,都把國家當神圣,把人民當父母的。我就膩味這些人,就像你們農場來的那兩個,不顧政策,不動腦筋。我也參加過武斗,但八路軍的政策是優待俘虜,我就不打放下了武器的人。你,老D,都是老實人,我們看你們看透了,我就不信你們會反黨。你們在農場六七年,什么時候干在黨員們后面過?就是不了解老D的人,要造她的反,她也只是死老虎,打死老虎有什么意思?這話我不是只對你說,在武裝排我也是這樣說的。誰不同意,咱們就辯論。”{1}

當晚老陳就睡在武裝排,繼續聽老夏們暢談時事。逼近末世而急于摧枯拉朽的政治運動,對于社會等級的攪動和翻覆固然有其暴力性和非理性,卻也能就地孕育思變謀動的種子,徑自從翻松的土地中透出了新的根苗。我很想了解這個老夏在當時當地究竟有多大代表性,就向《丁玲傳》作者王增如李向東老師請教。兩位都是北大荒知青,特意轉問了原先在湯原農場的轉業軍人、農墾干將張靖宇。在很長很細致的微信回復中,年過九旬的老人家逐一辨認出文中故舊,說夏人杰是化名但也有原型,這些人物“都是真實的,雖然姓名有所改動,文中講到他們的經歷,過去與丁、陳的關系,以及在那個特殊時期相遇的情況,都寫得很實在”。

至于夏人杰這樣的人農場多不多?我覺得兩派中大多數群眾都是這樣的好人。但像夏人杰那樣毫無顧忌,真摯熱情地流露感情的好人,又是極少數,我自己就有親身體會。我們一大幫牛鬼蛇神走資派,在隊里被強制勞動,從早到晚突擊搶修水泥曬場,晚飯后就是批斗大會,接受批斗,直到深夜。日復一日,我患上痢疾,每晝夜跑廁所二三十次,體力很虛弱,隊里又缺好藥,只能咬牙挺住。哪成想,隊里司務長孫樹興,是個造反派,卻每到開飯的時候,在眾目睽睽之下給我送來大蒜,我內心無聲地感激,正如陳明同志說的那樣,這不是圣母降臨嗎!然而,絕大多數群眾同情和關切的方式是比較間接的。我家的左鄰右舍都住的是造反派職工,我在“牛棚”期間,他們不許有人欺負我家的孩子;我愛人往往開會回來很晚,鄰居是木材廠的職工王金孔,他也是造反派,同他老母親(孩子們平時叫奶奶)就把我家的孩子接到家里就餐過夜,像關照自己的孫子一樣。多好的群眾啊!{2}

從生活細節中解放出來的,正是新中國最深入人心的平等公正和民主。周圍群眾尤其左鄰右舍的同情和關切,無論直接間接都在政治動蕩引發的社會失序中操持維系著生活世界,盡可能補綴與彌合矛盾激化所導致的倫理撕裂。普通人在身為造反派、革命群眾和左鄰右舍間自主轉換的日常生活形態,或者說基層民眾在政治功能、社會屬性和價值認同間的擺蕩與復歸,恰也是人民主體基于其肉身實存的物質性不得不在理想光照與時世景深中進退調度的倫理性建構。時代狀況中艱辛歷練的普通人,終因扎根在遠比政治攪動的顯性世界更寬廣寥廓、也更有歷史縱深的人世間,牢牢地護持水土,汲取營養,故能積蓄起地母般渾厚篤定的休養生息之力。說到底,社會主義的傳統,人民政治的根基,不還得深植于此么?

朱羽:張老師的發言里有許多概念——比如“普通”“人民感”“人民的肉身”——值得反復尋思,其中還潛伏著一個非常復雜的邏輯,這是一個非常值得詮釋和發揮的命題。接下來請《南方文壇》雜志社的李雪梅老師發言。

李雪梅(《南方文壇》):非常高興能有機會來參加這個會。我對1980年代沒有做過專門的研究,說不出特別的觀點。這里就想談一個詞:天真。蔡老師說1980年代的天真對世界釋放出最大的善意,昨天早上倪偉老師也談過這個問題。倪老師說他也覺得1980年代是中國現代歷史上最天真的一個年代,過去沒有,將來恐怕也不會再有。天真可以成就一種單純的偉大。這里想舉兩個例子談這個天真。當然,這兩個例子的天真只是復雜問題的一個面向。

一個是廣西文藝界與《南方文壇》的創刊。

《南方文壇》是1987年年底創刊。大家都知道這在1985年前后方法熱、理論熱的熱潮中,并不算行動迅速的。1984年文學期刊出版實行自負盈虧的政策,而在這前后,各地文藝評論刊物創刊潮竟此起彼伏:《當代文壇》(1982,四川作協)、《當代作家評論》(1984,遼寧作協)、《文藝爭鳴》(1986,吉林文聯)等創刊。

在廣西文藝界,1983年4月1日,廣西電影制片廠廠長宣布成立青年攝制組(組員包括從北京電影學院畢業不滿一年的張藝謀、張軍釗、肖風、何群),并給了攝制組幾十萬元,說算是交學費,讓他們試一下,目的是為廣西廠培養人才。這個舉措在當時簡直就是石破天驚。于是很快有了廣西電影制片廠的異軍突起。

1984年,張仁勝、梅帥元、李遜和楊克在朝圣寧明花山的夜晚,飯后用意大利詠嘆調高唱:“你吃過飯沒有?”“我吃過了!”很快組詩《走向花山》、關于“百越境界”的討論橫空出世;1985年,《民族藝術》《海外星云》創刊。

這是“天真”的廣西文藝界在1980年代的絢麗綻放。

《南方文壇》就在這樣的大環境下誕生。1987年12月20日創刊號的宣言里流露出強烈的1980年代的天真,以及探索、求真的勇力。這個天真,用黃偉林老師的話說,是“生機勃勃”的。

創刊號“發刊宣言”共七小節。第一小節是:

灰色調果然是屬于理論之樹么?我們不信!

批評家也擁有一顆七彩的太陽。

南中國的四季色彩是絢麗的,我們的文章也應該是絢麗的美文。

我們不喜歡經院味。

第五小節是:

批評就是批評,它是強者的事業,它是有棱有角的坦誠和善意,它是諫書。

批評的真正意義在于它的過程而不僅僅在于結論。

因此,我們寧可偏頗而不守中庸,有時還會無所顧忌。

我們“寧可偏頗”,于是雜志刊發了不少具有獨立思考精神的“有棱有角”的文章,比如1988年第1期,雜志推出的“關于南方風格”欄目的文章,包括周兆晴的《論南方意識——中國南方作家文化危機的根源及其思想出路》、呂嘉健的《南方文化和南方文學的質素》、曾強的《南方市民意識與文學的世俗化追求》,可以說這些文章呼應了雜志“立足廣西,關注全國,尤其關注中國南方這一區域(包括香港、臺灣)的文藝創作和理論研究現狀”的創刊初衷,也開啟了雜志對南方意識、南方文學、南方文化、南方風格等的特色研究傳統。

“我們不信”,后來《南方文壇》的“理論之樹”郁郁蔥蔥。

另一個例子是作曲家陳其鋼。他本人以及自傳《悲喜同源》最近有點小小的出圈。他出圈的標簽之一,是被認為天真,或者說真、純粹。陳其鋼意義上的天真,既是1980年代的,但也不完全是。陳其鋼是恢復高考之后中央音樂學院作曲系的第一屆學生,著名的“77級”學生。那個時期的學生,用他的話來說,學習上“如饑似渴”,對新知識的熱情“空前絕后”;那個時期的老師們則“兢兢業業,非常負責”。他說“這種學風,影響了我們這一代人”。因此當風流云散近半個世紀之后,依然能保持著當初對知識對求真的“饑渴”和巨大熱情,至少有一部分可以歸因于1980年代的天真,即便后來逐漸清晰,那時之所以天真,以及與天真相伴的許多其他問題。淺陋也罷,過度也罷,那些燃燒的激情和被點亮的希望卻不可復制。就像他論及譚盾時說到的,“當很多人選擇了其他道路時,他仍堅持在那個時代開創的方向”。反觀他自己,他始終走在“直面慘淡人生”、尋找真我、做真我的路上,敢于進行徹底的反思,這也讓他后來能夠身處西方社會卻創作出一系列不同于西方主流音樂的作品,終于留下在這個大時代中成長卻有自己鮮明個性的身影。

因為天真,就還有理想主義的立足之地。在大家普遍陷入內卷、焦慮的時代氛圍之下,我們更需要1980年代的天真重新照亮大家。這也是我們今天重讀1980年代的意義之一。

朱羽:感謝雪梅的發言,應該給我們放一段陳其鋼老師的音樂作品來欣賞一下。我還想到一個很有意思的事情,我們能不能夠給蔡老師的《1980年代:小說六記》譜個曲?魯迅的作品既然能做交響曲,文學批評為什么不能呢?

最后,我們請蔡翔老師來說幾句吧!

蔡翔(上海大學文學院):這兩天的會聽到了很多年輕老師的精彩發言,學到了許多東西,尤其是我們上大現當代老師的發言。我們的學科一定會繼續欣欣向榮,也希望在座的老師一如既往地支持我們上大現當代。當然,我也聽到了許多表揚,這對我是非常難受的事情,我現在深深理解今年六月份洪子誠老師尷尬的處境。我知道,這是大家對于一個退休老人的安慰方式,因為我知道這本書實際上沒有寫好。原來的野心很大,要總結這個三十年的經驗和情況,是與《革命/敘述》相對應的。但是寫不動,包括現在我用的形式也是我寫不動和思考不下去的一個沒有辦法的表現。

為什么這么說呢?我們有幸生在中國,對我們這代人來說,有幸生在兩個三十年。我們既是這兩個三十年的成功者,又是這兩個三十年的失敗者,這是我們的雙重身份。這與我原來對這本書的設想相關,我們不會完全否定前三十年,這是我們共和國的來處。正因為不能否定前三十年,我們就不會否定二十世紀,我們始終是二十世紀之子。但是反過來講,我們也不會否定改革開放早期,尤其是“實事求是”。所以我為什么聽光東的話感觸很深,他說“個人”的1980年代,他作為農民的小孩出生,因為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能夠吃飽。當然里面問題沒有這么簡單,但是這個后三十年的改革開放的經驗到底是什么?實際上是需要我們總結的,這就是我們有幸生在中國。而且我始終堅信的是,未來的社會一定不會是傳統的社會主義,也不會是傳統的資本主義形態。如何尋找一種更好的未來的社會,這才是我們作為人文學科學者最關鍵的任務。

所以這本書殘留的痕跡就是“正反”,第一章和第二章是一組“正反”,第三章和第四章也是組“正反”。我原來的野心就是“正反合”,但是“合”我寫不動,也不知道這個“合”該怎么寫。這是需要思考的。1980年代的問題到1990年代被放大,在1990年代我們看到了1980年代的經驗和教訓,而在1980年代我們可以看到前三十年的問題。傳統現實主義為什么到了1980年代遭到冷遇,在1970年代會出問題?傳統現實主義的問題在于用政策代替了政治,所有的現實是被政策指定的現實,這個批評的慣性一直延續到對《魯班的子孫》的批判里。用政策代替了政治,這樣的現實主義能量最后在1980年代被耗盡,這才會有現代主義的產生。

我原來的野心確實是通過《革命/敘述》和《1980年代》兩本書來討論各自的“正反”在什么地方,但我寫不動了……但這就是我們學科的動力,我們要追求的不是傳統的社會主義也不是傳統資本主義形態。我覺得中國這兩個三十年的實踐實際上給我們提供了很好的原材料,這是我們生在中國的一個機遇。文學在這里可以提供這種可能性。所以不僅對我來說,也對很多老師來說,文學永遠不是我們的終點,文學只是我們思考問題的起點,我們通過文學進入更重要的問題的討論之中。

①" 蔡翔:《1980年代:小說六記》,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24年版。

{2} 蔡翔:《革命/敘述——中國社會主義文學、文化想象(1949—1966)》,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

{3} 本次圓桌討論部分老師的發言由上海大學中國現當代文學專業碩士研究生陳蕓靜、蔣柯聰、李則霖、吳卓、張佳雯整理。

{4} 蔡翔:《1980年代:小說六記》,第387頁。

①" 倪偉:《“退后”還是后退?——從文學反思80年代》,見《“退后一步”與1980年代文學研究的未來學術研討會討文集》,上海大學(寶山校區),第1頁。

{2}" 賀照田老師發言擬有題目:《作為我努力前行路標的蔡老師——讀蔡老師〈1980年代:小說六記〉》,特此說明。

① 蔡翔:《1980年代:小說六記》,第1—2頁。

{2} 同上,第302頁。

{3} 在相當的意義上,我自己的七八十年代課程與研究,如果說有什么特別之處,一個相當可說的特點,就是非常關注和“撥亂反正”有關的很多問題。有興趣了解我在有關方面想法的朋友,可以看我《作為深入理解中國方法的“革命-后革命”》(收入賀照田、莫艾等著論文集《人文知識思想再出發:扎根與遠望》,臺灣社會研究雜志社2022年7月1版)、《從“撥亂反正”、“撥正反亂”到“病藥相發”》(《臺灣社會研究》2019年8月號)、《群眾路線的浮沉——理解當代中國大陸歷史的不可或缺視角》(收入賀照田、莫艾等著論文集《人文知識思想再出發:扎根與遠望》)幾篇文章。

{4} 蔡翔:《1980年代:小說六記》,第166頁,302頁。

{5} 同上,第16頁,304頁。

{6} 同上,第170頁,302頁。

①" 蔡翔:《1980年代:小說六記》,第166頁。

{2}" 當年增產多增購,農民糧食不夠吃,加上當年“剪刀差”很大、增購糧價格過低,農民非常反感增產增購政策。

{3}" 小說里寫到1978年底之前的糧食分配不考慮雙季稻比粳稻出米率低問題,也讓農民實打實吃虧。

{4}" 同樣,《魯班的子孫》中,寫家累特別大的富寬,在大隊木匠鋪倒閉后去賣糖葫蘆,第一次就虧了,回來后便病了,寫得很生動,蔡老師從“市場”的失敗者去討論這一生動情節,也特別提升了這一情節的認知意義(蔡書,頁197-198),相比,陳奐生除了跟風賣油繩、做家庭內沒有算計的養豬、養雞等家庭副業,沒有做生意的天分、經營規模副業的眼光與勇氣,而終于轉為專心種田(《高曉聲小說選》,江蘇文藝出版社2009年9月1版,頁351-353),很像昭示著富寬分田后的生活道路。但也正因為沒有把陳奐生這一除短暫的油繩時期也是“市場”的失敗者寫得生活艱難,反讓作者通過這樣的陳奐生,寫出了當代歷史展開中一些很有代表性的精神、心理、生活狀態。

①" 張煉紅老師擬有發言題目:《尋思社會主義傳統與人民政治根基》,特此說明。

{2}" 蔡翔:《1980年代:小說六記》,第×i×—××頁。

①" 蔡翔:《七十年代:末代回憶》,見北島,李陀主編:《七十年代》,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9年版,第348頁。

{2} 薛毅:《何謂“人文知識思想的再出發”》,《讀書》2017年6期。

①" 陳明:《三訪湯原》,見張炯主編《丁玲全集》第10卷,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226頁。

{2}" 見張靖宇給王增如、李向東的微信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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