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5年,王國維以《最近二三十年中中國新發見之學問》為題,給清華學校暑期留校學生作公開演講,提出了一個非常重要的論點:“古來新學問起,大都由于新發見?!睘檎f明這一論點,王先生云:“自漢以來,中國學問上之最大發見有三:一為孔子壁中書,二為汲冢書,三則今之殷虛甲骨文字、敦煌塞上及西域各處之漢晉木簡、敦煌千佛洞之六朝及唐人寫本書卷、內閣大庫之元明以來書籍檔冊?!逼渲械谝弧⒍l是自漢至民國兩千二百余年間先秦簡帛古書的兩次重大發現,在當時及對后世皆產生重大而深遠的影響。第三條即是大家熟知的近代四大發現,直接促成甲骨學、敦煌學及簡牘學等多門新學問的興起,至今長盛不衰。
百年前王國維講演時,現代意義的考古工作中剛開始有簡冊發現,不過其時代多屬漢晉,性質以文書為主,與孔壁、汲冢以先秦典籍為主的簡牘大有不同。直到1957年河南信陽長臺關一號楚墓出土《墨子》佚文,是今人第一次親眼目睹戰國竹書典籍實物。隨著考古工作的開展,更多簡牘帛書陸續被發現。如自20世紀70年代以來,長沙馬王堆帛書、山東臨沂銀雀山漢簡、湖北云夢睡虎地秦簡及甘肅居延漢簡等的發現。尤其是1993年湖北荊門郭店一號楚墓出土戰國竹簡(“郭店簡”),共十六種儒、道典籍,除《老子》《緇衣》外,其余皆為先秦佚籍。約略同時,上海博物館于1994年購藏一批戰國竹簡,共八十余種古書。此后又陸續發現清華簡、安大簡,以及荊州新近出土的夏家臺、龍會河、棗林鋪、王家咀等簡牘,以《詩經》《尚書》《論語》、禮樂類、史書及諸子類典籍為主,數量巨大,內容豐富,且多為古佚書,學術價值及意義非凡。如清華簡含六十余篇古書,主要是《尚書》類、諸子、史書類文獻,內容與孔壁、汲冢書有近似之處,包含大量帶有思想性和學派屬性的著作,豐富、改寫了很多傳統認識,改變了中國早期文明研究的面貌與格局,在歷史、哲學、古文字學、古文獻學,尤其是先秦學術思想史研究上具有十分突出重要的作用,備受中外學界矚目。
秦漢簡牘方面,2002年湘西龍山縣里耶古城出土3.7萬枚秦代簡牘,數量是之前發現秦簡牘總和的十倍,內容為秦始皇二十五年(前222)至秦二世二年(前208)14年間洞庭郡遷陵縣官方檔案文書,涉及戶口、土地、田賦、勞役徭役、倉儲、郵驛津渡管理等相關政令和文書,為研究秦代基層行政運作提供了絕佳材料,重要性不言而喻。此后陸續發現的岳麓秦簡、北大秦漢簡、益陽兔子山秦漢簡、浙江湖州烏程漢簡、云南晉寧河泊所漢簡等,也是以典籍、律令及地方官文書為主,對先秦秦漢歷史文化的研究具有特別重大的意義。
有鑒于此,本期集中刊出清華簡、里耶秦簡及烏程漢簡研究的三篇文章。張卉《時間與敘事:清華簡〈系年〉異文三論》從敘事的角度,對《系年》與傳世典籍記載的三處異文進行分析,認為并非是史事層面的差異,而是敘事中插敘、倒敘等不同手法所致,有助于正確解讀出土文獻。張明哲《〈里耶秦簡(叁)〉釋讀十三則》對新刊《里耶秦簡(叁)》相關簡文進行校釋,有助于更好地利用這批材料。陳越《〈烏程漢簡〉所見漢代關稅、物產與物價問題探析》利用新出烏程漢簡,對漢代烏程一帶關稅、物產及物價進行初步研究,豐富了對漢代地方社會文化的認識。
出土文獻是當前學界研究的前沿和熱點問題,極大推動了文史哲等相關學科的發展。1930年,陳寅恪《陳垣敦煌劫余錄序》云:“一時代之學術,必有其新材料與新問題。取用此材料,以研求問題,則為此時代學術之新潮流。治學之士,得預于此潮流者,謂之預流?!标愊壬@段話提出了學術研究中的“預流說”,充分說明新材料、新問題對學術研究的重要性。希望這項工作能夠持續開展,不斷推出簡牘研究系列新成果,產生集群效應,為承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建設現代文明做出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