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 吉卜力動畫制作過程中,手繪動畫與膠片媒介的結合使動畫作品具有手工性和物質性的特質,超高清技術的引入則提升了畫面的清晰度和色彩還原能力,讓觀眾能夠更加真實地感受到手繪動畫的藝術魅力,還進一步推動了電影放映技術的革新和發展;《哈爾的移動城堡》故事中同時具有機械性與生命性的城堡或可被視為(動畫)電影這一技術發明在根本上具有生命力的譬喻,也可被視為數字時代發掘和理解電影生命力的一種方式;《哈爾的移動城堡》在電影本體論層面上也通過“境遇電影”的方式顯示出(動畫)電影連接主體與世界的魅力所在。
【關鍵詞】 《哈爾的移動城堡》; IMAX; 手繪動畫; 修復重映
《哈爾的移動城堡》(宮崎駿,2004)是日本吉卜力動畫工作室在2004年推出的一部動畫電影,講述了主人公蘇菲和哈爾等人在一個充滿奇幻色彩的移動城堡中的冒險故事。這部膠片動畫電影在當年上映后,因其獨特的畫風和深刻的故事情節而廣受好評,很快成為吉卜力動畫工作室的經典作品之一。在2024年上映20周年之際,被修復和重制為最高IMAX技術標準的數字高清晰度版本的《哈爾的移動城堡》在中國內地定檔于4月30日重映,此次放映也被吉卜力工作室稱為“20周年特別修復版本”的放映。[1]在此之前,在全世界任何一個國家都沒有以IMAX的形式放映過這部影片,而在中國放映的IMAX及其他超清數碼格式拷貝不僅特別邀請中日兩國嘉賓舉辦了首映禮,還發布了全新的中文海報,這一消息引起了廣大宮崎駿粉絲和動畫愛好者的關注和期待,影片的預售總票房也超過了500萬元。①一部早已通過各種途徑與觀眾見面的動畫電影為何在重映時依然展現出如此強大的票房號召力?在技術意義上,提高畫面質量與制作標準,在使得影像和聲音更加清晰外,在電影本體論方面還存在怎樣的意義?本文將以IMAX版《哈爾的移動城堡》的重映為范例,試圖回答上述問題。
一、技術視角:手繪動畫從膠片到數碼的媒介轉換
對全球動畫觀眾與影迷而言,《哈爾的移動城堡》作為吉卜力工作室出品的優秀代表作品之一早已不再陌生。由于制作于數碼放映技術尚未完全普及的21世紀初,原版《哈爾的移動城堡》以在膠片放映機上進行放映為先決條件進行制作。更關鍵的原因在于,吉卜力工作室本身長期以來采用傳統工藝手繪,進行精益求精的全動作動畫制作也決定了其作品在很大程度上長期依賴物質性載體。在吉卜力動畫的制作過程中,包括角色設計、繪制分鏡劇本、繪制場景原畫等流程的手繪稿是一個重要的環節。傳統的吉卜力工作室電影制作方式凸顯了手繪動畫的獨特魅力。準確地傳達角色的性格特點和故事背景的角色設計、分鏡劇本與場景原畫的繪制都通過基礎的手繪完成。在《哈爾的移動城堡》最初制作時,本來已經打算隱退的宮崎駿最終親自進行場景設計并繪制了分鏡劇本,將腦海中的畫面逐一呈現在紙上,這些手繪圖不僅展示了電影與電影空間的整體結構,還為后續分工制作的動畫制作提供了詳細的藝術指導。[2]在傳統的手繪動畫制作中,動畫師們會逐幀繪制出動畫的每一個細節,并將這些畫面繪制在透明的膠片上。這些依賴手工制作的線條稿是整部動畫的基礎。在完成上述工序后,吉卜力的藝術家們會將手繪在透明畫片上的線條稿掃描至電腦中進行后續的數字化處理,包括采用特殊的技術將背景畫拍攝成數字圖像并進行“色彩設計”“顏色指定”與“數碼涂色”等步驟。換言之,便是將繪制好的元素在電腦中精心疊加,為每一個線條勾勒的角色賦予生動色彩,并基于這一設計為每個分鏡場面中角色所需涂抹的特定色彩,再逐一將顏色細致地涂抹在每一幀畫面上直至整個作品完成。在整個制作過程中,主人公與配角的角色設計、運動形態的分鏡繪制、包含獨特世界觀在內的場景繪制等流程都會產生大量的手繪稿,其中許多原畫都由總導演宮崎駿親自完成,這些至今可以在吉卜力原畫展與官方網站上查閱欣賞的手繪稿不僅記錄了吉卜力動畫師們的創作過程,還展現了吉卜力工作室獨特的藝術風格和制作理念。可以說,吉卜力使用的手繪動畫不僅是一種藝術形式,更是一種傳承和堅持。
對于《哈爾的移動城堡》而言,手繪動畫包含著手工性與物質性的特質,手繪過程決定動畫在多個步驟都凝聚了精密的手工勞動而非攝影的自動機制,這是數字視覺效果制作中依靠程序按照固定模式重復生產圖形樣式的方式截然不同的。“這是一種碎塊空間和觸覺價值的構成,在這里,手最終發揮了主導作用。”[3]“手”以一種觸覺的方式通過膠片媒介進入并創造影像世界,并以一種超越敘事的邏輯將它們連接起來。手繪動畫通過藝術家的手繪技巧和創造力,可以呈現出獨特的藝術風格和表現力;而膠片媒介則通過其獨特質感和色彩還原能力,為手繪動畫提供了更加真實、生動的視覺體驗。
雖然在制作流程與少量CG元素呈現上使用了3D數碼制作技術,但整體上原版《哈爾的移動城堡》仍是一部以膠片為媒介的動畫電影。最新在中國上映的IMAX等版本的《哈爾的移動城堡》則是數碼修復制作的數碼動畫電影。這個版本是在電影原數碼修復版的基礎上再次修復并進行技術提升,為了慶祝影片上映20周年而特別制作的,由吉卜力專業技術人員監督完成,音畫效果都達到了足以在IMAX屏幕上進行放映的超高清標準。在實際放映時,本次修復完成的《哈爾的移動城堡》以IMAX和CINITY(中影電影系統)為主要版本上映。IMAX和CINITY版本都是電影放映的高級格式,它們為觀眾提供了超越傳統影院的視聽體驗。其中,IMAX的標準銀幕為22米寬、16米高,但特殊的70毫米膠片感光面積是普通35毫米膠片的10倍,能容納更多細節,因此也完全可以在更大的銀幕播放,最終呈現出的分辨率則取決于具體的銀幕尺寸和放映技術。IMAX音響系統的動態范圍也能達到普通影院的十倍左右,環繞的音源定位能力更是遠遠超出一般影院。這使得觀眾在觀看IMAX版本電影時,能夠更深入地沉浸在電影的視聽世界中,獲得更為震撼的觀影體驗。[4]CINITY則是華夏電影推出的一種主要在中國影院系統中使用的超高清放映技術,它融合高清晰度、3D技術、高亮度、高幀率、高動態范圍、廣色域、沉浸式聲音等數字電影放映的需要,在畫面清晰度和色彩表現上都得到了提升,CINITY的高幀率技術也使得動作更為流暢、連貫,讓觀眾能夠更清晰地看到電影中的每一個細節。[5]
超高清數字放映技術的引入,提升了影像與音頻的呈現質量,無疑為觀眾在重溫經典動畫如《哈爾的移動城堡》時,帶來前所未有的觀影享受。該技術通過實現高清晰度畫面、精準的色彩再現以及杜比全景聲等先進音頻技術,增強了電影的視聽沉浸感,使觀眾能夠更加真切地體驗到電影藝術所傳達的細膩情感與宏大場景。《哈爾的移動城堡》作為宮崎駿動畫創作生涯中的瑰寶,其藝術價值與觀賞價值均屬上乘,該片源自黛安娜·溫尼·瓊斯的小說《魔幻城堡》的改編,巧妙地將故事背景設定在19世紀末歐洲的一個戰亂頻仍的虛構國度。影片圍繞18歲少女蘇菲的奇遇展開,她因偶遇聲名狼藉的魔法師哈爾,并遭受荒野女巫的詛咒而驟然老去,隨后與哈爾、火焰惡魔卡西法及小男孩馬魯克攜手踏上了解除詛咒的冒險之旅。故事以蘇菲成功解除詛咒并拯救哈爾為高潮,最終以兩人幸福生活的溫馨畫面收尾,深刻詮釋了愛情與勇氣主題如何成為克服一切艱難險阻的力量源泉。《哈爾的移動城堡》不僅情節豐富、引人入勝,還蘊含了深刻的自我成長、純真愛情、反戰和平以及對理想世界的向往等多重主題,這些元素共同構成了其跨越國界、深受全球觀眾喜愛的獨特魅力。作為一部融合戰爭元素與奇幻色彩的動畫電影,其獨特的手繪風格與久石讓精心創作的音樂相得益彰,而借助IMAX等超高清數碼放映技術,這些藝術元素得以在更廣闊的視覺空間內展現,音效更為震撼人心,不僅滿足了當代觀眾對經典動畫作品的高品質審美追求,更使手繪動畫的精細工藝在數字技術的加持下煥發出新的生命力與光彩。
二、文本解讀:機械之心的生命力
上文論述了吉卜力的動畫是如何經過膠片這一媒介成為其自身的,動畫師之手與透明膠片二者之間建立起的物質性聯系,在清晰的數字格式之前似乎必然要接受新的挑戰。部分技術悲觀主義者認為現代技術在本質上有種非人道的價值取向,導向一種極端和偏向的社會價值,故持一種根本否定態度。就像海德格爾和麥克盧漢對于現代媒介技術的批判與呼吁:人們需要反思技術的本質,認清技術對人和事物的絕對控制,以尋找對現代技術的超越:“現代技術最大的危險是人們僅用工具理性去展示事物和人,使世界未被技術方式展示的其他內在價值和意義受到蒙蔽;如果現代技術仍作為世界的唯一展示方式存在下去,道德對技術的控制也只能治標不治本。”[6]的確,許多商業數字動畫又僅僅讓人們看到了一些被操縱,被生產等可以利用的對象。媒介本身的透明性與內容生產的不盡如人意,是數碼電影與傳統膠片電影相比,喪失了一層神圣的靈韻,它的呈現仿佛是將一切可呈現的事物,都全無避諱地提供給觀眾,而不是使凝視擺脫開某個有限的對象——在傳統藝術中,它曾經是無法被利用、操縱與復制和生產的。
理解《哈爾的移動城堡》的數字化高清重映與在數字時代重新審視膠片的歷史一樣,都重新尋找并激活數碼影像中蘊含的古老物質要素,以“物”自身的力量讓數碼介質變得靈活通透——就好像已經被使用了一個世紀之久的膠片那樣。在文本層面,《哈爾的移動城堡》本身即一個以“物”即“哈爾的移動城堡”展開的故事。在這部電影中,對于物及其物與人們心靈關系進行的描寫豐富而深刻,有具有美好心靈的稻草人、頑皮卻可靠的火焰卡西發等等,其中既能看出金屬、磚木等結構又長著禽類一樣的腳爪,又可以讓在火靈卡西發驅動下行走奔跑的移動城堡尤為引人注目。這座能夠在荒野上自由行走的城堡打破了傳統建筑的靜態限制,城堡的機械感、四條腿的行走方式,以及上下兩部分截然不同的設計共同構成一個既獨立又完整的敘事空間。從結構主義電影理論的角度來看,這座城堡可以被視為一個由多個層次和符號系統構成的復雜結構。城堡的上半部分與下半部分分別代表了不同的視覺和象征意義,它們通過特定的組合方式共同傳達出電影的主題和情感。城堡的奇異造型和行走方式可以引發觀眾對于科技與自然、現實與幻想之間界限的思考;而火焰惡魔卡西法的存在則可能象征著某種神秘力量或內心欲望的驅動。
“哈爾的移動城堡”不僅是一個充滿奇幻與機械美學元素的電影場景,更是電影理論在視聽藝術領域中的一次生動實踐,它展示了電影文本的自足性和獨立性,為觀眾提供了豐富的視覺和情感體驗。《哈爾的移動城堡》本身改編自英國小說,而城堡在西方電影的傳統里又常被視作封閉心靈的隱喻,《剪刀手愛德華》(蒂姆·波頓,1990)中的孤獨城堡或《德古拉》(帕特里克·盧西爾,2000)中吸血鬼公爵的居所都將封閉的城堡建筑與怪異孤僻的主人公聯系起來,它們都象征著主人公內心的孤獨與渴望救贖。在《哈爾的移動城堡》中,引人向往的移動城堡正是主人公霍爾流浪心靈的具象化表達。城堡的金屬外觀色彩斑斕,頗似一顆巨大的心臟,煙囪和屋頂則如同心血管一樣密布,這種設計巧妙地隱喻了城堡與哈爾內心的緊密聯系。哈爾的移動城堡由火魔卡西法驅動,而其力量之源則來自霍爾的心臟,移動城堡的行動實質上也反映霍爾內心的動蕩與變化。影片伊始,一座金屬城堡在平原上緩緩移動,它的四只腳爪如同心臟的有力跳動,色彩斑斕的外觀與煙囪屋頂的布局讓人聯想到生命的血脈與力量。當城堡在蘇菲面前停下,發出震耳的摩擦聲,它的顫動仿佛就是霍爾等到摯愛時壓抑內心激動的寫照。盡管看似具有明顯的機械性,但哈爾的移動城堡卻并非海德格爾或現代技術批判中的“理性工具”,它詼諧、破爛、脆弱,乃至會因為男女主人公的青澀戀情而悸動的特性,幾乎是完全站在工具理性反面的。哈爾的移動城堡在視聽維度的展現構成了一個較為顯著的悖論性奇觀:一方面它明確地攜帶了建筑與機械性的物理印記,這些印記作為工業文明與理性構造的象征,通常與靜態、規則緊密相連;另一方面,這座城堡卻以生物般的動態生命力自由行走于荒野之上,其運轉過程中的每一個細節都蘊含著精細而復雜的機械運動,這種非自然的流動性與生命力的融合,構成了一種令人目眩神迷的美學體驗。這種既矛盾又和諧的存在狀態,正是吉卜力動畫所獨擅的“生命”奇跡之所在。它挑戰了傳統哲學中對于生命與非生命、自然與人工的二元對立劃分,通過哈爾的移動城堡這一具象化的藝術形式,展現了差異與多元共存的可能性。在這里,建筑的剛性與機械的冷峻被賦予生命的靈動與溫暖,觀眾在享受視覺與聽覺的雙重盛宴時,也被引導去反思何為“生命”的本質,以及在后現代語境下,如何重新理解和定義自然、技術與人文之間的復雜關系。
假設哈爾的移動城堡并不如同故事設定一般由火靈驅動,但它依然由吉卜力動畫制作,并在外觀上具有靈活而類似生物的生動性,那么它依然具有如今的生命性嗎?答案應該是肯定的,它在自身永不停歇地運動中獲得自身的生命性。“當然不能把它作為抽離于經驗的運動之外的蒼白的‘支點’,而是必須把它當作經驗的自我超越和自我反思的運動,最為重要的是,我們應該追問主體性是如何被界定的,主體就是在其自我展開的運動中被界定的。主體就是那自我展開者。……然而我們注意到自我展開和生成-他者是個雙重的過程,主體超越自身,卻也是被反思的。”[7]無關故事設定或人類的既有觀念,所有在時間上得以蔓延的物質都有著自身的生命軌跡。事實上,城堡如同呼吸一般通風排氣的動作、像禽類一樣跳動的移動方式、笨拙的機械性十足在崩壞時刻讓人由衷感到不舍的靈性,都源于該片為數不多的CG特效制作。在手繪稿為其定下基本功能與基調之后,吉卜力動畫師在制作人鈴木敏夫的領導與建議下使用了難得一見的數碼技術來處理城堡在運動時的整體情態,并達到了預想中宏偉卻詼諧、笨拙卻靈動的視覺效果。像《哈爾的移動城堡》這樣經過修復與轉制技術,成為典型數字高清格式的動畫電影亦然。它的生命是在何種意義上展開的呢?
三、電影本體論:形式與內容之間的吸引力
在互聯網動畫電影資源十分便利的當下,許多觀眾對吉卜力電影的內容卻并不如對一般電影那樣好奇。然而近年來,吉卜力工作室的多部動畫作品卻不斷經由數字重制在院線與中國觀眾見面。除不曾在內地公開上映的《哈爾的移動城堡》之外,還有2001年7月20日在日本上映、2019年6月21日在中國重映的《千與千尋》(宮崎駿,2001),1992年7月18日在日本上映,2023年11月17日在中國重映的《紅豬》等。與《哈爾的移動城堡》一樣,這些影片在中國重映的拷貝均為轉制自膠片版本的數字修復版本,也獲得了令人滿意的票房成果。隨著中國電影市場的不斷擴大和觀眾對高質量動畫作品的需求增加,通過高清放映設備重映經典動畫電影的數字修復版本也成為一種趨勢。如同上文所述,這與包括IMAX在內的超高清放映技術規格的提高密不可分,吉卜力經典作品本身的魅力與對中國觀眾的文化吸引力也不容小覷。從動畫電影本身的吸引力而言,吸引觀眾再次走進電影院的并非他們已經耳熟能詳的故事,電影真正的生命與“機械城堡”一樣,恰恰來自它的不可能性。就像《哈爾的移動城堡》中機械制作的城堡盡管被不可思議的魔法驅動,卻始終保持著“破銅爛鐵”拼湊而成的笨拙感與機械性一樣;動畫電影也始終無法再鮮活創作出一個完整世界,使它只能是其自身——人工的造物或當代商業電影制作力量的集中展示等等,這一局限創造性地賦予它主體性與主體地位,使它暫時被歸類于“技術特效”或“計算機奇觀”的樣片展示柜中,同時將自身決定性地排除于“世界之復制品”的附屬地位之外。
影片經歷數字化與高清修復、再重新與觀眾見面的經歷在本體論上也是一種對自我的發現。從形式上名為《哈爾的移動城堡》的影片,到內容上在20年間始終活躍生動的“移動城堡”,二者之間的有機運動促使《哈爾的移動城堡》形成自己的電影信念。至少對于2024年在高清數碼放映院線與觀眾見面的《哈爾的移動城堡》來說,變化、奔跑、跳躍、飛行中的移動城堡絕不僅僅是產生于創作者的自我幻想之中,而是產生于動畫中生動的描繪與世界的真實相接的地方。在《哈爾的移動城堡》中,城堡通過可以切換出口的大門與不同世界相接壤的設定也是如此。當蘇菲首次踏入這座神秘城堡時,她驚奇地發現門楣上鑲嵌著一個擁有神奇力量的四色門鈕。在現代空間理論的語境下,哈爾的移動城堡可被視作一個高度復雜且富有象征意義的空間敘事體,其門鈕的每一次轉動不僅是物理空間轉換的觸發器,更是心理、情感與社會空間多維交織的具象化表達。這一設定深刻呼應現代空間理論中對于空間流動性、異質性及主觀建構性的強調。城堡之門的四色變換,象征著不同情感氛圍與社會情境的切換,這些空間并非靜態存在,而是隨著門鈕的旋轉動態生成,體現了空間作為社會關系的產物和情感經驗的容器的雙重屬性。這種空間的動態性與開放性,正如電影銀幕般不斷切換場景,引領觀眾(在此為蘇菲及哈爾等角色)穿越于多樣化的敘事宇宙之中,探索未知,體驗情感的起伏與變化。城堡本身及其門鈕的魔力變化,映射了哈爾內心世界的演變軌跡。當哈爾決定將城堡遷往蘇菲的故鄉齊平鎮,門鈕的魔力不僅連接了物理上的新地點,更深層次地反映了哈爾個人情感的轉變與心理空間的重構。這一過程中,門鈕成為哈爾內心渴望、恐懼、希望與逃避等多重情感的外化符號,每一次轉動都是對內心深處未知領域的勇敢探索或是對過往束縛的溫柔告別。哈爾的移動城堡作為哈爾內心世界的真實寫照,展現了個人空間與外界環境相互作用的復雜機制。從熟悉的家鄉到陌生的名利場,再到與蘇菲共同構筑的溫馨港灣,城堡的空間變化映射了哈爾從孤獨、迷茫到找到歸屬、實現自我救贖的心路歷程。這一過程體現了現代空間理論中“空間是權力、身份與認同的競技場”的觀點,即空間不僅是物理上的存在,更是社會關系、權力結構與個體身份認同的建構場所。
從電影《哈爾的移動城堡》到影片中的“哈爾的移動城堡”,從實在意義到象征意義,“移動城堡”不僅讓觀眾在視覺上得到享受,更在情感與身體層面與角色和情境產生了深刻共鳴。中國學者王競與桂皓璇在《境遇電影》中提出,“境遇電影”是一種專注于展現主體與情境交織碰撞的藝術形式,“這里的主體是指角色及其身體——準確地說是被觀眾共情后的身體;而情境則是電影中被塑造的時空,是身體經歷的對象。相比傳統的‘人物-情節’電影,境遇電影更強調觀眾的沉浸和身體經驗,這是它區別于以往電影的條件。它是早已存在的創作方式,卻在今天的媒介環境下才得以成熟”[8]。從綠草如茵的雪山湖畔,到鮮花盛開的草原與愛人兒時居住的小木屋,電影宛如被魔法組織的城堡之門一樣連接了不同的新世界,為“蘇菲-觀眾”帶來前所未有的觀影體驗,而高清數碼技術尤其是極為清晰的IMAX技術,又猶如不斷添向火爐的干柴一樣,讓電影藝術的靈感之火與藝術生命更加蓬勃。這種高清技術形式與內容的交織,讓人不禁聯想起《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宮崎駿,2024)中那跨越時空、門后虛實難辨的藝術城堡。城堡不僅巧妙地融合了主人公內心的復雜情感與外部環境的變遷,也在電影本體論意義上為觀眾呈現一場既真實又夢幻的奇幻之旅。
結語
IMAX與其他超高清數字修復版《哈爾的移動城堡》的重映不僅是對經典作品的迷影者致敬或經濟潛力的再挖掘,更是數字時代下一次結合電影技術和藝術形式的探索和創新。超高清技術的運用使得吉卜力手繪動畫的藝術魅力得以更加完美地呈現,也讓觀眾在享受視覺盛宴的同時,重新賦予人們思考電影技術進步為電影本體打開的全新通路。吉卜力動畫宛如影片中“百聞不得一見”的移動城堡一樣,并不試圖以靜止的手繪動畫取悅觀眾對世界奇觀的消費,而是始終逃避著觀眾的探索目光與期待視野,只有讓凝視落空時,動畫才顯現出對觀眾的回應。“哈爾的移動城堡”不僅是技術與藝術完美結合的產物,更是對差異、多元與后現代性的一次生動詮釋,它證明了在差異與矛盾的張力中,能夠孕育出超越傳統范疇、激發無限想象的“生命”奇跡。作為結合新技術與審慎美學的一次探索,《哈爾的移動城堡》的重映不僅為動畫電影技術未來的發展方向提供了新的思路,也為技術革命下膠片動畫美學的傳承和創新提供了有益的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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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宋 頌,女,湖南長沙人,上海戲劇學院表演系(含音樂劇中心)聲樂教研室主任,副教授,主要從事音樂劇表演與演唱、戲劇影視表演、聲音訓練研究;李 各,女,湖南長沙人,北京大學藝術學院碩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