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卷”揭示的是一種社會現象,即人們把投入集中在一個偏狹的領域,投入多而產出少,從局內人視角看是不得已而為之,在局外人看來則不可理喻。在學校中,“內卷”表現為學生偏離了全面發展的方向,在德智體美勞五育中偏向智育,而其他四育有失偏頗。即使在智育方面,也受升學考試制度的影響,凡是考試的內容都變得過于強調甚至扭曲,凡是不考的內容都變得有名無實,所謂“素質教育轟轟烈烈,應試教育扎扎實實”。這種片面性,使得教育無法有效地滿足社會發展的需要,也不利于學生身心的健康發展,學生心理問題已經達到令人擔憂的地步。
教育“內卷”不是中國獨有的問題,而是世界性的問題。如何根治這一痼疾頑癥呢?
首先是要貫徹全面發展的教育思想。在全面發展思想的指引下,改變功利主義至上的觀念和做法。古圣孔子曾嘆息,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他倡導學習的首要目的是學習者修養的提升。潘光旦先生崇尚自由教育,他認為自由的教育是“為己”而不是“為人”的教育。教育史學者李弘祺先生在《學以為己:傳統中國的教育》一書中寫道:“三千年來,中國人所讀的書大概不外儒家的經典,而經典傳注的傳統雖然有幾番的改變,或有漢、宋之爭的差別,但是讀書的基礎或理想無不是從修身開始。”西人也有類似的看法,芝加哥大學社會學教授阿伯特說:“‘教育’是不能用其他符號定義的東西,教育除了它自身沒有其他的目的,教育本身就是目的。”然而,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在教育實踐中,遠離初心的失誤頻頻。曾任教育部部長的張奚若用“好大喜功,急功近利,鄙視既往,迷信將來”十六字批判時局,在當下仍然具有警示與借鑒意義。
其次是教育事業應有寬廣的視野和畛域。教育與人類文明共始終,現代社會僅為歷史長河中短暫的一瞥,卻把萬事萬物縮小在現代視域之中,不無其害。現代社會分工促進了生產效率的提高,但也造成了勞動細分和畫地為牢的格局。針對資本主義形態下工廠生產造成的人的片面發展,馬克思提出了人的全面發展的遠大理想。為了克服現代社會對于教育視野的遮蔽,教育工作者的一個重要使命是實現超越,致廣大而盡精微。東西方的許多學人注意到現代教育的狹隘性,阿伯特教授指出存在兩種狹隘性:一是時間的狹隘性,即只關注當下而忽視過往;二是地域的狹隘性,忽視本國之外的其他地方。潘光旦先生在《荀子與斯賓塞爾論解蔽》一文中寫道:“無論做學問,做事,做人,第一大難關是去蔽。”誠意、正心、修身,是去蔽的三法。美國學者布魯姆指出:“凡是真正的老師都不會懷疑,自己的使命是幫助學生抑制世俗和偏見的扭曲力量,使人性臻于完美。”
筆者對于“內卷”也感同身受,有時甚至難以自拔,好在世上終有化解“內卷”的積極因素。2025年春節休假期間,讀了兩本書,在精神上得到了一定的陶冶。第一本書是北大學長、中國社會科學院歐洲研究所前所長陳樂民先生的遺作《一脈文心》,這是他國際問題專業之外的書畫藝術作品,展卷賞心悅目。陳樂民力踐中西學的融會貫通,“治西學者不諳國學,則漂浮無垠;治國學而不懂西學,則眼界不開”。他的夫人資中筠介紹他的治學取向“在一個‘通’字,與當代學術分科日細的傾向,特別是盛行的‘課題制’格格不入”。第二本書是現就職于日本笹川和平財團的于展先生在十多年前送給本人的《行路人:一個中國旅行者與六大文明的對話》。這是他游歷八十多個國家后完成的作品。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他篤定的腳步、豐富的閱歷、高超的攝影、優美的文筆,展現了綿綿而壯闊的“詩與遠方”。在書中有這樣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尼羅河“以長流千古的持重鄙薄當代文明中的輕佻”。近日,本人去了一趟國家植物園,看到大千世界中豐富的物種,包括上億年的植物化石標本。在一個廣闊深遠的時空參照系下,任何個人的惆悵都顯得微不足道,這可否是治愈“內卷”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