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仿佛見過湘江源的風是藍色的,它從深海里長出八爪魚的手臂,探入秋天的山谷,柔軟提腕,逐節(jié)升起。
指尖細如秋天的葉脈,滑過藍的天,引我去尋湘江源頭的第一滴水。
2 那是藏在某一個深夜的夢,夢境在月光里緩緩移動,升騰,執(zhí)意落在了野狗嶺的山巔。
先人的足跡早已蒙上了塵土,也不曾記得三分石上誰曾撥動過一支古琴,遺落了一滴清冷的淚。下棋的仙人留下了棋盤,任世人站在風里凝神冥想。
仙人在湘江源頭一去不歸,聽琴看棋的源頭水流成了一條江。尋她的人逆流而上,聚在一起,又各自走散。
3 我正在穿過秋天,穿過那個深夜的夢境,走向湘江源。風在陽光下走著走著就變了模樣。
它路過楓樹,被染成了紅色。一片被白頸鴉啄傷了心臟的楓葉飄落下來,落在了蓋滿苔蘚的山石上,舊的啄痕躺在青苔上清晰可見。
風翻過漫山的竹林,被染成了綠色。幾只錦翼鷓鴣輕松地落在翻動的斑竹葉上,它們互相傾聽,只關(guān)心久遠的故事和眼下的憂思。在此停留,又相約離去,轉(zhuǎn)瞬就循不到蹤跡。
4 路上遇見巨嘴柳鶯,它挑上了野荔樹上熟透的一顆,橙黃的汁液順著它的嘴角滴落到山谷,落進湘江源的水流中。一種透心的甜,快速地順著山谷往外流淌。
還有高調(diào)的金翅雀現(xiàn)身溪邊,我站在它的對岸,我們的目光相觸,明亮又喜悅。
一只身形碩大的螳螂從樹影里慢慢走出來,一直走到灑滿陽光的路上,慵懶地曬著身子,和她腹中的孩子。
秋風停了下來,柔若湘江源的水。湘江水流過山谷,路過森林,路過蟲鳥,路過風和云,路過我的目光,誰也沒去驚擾誰,靜美如我正在穿過的秋天。
5 云冰山的風是自由的,我在自由的風里行走。
云冰山的陽光沒有露面,只有風帶我在低溫的高山上奔跑。潮濕的霧覆蓋了千年的苔蘚,霧中的一片翠綠讓人恍惚。仿佛隔著時空,看到它們溫柔相擁。
風在耳邊說,它見證了生命的雋永,愛的永恒。他們守了千年,不離不棄,一起等待候鳥的萬里遷徙。
6 秋分過后,南風坳上空有鳥群在風中猶豫盤旋。它們跨越山海,奔赴南方的溫暖。
南歸的伙伴說,南方有溫潤的田野,可以在灘涂戲水,在翠色的森林歌唱,哪里都是安家的天堂。
只是,這里也曾有過讓它們害怕的燈火。
夜晚的山峰靜默,瑤寨已進入睡眠,光亮聚集在南風坳的一片田野。它們飛越萬里,順著風,向著光,不想?yún)s是一場悲壯的長途遷徙。
勇敢的父親,嬌小的母親,伶俐可愛的孩子,無邪相愛的它們墜入了一場光的陷阱,失去溫度的身體拆穿了人類的謊言。
這里不是它們的家園,它們穿越了迷霧,卻沒有越過這座冰山。
7 遠去的生命等來了人類的覺醒,大批勇士擋住了刺向飛鳥心臟的利刃,護住了候鳥的越冬之地,遷徙的航道。
迎接候鳥,是瑤寨小伙最好的聘禮;愛,是瑤寨姑娘最美的嫁妝。
田野的夜色溫柔,人們?yōu)楹蝤B打開了生命通道,萬里之外的白鷺、蒼鷺、黑頸鶴,借風飛過了南風坳,順利進入了南方的家園。
它們在溫柔的夜色中低飛,為暖心的人們守護一夜夢鄉(xiāng)。
8 它們愛上了白鸕洞的這片水域,在這里照見自己的美麗。白鷺找到了同頻的伙伴,大雁與愛侶朝夕相伴。冬日暖陽,花草柔軟。
那些金色的,琥珀色的陽光讓河面更加透亮。偶爾有無聲的彩虹懸于灘涂之上,像大雁振動的翅膀一樣輕盈。
它們在秋天相遇,也將在春天告別。
候鳥愛上了小村莊清晨的炊煙,炊煙飄蕩著溫暖的生活。當炊煙溫柔地撫摸青磚、藍瓦,它們便追隨姑娘們在菜園摘菜澆水,羽翼躲閃著飛揚的水花。
繡眼鳥起床臨水梳妝,蒼鷺在寬闊的草灘上漫步,一群白鷺飛到田野,遠遠地落在田埂上,看著村里的人們忙活,再慢慢靠近農(nóng)人的身邊款款而飛,低聲鳴叫。
它們也愛上了這片水域的魚。飛鳥和魚,愛著彼此透亮的心靈,它們隔著湖水和天空,注視另一個世界。
9 飛鳥追尋冬日的一縷暖陽而來,魚在尋覓適合自己的水溫。飛鳥和魚的愛情,活在詩人憂傷的詩句里。
藍山的風攜著湘江源的水,流過南方的山谷,飛鳥和魚深愛著叢林、天空和河流。
此時,微風絲絲縷縷,陽光輕輕搖晃,告別還在遠處等待。
我在風中穿過秋天。
愛意正在塵世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