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業教育產教融合高質量發展的四個發力點

在全面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關鍵時刻，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了《教育強國建設規劃綱要（2024—2035年）》（以下簡稱《綱要》）。《綱要》明確提出，要全面構建“產教融合的職業教育體系”“塑造產教融合新形態”“建強市域產教聯合體、行業產教融合共同體”。這些表述與新時代以來黨中央、國務院的系列重大政策既一脈相承，又在細微處體現了發展創新。當然，從理論上說清楚產教融合的內涵，說清楚產教融合新形態的“新”究竟體現在哪里并不難，各級政府自上而下通過項目立項的方式推進產教融合似乎也不難，難的是如何立足區域發展和產業稟賦，立足新的國家治理模式和財政體制，直面產教融合推進過程中出現的新情況、新問題，提出創造性的解決方案和落地舉措。

近年來，江蘇著力統籌教育和產業基礎優勢，出臺了全國第一部促進職業教育校企合作的省級地方性法規，省政府辦公廳專門印發《關于深化產教融合的實施意見》。在產教融合新形態建設上，江蘇更是走在了全國前列，以產業園區為牽引，組建了28個市（縣）域產教聯合體，其中有4個躋身國家級市域產教聯合體行列，入選數量位居全國第一；以行業組織、龍頭企業為牽引，成立首個國家重大行業產教融合共同體，共建91個行業產教融合共同體，整體覆蓋江蘇16個先進制造業集群。我們通過一年多的調研發現，江蘇在推動產教融合不斷走深走實的同時，在實際運行中仍存在以下四大難點。

一是可操作的落地舉措缺乏。目前國家和省級層面推進產教融合的相關制度文件并不少見，《綱要》也有諸多繼承與創新，但總體來看，政策過于偏向宏觀與倡導，實施層面還未能形成有效的傳導機制、具體的措施辦法和適宜的操作路徑。比如，《綱要》提出，要“加大產業、財政、金融、就業等政策支持”，這一政策性引導并非新提法，但由于缺少組合型激勵的實施細則和具體操作辦法，導致其始終處于落空狀態，未能形成一攬子產教融合政策的協同合力。再如，《綱要》提出“鼓勵企業舉辦或參與舉辦職業教育”，但在實際運作過程中困難重重，不同領域的政策之間相互矛盾，在動機激勵、資源投入、資質審批、監管體系等方面都還缺乏系統落地的政策支持。

二是跨部門的協調機制尚需完善。產教融合需要教育、產業、發改、財政、人社、科技等多部門協同，但在實際推進過程中，各自為政的問題始終難以解決，教育部門與其他部門的資源缺乏整合。調研發現，大部分地方雖跟風成立了諸多產教聯合體，而且成立之時搞得轟轟烈烈，但在實際運行中，由于地方政府統籌治理行為“過載”以及領導注意力泛化，聯合體建設漸漸出現虎頭蛇尾現象，甚至偃旗息鼓的局面。由于缺乏跨部門的協調機制，權責邊界清晰的利益分配體系難以真正建立，各類主體的“可信承諾”問題也很難得到解決，最終導致大多數聯合體建設也僅靠教育部門推動，效果必定會大打折扣。

三是多層級的平臺載體建設滯后。當前產教融合的平臺載體非常豐富，包括產教融合試點城市、產教融合型企業、產教融合創新平臺、產教融合實訓基地、產業學院、市域產教聯合體以及行業產教融合共同體等。這些多層級、多部門、多模式的平臺載體，一方面豐富了產教融合的探索實踐，但另一方面也出現各層次平臺信息不對稱、各部門平臺信息壁壘嚴重、各模式反復包裝重復申報、平臺間缺乏一體統籌等問題。同時，由于缺少統一的數據共享平臺，職業院校難以實時獲取行業崗位需求變化和技術發展動態，企業也無法高效反饋人才缺口，使得《綱要》提出的“優化與區域發展相協調、與產業布局相銜接的職業教育布局”很難真正實現。

四是產教融合資金多元投入不足。目前產教融合項目多由政府主導，過度依賴財政撥款，社會資本參與度低，市場化融資機制缺失，尤其是中小企業在產教融合中的技術轉化項目難以獲得資金支持。從政府財政投入來看，由于各級政府預算分配權的演變，有限的中央預算內投資、地方政府專項債券、應繳教育費附加稅收減免等直接或間接的資金投入，對產教融合的驅動作用不強。此外，由于現有的稅收優惠、財政補貼等政策缺乏實施細則，部分企業因申請流程過于復雜或資金支持政策門檻偏高難以享受優惠，再加上一些地方產教融合項目、基地和平臺存在重復投資現象，缺乏科學的績效評價機制，導致同一區域內多所學校各自為戰，未能實現資源共建共享。

針對產教融合發展中的困境，江蘇既要堅持系統觀念，處理好央地、條塊、區域、產教等各方面關系，又要抓住主要矛盾，突破統籌規劃不夠、平臺整合不足、試點推進低效、評價體系缺失等核心問題。為此，江蘇迫切需要在以下四個方面系統發力。

第一，抓住“統籌”這個“融”的根本。統籌是新時代社會治理的主基調之一，也是產教融合得以有效的內在要求。《綱要》提出，“落實地方政府統籌發展職業教育的主體責任”。統籌推動教育和產業協調發展，必須做好三個方面的統籌工作。一是加強規劃統籌。五年規劃作為一項具有中國特色的優勢制度，是我們黨治國理政的重要方式。各級政府要將產教融合納入“十五五”規劃，既對教育、科技、人才、產業等專項規劃進行“條”上細化，也對區域規劃進行“塊”上深化，同時加強專項規劃和區域規劃之間的有效銜接，通盤考慮規劃對產教融合政策的戰略導向作用，推動職業教育融入區域發展體系、產業體系和創新體系。二是加強部門協調，改變以往采用工作專班、議事協調機構、項目制等協調機制的做法，探索構建新的協調機制，推動發改、教育、人社、科技、財稅、工信等部門協調配合，通過“君子協議”等明晰各部門權責清單，推動各類杠桿政策取向保持一致。三是變革統籌手段，既要推動地方政府通過宏觀規劃政策，更要挖掘各種微觀機制工具潛力等來實現統籌，如構建教育和產業領導干部的交流機制、行業人才和技術需求定期發布制度，依據需求同步規劃職業教育布局，優化職業教育資源配置。

第二，整合“平臺”這個“融”的關鍵。隨著產教融合平臺的樣態越來越豐富，平臺建設逐漸呈現出多層次、跨領域與復雜的纏繞性等特征，這迫切要求加強對各類平臺的整合。一要建立多源數據平臺，打通各主體之間的數據壁壘，搭建聚集江蘇重點產業鏈、戰略性新興產業集群等產業人才、技術需求與學校供給的數據平臺，讓平臺自動成為數據交換的協調者，并保持平臺的用戶黏性，以數據流動驅動產業鏈、人才鏈、教育鏈和創新鏈的精準對接。二要規范平臺運行。各級政府應一攬子發布產教融合各類平臺載體清單和支持政策，講清“有什么”，同時為院校企業等主體提供“一站式”指引，解決“怎么辦”難題。三是積極培育社會組織。各級政府應從政治上、業務上和日常管理上全方位加強對產教融合服務組織的培育，為產教融合服務組織的成長提供孵化支持，推動建立一批具有市場導向、對接供需、精準服務、規范運作的產教融合服務組織，擴大社會組織服務產教融合的自主性空間，推動其履行治理角色和發揮專業性作用。

第三，探索“試點”這個“融”的路徑。黨的十八大以來，政策試點正日益取代傳統的“項目制”，成為中國國家治理模式的重要選擇。一是積極推動試點。針對產教融合這一復雜的跨領域治理難題，市域和行業試點正成為重要的試點類型。當前，在建強市域產教聯合體、行業產教融合共同體新形態的同時，各級政府仍要持續推進產教融合建設各類試點，如建設產教融合示范區，充分發揮試點的榮譽效應，把試點目標任務轉化為各條塊層級的具體行動方案，構筑產教融合多維圈層，通過強大的虹吸效應，吸引更多的優質資源聚焦，實現更多要素的協同創新。二是重視試點政策的協同作用。地方政府要主動作為，跳脫以往照搬國家層面政策的保守治理模式，通過試點尋求產教融合政策創新的合法性和可能性，因地制宜引導政策下沉，積極探索政策工具的組合優化，發揮各種試點政策的協同作用。三是充分考慮試點的異質性。由于不同區域、不同行業的資源稟賦、發展特征存在顯著差異，各級政府在試點過程中應注意政策的差異化激發效果，總結和提煉產教融合制度、模式創新和組合式激勵政策構建上的成功經驗和制度性成果，推動產教融合試點在跨地區、跨行業范圍內擴散，并實現整體性躍升。

第四，構筑“評價”這個“融”的保障。能否順利推動教育和產業融合發展，評價體系同樣不可或缺。一要建立信用評價體系。政府應設立專項基金，支持產教融合信用評價體系的構建與實施，對信用評級高的企業給予稅收減免、技術研發支持等政策優惠。學校應通過優化校內評價制度，激勵教師主動關注和研究產業發展需求。二要建立產教趨同化的評價體系，實現人才評定標準與互認制度、薪酬制度、社會保障制度、稅收制度等趨同化，真正推動校企人員“旋轉門”、校企雙聘或校聘企用等機制建立，破解產教深度融合的困境。三要建立產教融合標準化體系，聚焦產教融合的關鍵流程實施貫標行動，推動產教融合規范化、系統化和可持續化，破解產教融合過程不規范、機制不穩定等問題，降低產教融合交易成本。

（本文系2025年度江蘇省教育科學研究院重點課題“職業教育產教融合新形態的機制創新與實踐路徑研究”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