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描繪“中國功夫”

“深挖一口井”的箴言，讓我從武術愛好者成為少林文化的影像闡釋者。

陽麗君：你最初的藝術啟蒙源于什么時候？什么樣的經歷催生了你的攝影愛好？

李鐵強：我出生于河北省任丘市粱召鎮南蘆村。上初中時，我練得一手好字。因為字寫得工整，中學時期便擔任板報主創。那時候，板報之間還有評比，于是我常常思考如何突破千篇一律的編排模式。雖然擅長書法，但靜態文字確實難以傳遞動態的生活氣息。受語文課本插圖的啟發，我開始嘗試用學校相機記錄學生日常，用照片傳遞豐富多彩的校園生活。這種無意識的影像實驗意外獲得師生的一致好評，更引發其他班級的紛紛效仿，這可視為我攝影意識的萌芽。

真正喜愛攝影、拿起相機，要追溯到十幾年前。從貧困走向富裕后，飲水思源，我成立了公益機構“河北億德愛之家聯合會”，并籌備、舉辦了任丘市鄉村晚會，目睹了專業攝影師帶著“長槍短炮”到場拍攝，直至看到他們的攝影作品后，我開始認識到攝影的魅力，埋在我心里的攝影種子開始發芽生長。正是這種認知顛覆，促使我開啟了從旁觀者到創作者的身份蛻變。

陽麗君：你早期的創作主要集中于在國內拍風光。之后，你的攝影軌跡遍布世界各地，用鏡頭記錄了不一樣的自然環境、風土人情。

李鐵強：剛開始攝影的時候，我沉迷于到全國各地拍攝風光。一次在西藏采風時，結識了幾位上海、蘇州的攝影師。我們組成一個七八人的攝影小組。這時候，我們不再滿足于浮光掠影的風光記錄，而是跋山涉水，深入國外特色地域、文化場域進行拍攝。

陳曉琦：我曾為鐵強編輯了多本畫冊。《世相》是一部拍攝自多個國家的人像匯集，通過強調不同人物及所處環境的差異，從中彰顯各地域、國家、民族存在的特殊性，進而指向一個人類世界多樣化生存的現實場景。《童年》收入了他在中國、不丹、朝鮮、柬埔寨、老撾、孟加拉國、納米比亞、尼泊爾、伊朗、以色列、印度、印度尼西亞等十多個國家拍攝的兒童生活的作品。2019年，李鐵強進入朝鮮，以他者的目光觀看這個神秘國度，并且以一個中國紀實攝影家的意識記錄當今朝鮮。《朝鮮所見》為我們提供了相對真實的朝鮮生活圖景，豐富著人們對朝鮮的認識，也校正著人們關于朝鮮的想象，具有一種社會學意義上的文化風景意味。

姊妹篇《彝來彝往》《彝山彝水》，前者拍攝的是彝鄉集市，后者則展現了彝鄉生活的更多側面，傳統風情習俗與當代生活時尚互相滲透、和諧共存，充滿活力，表現出一種動態變化的生活樣貌。

李德林：從2017年至今，你前往少林考察創作50多次，最長一次達40多天，推出“少林功夫”系列。“走出去”到“走回來”的創作轉向是什么時候開始的？

李鐵強：不斷去國外拍攝的狀態持續一段時間后，中國攝影家協會原副主席陳小波老師“深挖一口井”的箴言如當頭棒喝，扭轉了我的創作觀。我意識到，跨地域拍攝雖然有新鮮感，卻難以形成文化穿透力。

任丘是武術之鄉，習武之風濃厚。兒時我就隨祖輩習武，也曾有過一番苦練，一些招式套路仍銘記在心。環境的熏陶與實戰的錘煉使我對中國武學文化有了切身體驗。

2006年，少林功夫列入首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是珍貴的民族文化財富。同時，它具有強烈的視覺性，適合影像表現。用攝影的方式講述中國功夫故事，對于保存、繼承和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具有重要價值。尤其是在當下武術式微且日趨表演化的情況下，影像的記錄和表現具有文化搶救意義。在1500多年的歷史時光中，少林功夫不斷豐富完善，由最初保衛寺產的手段，逐漸發展成為技術完備、內涵豐富的文化表現形式。根據流傳下來的拳譜記載，歷代傳習的少林功夫套路有數百種之多，其中流傳有序的拳械代表有數十種，另有近百項絕技及擒拿、格斗、卸骨、點穴、氣功等門類獨特的功法。目前，在流傳的少林功夫中，拳術、器械和對練等套路依然有數百種之多。對于我的拍攝來說，少林功夫是一個歷史悠久、特色突出、內容豐富的理想“功夫個案”。

機緣巧合，一次我去新疆羅布泊拍攝時結識了幾位少林寺的武僧，通過不斷交流，我對少林文化有了更多的了解與認識，并赴少林寺進行采訪、試拍。此后，我開始將鏡頭轉向燕趙大地，著眼中華傳統武術，最終聚焦嵩山少林。少林寺始建于北魏太和十九年（495），是孝文帝為安頓印度高僧跋陀落跡傳教而興建的一座寺院，因坐落于嵩山腹地少室山茂密叢林之中，故名“少林寺”。少林寺不僅是禪宗的發祥地，還是中國功夫的發祥地，有“禪宗祖庭，功夫圣地”之稱，被譽為“天下第一名剎”。

我的創作軌跡自此改變。

李德林：少林功夫既是中國武術體系的活態標本，也是禪宗思想的本質實踐。面對這樣一個極具文化記憶的傳承載體，你是如何開展創作的？

李鐵強：針對少林功夫，在具體拍攝前，我主要做了三方面工作：一是對多位武僧進行采訪，了解他們習武的初衷和個人經歷；二是熟悉環境，找尋靈感，選擇合適的拍攝地點；三是學習國內外攝影師有關中國功夫的影像作品，希望能拍攝出與眾不同的效果。通過了解，我最終確定了以記錄少林武僧日常生活、習武、禪坐、重大節日及活動等為主線的拍攝脈絡。在每次拍攝之前，我還會仔細閱讀有關功夫的書籍，了解其種類、特點或招式的點睛之處。隨著拍攝和研究的同步深入，我也會不斷調整拍攝思路，探索影像表現少林功夫的多種可能性。

這些年來，我先后完成了“中國功夫”“少林·禪武”“少林·僧”“少林·同戒錄”“少林·禪七”“少林·三壇大戒”“少林·巭之韻”等攝影專題，從不同角度反映了少林寺的重大活動、功課修行、高超功夫、日常生活、國際交往等，用真切的影像形成了對少林文化的整體性觀看，回應了大眾對今日少林的想象與關切。

李德林：從武術愛好者到少林文化影像闡釋者，舉例談談你作品中的少林文化。

李鐵強：因為我的執著拍攝，獲得了少林僧眾的信任，與他們建立起友好的關系。這使我有幸目睹隱秘的禪宗修行，并獲得在禪七期間進入少林禪堂自由拍攝的寶貴機會。《少林·禪七》中，我用不同景別完整交代了各種場景，選擇重要情節進行細節敘事，并圍繞主題適度展開與僧眾有關的生活內容，使禪七的敘述樸實、真切、飽滿。觀者得以了解深藏寺院神秘修行方式的同時，也因之增進對佛家的理解，深化對禪宗的認識。可以說，《少林·禪七》是一個頗有文獻價值的佛家文化視覺文本。

2023年4月，少林寺傳授三壇大戒法會舉行。三壇大戒是漢傳佛教出家僧人的受戒儀式，是一個人由發心剃度到圓成僧相過程中不可或缺的步驟。“三壇大戒”的核心為“戒”，戒為防非止惡，戒律是佛教徒的根本依止。因三壇大戒時傳戒分為三級三次，即：初壇授沙彌戒，二壇授比丘戒，三壇授菩薩戒，故稱“三壇”。依據我國佛教界之傳承習慣，出家者必須受足此三壇大戒，始被公認為合格之大乘出家人。在剃度出家后的幾年或更長時間，履行三壇大戒的儀式，是使出家人堅定弘法信念、精進修行的一種方法。我用鏡頭全方位記錄了整個活動的方方面面，鮮活的情節和細節顯示出寺院鮮為人知的溫馨日常，也讓觀者看到香火鼎盛與當代生活方式的交織與相融。

影像不僅是記錄工具，更是文化基因的傳遞載體。這種雙向滋養關系，正是支撐我持續創作的核心動力。

陽麗君：2023年，組照《少林功夫》獲第十四屆中國攝影金像獎。看“少林功夫”系列作品，能明顯感知到突破了宗教符號的窠臼，是以少林功夫為切入點進行深度的文化開掘。

陳曉琦：李鐵強的拍攝不是像通常那樣用客觀性的鏡頭平行展示一種中國功夫的流派，而是從不同的視角展開，構筑一個多重結構的表現性敘事，立體地展示少林功夫的特征風貌、武學內涵、精神境界，同時表達個人理解感悟和探索多種影像語言。

首先是瞬間性的功夫意象，著力表現少林功夫的攻防技擊套路動作。他主要以紀實風格的影像，捕捉精彩瞬間，變換各種角度，提煉最具代表性的招式，以具有強烈視覺沖擊力的形式，突顯少林功夫超越常人身體局限的高、絕、強、妙，在勇猛、剛強、速度、力量的集束爆發中，增強影像的表現力與感染力，塑造少林功夫的無畏、無敵、堅韌、堅強的視覺形象和武術精神，表現身懷絕技、卓然不群的武者風采。同時注重環境的襯托。寺院內外紅墻碧瓦，山林之間修竹磐石，在功夫與環境的關系結構中，追求一種自然氣息和文化意味的交匯融合，表現出少林功夫的特定背景，也豐富了少林功夫的文化內涵。由于與僧眾相熟，他們不介意李鐵強的拍攝并積極配合，使他能夠拍攝到少林功夫的頂級高手和他們的真功夫，這些都增強了作品的感染力和影像價值。這部分的創作，表現了少林功夫的主要內容和突出特點，形成了影像語言描述的少林功夫的基本概念，表達了他心中的“功夫意象”。

其次，中國功夫有著悠久歷史及厚重文化，李鐵強選擇中國功夫作為主題進行長期創作，目的是用功夫影像傳播中華文化，弘揚中國精神。這種切入題材的歷史視角和文化定位，要求他必須超越這類題材中通常的個人趣味和獵奇心理，從更高的境界和層面展開影像敘述。中國功夫享譽世界，現已成為一幀閃耀著歷史文化光彩的“中國名片”，中國功夫的民間敘事也有了上升為國家敘事的可能，這為他的創作開辟了一條不同于他人的新路徑。于是，他作品中的少林武僧不僅在寺院、山林里大顯身手，還令人驚詫地出現在長城之上、雄關之中、沙漠深處、大海之濱，他通過這種方式賦予少林功夫以超越自身的象征意義，并在與多種符號組合的構建中，形成對民族文化內涵和民族精神的形象表達。

陽麗君：“少林功夫”系列中，許多畫面是在暗光環境中拍攝而成。陳老師談談你對“少林功夫”影像風格中藝術突破的理解。

陳曉琦：攝影被稱作瞬間藝術，今天我們已經習慣于用瞬間性來理解和表述攝影，而忽略了攝影時間的諸多意義。在拍攝實踐中，功夫的樣貌與神韻并非一個個被突然凝止的瞬間所能充分表現的，更多的精彩恰在虛實相生、剛柔相濟、快慢相間、后發先至、承轉啟合的時間過程之中。

在具體拍攝中，李鐵強注重時間長度中的過程性表達，突破瞬間凝止的連續性動作呈現。他再次回到動作本身，在反復的實驗中探索時間（過程）進入影像的新的可能。在影調的控制、虛實程度的把握、前簾后簾閃光同步長時間曝光的比試中，測定位移的速度、距離，確定曝光的快門、速度。隨著一系列技術問題的解決和對影像的調整，終于突破了尋常的觀看和常態化描述，獲得了一種超出我們視覺經驗的、與人們對少林功夫認知契合的功夫影像。

還有就是形式化的功夫想象，以自由的創意實現超越動作的心象表達。他自制三腳架，將相機鏡頭垂直于水面，拍攝墨汁紋路并與虛幻的動作疊加，以此把個人關于中國功夫的審美暢想視覺化，形成了亦真亦幻具有水墨意境和獨特影像風格的功夫幻象。

《中國功夫》的多重敘事結構，不僅使影像的表述具有了歷史深度和意義高度，同時具有了心理內涵，在詩意演繹和精神升華中，對中國功夫的表現顯得更加豐滿充實，更富于影像魅力。

樊航利：拍攝至今，《巭之韻》是你近期對“少林功夫”的影像轉譯。

李鐵強：少林文化博大精深、內容豐富，經過1500多年的去粗取精、不斷沉淀，在當下生發著兩方面的社會價值。一是健身養生，傳承至今的有八段錦、易筋經、推拿、點穴等。但是用影像表現健身養生難度較大。二是審美價值，少林功夫是古代人體運動美學的精華所在，也是少林功夫獨具的審美品質。它不僅體現在技擊力量和精準度上，還體現在動作的流暢和舒展、姿勢的端正和協調、內外兼修的和諧以及視覺之美等方面。這種力感、美感使少林功夫在觀賞和練習過程中都能讓人深切感受到動的魅力和美的享受。于是，我著眼于少林功夫在當代社會的審美價值，開始表現功夫之美，并將其命名為《巭之韻》。巭是上下結構，上功下夫，巭之韻就是功夫之韻。韻者，美之極也，是藝術美的最高理想。

早期，我受困于形式創新焦慮，直至系統研究少林古拳譜發現：套路動作實為空間幾何密碼。我引入運動捕捉技術，將武僧騰躍軌跡定格為形意相生、動靜相宜的一招一式，并為每幀肖像皆標注武僧法脈傳承，最終實現了傳統武學與影像藝術的跨時空對話。這種人類學拍攝方法使其兼具藝術價值與歷史檔案功能。

當武僧通過影像校正拳架軌跡時，我意識到影像不僅是記錄工具，更是文化基因的傳遞載體。這種雙向滋養關系，正是支撐我持續創作的核心動力—如同少林寺千年古柏，年輪中既鐫刻歷史，亦孕育新芽。

樊航利：在少林文化的視覺傳播中，你的作品產生了哪些影響？

李鐵強：1982年《少林寺》電影問世后，“功夫”已成為國際認知中國的文化符號。釋永信方丈十分重視新時代下影像對少林文化的弘揚與助推。他帶著《少林·禪七》《少林·三壇大戒》等畫冊進行國際交流時，這些視覺文獻成為生動展示少林文化的重要媒介，成為跨文化對話的通行證，進一步印證了視覺傳播在文化輸出中的重要作用。“少林功夫”也曾被人民教育出版社選用為教材，其中一幅作品甚至被用作封面，三幅作品用作內文。

我很慶幸，我的鏡頭起到了記錄、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弘揚、發展中華瑰寶的作用。對我來說，少林文化的影像表達是時代賦予我的文化使命，已成為我心中沉甸甸的歷史責任與社會擔當。

李德林：中國雜技與中國功夫一脈相承，許多動作、招式互為所用。對中國雜技進行系統性影像記錄的動因是什么？

李鐵強：中國雜技與少林功夫異曲同工。因此，對我來說，這不是一次創作方向的轉變，而是一種拍攝題材的延伸。

河北滄州是著名的雜技之鄉，吳橋雜技名揚天下，也從小熏陶了我對雜技的認識與情感。我特別有感于雜技中所體現出來的那種堅韌頑強、永不言敗的意志，不斷突破身體、生命極限，追求新的可能性的精神。一些雜技項目對身體柔性的要求需要演員在幼小時就開始接受訓練，許多高難動作和編排的完成需要數十年的千錘百煉。一個孩子走向雜技就意味著付出整個青春乃至人生。

從2024年初，我開始聚焦雜技生態并進行全息記錄。在拍攝過程中，我走過許多“雜技之鄉”和國內頂尖雜技團訓練中心，但拍攝重點還是在鄉間的雜技班，在我看來，他們更能代表中國雜技的生存狀態和傳承方式。我用手中的相機記錄在村莊農舍、房前屋后、田間地頭、街頭院落使用生產工具或生活器具演練“絕活兒”的生動場面，用平實質樸的畫面呈現“鄉而不俗，土而不粗”的鄉土味兒氣質。我希望通過這些攝影作品，能把那些人們不常看到的日常“絕活兒”訓練、表演瞬間呈現給觀眾，讓人們對雜技藝術有更新、更廣、更深、更細的了解。

李德林：同樣作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用影像記錄、傳播吳橋雜技高超技藝和文化神韻的同時，談談你觀察到的吳橋雜技發展現狀。

李鐵強：兩年來，我用影像的方式開展田野調查，重點捕捉了吳橋雜技學校的訓練生態，旨在突破流媒體時代對雜技藝術的奇觀化呈現。

在這個過程中，我深刻感知到傳統雜技傳承面臨雙重危機。其一，生源結構從本土貧困家庭轉向西南邊陲特殊群體，近七成學員來自云南、貴州等地的留守家庭；其二，民間培訓機構形成以演養訓模式，通過截留30%至50%商業演出收益維持運營，這種市場化生存策略正在消解傳統師徒制的文化基因。

比較研究發現，濮陽雜技產業因政府投入專項投資形成規模化發展，而吳橋仍依賴民間資本維系，延續全托式培養機制。河北省政府正在實施雜技教育集約化改革，投資擴建河北吳橋雜技藝術學校，計劃將散落民間的多所培訓機構進行整合，這一舉措將重構雜技教育生態。這些即將消失的非標準化訓練場景，承載著中國雜技最原始的生存智慧。目前，我正在加速完成現有民間班社的影像檔案建設。

樊航利：縱觀你的少林功夫與吳橋雜技作品，可以看出，你已經摸索出了屬于自己的創作理念與方法。

李鐵強：在吳橋雜技的拍攝中，我延續了紀實手法。這種拍攝方式的形成，既源于長期拍攝少林功夫積累的影像經驗，也飽含我作為一名河北籍攝影師為河北文化代言的使命感。此外，在這兩個專題的拍攝中，我都采用沉浸式的觀察方法，通過長時間的駐地生活，使拍攝對象從警惕性展演過渡到無意識流露。這種非介入式記錄產生的影像，捕捉到武僧晨課時瞳孔收縮的生理反應，以及雜技學員肌肉記憶形成的微觀過程。長時間快門訓練建立的視覺直覺，我練就了對典型瞬間的敏銳捕捉能力。

在不斷拍攝的過程中，我深切意識到攝影創作需要雙軌并進：既要保持高頻次的拍攝實踐，更要注重方法總結、理論研究、文化積累。豐富的知識儲備，可以使鏡頭從技術性記錄升華為文化解碼工具，使器材運用與藝術思維形成良性互動，從而在塔林光影變化、雜技柔術體態中解讀禪宗時空觀、體悟傳統身體美學。

李德林：在攝影創作中你耕耘不輟，在你的帶動下，任丘攝影舉辦了許多高質量攝影講座和活動。

李鐵強：我非攝影科班出身，但這恰恰成為我保持開放性學習習慣、培養持續性學習機制、建構終身學習體系的動力。因此，我不斷輾轉于國內外多個工作坊、輔導班，在日積月累中深化攝影底蘊、厚植文化積淀。

作為任丘市攝影家協會主席，我希望能為任丘攝影人提供、創造寶貴的學習機會。為此，我經常自籌資金或將商業收益定向反哺藝術教育，堅持請進來、走出去，年均舉辦12場異彩紛呈的活動，遠超業界常規頻次。我希望，通過這種獨特的基層美育模式、累積教學方法，使基層攝影愛好者形成持續進階的學習路徑。這種模式吸引了眾多攝影人的深度參與，成功培育出全國縣級市攝影群體十強之一的創作梯隊，這種群體性蛻變也正在重構任丘市的藝術生態。

陽麗君：在你的攝影學習中，談談對你影響較大的攝影師。

李鐵強：對我影響較大的攝影師是塞巴斯提奧·薩爾加多。在《創世紀》中，薩爾加多的足跡覆蓋多個生態脆弱區，形成地球創傷的拓撲學圖譜。在《勞動者》中，他記錄了資本全球化導致的生態熵增過程。在《地球之鹽》中，亞馬孫流域的侵蝕痕跡構成第四紀以來地表變遷的視覺年輪。盧旺達大屠殺影像的顆粒度與傾斜構圖，隱喻了文明的失衡狀態。埃塞俄比亞饑民眼中反射的星光，暗含本雅明微弱救贖力量的彌賽亞時間觀。因此，薩爾加多的創作不僅是視覺實踐，更是以影像為媒介的文明診斷，重新測繪著人類紀的倫理疆界。

陽麗君：AI生成影像在攝影創作領域已成為顯象，你是否動搖過自己對傳統拍攝方式的堅持？

李鐵強：從歷史維度看，攝影術作為現代性技術產物，至今還不到200年。相較文學、繪畫等藝術形式，仍處于理論建構期，這恰為創新預留了認知空間。從體制維度看，我們現行的紀實、藝術、商業評價體系，AI生成影像仍處于被觀望狀態。從價值維度看，傳統攝影的在場見證性，仍是AI影像符號拼貼所無法比擬、替代的。從技術演進維度看，影像史呈現技術疊加而非替代規律。濕版攝影、鉑金印相、銀鹽工藝等傳統攝影技術仍有廣泛的群眾基礎，機械復制時代的技術民主化，反向催生了傳統工藝的稀缺性。

在技術迭代加速的時代語境下，我們的影像創作正經歷從“工具崇拜”到“本體追問”的范式轉移。但無論是銀鹽結晶還是算法矩陣，我們最終仍需明確，影像即文明自省的瞳孔，影像創作的本質價值不依附于技術載體，更多取決于視覺熵值及文化內涵。至于作品能不能留下或寫入歷史，歷史會給予最公允的評說。

樊航利：談談攝影作為一門藝術，你親歷其中的獲得感。

李鐵強：從最初的自發性喜歡，發展為現在的癡迷，攝影已成為我的精神寄托和快樂源泉。對攝影無目的性的熱愛，往往讓我忘卻身體的疲憊，專注攝影過程本身，體會活在當下的自在與真切。此外，我將攝影與公益結合，通過捐贈相機、投入資金支持邊遠山區教育，助推公益的同時實現了自我價值。憑借這份熱愛與堅持，我在實踐中感悟，且甘之如飴。

總而言之，攝影帶來的視野拓展和心靈觸動，讓我的遠見不斷超過所見。

作者簡介：

李鐵強，1971年生于河北任丘。中國藝術攝影學會理事、中國工業攝影協會理事、河北省攝影家協會主席團委員、任丘市攝影家協會主席。河北億德愛之家聯合會會長。曾獲中國攝影金像獎、中國人像攝影十杰、中國攝影金路獎。2013年被中國攝影家協會授予“萬名攝影志愿者全國先進個人”、2015年被河北省文明辦授予“河北省優秀志愿者”、2016年被河北省委宣傳部授予“燕趙文化之星”。曾被中央文明辦、河北省文明辦、滄州市文明辦授予“中國好人”“河北好人”“滄州好人”榮譽稱號。系列攝影作品《中國功夫》獲第25屆河北省攝影藝術展覽“金質收藏獎”、第19屆平遙國際攝影大展“優秀攝影師獎”。專題攝影作品《孟買貧民窟》獲第七屆大理國際影會“DIPE國際攝影聯盟主席大獎”。先后出版攝影作品集《太陽曬黑的地方》《大地的異鄉者》《世相》《童年》《少林·僧》《彝來彝往》《魅語》《少林·功夫》等。

責任編輯/樊航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