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到了,我不禁又想起了老冰棍兒的味道。
那時候,我的耳朵很靈精,無論院子里那棵大柳樹上,被燥熱的金蟬如何聒噪,依然能清晰地聽到大街上傳來的“冰棍兒”吆喝聲,一聲聲的叫賣聲,極有穿透力、誘惑力,感覺那么親切、那么悠長……
如同條件反射似的,聽到叫賣聲,我就忍不住地吧嗒嘴,心里也跟著癢癢起來。寫著“冰糕”的乳白色箱子,在夏天的大街上,絕對是一道流動的風景線。
上小學的時候,麥收期間,學校組織我們到鄰村義務勞動,為村集體撿拾麥穗。太陽像火爐,麥地像蒸籠,我們被熱得大汗淋漓,正當口干舌燥的時候,看到村里用自行車送來了慰問品—一箱冰棍兒!真是讓人激動啊,我不知道該用“久旱逢甘雨”還是“雪中送炭”來形容,還沒開始吃,只是看看那冰棍兒箱子,就覺得舒坦,感覺通體的涼爽。
賣冰棍兒與天氣密切相關,最關注的自然是天氣預報。那時,沒有電視,收音機也少,能收聽到的幾個頻道,傳過來的消息相隔遙遠,只能聽縣廣播站的高音喇叭,預報今天、明天到后天的天氣。這天氣預報的來源是縣里的氣象站,全靠“目量”,憑經驗來判斷。六月的天,本來就是猴子臉,說變就變,誰又能猜得那么準啊!
讓我最煩惱的事,莫過于連陰雨,陰著天,從早晨開始沒完沒了地下,這種情況,糕點廠就歇班,大街上就沒有賣冰棍兒的了;讓我高興的事,也是下雨,但這雨得看什么時候下,最好是在晌午突然下雨,下得越大越好,這樣那冰棍兒能賣得便宜,能多買幾根冰棍兒。那時,還沒有幾個人見過冰箱,買來就放在暖瓶里,延緩融化的時間。
全縣指定生產冰棍兒的廠家,只有國有企業的縣糕點廠,夏天生產冰棍兒,到了冬天就生產餅干、桃酥。冰棍兒制作簡單到了極點,只需在井水里添加點糖、香精,以及少量的淀粉,澆灌到預制板上冷凍成型,再用蠟紙手工包裝而成。對于銷售根本不用擔心,也是按計劃對外批發。
賣冰棍兒的活,也不是誰想干就可以干的,都是帶編制的計劃內臨時工。在那時,冰棍兒是稀罕物,讓它弄得心神不寧,這絕不是笑談、虛夸。也是因為囊中羞澀,大部分時間那口袋比那臉還要干凈。能往嘴里填的零食本來就不多,更何況還是帶著甜味的冰棍兒啊。冰棍兒屬于時令點心,不能隨意地敞開吃,隔三岔五買上幾根,為的是哄孩子們開心。
賣冰棍兒的大姨們,在統一時間內,把一箱一箱的冰棍兒從廠里領走。她們統一服裝,穿著白兜兜(即白圍裙),頭戴白色衛生帽,像極了年畫里的紡織女工。這一身行頭,也是那時最流行的標志性服裝。一根冰棍兒賣三分錢,一次買兩根就是五分錢。正因為這樣,學校里才涌現出了許多的“活雷鋒”,他們爭著替別人跑腿兒代買,加上兩分錢,就可以捎帶著自己也買一根呢。
吃冰棍兒,可以不選擇地方,在大街上等公共場所,都可以邊走邊吃,沒有什么雅不雅,先痛快了嘴再說,大家也都習以為常。我時常邊玩泥巴,邊舉著冰棍兒,那副神情,一半是吃冰棍兒的爽快,但更多的是一種顯擺,現在想起來仍是記憶猶新。吃冰棍兒,很少去咬去嚼,那樣就吃得太快了,一般都是用嘴嗍著含化,盡量把吃冰棍兒的過程拉長。冰棍兒不怎么甜,但是特別香,吃過了冰棍兒以后,留下的木頭棒子,哪怕是在一年以后,還依然保留著冰棍兒那特有的芳香。
到了20世紀70年代后期,有了橘子汽水、奶油冰棍兒。那時就想,大城市里的都市生活,也不過就是喝著汽水吃面包,再來一根奶油冰棍兒。自從有了奶油冰棍兒,老冰棍兒也漸漸地退出舞臺,淡出人們的視線了。后來,各種口味、五花八門的冷點冷飲已是不計其數,一年四季,隨處可以買到各種口味的雪糕,那老冰棍兒的樣子和味道,便凝固成了一段歷史,留在了幾代人的記憶里。想來,老冰棍兒,像一個故事,有過往、有起伏、有生活,曲曲折折留下懷念;老冰棍兒,像一首詩,有韻律、有浪漫、有期盼,纏纏綿綿寬慰人心;老冰棍兒,又像兒時的伙伴,給我快樂、伴我成長,與我一路同行,讓我度過了那段幸福的童年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