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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性主義的花朵

2025-04-09 00:00:00綠窗
紅豆 2025年2期

1

叫老婆子花,也已誤了它二八年華。

初春,羊群細細走過石頭坡,把微溫的腥膻氣丟給一叢叢花朵。每朵獨立一挺,深紫六瓣,瓣瓣豐腴,像芍藥,像木槿,而那一管濃墨刷出來的花苞,儼然郁金香含蓄的品質。兜底一撮金黃色雄蕊,拱著一束紫黑色雌蕊,反差驚艷。這密布絨毛的小嬰兒,醒來就吱吱爬上顏色的峰頂,喵一聲打破枯澀的北國,是得春神關照了。卻不是花,是萼片,待傳粉后脫落,一團泛紅的白絲迅即膨起,每絲對應著一個瘦果,長長飄動著,一朝成熟,布之天下。朝為紫衣女,夕作白頭吟。最初挖野菜的婦人心頭一熱,“老婆子花”脫口而出。

它的學名卻叫白頭翁。是雌蕊群發育成白毛,如何偷換性別,又誤了它母性風華?當是男性掌控話語權,憑主觀臆斷,媼就變作了翁。但民間不買賬,蒲公英也以雄性立,我們偏叫婆婆丁。這些戴著男性主義桂冠的女性主義花朵,天生有春心,具傲骨,倔強或對抗,老也不畏縮,苦壯有勁,愈挫愈勇。

當五六枝白頭老婆子花擠在一處,分明河邊老榆樹下,一群壯實的或顫巍巍的婆姨湊著頭聊閑。又聚來尖酸刻薄兔子酸兒、四處劃拉雞爪草、頑強求生馬蛇子菜、瘦骨嶙峋豬毛菜,細巴連纖驢籠頭尖兒,咋說咋難聽的老鴰嘴子,只用些唾沫就把一些人五花大綁,一些事定了乾坤,一些事白描得紫蒿爛青。十八般表情都是講究的武器,對著虛幻的臺上一頓亂搠,輪番登場的人偶不知不覺被剝得支離破碎,又飛針走線錯位對接,個個民間畢加索。

榆樹下就是植物大課堂,二大娘則是個拔尖兒的老婆子花,矮瘦纖弱,嗓門細脆,胸腔里裝個小馬達,源源不絕地開出濃郁的花。眼睛倍兒尖,瞅準了一錐子扎出窟窿穿針而過,仿佛給鞋幫上鞋底兒,麻線再扽上幾扽。結痂也要揭開再擺一道捋捋皮子,這個臭棋簍子,那個二逼扯業,而自家則約等于嘎嘣脆的精豆子,沒縫隙可鉆,沒啥話把兒讓人拿捏。哪來的自信?分明傲氣加刻薄。關鍵誰也不認真拿捏,搜葫蘆條、擇蘑菇的,織毛衣、納鞋墊的,不過圖個樂呵,有時說惱火了就憤憤走人,也有隔閡的幾番云手則通透了。

榆樹下也是能量大營、活力氣場,蔫頭耷腦精神倦怠的,要時常來補補針劑醒醒大腦。泥沙路、水泥路、柏油路,帶出去的多帶進來的少,榆樹下論壇漸漸青黃不接,唾沫功力大不如前。眼神明顯卷刃,牙齒刀槍入庫,咀嚼幾回自個兒咽了,哪有閑津唾別人的命?且觀者稀疏,千宗萬宗奇葩事充斥云端,早見怪不怪,面孔便多了些慈祥,不戳人家肺管子,反想錦上再添三朵,活明白了。明白了反無趣,腦筋好的搓麻去,挪過來好幾個,一個比一個糊涂還摔著撲克,中風后遺癥的口齒不清,利落的耳朵又聾,能打岔兒也是樂子,但你說城門樓子,他連胯骨軸子都扯不出來。

枯坐半天無鳥事。榆樹下只余一朵風中刮歪的老婆子花,一步一趔趄走來,迎風兩窩子淚,一排烤瓷牙露出來,似笑似哭,又掏出格子手絹擦眼角,撩一撩薄薄的灰白頭發。

撩開發黃的舊日暮靄,油燈火盆黃昏時,街頭充斥著迷離的眼,飛揚跋扈勁兒,活色生香,看那小火苗一起,不知誰將被煸烤得死去活來。

2

是白姑娘,端著左胳膊緩緩走來。白是因為曬不黑,別人臉山藥皮般麻麻沙沙,她不抹雪花膏臉仍像胰子一樣光滑,像過年的窗紙白得透亮。半個月沒出屋了,皮膚愈發白得怯怯的,有些浮腫。說出工時下山一腳踩空,摔壞了胳膊在家養著,白天都拉滿厚窗簾。

“像女人坐月子,捂得嚴嚴實實的。”雜七雜八的小陰風颼颼地可著胡同掃。榆樹下虛置的舞臺久缺主角,長槍短炮仍勤于擦拭,單等她哪天一露頭,就開鑼。

她遲疑著,懼怕那些尖嘴的馬蜂、嗜血的牛虻。要么走后街,沒有人聚集,可家家門口坐著一兩位老神道,沉默無害,但那混沌的眼睛分明是九齒耙耬子,把路過的形物暗暗剜肉剔骨抓抓撓撓,沒事時走過都覺肉皮子被耬得青紫,眼耳口鼻甚或心肝脾肺腎等拽一地。拘謹著走到頭,那些丟失的五臟五官才飛回重組。

就走榆樹下,要殺要剮走一回。她堆著笑,恨不得連著幾個后空翻蹬過去,卻被萬分關切的奶奶婆子們絆住,盯著她眉毛是否散了,眼角是否松弛了,吸著嗅著,說道:“喲,白姑娘竟然抹了雪花膏。”敏感話題也被黑烏鴉婆子拎出來,“大白天拉窗簾不嫌悶熱?”她一驚馬上反饋:“大娘臉上黑雀子瘊子又多了,曬的吧?”趁那婆子摸臉的工夫大步穿過重重“關隘”,留兩條粗黑大辮子斷后,一枚深紫發夾攔腰掐住,正像一瓣老婆子花隨走勢微微閃光。

她羞慚,也想要修成老婆子花了,臉皮涂厚,有一身絨毛護佑。可別小瞧那細微的絨毛,進入柔軟的內臟就是無數小刺,是特制的鎧甲。然而她路過之后,一種下沉的偏腥的氣味浮散,那黑烏鴉婆子嘖嘖嘆嘆,頭一扭,嘴撇到后腦勺去了。

“惡露味,還挺大的,抹多少雪花膏也遮不住。”

“過年刷墻的大白刷臉上了,辮子甩南山尖去了,成光榮了呢。”

斧鉞錘叉們紛紛投去,影子下場了槍尖仍追著亂撲,將“惡露”那個血跡斑斑的詞叉入她耳朵。露水露珠,潔凈純美,收集了還可煮茶,“惡”字一當頭即刻渾濁不堪,把所有的好都帶壞了。她乍冷乍熱,周身濕答答膩住了,大熱天依舊長衣長褲,總想遮住什么,卻仍然暴露在白光光的戰場上。兩軍對壘殺聲一片,一方是她,另一方還是她。一個總想逃跑、想銷聲匿跡、被母親罵得狗血噴頭怯懦的自己,一個是褪去所有布絲、圍著一圈樹葉、拿槍桿子與風車搏斗的瑟瑟的自己,風車呼嘯著甩出飛箭,她膚質皸裂,攪出一團團的血。

那就是惡露?本以為經受了榆樹下考驗,這詞又打倒了她。她疾行至小陽坡灣坐下哭。那也是羊道,一墩老婆子花生在道邊,羊蹄子牛蹄子驢蹄子,人腳輪番踩癟了,踏折了,歪出去照樣開,被螞蟻咬噬了也開,顏色濃紫,香氣不減,籽實照結,子子孫孫散開去。

“人啊,明的暗的,誰沒受過一大堆委屈?”她想起母親的話。往前看,幾年幾十年過去,舊事破事早瓷瓷實實壓在腳底下,發酵成肥料養人了。她盯著這花,眼里有了花的倔強。

3

人群里破天荒沒有二大娘。從白姑娘病起,她就缺席榆樹下的論壇。

此時她在河邊洗衣,看著大丫怯怯地走過被圍攻,使勁兒以棒槌捶著衣服唾道:“這幫搖頭草。”卻忘了自己也是街頭話題制造者,一直鉆探別人家的縫隙,雙手掄扇子出擊,沒想到現在有人欺負到她頭上。蒼天就是個大篩子,誰都可能漏下去遭遇口伐。白姑娘是受辱的木偶,畏縮不敢出門,二大娘提了提線軸推出去,曲兒由她主唱。

“永遠不見人嗎?又不是你的錯,看誰敢打你牙齒(打牙齒,方言,調侃的意思),我坐在她家柜蓋上罵三天。”

絕不假。前些天白姑娘總是嘔吐,以為是尋常胃病,二大娘帶她到村醫家拿藥。

醫生放下鋤頭,凈手,為白姑娘診脈,二大娘倚在炕頭叨叨。醫生示意她安靜,凝神號脈,按平時早把病理說得頭頭是道,此時卻嚴肅起來,沉吟著不動聲色:“這病蹊蹺,肯定不是胃病,我看不了,趕緊去鎮醫院化驗,越早越好。”

那時村里看病吃藥不花錢,串門聊天就算看病拿藥了,十分自在。二大娘以為醫生小氣,連個手寫藥方也不給,臉拉得西葫蘆似的,等回來不擺他一道。

傍晚二大娘訕訕來了,是特意拿一拿話,說出醫道高明體恤人心的話。彼此心知肚明,都未明說。狡辯、遮掩、手段,在醫生這沒用。醫生一上手就摸出了滑脈,往來流利,珠玉滾盤,節奏明快。但白姑娘還沒找主,不能說,還得捂緊,要不生嫌隙。

至于外頭亂雪紛紛,實在有賴于二大娘牛逼烘烘的天女散花。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鄉間自由戀愛稀有,頂多眉來眼去,這都有了劈頭蓋臉的霹靂。鎮上回來二大娘一路問,大不了及時嫁過去,也不算掉價。白姑娘只掉淚就不說,二大娘窩火,連三別四照她肋下“三轉一擰”,這是嫁人要彩禮的說法。

白姑娘諾諾說。要么是個黝黑的早晨,她去地里薅草,露水碩大衣服撲透了,她蹲在道邊擰褲腿,滑下山窩,好像黑瞎子撲上來。要不就是上山挖菜,莊稼深了竟挖到一座墳前,躥出個白影,她被野狐撲了。要不就是在胡同走遇到鬼打墻,逃到空屋子被鬼魂附身了。

“再胡說我掐死你,今晚誰也甭回,就在這西梁道上過夜。”茅草浮動,憂愁翻滾,晚霞像燒焦的一灶棒柴火,只端頭上冒著通紅的火星,不知何時引爆。

白姑娘撐不住了,母親要不給找出路,她只有跳井上吊抹脖子。那晚她進了找宿那家屋,燈未點,門半掩,都出去打小牌或扒眼兒(方言,在旁邊看別人打牌等)了。她進屋鋪炕,正撅著屁股拽被子,有人進來捂嘴扳手,低聲威脅,就像驚堂木拍案上,她嚇軟了喊不出,大月挾著滾木礌石撞擊著玻璃。

現在想上吊抹脖子的人是二大娘。她盯著村里的炊煙,大榆樹正對面,冒煙最高的那家高門大戶,常年燈火涌動,為人也算慷慨仗義,原來是偽裝。

“雜種!”她詛罵幾聲,溝壑里藏著的呱呱雞子呱呱飛逃了。

4

白姑娘腸子都悔青了。那時大家庭房子不夠住,女孩往往到獨居的婦人家找宿。白姑娘同幾個女孩在大奶奶家,老榆樹南,過河即到。晚飯后心就飛了,月亮下都是人,遲遲不想散,大奶奶就在門口長喊她們回家,在燈下教她們剪窗花、刺繡,恐放縱了心性。

有一天晚上白姑娘展開褥子,發現邊角有兩滴干涸的血跡,她自己沒來月事,這黑褐色橢圓血跡赫然轟擊了她的自尊。以她的敦厚性格,油漬類洗洗就完了,但這個竟不能忍。

她感覺被污了,被血腥味糾纏了。她掉著大顆淚珠,立刻卷起被褥,夾在腋下,與大奶奶顫聲告別,不顧眾人挽留,頭也不回出大門,過開花的馬鈴薯地走了。大門在身后緩緩關上,她才躊躇起來,榆樹下散了,家里也睡了,去哪兒再找合適的家住宿?

這時高家姑娘正出來關門,就熱情說去她家暫住吧,她父親常出門,家里都是女孩,多個人做伴兒。平常人們也愛從榆樹下拐進她家,繼續喝著熱乎乎大碗茶,只她家平時也有茶,不怕費燈油,聽會兒劉蘭芳評書,討論下三國水滸,沒什么禁忌。白姑娘就踏實進去了。

“唉——”大奶奶一直在門縫里看著,嘆口氣,仿佛白姑娘走進了深淵。深藏不露的高爺,只有老人深知他。不久白姑娘就被鉆了空子。

多嘲諷啊,一滴血跡都硌硬,現在要忍受一團不斷膨脹的血塊,且洗不掉的。寬容,你是逃跑的妖嗎?她隔墻喂豬使勁硌肚子,拿搟面杖敲,奔跑蹦跳,都無濟于事。

西屋炕堆滿玉米棒子,只在炕頭騰出放半條褥子的地方,白姑娘草草躺下,也不敢深哭,她和母親都不想驚動二大爺,怕那暴脾氣把事整壞了不好收場。

“冤有頭債有主,我得好好琢磨琢磨,給他們晚餐加點大料!”

二大娘要親自掀開村莊的風門,刮起帶刀的旋風,叉進那骯臟的高門大戶。

5

少有人知道高爺道貌岸然,二大娘的糗事則無人不曉。有無名氏詩為證:“奪泥燕口,削鐵針頭,刮金佛面細搜求,無中覓有。”

二大娘不說話小巧婦人,一出口頗不是善茬,胡攪蠻纏天下第一,碗底鍋沿都霸著,什么事都要刮刮油膩、占點香贏。往近了說,日本海嘯導致瘋搶鹽事件傳到鄉村,她先得到消息一路跑進小賣部,問有多少存貨,被告知有一箱子。她一屁股就坐到箱子上,對后續到來的人強硬宣告:“都是我的,誰都甭打主意。”有些人家要跑老遠去買鹽,她一人吃飯也舍不出一袋去。往遠了說,草房瓦房混住年代,有一天家家正睡午覺,她高細的嗓門在村頭叫響:“我家進小偷了,快來人啊。”大家跟過去,果真桌椅翻倒,鍋碗瓢盆一地,柜蓋打開,包袱皮扔在地上,一堆亂衣裳,炕上被子垛塌了,破棉花翻出來,還被踏上幾腳灶坑灰泥。報警了。二大娘涕淚交加地說:“緊著就窮,不知又丟了多少錢多少貴重東西,青天大老爺快給我做主。”警察問詢,細查腳印、手紋,現場拍照,回去研究。很快結論出來,是監守自盜。多丟人現眼。二大爺氣結巴了,那是扛過槍上過陣地的爺們兒,家門上掛著紅通通的“光榮之家”,二大娘愣憑一己之力染得烏漆麻黑。他上去就一腳踹,二大娘慘號一聲抱腿痛叫。

膽子是越做越大的。平時兩口子一正一邪,有人玩陰的二大娘給撅出去,二大娘闖禍他來收拾。一戶不準兩孩當兵,為了給老三掙個好前程,她天天扒開兩眼就去鎮上,使盡撒潑打滾坐地炮那一套,最終如愿。

嫌草房太舊蓋不起房,忽然某個夜晚著了大火,她滿村嚷著救火,還是燒落架了。很快上面發放物資,蓋了新瓦房。但有人晚上起夜,瞄到了可疑之處。這次故技重演,趁二大爺不在家,自己把東西翻騰滿地,制造偷盜現場,想整一筆錢花。運氣不光顧了,原則、底線、光榮牌子丟溜光,二大爺不能忍,二大娘七天沒出門。

這一出潑天的鬧劇讓人啼笑皆非,在榆樹下足足縈繞了一周,榆樹杈子枝搖影動,經常被二大娘嘲諷的人出了口惡氣,猜她怎么給自己打圓場。七天后二大娘出關,早又編出一炮瞎話來。原是她喝水錯灌了老頭子的酒,昏睡過去,過路的黃仙兔仙兒附身,都是仙兒做的,醒來一片狼藉,自己全然不知。眾人瞠目,自愧不如。但二大娘的腿腳還是被踹壞了,此后下雨天陰天就疼,上歲數就有點瘸了。但二大娘充其量玩點歪門邪道,要不快活快活嘴,不故意害人,沒想到自家雀白雀白的人兒正待字閨中,要擰破某個親家,卻慘遭辱沒,她頭發一夜間白了一撮。

這晚,她比平時多掰半拉餑餑,穿得立整下地逛門兒,絕無一般婦人的怯懦,實在也沒有時間躊躇,多一天都是危險。

一株老婆子花抖擻著白頭,對著一棵權威老榆木疙瘩,獨自殺過去了。

6

后來二大娘獨坐榆樹下,一個和她說話的都沒有,仇人也早坐在輪椅上,像個黑罐子,她可不想做個討人嫌的黑罐子。兒子們要接她出村,她斷然拒絕。“那高樓大廈的福我享不了,嫌燒得慌。怕死了沒人知道。死就死了,活一天我自在一天。”

榆錢蕩著飛蟲,她捋一把吃,琢磨從前的事,樁樁件件復盤,拿現在的想法和過去的行為辯論,像一個人下棋,我來我往也十分熱鬧。她不時笑笑,嘟囔著,仿佛現場有很多人看著,一只榆斑蛾耷拉著翅子從齒間闖出來,有點詭異。她特地想了想,當年白姑娘的事擱現在會怎么解決?告他,現在偵破技術過硬,讓他身敗名裂,千夫所指。壞的是,事情可能在網絡發酵,支持者多,但照片滿天飛,家庭會暴露,也會影響姑娘的生活和自尊,怕更會影響她嫁人。

過去也想過報案,但沒有DNA比對技術,沒有第三方證人,已過一兩月,恐難定罪,還惹得一身腥痛。二大爺若與那惡人打起來,進而兩家械斗,經官,傳遍四溝八村就是妥妥的悲劇了。那時輿論絕沒這么寬容,全靠嘴傳,不分青紅皂白,受害者也要承受指責,父母也會背上失教的惡名,也許孩子會有羞愧自殺危險,況底下還有幾個妹妹。稍微消停些,還算體面地辦了,孩子只承受小道上的模糊嘲諷,養好身體才是最重要的,小老百姓就圖個安生日子。

兩害相權取其輕。事情放今天她還是會選擇當年的做法,一種公開的威懾與私了。暗里那人會使各種陰招,她絕玩不過他,只能光明正大與之對壘,一旦她們有危險,他也脫不了干系,就會有所收斂。

她孤軍奮戰,咬緊牙關,冷冷穿過榆樹下的人群,走進高家大院,恨不得抱起大石塊對著那玻璃砸出一個大窟窿。

7

時間剛剛好。炕上一家子正吃飯,串門一屋子人,煙氣繚繞,并不知二大娘后背裝了炸藥包。二大娘端端正正把椅子放中央坐定,二郎腿一蹺,嘴微微一撇,對著炕上一桌人死盯過去。高爺眼珠顫動幾下,她卻轉頭和眾人嘮嗑,高爺略微放松些,二大娘“哐哐”敲起鑼邊:“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呀!別人家摔傷胳膊飯都吃不下,強吃往肋巴下去,這大魚大肉挺開心。”只有他家平時能吃上魚,純肉丸兒餃子。“喲,這脖頸幾道血痕是咋回事?估摸沒干好事讓人撓了吧?”二大娘連笑帶逗,卻一字一個釘、一排字一排三寸大釘釘上去。

桌上的女人莫名其妙,這明顯是找碴的節奏。“亂說,坡滑跌倒了,野酸棗枝刮的。”高爺臉也沉下來,“二大娘有事就說,不用藏著掖著打誑語。”他試探著引話,之前二大娘在路上截住他,已有一場交鋒了。

那人想抵賴。直到二大娘說出時間地點,攤開了化驗報告,他才驚愕著,想給點錢了事。二大娘則要一筆,天大的虧,得地大的蓋才勉強補過。道旁說話草棵有人偷聽。“找個地方生下,若帶把兒的,我抱養。也給……”二大娘跳高撓過去。于是飄飄忽忽只言片語撒上十三香,順著墻角草路悄悄跑了。

高爺料定二大娘不敢捅出去,拖不過去準來求他,但這娘們兒扯上大旗公開下戰書了,敢在眾人面前與他叫囂談判,臉有點兜不住。但聽她說得句句隱語,心里落定幾分,只以眼神回殺過去:“哼,這個村兒我是出了名的不好惹!”

“我也不是那省油的燈!”二大娘頓首搖肩,不懼,緩慢提要求,“按說村里沒這個前例,但大姑娘出工摔傷了,等錢做手術,傷筋動骨一百天,怎么也得休養一月半月的。必須算工傷,還得外加誤工補助、精神損失費,你上面有頭有臉,財大氣粗,得應下這事。”

二大娘早找了冠冕堂皇的理由,下一步好打算。果然是有主意的人。

高爺放下酒盅,手一攤,說他也做不了主,得上會研究。

好。第一回合,不說多,就要挫挫他的銳氣。

第二晚,一家子剛端碗,二大娘踩點來了,直接下通牒:“病不等人,不快拿錢做手術,胳膊接不好,要感染了,一輩子上你家養著。”

高夫人不干,說:“能人多了,干嗎糾纏他?”

“誰頂事找誰,誰被夜叉鬼砸門肯定是做多了壞事,等魚死網破可不好辦。”

高爺不想鬧大,小服個軟:“三五天好說,這一筆大錢,得容我想想錢從哪兒出。”“好,那就琢磨,明晚飯點準時來聽信。”

逛門的以為二大娘一貫好耍賴,愛夸張,多騙點錢花,心里都向著高家的,這一晚才聽出端倪,有啥內幕不知道,但兩家針尖對麥芒,都不好惹,肯定有好戲。他們都離開榆樹下淺聊,簇擁著二大娘轉戰高家大院,仿佛替她舉著“真理掌握在我手里”的牌子。

二大娘坐穩了,說:“這事好比一口清澈的水井,你給攪和大糞污染了,淘多深也恢復不了底色,影響的不是一兩個人。這事可不小,要么經官坐牢去,要么拿錢重新打井,仨瓜倆棗打發不了。真捅破籮,砸了鍋,你有威望的人怎么行走,出人命賠得起?”

高夫人不太自信地辯解,說得透骨了點:“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一個巴掌拍不響。”

二大娘嬉笑怒罵一聲:“呸,放你娘的狗臭屁!哪門子的蒼蠅?大叫驢,那都高抬著說。”

兩個都是老戲迷,連臺本戲裝心里,一個炕上敲盤子敲碗,一個地下跺腳拍桌子,周旋起來跟唱評戲《花為媒》似的。

“我非打你個,腳巴丫子沖上朝天蹬。”“我非踢你個,腦袋瓜子沖下倒栽蔥。”

“我一巴掌,扇得你嘴斜帶臉腫。”“我一拳,搗你個烏眼青。”

幾個丫頭也叉著腰尖著嗓,想把二大娘吵出去,人群助著威,早圍住了。

二大娘舌戰群儒,愈發興奮,先把祖先能征善戰的輝煌往事高論一番:“正兒八經鑲黃旗,戍邊后代,上炕拿剪子,上馬扛大槍,怕過啥?”接著夾槍帶棒明察暗訪到蛛絲馬跡的青衣獨白,而后身形一抖,四桿大旗插上肩膀,花旦發怒后隱忍而據理力爭地道白,還不時和周圍人互動,狠話、糙話、囫圇吞棗的冷箭放過去。“信不信我跳大神,把所有的冤魂都牽出來?站你一屋子,撓你一身血窟窿,半夜出去,黑白無常聞著腥味單抓你,要小心了。”

高爺冒汗了,草船傾斜了。若別家的嚇唬嚇唬幾個錢打發了,這女人固然粘牙倒齒、小鬼難纏,但自知理虧,又想維護平時慈善仗義的面子,心下打了主意。

高夫人臉沉得更難看,身邊男人這幾年極其躁動,四處拈花惹草。她跟他打架叫罵,甚至闖進嫌疑人家里宣戰,被自家男人連打帶踹拖出去,自己踉蹌爬回家,只求一句:“外頭惹事外頭解決。”騷事兒明里暗里還時不時飄進家門,只得閉眼念聲阿彌陀佛。

高爺突然大吼一聲:“都別瞎摻和,這事定了。”

好。三戰畢,二大娘昂首走了。她拐過胡同抵住墻頭抽噎了一陣,理一下頭發,不能愁眉苦臉,怕丫頭著急得病,老的奓毛。

8

隔天早晨,白姑娘抱著胳膊上驢車,去鎮上做手術,又繃帶套著胳膊回家,窗簾拉起,燉老母雞熬湯了。

二大娘四處大張旗鼓討要接骨的偏方,比如瓜子、榛子、核桃,托人抓兩只騷撓子(巖松鼠),還特地向老人請教炮制方法,如用瓦片烘烤碾粉喝,諸如此類。既然是戲,就要做足。

二大娘作為母親沖鋒在前,用心良苦,風波是囫圇過去了,底下的艱難還得自己化。

榆樹下免不了一番探索,鑼鼓鐃鈸轟轟響,直到嚼沒了滋味。白姑娘端著胳膊一經過,小話又蓬勃起來。

“有惡露的味道,就坐實了一出瞞天過海的戲。一定打過孩子的,摔傷就是個不出工的借口,小產是生摘瓜,養不好會落一身病,怕受寒窗簾厚厚遮著。”“仗著自己白,一白遮百丑,這丑遮不住了吧,還嘲笑別人黑。”“前凸后翹鼓溜溜的,還不把小衣裳穿緊點,哪個老爺們兒招架得住?”

二大娘拎著棒槌闖過來叫罵:“人這一輩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誰還沒個三災八難的?嚼舌頭根兒也得有分寸,別瞎嚼,別沒完沒了,影響孩子康復,可知我的手段。”

這棵干辣的秋后老婆子花,不好惹,眾手皆指點著高門樓說:“人不可貌相,猛看是個人,細看臉那不就是大奸臣嗎?笑面虎,損八輩子德。”

“這幫老雜碎兒。等把事情辦清爽了,再跟你們這些老婆子干兒掰扯。”年輕時都花似的,一落蒂就渾起來,自己受委屈了不敢聲張,別人看笑話,給受害者撒鹽。

她敢鬧騰,敢捅天,終究還是委曲求全,傷害是無法抹平的。她“哐哐”搓衣服又哭一場,很累了,但還得再戰。

榆樹東水泉旁杏樹下,村醫家,二大娘領著姑娘進屋了。

醫生見她唇青手冷,氣血不足,心知是“產后下利”。胎兒胎盤娩出后胞宮遺留的濁血,應隨宮縮排出,由暗紅、淡紅至無色無味。生摘瓜無宮縮,就得吃藥調節,白姑娘心下羞愧,每日受著煎熬,積血郁堵,造成惡露不絕。

醫生包了幾包藥片,囑咐說:“藥大多就是安慰劑,得多疏導,別直加勁兒。別被世俗說法亂了心性,或淤積成病,落下病根兒,一輩子的苦。聽見說啥就笑笑,笑不出就哭一場,不丟人。所謂笑話,笑一笑就化了,說著說著就淡了。就像這中藥,剛炮制好的有沖勁兒,人參你多放它幾年就衰退了,還不如新下來的蘿卜勁大。”又說,“北方的花花草草經霜經凍,苦壯勁道,最能清熱解毒、散瘀止咳、強心正氣,豬吃了都敗火長膘。挖野菜時順帶著挖幾棵帶根的老婆子花,煮水喝試試。”老婆子花喜高山陽坡,很少在溝壑陰坡生長,高者下行,趕盡濁污,提升正氣陽氣。

醫生救人含蓄有禮,并不明示,二大娘點頭,無須多言,只盼著將惡露化為清露。

“萬物蔥蘢,一物總有一物降。”醫生望著二大娘母女背影說,“邪惡自然有歪道來治,死纏爛打,歪打正著。經了這番對抗,走歪門邪道的會修正一點,作惡的吃相老實點,少害人多懺悔,不然良藥也解不了。”

至于鐵打的榆樹下,早又揪出一個啞婦,三更半夜把菜刀擱在酣睡丈夫的脖頸上,二人展開空手奪白刃大戰,論壇鼓搗出不下十條理由和進展,如火如荼。正如醫生示言:“你這方還抑郁糾結,人家早嚼食新菜梗了。除了你自己,沒人記你一輩子,更不能控制你的精神。”

白姑娘身體很快恢復,開朗起來,隔年找了滿意人家。她能干厚道老實,嘴略笨一點,膽子小一點,好功夫都偏二大娘那兒去了。二大娘特別風光地送姑娘上了車。

9

新榆樹下,一大截推平的老榆樹干,二大娘獨坐發呆。她曾經滿口的好牙齒啃著燒棒子,推出一排排趣話,胡謅八扯也有人愛聽,榮耀得很。

后來那些花啊朵啊的一股腦兒打工去了,等于拔了好幾片林子,村頭空蕩蕩的,話題反多了。某人一走人間蒸發;某人撿破爛撿個好媳婦;某家兒子從建筑高架掉下去,就抱回一個盒子一摞錢;給老二說了媳婦,新媳婦天天濃妝好吃懶做,錢花沒跑了;某家姑娘在外頭吃喝玩樂就汪汪來錢,高級煙那叫細長,臉白慘慘,嘴唇涂雀黑,像哪個荒山野嶺冒出的白骨精。

不承想二姑娘也成為榆樹下主角。二姑娘打工走了就不回家,過年村里姑娘、小伙花花綠綠一撥撥擁進大院拜年,都問:“二姑娘呢?”二大娘也只得打馬虎:“忙,不要家了,我們也不要她了。”原來二姑娘與包工頭兩情相悅,有了小孩,男的年節回村跟大老婆住,平時在縣城跟她過日子。他們無婚無證無彩禮也沒上門,就過上了,還守口如瓶,你鞭長沒地方甩。

正憋屈著,老疙瘩也談婚論嫁了。二大娘抖擻精神想操持,人家貴賤不用,自己擺平。眼見父母的權威如同拉秧的黃瓜,扯不起來了。

人稱:“小精豆子不吃虧,眼睫毛能當哨子吹。”倒不擔心老疙瘩,她口齒伶俐,一點不受屈兒,搞時髦戀愛、奉子成婚,大要彩禮,不隨心就吵,打一架就離了,都不要孩子,孩子只能跟爺爺奶奶過。可憐孩子想吃根雪糕,被那兩個老邦殼一頓打,都拿他撒筏子。

誰家沒點尬事?榆樹下講究與被講究不斷換位,時間可以彎曲回旋,因果可以互轉,沒有哭到最后的,也沒有笑到最后的,只要活得足夠長,都能看見自己的正面反面。

“都老秋了,老婆子花還開著。”

“老婆子花,不害羞,滴滴答答開到秋。一點沒錯。”

白姑娘回家照顧老娘了,還那么白凈,也老了,越老越愛聽母親嘮叨。

“窘迫會擠對死人,對付不了野草野花,韌性,臉皮厚,才能按自己的意愿活。你那時臉皮太薄,也和家庭教育有關。那時家里老大都收得緊,天天挨揍挨罵,受委屈不敢聲張。媽必須出頭給你做主,治了壞人才叫得臉,被壞人欺負了不能伸張才沒臉。那淫威虎豹般的人再沒敢禍害人,卻沒得暴病死,只不過眼瞎腿癱、抓屎抓尿的,子孫給埋汰禍害得夠嗆。所以甭管什么時代,要想后代好就得積德,才是大道。”

“小時候總看見天上小青隼打老雕,小小的身子骨敢與大鳥在空中搏擊,不斷掉下羽毛來也毫不退縮,嘯叫著在空中消失。它怎么就不膽怯?現在想該拼命時就得奓著膀子沖上去。”

這塵世需要柔軟的花朵,更需要棒槌。像那立起來的花朵,是雌雄同體,既可愉悅,又有小青隼的桀驁不馴,只用來做藥真輕賤了它。老婆子花無風自動,笑而不語。

【作者簡介】綠窗,滿族,河北承德人,醫學教授。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曾獲豐子愷散文獎、葉圣陶教師文學獎。有作品入選中國少數民族文學之星叢書、中國散文排行榜。出版散文集《擊壤書》《被群鳥誘惑的春天》《城垛上的花魂》等四部。《英雄》一文入選2024年江蘇南通中考語文試卷。

責任編輯" "練彩利

特邀編輯" " 張" "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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